《夜落长安》 01 幽灵画作 大唐西市向来热闹非凡,今儿更是人声鼎沸,据说来了西域神女即将为女皇献技,老百姓们都赶来凑热闹。 江祭臣也混在人群中,他一袭白衣在众人之间格外显眼,面无表情得盯着渐渐行进中的所谓西域神女。 一顶轿子腾空而起,红灿灿得,无人扛抬却稳稳前行。 轿子中坐着一个面遮红纱,眉眼妩媚的女人,她的黑发挽在脑后,头上并无过多装饰,眉心有金色花钿,红色和金色相撞,更显西域风格,红唇透过面颊上的红纱若隐若现,她光着脚,斜靠在轿子上,脚踝处挂着一只铃铛,而铃铛的接头处,是一片碧绿的叶子,奇特,似乎是不常见到的样子。 只要是她过境之处,到处都散布着几分花香,迷得一众人群忘乎所以。 有妇女出现扭住丈夫的耳朵,但丈夫依旧沉迷其中,女子见了,只轻蔑一笑,毫不放在眼中。 江祭臣别过头去,他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原是想来西市卖上好的颜料,不想却遇见这么个热闹场景,不免有些扫兴。 正要离开时,被人从身后拉住袖子。 他回过头去正要发作,却见大理寺少卿司杨廷正焦急得看着自己,压着嗓子:“江祭臣,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没空。”江祭臣嫌弃得将自己的袖子从司杨廷的手中抽出来,想要远离人群。 司杨廷快走两步跟上,挡在江祭臣面前:“今儿个是我拦着你,好言约你,要赶明儿个,恐怕就是大理寺卿付凌天带着人亲自来找你了。” 江祭臣不解,他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捏住腰间一块造型奇特,宛若一朵花的玉佩,玉佩因为江祭臣的情绪变化微微泛着红色:“付凌天找我干什么?” 司杨廷表情严肃:“你说呢?他是大理寺卿,他找你能有好事儿?”顿了顿,“跟我走。”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着,许久之后才收起视线,穿过人群先向前走去:“去我那。”说罢,没入人群背后,司杨廷低一下头,紧紧跟着江祭臣快步走着。 隔着人群,红色轿子上的西域女子正一眼不眨得看向远去的江祭臣,直到他消失在人群深处,她才收回视线,冷漠得目视着前往。 西市的阁楼高出,一个身材矫健的男人站在阁楼房顶一角,俯视着一切。 他拥有一双猩红的眼,挺拔的身躯显得高大,杏仁眼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看上去宛若异族,更是让他原本就冷峻的脸平添一分冷漠。 他唇角轻轻一勾,脚下一蹬,从高出跳下来的瞬间,一对深黑色的翅膀展开,划破天际,他飞身向远处而去,苍劲有力。 江祭臣和司杨廷一前一后得向西市较为清净的一处阁楼走去。 门口的小厮见到江祭臣回来,笑着上前迎接:“公子不是去买颜料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瞥见江祭臣身后的司杨廷,“二公子也来了,您有好些日子没来找公子了,公子倒时常惦记二公子和老爷。” 江祭臣只偏头看一眼小厮,小厮笑笑,掩唇而笑,却并不因为江祭臣的冷眼而害怕:“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江祭臣回过眼神,继续向阁楼大厅走去。 小厮跟上去接着说道:“公子,昨儿个陈家少爷定的画像,说是晚间过来找您画,您看......” 江祭臣脚下并未停止:“推了吧,就说今儿个我身体抱恙,不接待了。” 那小厮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江祭臣已踏门而入。 司杨廷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今儿个找你家公子有些公事要谈,你在门口守着,今儿个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小厮笑笑,对司杨廷作揖,不解道:“二公子这话小人听不太明白,您找我家公子能有什么公事?自己兄弟......”司杨廷大笑出声:“我哥倒是把你惯养得不像话,你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个小厮,赶明儿得空,给我哥瞅个媳妇儿才是正事。” 小厮躬身唯唯诺诺得笑着后退一步:“公子的大事,我可说不上话去。” 司杨廷见江祭臣完全没有理会两人说话,已经独自向阁楼高出走出,便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关门吧。” 小厮虽有不解,仍上前关了这间以替人画像为生计的作坊。 牌匾上写着“藏花阁”,字迹大气有力,是江祭臣亲手所写,之所以叫藏花阁,是因为在江祭臣的心中,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与花有关的过往。 这间作坊虽称为作坊,却并不小,两层楼高,室内装饰清雅安静,以白素为主。室内悬挂着几许画像,都只是有身体,却不见面部。 江祭臣沿着楼梯向上走去,他听得见方才司杨廷与小厮的对话,因常年与司杨廷一起办案,习惯了他这种态度,想来今儿个又有什么难破的案子找上自己,方才人多,原就是扰了他采买颜料的兴致,便跟着司杨廷一同回来。 当司杨廷走上楼的时候,见江祭臣已经倚窗而坐,抬手拿起一支画笔,随手转动着,随性自然,他抬手用画笔画着一张面具,面具上的人,眉眼动人。 “说吧,什么案子难着你了?”江祭臣不回头,只看向远处的人潮涌动。 江祭臣拥有一双凤眼,面无表情的时候透着一股妩媚。 他是在五岁的时候被司杨廷的父亲,当时的礼部尚书司明宇带回家的。 据说司明宇第一次见到江祭臣的时候,见这孩子眉清目秀,即使衣着脏乱,却难掩身上一股特别的气质。 刚开始,司杨廷很讨厌这个哥哥,只因江祭臣太过聪明,凡事看过两遍便什么都会了,相反司杨廷,暗中与江祭臣较劲,却怎么都比不过他。 于是,司杨廷便常常以打趣江祭臣为乐。 两人小时候,司杨廷常常跟江祭臣打趣儿称,将来江祭臣很难找到媳妇儿,怕是新媳妇儿见了自家男人长得太美,怀疑不是个正常人。 江祭臣从不搭理司杨廷的打趣儿,任由他随便说去。 司杨廷从江祭臣那双凤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干咳一声:“你可听说昨晚东市出了一则怪事?” 江祭臣转过脸来,无语得盯着司杨廷:“你知道,我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若是寻着案子来的,就快些说,若是别个,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扰了我的清净。” 司杨廷摇摇头继续说道:“那家便是从巴蜀之地远道而来,准备参加殿试的张员外家。” “那又如何?”江祭臣的眉峰已经皱起,他知道司杨廷的性子,明明两句话能说清的事儿,非要用十句话去说,但习惯了,却也能耐下性子。 “我一早奉命带人去查看,那家书童说他家公子被鬼魂儿带走了。”司杨廷说话间也透着不信。 江祭臣冷笑一声,低下眉眼,乌黑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在白色的面具上,像是一抹点缀般好看,修长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笔:“说结果。” 司杨廷凑近江祭臣:“谁都没当真,但是那书童已经吓得没了半条命去,说是昨夜三更,他家公子被迷了心窍,一个人走进了一座无人扛抬的红色轿子,消失在夜色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靠,将手中的画笔放在笔山上,重重得叹口气,明显耐着性子:“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不值一信,你去查到什么眉目了?” 司杨廷始终看着江祭臣,他再次将身体向前一探:“你可曾给那张家公子做过画?你可曾认得他?” 江祭臣奇怪,往常司杨廷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来找自己,都会将自己已经整理好的线索一条一条得列给自己看,虽说司杨廷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其实是个很细致很理性的人,而今天,司杨廷却句句没了逻辑。 “我?”江祭臣转念一想,“我不认识他,更别提作画。” “那就怪了。”司杨廷终于将身体收了回来,满眼疑惑,“我也觉得这事儿本不该与你有关,但是......证物在......” 江祭臣一丝轻笑:“证物?听你这意思,这起失踪案倒是与我有关?” “我刚说了,今儿个是我私下来找你,就是想先问个究竟,想办法帮你把这事儿圆过去,要是真查起来,赶明儿有了别的证据,你这边也不好交代了。”司杨廷一脸焦躁。 “到底什么证据?” “那张家公子昨夜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你为他做的画,按说着不该算是证据,但你现在成了唯一的嫌疑人。”司杨廷说话间伸手挠了挠头,焦躁得模样,“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你,是否给他做过画,是否认得他。” 江祭臣眯着眼思索片刻:“何以见得是我做的画?” 司杨廷轻握着拳头:“那画的落款上有你常用的标志。”说着,伸手指向墙面一张没有画脸的女性画像,身材娇柔,只那没有脸,看上去有几分渗人,画像的落款处,是一朵鲜红色的彼岸花。 “画上有这彼岸花?”江祭臣的脸色顿时惊住,这是他所没有想到过的事。 毕竟这彼岸花并非寻常之物,他之所以一直用这彼岸花做落款,而没有注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彼岸花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与那看不清脸的女子一起,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画没有面容的女子,且落版定为一株彼岸花。 只见司杨廷重重点了点头:“你再仔细想想,可曾认得那张家公子?你跟我多说些,回头我才好帮你圆了说法,否则一旦查起来,你知道,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江祭臣微怒起身:“你不信我?” 司杨廷站起身,走近江祭臣:“说到底,虽然我们并非一母同胞,但毕竟一起长大,我没唤过你大哥,但在我心里,我一样敬重你为大哥,我怎会不信你?” 江祭臣没空与司杨廷沟通感情,他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张家公子的线索,但却是毫无关联。 司杨廷抬脚走到江祭臣面前:“若真的没有印象,且你并未给他做过画的话,这事儿便是有蹊跷,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觉得这事儿怪的很,谁会在三更半夜身上还揣着自己的画像呢?再者说,若真是你干的,你又怎会在绑架他的时候还带着你为他做的画呢?这爱好也太奇特了。” 江祭臣见司杨廷说话越来越没边儿,知道司杨廷在对自己与这件事有关的可能性上,已经放下心来。 他不自觉得轻轻一笑,再转过头去看向西市深处,心却有些乱,是谁做的?意欲何为?虽说这手段低劣到愚蠢,但不免扰人心神。 “要不要跟我去张员外家中看看?”司杨廷突然说道。 江祭臣只轻声说道:“既然与我无关,便没什么可看的,要真去了,或许反而中了对方的诡计。” 司杨廷点点头:“说的也是,”起身放心得笑着:“今儿个是我多心了,先走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我保证你这藏花阁一点儿都没有,不管是你这作坊还是你这人。” 江祭臣对司杨廷点点头,轻“嗯”一声。 阳光斜射过来,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划出好看的弧线。 “那我先回大理寺了,有事儿你随时来大理寺找我。”司杨廷不待江祭臣回话,转身噔噔噔得下楼去。 江祭臣这才回过头来,听见司杨廷在楼下跟小厮说着什么,语气明显开朗了许多。 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到底是谁做了这一切,目的何在? 他的手,下意识得抚摸着腰间的彼岸花状玉佩,玉佩闪着血红色的光,晕染开来,煞是好看。 02 失魂 张员外府邸,一七八岁的小书童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他稚嫩的脸,他被一圈人围着,正对面是焦急得几乎站不稳的张员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张员外的声音有些颤抖,被旁边的丫头扶着。 “昨日夜里.....我正在书房外陪着公子读书,因为听得动静,一睁眼,便看到公子站在窗边与人说话......同时,我还闻到院中传来一阵花香,那香味......像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小书童努力回忆着,尽量想要还原当晚的所见所闻...... 那夜。 别院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随着风的到来来回扇动着,隔窗而望,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埋头苦读。 他听到动静后抬起头,将身上的衣服披好,抬脚走到窗边,原以为他准备将门窗重新关好,却见他呆呆得站在风口处,不知看到什么,唇角竟轻轻上扬,轻声说道:“来了?她呢?” 院中一个黑影与少年正对而立,却看不见身形。 黑影渐渐靠近少年,少年却一丝都不惶恐。 待黑影站在少年面前,只一瞬,少年的目光变得涣散,他赤足从房间内走出来,踩在一条石子路上,就像是有人在牵引着他,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掉落,他都没有反应。 院子大门深处,一片漆黑,如同一汪深渊,看不到那牵引着少年的人是谁,只见少年继续向院落大门方向走去,渐渐没入黑暗...... “少爷......”一直守在别院门口的小书童突然从梦中惊醒,看到那少年如同失了魂般在自己眼前消失,他猛地惊起,向黑暗中奔去,刚跑几步,眼前亮了起来。 原是那少年打开了院落的大门,门外有柔和的光亮。小书童寻思着,这大晚上的,是谁在门外打灯?想着,向少年方向奔去,幸而那少年走得并不快,被小书童追上。 “少爷,三更天了,您要去哪儿?”小书童冲着少年后背说着,却见那少年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走着。 “少爷?”小书童冲上前去,拦在少年面前,这时才看清少年表情,他轻轻闭着眼睛,脚步安稳毫不凌乱,知道走路时要躲避脚边的石头,但他明明闭着眼睛。 小书童全身的汗毛瞬间立起,伸手拉住少年的胳膊,“少爷,你醒醒,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只轻轻一推,便将小书童摔到地上,后背重重得磕在门口的石柱上。 正常人哪来如此力量?少年更觉惊悚,还想起身,却听见耳边响起一阵翅膀扑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只巨鸟。 但他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夜色烟幕中并未有什么巨鸟,只有一顶遍体通红的轿子在夜色中飘荡着,不远不近得停在少年面前。 而少年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那红色轿子走去。 夜色下,血红色的轿子显得刺眼而突兀,那红色轿子却是自己悬空移动着,无人抬轿。 小书童吓得站不起身来,半张着嘴,两腿发软,手脚不听使唤,嗓子如同被堵了石子,一声都发不出来。 少年穿着单薄的衣服,抬脚上轿,脚上因为赤足走路而被杂草和尖锐的石子磨破,他却似没有感知一般。 随着少年上轿,那血红色的轿子慢悠悠得向刚刚来的方向而去,在黑色的夜幕下,阴冷而恐怖。 远处西市在放烟花,烟花的颜色染红了半边天,却似乎照不亮那载着少年离开的血红色轿子,更是映衬着东市的寂寥冷清。 轿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夜幕中。 小书童原本年纪就小,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早就吓得裤子湿了一片。 月亮从云层中透出来,夜色恢复宁静,除了小书童外,毫无生气。 张员外听罢,随手将手中茶杯摔向小书童,只一下,小书童的额角便渗出血来。 小书童的胳膊在发抖,他低头哭着:“老爷......小人知错了......” 张员外嘴唇发紫:“什么怪力乱神得胡说八道!找!散尽家财 !搜遍全城都要给我找出来!” 屋内的家丁们对张员外拱手:“是!” 身旁的管家上前一步:“老爷,而今大理寺也已介入,想来,公子不会有事,很快便会回来。” 张员外叹口气,摇着摆手:“我的儿,还得我自己去寻吧......”回头对管家,“打探一下,我儿留下的那幅画,到底是谁画的。” 深夜,月光如姣,有乌鸦群飞而过。 长安东市一处屋顶,一袭白衣高高站着,迎风而立,衣摆随风而飘,黑色的长发跟着随风飞舞,映着月色,显得清冷。 近看,只见江祭臣面容宛若冰霜,冷冷得盯着对面张员外家的府邸,江祭臣微微眯着眼,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查看四周环境。 东市本就荒凉些,虽说也有热闹之时,但因为大多时候,这里所住均为迁徙而来的人,故本地人却是不常前来,只是会在东市附近有些家常用物售卖罢了。 不若西市,以从远处而来的精致奢侈物件为主,所谓“买东西”的说法,便由此而来,原是指在长安东市与西市购物的说法,如今就这样流传下来。 这长安城,早就已经把人分得开了,和平共处,却如何能真正的相互包容? 就像江祭臣和司杨廷的关系,他心中清楚,司杨廷对自己的感情是真,他也时常照顾司杨廷,但心中那份生分,终归还是抹不去的。 所以,自十八岁开始,他便离开了司家府邸,他倒不是冷血无情,只是不愿给养父和弟弟添麻烦,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世背后,有个未能解开的谜题。 如果一直呆在家中,恐会给司家带来灾祸,他却是悲观惯了的,从不觉得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除非......江祭臣笑笑,哪有这种除非...... 江祭臣再抬眼,看向张员外家的府邸,大门紧闭,门内的灯都黑了,只有别院西厢房的灯亮着,窗户随风忽闪着,一个弱小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院中,看不真切。 江祭臣眼神一收,轻轻一跃,更靠近张员外家去。 随后,他沿着房梁快走两步,飞身到西厢房别院的房顶,只见那院中人正默默地走着,宛若失了魂儿的模样,眼神呆滞,一路走回那别院西厢房去,刚一进去,便坐定在桌前,拿起桌上的书,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原地。 江祭臣觉得奇怪,什么人能如此轻易得深夜进入张家别院,按说,那该是张家小公子的书房。 而那人,坐在桌前目光呆滞的人,莫不是......江祭臣刚想到此处,听到张家小厮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哪儿!” 江祭臣心思一收,转头看到院中几名小厮正看向自己的方向,他匆忙转头,从房顶跳下去,消失在夜幕中。 江祭臣刚刚消失的房顶后头,一个男性的身影显露出来,那人拥有一双猩红的眼,随后站起身来,张开了他布满黑色羽毛的翅膀,刹那间,犹如一只大鸟,威严而令人生畏。 一众伙计手中拿着棍棒,寻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房顶看去,只见一只大鸟模样的背影。 众人皆惊,为首的伙计更是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众人身后,那小书童露出脸来,仰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天空:“刚才那是......只大鸟?” 西厢房内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小书童先警觉过来,慌张回头看向西厢房。 见房中灯火通明,隔着窗户,能看到有人影走动,他因为刚才的事,仍在惊恐中,不觉向后退去两步,指着他们家公子所住的西厢房去:“有......人......” 一众伙计们凑起堆来,慢慢向西厢房踱步,里面的人影顿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门口位置,看上去煞是可怖。 伙计们都不敢推门,相互推卸着。 那小书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来,倘若是公子已回......我也能心中安慰,”说着,紧咬着厚厚的嘴唇,伸出胖胖的小手,慢慢向那大门推去。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慢慢被打开的瞬间,所有的伙计都不自觉得向后退去,下意识得掩着眼睛,不敢第一时间去看那门内人。 只有小书童站在原地,睁着大眼睛望着眼前人,带着哭腔:“公子,您可回来了......” 消失一天一夜的张家公子回过头看,看向小书童,手中的书仍握着,脸上却是疑惑与惶恐。 张家公子:“你......是谁?” 03 藏在妓院里的人 乌云遮住了月光,路面陷入黑暗。 阴影处,一矫健男子的身影闪进热闹繁华的平康里,眼中的猩红色渐渐退去,换上正常人一般的黑色瞳仁,明亮,配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任哪个姑娘见了,都不觉停留一瞬。 但男子却始终目不斜视,因为灯火通明,完全不被月光的隐退所影响,耳中都是丝竹绵绵和姑娘们清脆的笑声。 这平康里不是别处,正是大唐京城最繁华之地,唯夜晚营业的妓院一条街。 过往商客,京城达官贵人,哪个不曾光顾过这平康里。 平康里的姑娘们各个争奇斗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比那官家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们到了这里,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夜夜笙歌,一掷千金,就为了博得那些头牌姑娘们的倾城一笑。 矫健男子面无表情的行走在莺莺燕燕之中,却似乎毫不在意,就像是没看到一般。 他的脚步停在一处名为“缀锦楼”的院落侧门,能看到里面热闹非凡,丝竹不绝于耳,吟诗作对,唱歌跳舞,高雅得不似妓院。 男子飞身一跃,便跳进侧门内去,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在阴影中行走着,穿过院落,穿过走廊,身边不绝的红红绿绿。 姑娘们见了他,反而像是过于熟悉而连招呼都用不着打一个。 只待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屋门前,门内亮着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敲响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干净好听的女声:“进来。” 男子拉开门进去,并转过身来,观察无人察觉后,方反手将门重新拉好。 “荆棘,你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跪坐在矮桌前,她看上去约莫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姣好,肤色白皙,唇红齿白,几乎能掐出水儿来,额尖的花钿是一朵海棠花模样,粉粉嫩嫩得嵌在她的眉心,她的发间插着各种各样的金银玉器,灼灼其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发着无限光芒。 在她的面前放着两杯茶水,一杯自饮,一杯面前却是无人。 那叫荆棘的矫健男子只瞟一眼那女子:“玲珑姑娘也在?且不在自己房间待着,又来扰我们姑娘清净?” 这时,能听到房间的背后的深红色纱帘后,还有一女子。 透过深红色纱帘,能看到一双白皙的脚,原盘坐在床上,她下床来,因为脚动,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却不走出帘子。 女子柔着声音道:“都办妥了?” “办妥了。”荆棘对帘中的姑娘似有几分忌惮。 玲珑摇着头笑一声,知道两人有要事要谈。 她像是惯了荆棘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低着头起身,随后对着帘子后面躬身,纤细的手指挽在披帛之上,如同仙身。 她低低一句:“姑娘,我先出去了。” 帘子里的女子轻“嗯”一声:“你且去吧。” 玲珑低身准备出去,出门前还用那漂亮的桃花眼看一眼荆棘。 而荆棘却再也没有看向她,玲珑有点难过模样,她轻叹口气,推门出去后,重新将门关上。 她的心也跟着关上,刚才脸上的难过表情瞬间换成了假笑。 迎面而来的老鸨一把将玲珑拉在手里,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哎哟我的玲珑姑娘,一转眼我就看不着你了,前厅有客人等着呢,说想听你弹曲儿,你看你今儿要不就顺了那公子?” 老鸨更靠近些,“你可知今儿个来的公子是谁?那可是大人物,你跟我......” 玲珑一皱眉头,手从老鸨手中抽出来:“妈妈这可是说笑了,姑娘应允了我的,不用卖艺,更不必卖身,你倒是拿这事打趣儿,就没个什么意思了。” 老鸨一愣,随后笑得没了眼睛:“是是是,难得朝廷命官家公子看上你,你不上去巴着点儿,将来更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说着再次拉住玲珑的手腕。 玲珑还想挣脱,老鸨突然靠近玲珑的耳朵,悄声道:“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说去,这吏部尚书家的张公子,为人不坏,但恩客永远只能是恩客,你只管帮姑娘探听消息就可,别真的动了心去,到最后回不了头,疼的便是你自己。” 玲珑眼神一顿,看向老鸨。 老鸨对玲珑点点头:“姑娘屈身此处所为何事,你我虽不清除全部,但也能略知一二,且不说为着姑娘赴汤蹈火,但恩总是该报的。” 玲珑垂下眼帘,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 老鸨抿嘴点头,玲珑主动伸出手,拉住老鸨的手,一改刚才厌弃模样,点点头:“妈妈放心,您的话我都懂。” 两人一路穿过人多的地方,来到一处雅致的客房。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清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因那男子独自坐在房门身边连个相伴的伙计都没有,玲珑不免一惊。 按说这官家公子,不该是左拥右护?为何眼前人却如此不俗?甚至不怕这烟花之地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鸨见状,挤出满脸的笑容,将玲珑拉进房内:“哎哟公子,这会子让您久等了,您看,这就是您说要找的玲珑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年轻男人轻吮一口手中茶,挑眉看向玲珑,唇角一勾,也不说话,便算是应允了。 老鸨给玲珑使眼色,玲珑这才向那尚书府的王公子走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娇不媚,倒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大小姐模样,只是却比那大小姐们更有些韵味。 玲珑对年轻公子作揖:“公子,可是想听奴家弹琴?奴家......” 老鸨笑着后退,出门帮两人关上房门。 不待玲珑说完话,那年轻公子已经开口,眼神却不看向她:“玲珑姑娘坐下说话,不必拘谨。” 玲珑一惊,与年轻公子四目相对一瞬,慌忙低下眼帘:“公子若是不满意,我可以喊妈妈给您换个姑娘,我......” 年轻公子轻轻一笑,一把将玲珑拉着坐在身侧,温和的双眸看着玲珑。 玲珑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完全挣不开。 “公子,奴家......奴家不卖身......” 年轻公子看着眼前玲珑一脸惶恐的模样,当下心软,慢慢松开玲珑的手,随后将一盏茶推到玲珑面前:“是在下鲁莽了,玲珑姑娘请用茶。” 玲珑不解。看向面前的年轻公子:“公子,你.....” 年轻公子轻轻一笑:“姑娘恐怕是误会在下了,曲儿,咱们可以下回再听,之所以请玲珑姑娘一见,是因为这个......” 年轻公子将手中的一只镯子推到玲珑面前,“姑娘可认得?” 玲珑看到对方手中镯子的瞬间,满脸惊讶:“你,是谁?” 年轻公子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玲珑:“你最后记事儿是什么时候?” 黑暗中,一抹洒脱白衣出现在藏花阁门口。乌黑的头发,挑眉凤眼。 他修长的手指正要推开大门,却察觉到室内有声响,他收回白皙修长的手指,抬眼向阁楼二层看去,一黑影一闪而过。 江祭臣轻笑一声,脚下一蹬,便闪身跳上二楼。 他轻手轻脚得站在黑暗中,屋内人似乎也没想到江祭臣会在这时候出现,下意识的失误,发出一丝脚步声。 江祭臣警觉,随手抓起笔山上的一只画笔,月光下的眸子黑亮,声音干净有力:“深夜造访,怕是有什么事,阁下愿意的话,不妨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柄短剑朝着江祭臣的后背直冲而来。 江祭臣未得以转身,将头轻轻一偏,身体向一边一侧,便躲过了那人的偷袭,他的鞋子几乎没有在地上挪动位置,唇角一勾,眉眼透彻而冷漠。 那人却并未要停手的意思,再一转身,将短剑重新刺向江祭臣的腹部位置,黑夜中,借着远处的灯火通明,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的衣服,动作之快,一般人很难躲闪。 江祭臣再次轻轻一躲,随后伸手一推,打到对方的肩膀。 那人连连后退,发出一声闷响,江祭臣将手中的画笔随手一掷,便直直得插入那人眼睛旁边的墙壁里:“这么多年,玩不腻吗?” 黑暗中的人这才走到窗前,但手中的短剑仍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从小就没赢过你,什么都赢不了你,我不服气!” 说着,整个人显露在窗前的月光下,定睛看去,却见是白天来过的大理寺少卿,也就是江祭臣从小一起长大的异姓弟弟司杨廷。 江祭臣摇摇头,不想理会司杨廷,转头去点烛火,司杨廷见江祭臣背对着自己,轻笑一声,再次冲着江祭臣的后背袭来。 江祭臣并未回头,重新从桌上拿出一支画笔,将手中画笔一扔,打在司杨廷的短剑上,短剑偏了方向,斜斜得从江祭臣精致的脸颊旁边闪过,擦去一丝头发,黑色的头发落在短剑上,江祭臣轻瞟一眼,再看司杨廷:“这样,可还满意了?” 此刻,房里已经大亮,烛火映照着两人的脸。 司杨廷觉得无趣,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在凳子边缘,撇着嘴:“去哪儿了?” 江祭臣一笑,坐在司杨廷对面的位置上,倒上一盏茶,推到司杨廷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唇齿触碰茶碗,轻喝一口:“去平康里也需要跟你报备?” 司杨廷不觉失笑:“平康里?你会去平康里?我才不信!又拿胡话诓我!我说你......”话到一半被将江祭臣打断。 “倒是你,大晚上躲在我这儿做什么?万一我今儿个晚上在平康里过夜,不回来了呢?”江祭臣再喝一口清茶,拿起手边的折扇,轻轻晃动着,唇角含着笑意,面若桃花。 司杨廷抬起屁股坐到江祭臣身边去,兄弟两人一黑一白,性格迥异,若不是知道两人是兄弟,任谁都不相信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从同一家里出来的。 “怎么?有进展了?”江祭臣说话间慢条斯理,但眼神却收了收,没有看司杨廷。 司杨廷歪着头,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就要盯着江祭臣看:“你不是说不去吗?怎的又趁夜去看?你不是说你觉得去看了究竟会被误会,嫌疑更重吗?” 江祭臣斜眼瞟司杨廷,笑道:“你大晚上,是跟踪我?还是去探测现场?”笑容更浓,“明知道我去了张员外府,却还要问,莫不是想炸出些什么信息?看来,还是不信我。” 司杨廷嘿嘿一笑:“原本是想去探测现场,按理,这种事儿不需要我亲自趁夜一个人出马,但这不是牵扯到你了吗?我能不管吗?而且还得趁着付凌天的指派之前看看有什么漏洞,好帮你脱责。” “本就不关我什么事,何必劳神劳力?”江祭臣眼神看向窗外,收起笑容,表情冷漠。 “是吗?要真的不担心,又何必亲自出马?”司杨廷故意说道。 江祭臣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司杨廷:“你晚上去可有什么发现?” 司杨廷摇摇头:“我刚到就看到你从房顶跳下来,听到院子里有人喊,想着你都被发现了,我哪里还有机会进去?真是打草惊蛇,成事不足,败事......” 司杨廷话没说完,只见江祭臣悠悠得回过脸来,冷脸却含着一丝微笑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立刻闭上嘴,后悔自己刚才嘴瓢,用手捂住嘴,示意自己说错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开口:“不过你这次还真是不厚道,去张员外家不叫上我,倒是带着一个陌生人?” 江祭臣眼神一收,目光冷峻:“陌生人?什么陌生人?” 司杨廷从江祭臣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人去的?那......在你身后的那个黑衣服的人是谁?” 江祭臣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按常理来说,以他的功夫,背后有人必定不会没有发现,可见那人的内力必在自己之上甚多,司杨廷以为两人是结伴而行的话,那人定察觉到自己的出现,却做到悄无声息:“我不知道背后有人。” 司杨廷一惊:“他没有暴露你,或许......是个过客,不过......那人离你那么近,你竟然没察觉到,这人的功夫还真是了得......”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靠你那么近?有什么目的?” 江祭臣不语,只呆呆地看着桌面,手指不自觉得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玉佩上鲜红的彼岸花在烛火下显得诡异。 司杨廷突然惊觉:“难道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04 落入陷阱 夜已深沉,平康里缀锦楼依然灯火通明,一道火光闪过,只见一条赤蛇滑进缀锦楼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窗户,吐着信子,慢悠悠得在地上爬行,一路爬到帘子旁边,与那隔着软床和茶几的帘子缠绕在一起。 帘内的姑娘悠悠起身:“总是说不听,别吓着旁人。” 那赤蛇从帘子上滑下来,再一道赤火闪过,眼前出现一西域女子,妖娆多姿脚踝处戴着一根脚链,那脚链的连接处是一片叶子状模样,只是那脚链上,少了铃铛。 正是日前来为女皇献技的西域神女,她掩嘴娇笑一声:“姑娘倒是念着门外那些臭男人们,都这个时辰了,怕是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吧。” 帘子里的姑娘声音稳稳的,温柔中透着冰冷,没接话,直接问道:“怎么样?见到了吗?” 西域女子绕着凳子一坐,腰身柔软:“自然是见到了,付凌天是大理寺卿,为女皇献技原本就是个热闹事儿,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着了,”顿了顿,媚笑,“那些臭男人真是可笑,各个儿眼神就没离开过我,臭皮囊罢了。” “付凌天也是?”能听出帘内的姑娘声音有些不稳,能感受到一丝急切。 西域女子摆着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他倒没有,跟个石头似的,您没看错人。” 帘内女子安下心来:“那便好,找个时机,带荆棘去见他。” 西域女子起身,低身作揖:“是了,等我先探好虚实。”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西域女子的眼睛瞬间变成蛇眼,齿间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谁?” 不待帘内姑娘说话,西域女子已经化身做蛇爬出窗去。 门外,尚书府的公子正倒在地上,额头渗出汗水来,他紧紧闭着眼睛,能明显看出他的紧张恐惧。 那赤蛇绕着窗爬出去后,扭动着身靠近那尚书府的公子,顺着他的腿缠绕向上,吐着信子,渐渐靠近他的脖子。 “公子,到处找你找不到,可巧你怎么在这儿?”说话的正是玲珑,她一边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张公子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张公子起身的时候,他的手紧紧抓着玲珑白皙的小手,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玲珑早就看到赤蛇,这才出现想要解救张公子的,她反手握住张公子的手,看似无心说道:“您身份尊贵,要是在我们缀锦楼丢了,我们可找谁说理去?”说着话,扶着那张公子渐渐远去。 赤蛇从墙后爬出来,只看着玲珑带着张公子远去,吐着信子,像是在生气,她摇身一变,恢复人形:“一个凡人,倒也值得姑娘这么看重?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她倒是上杆子救了去,无趣至极!改天看我不收拾收拾这丫头。”说着看向门内。 门内悠悠得传出姑娘温和的声音:“赤蛇,别动玲珑,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赤蛇瞬间吓得眼神恍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姑娘,我知道错了。” 整个张员外府邸炸了锅,仆人们跪了一地,为首的便是那小书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公子昨夜回来时便是这样,整个人痴痴傻傻,像是丢了魂儿。” 张员外气得全身发抖:“若不是你照顾不利,何来这糟心的荒唐事,我儿从小聪慧,谁人不知他是今年殿试高中的不二人选?眼看殿试就要到了,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屋子里的奴婢下人们们排着队低声哭泣,倒不是真的为那张员外之子而难过,只因怕自己因为这事牵连上身罢了,只那小书童的难过真心为了公子。 小书童跪地上前一步,拉着老爷的裤脚:“老爷,小人愚钝,猜想既然少爷失踪当晚现场留下了那带着奇怪的花为落款的画像,必然这事儿与那作画之人少不了有关系。” 张员外思度瞬间:“接着说。” 小书童伸手擦擦鼻涕:“小人已经打探过,那作画之人该是西市边上一家名为藏花阁的店主,如若老爷信任,待小人寻了那人去问个一二。” 张员外还未发话,另一个下人开口道:“谁不知道那店主江祭臣是大理寺少卿司杨廷的哥哥,他父亲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司明宇,虽说那江祭臣并非亲生,但也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 张员外一手握着桌角,唇角抖动着,却没了主意。 小书童再次上前,满脸泪痕:“老爷,小人愿去一试,就算那人并非真的是对少爷下手的人,也可能是给我们留下的什么线索,小人跟着少爷几年,少爷一向思路清晰,小人也学的一二,不知老爷觉得小人说得可有道理?” 张员外思度片刻,点头算是应允,对小书童挥挥手:“若见着了,还请他到府上一坐。” “是!”小书童擦着鼻涕,转身向外跑去。 刚过了晌午,藏花阁的小厮有些犯懒,蹲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发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 江祭臣手中一把折扇,折扇上一朵红灿灿的彼岸花,一袭轻飘飘的白衣,将头发松松散散的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红色细长丝带系在脑后,他白皙的脸像是没了血色,走路都轻飘飘的没有声音。 小厮差点睡过去,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正巧江祭臣路过,伸手虚扶一把,倒也护住了小厮。 小厮见是江祭臣,咧嘴一笑,之后后退一步:“公子这是要出门?” 江祭臣轻轻一点头,一双凤眼看向门外,阳光刺目:“颜料尚未买到,顺便出去散散心,有些事,当想明白些。” 小厮虽没明白江祭臣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该是何解释,但也习惯了不该问的不多问,只跟着上前一步:“前儿约您画像的陈家少爷......” 江祭臣将折扇甩开,慢悠悠得晃着:“再推一推。”说罢,人已经迈出去,只能看到他飘然而去的背影。 小厮叹口气,低下头去:“生意本来就不好做,这一来二去的,谁还找上门来......您到是成佛了,我怎么办......”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焦急喘息声传来。 随后,一七八岁模样的小书童冲进来,进门时还差点儿跌倒在地,他满头是汗也不管不顾的模样问道:“请问,江公子可在?” 小厮见来了客人,自然欢喜,上前一步扶起小书童:“您是来帮您家公子约画像吗?” 小书童喘着气摆手:“画像恐怕是已经画过了,只是有些事儿不明,还想请教江公子,如果江公子得空,我们家老爷想请江公子府上一坐。” 小厮有了些警惕,见那小书童年龄不大,长得甚是可爱,不像是个哄骗人的主儿:“请问贵府......?” 小书童渐渐缓过气息,道:“东市张员外府。” “莫不是前几日走失了的公子便是你家公子?”小厮的神经紧绷。 小书童诚挚的模样,沾上灰尘的小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嗯,正是,不过我们家公子昨夜已经回来了,但有些事还想劳烦江公子一问。” 小厮防备得向后退去:“这些事与我家公子何干?” 小书童摇头:“若不是昨夜我家公子已经回来,恐怕现在你家公子也已经被请进大理寺了,只因这案子并非寻常。” 小厮不满得瞪着小书童,抬手一推,就要把小书童推出去。 小书童焦急,不肯出去. 小厮也是护主心切:“你这小孩好生无理,我们家公子与你家公子毫不相识,又何必赖上我家公子去,管你家公子是疯是傻,别说是大理寺卿,就算是皇......就算是谁也得讲个认证物证,也不知你在这吓唬谁?!” 小书童被推出门外,眼泪吧嗒吧嗒得掉着,低头抽泣:“原是江公子不在,我在这边等着便是,你也不用这般粗鲁,我只当江公子门下的人都讲理,却不想遇上了你这样蛮横的人。” 小书童说罢,便矮身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人来人往,大家都看着小书童,就像是藏花阁当真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小厮不忍,对小书童摆摆手:“我家公子刚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你先回去,只要我家公子闲了,我定跟他说你来过。” 小书童脸上瞬间乐开了花,起身用胖乎乎的小脏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倒让脸更花了:“那我可以在这里等吗?” 小厮看了看太阳:“现在时辰尚早,我家公子有时候出门好几天才回来,你且回去,相信我,我定帮你把话带到。” 人群深处,一个散布着黑烟的影子正一眼不眨得盯着藏花阁内部,随后消失在人群中,而人群中的人却似乎都看不到那人一般,毫无反应。 05 魂焰引 西市的白天也是人来人往,太阳正当头,路上的妇女们,有人撑着伞,有人用绢帕遮着脸儿,但完全不妨碍他们逛街的热情。 江祭臣冷着脸,只目不斜视得向前走去,他的目标很明确,所以并未想要有过多停留。 只因脑中还在想着关于张员外家公子的事,他如何也没想透,为何这事儿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虽然只有一个不能称作是物证的物证,但自己确实没有给这位小公子做过画,既然有自己专属印记的画像出现在犯罪现场,必然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那人又是何人?目的何在? 而昨夜张家宅子西厢房亮着灯,有人影走动,那人又会是谁? 江祭臣一边想着,一时竟也失了神去,不想被街对面的吵架声打断了思路。 只听一阵妇人的哭诉:“你赌博输光了家里的钱,孩子还病着,你现在却要把孩子也当掉,你的良心何在啊?把我儿子还回来啊!” 听着声音,江祭臣寻声看去。 只见一约三十有余的妇人正趴到在地上,抓着一年纪相当的男人的裤腿,哭得声泪俱下。 那男人用力踢打妇人,但妇人就是不松手,看上去我见犹怜的模样。 路过的人们无一不露出惋惜和对男人的怨恨,可男人却全然不讲路人的眼神当回事,当街用力踹打妇人。 那妇人就是不松手,满脸灰尘,口中出血,泪水污了脸也不管不顾。 江祭臣原就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这般家常事,更是常见。 他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去,却听到旁边一阵惊呼:“天哪!着火了!” 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只是稍稍站远了些,却并未远离,大家脸上虽有惶恐,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去帮助些什么。 能偶尔听到群众中有人说道:“真是老天有眼,恐怕这就是这男人该有的天劫!这是报应!” “天劫?”江祭臣不免有了些兴趣。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向人群走去,他的身形原本就高些,即使站在人群背后,依然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妇人见丈夫全身烧着的样子,大叫着想要去救下丈夫,但那丈夫身上的火势越来越烈,真的想要救下根本来不及。 那火势燃烧的模样,倒真像是天劫一般,并非寻常模样,不过片刻,那男人已经烧成了一滩枯骨,全身黝黑,硬邦邦得倒在地上。 一旁的妇人看着丈夫此时的样子,眼神呆滞,看不出悲喜。 周围的群众们同情得看着妇人,没了闺女,又失了丈夫,这将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江祭臣嘴唇一勾,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人。 他用折扇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直接走到妇人面前,俯视着她,表情冷漠:“您家姑娘的事,应该去报官,让他们帮你寻了踪迹。” 妇人回过神来,仰头看着眼前白衣的江祭臣。 她红了眼睛,脸上除了震惊,却没有其他半点忧伤:“是了,多谢这位公子提醒。”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江祭臣用扇子挡住了去路。 妇人抬眼看着江祭臣,眼神闪烁:“公子还有事?” 江祭臣甩开折扇,轻轻在胸前晃动着:“这位大姐不带着你家丈夫一起走吗?再不济,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缘分。” 周围的群众一阵躁动,大家都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江祭臣低头一笑:“莫不是这一切都是你原本就想要的结果?或者说,是你预料之中的结果?” 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妇人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今日正午时分,你家男人会遭此天劫,所以故意引了这么些民众给你作证?” 妇人脚下明显不稳,她颤抖着声音回避眼神:“你这公子好生奇怪,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祭臣并未回话,靠近已经被烧焦的男人。 用折扇轻轻划过男人烧焦的身体,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后掏出身上的绢帕,将折扇上的灰擦在绢帕上,收好绢帕:“报官找女的事,您恐怕得找亲近的人代劳了,杀人偿命这事儿,您得亲自弥补。” 妇人一脸怒气:“你说什么?什么杀人偿命!他明明就是在所有人面前当街化为灰烬,你竟也能推到我头上?” 周围的群众一阵躁动,大家几乎都向着妇人说话,且很多人都作证,确实看到那男人是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自己燃烧起来,明摆着就是天劫。 江祭臣不紧不慢,也不着急解释,等着周围的人声渐渐小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得说道:“胡人手中有一种奇药,听说名为魂焰引,不知大姐可曾听说?” 说到此处,那妇人眼神闪烁慌张,却并不答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这药说来奇怪,只要涂在人身上,如果不碰到任何高温或者明火,都会相安无事。但近日的气温偏高,恐达到了它的燃点,”看向妇人,眼神倒是温和,“你故意借着当街的群众,一起给你作证,设下了这天劫的假象,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吧?” 妇人张了张嘴:“你胡说八道!”想要带动周围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什么燃点什么胡人的事,你再血口喷人,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江祭臣笑了笑:“看来你知道凡事可以找官府,那么又为何不在闺女失踪之后即刻去报官?”见妇人没有回话,便继续说道:“这长安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刚才却说不知道什么胡人?胡人遍地都是。这里可是长安!” 妇人还想说什么,江祭臣倒先说话,呛住了妇人:“另外,您对于闺女的思念确实有,但您却并没有那么着急去找闺女,一个母亲,对于孩子丢失这件事情上的反应,一定不会是像你现在这般模样,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环视四周:“你应该已经找到她,并将她赎回来了,而且,她现在已经回家了,我说的对吗?” 妇人气得全身都在抖动:“你......信口雌黄!到底有什么目的?陷害我们母女,让我们不得安宁?”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母女?她女儿真的已经回来了?那她......” 妇人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站起身,怒不可竭:“你能明白家中银两被赌博的丈夫输光的感觉吗?你能明白每天被丈夫毒打的感觉吗?你能明白丈夫不顾父女之情,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抵押欠的赌资吗?你能明白我为了找到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能明白吗?你什么都不明白,又凭什么在这里教训他人?你算什么东西?” 妇人一股脑将所有的怨气吐露出来,算是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过,但众人依然同情妇人的遭遇,却也不再做声。 江祭臣一脸冷漠:“遇人不淑是你的事,杀人偿命却是天经地义的事。” 妇人胸口上下浮动着,她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冲向江祭臣:“我恨!我恨老天不公!既然我活不成,我女儿也活不成,那你......”说着话,将匕首刺向江祭臣的胸口。 江祭臣完全没有料到妇人会对自己拔刀,毫无防备之下只能下意识得躲闪,眼看刀尖越来越近。 突然,一双俏手横在自己面前,帮江祭臣躲过了攻击。 大家回过头去,却见到打扮出众的西域女子正挽着江祭臣的胳膊。 整个人像是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一般,身体柔软如蛇,对江祭臣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呢。” 江祭臣立刻将手臂从西域女子的手中抽出来,他想起面前这个人正是前日进城,说是要为女皇献技的人,他见过她,却不曾知道,这女子竟然说出似乎认识自己的话。 他所有的神经都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们不是见过面的吗?你忘了吗?我叫米娜宁,你叫我阿宁也可。”西域女子脸上的笑容又魅又美,令人心动荡。 江祭臣后退一步,对阿宁躬身:“多谢阿宁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告辞。” 江祭臣穿过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 阿宁站在原地,含着一抹妩媚的笑容看着江祭臣离去:“真是个没心没肝儿的男人,也不知姑娘到底喜欢他什么。” 06 梦魇中的线索 江祭臣的心跳得极快,耳朵发烫。 他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那玉佩被晕染的红色几近血色,甚至滚滚发烫。 过往的人在江祭臣的眼中变得有些恍惚,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鼻腔里闻到阵阵莫名的花香气息。 江祭臣觉得头晕得几乎站立不稳,这花香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并非俗世之物。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刚才那阿宁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感觉他从不曾有过。 江祭臣眼前一黑,他跌入万丈深渊。 再睁开眼时,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远处有类似极光一般的光晕。 江祭臣四下观察,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周围的气息,能感觉到有一股气息在渐渐靠近自己,但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不到任何。 花香味越来越近,几乎靠近他的身侧。 江祭臣始终闭着眼睛,他轻锁眉峰:“若真有什么事,姑娘大可直说,倒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江祭臣的耳边传来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几乎贴着江祭臣的耳朵,暧昧得哈着气:“这么快就识破了?我倒觉得不好玩了。” 女孩的笑声回荡在空悠悠的黑暗中,显得凄冷。 江祭臣始终不睁开眼睛,只用耳朵感听周围的气息:“我与你无冤无仇,姑娘大可说明来意,不必彼此浪费时间。” 黑暗中,江祭臣的身体被一条赤蛇缠绕包裹着,在他干净的白袍上,赤蛇火焰般的缠绕显得暧昧不清。 赤蛇的头探向江祭臣的脸颊,看着他白皙的俊朗的面容,近乎撒娇般娇嗔着:“长得倒是白净,就是人轴了些。” 江祭臣的手始终紧紧握着腰间的玉佩,表情淡然:“阿宁姑娘,若是在下有所唐突冒昧,还请姑娘见谅,若是旁的,也请姑娘明示。” 赤蛇一顿,吐着信子,一下就从江祭臣的身上滑落下来,娇笑道:“这味道,江公子可熟悉?不如睁眼一看?” 江祭臣慢慢睁开眼,看到眼前黑暗中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狭窄道路。 而路的一旁,盛开着鲜红无比的彼岸花,只是那彼岸花却是不见叶子,只孤单得屹立在黑暗中,骄傲,却又孤独。 “彼岸花?”江祭臣情绪极稳,看向身侧,见赤蛇已经幻化做人形模样,正靠在自己身上,近乎贪婪的嗅着江祭臣身体的味道。 江祭臣后退一步,离眼前的赤蛇阿宁远一些。 阿宁掩嘴而笑:“江公子可还记得什么人?” “在下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江祭臣能感觉到周身寒冷,只有手中的玉佩越来越热,已经通体血红。 阿宁重新靠近江祭臣,几乎贴着他而立:“原想给你传个话,有人在等你,却没想到你倒是个呆人,还如此不解风情。” “你认得我?”江祭臣俯视着阿宁。 “认得,自是认得,起码认得你有两百年了。”阿宁声音娇羞,像是在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一般。 江祭臣不解摇头:“两百年?你到底是谁?” 阿宁的嘴在动着,但江祭臣已经听不到阿宁的声音,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喊自己。 江祭臣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司杨廷的一张黝黑却棱角分明的脸,眼神中全是焦急担忧:“喂!你再不醒来!我就给你做紧急处理了!” 两人的周围,很多民众围过来,对江祭臣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小声笑话江祭臣,称因为江祭臣刚刚竟然错怪好人,让孤儿寡母蒙冤,上天惩罚他,让他在烈日下昏迷。 江祭臣心生好笑,再抬眼看向司杨廷的时候,见司杨廷表情中的担忧仍未消除,并紧紧地抱着自己在怀中。 江祭臣用力一推,离开司杨廷的怀抱,从地上起身,甩开折扇隐藏尴尬。 司杨廷生气得瞪着江祭臣:“真是苟杳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下次再见着你昏倒在马路上,我再也不管你了!” 江祭臣瞟一眼司杨廷:“我不是苟杳,你更不是吕洞宾,先走了!” 江祭臣说罢便独自向人群之外走去。 司杨廷站在原地,恨恨得瞪着江祭臣,随后上前快走两步,追上江祭臣:“你等等,正好碰上,关于这案子的事,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跟你探讨一下。” “没空。” 司杨廷一愣,用手指着江祭臣:“你别没劲哦 !这事儿关乎你我才这么上心的,你现在这态度倒显得是我多管闲事似的。” 江祭臣站定,眼睛轻轻向后瞟一下:“你别忘了,这原本就该是你分内的事,司大人,你是官,我是民,保护我,原本就是你的责任。” 江祭臣说着话,唇角上扬,一对凤眼煞是好看。 说完话,随眼扫一下人群中央,看到阿宁正妩媚得笑看着自己,甚至给江祭臣回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笑容不觉让人心头一动。 离开人群,江祭臣这才感觉到身体舒服了许多,他的左手虎口处出现了一块朱砂红色的斑点。 江祭臣轻笑一声,抬手拂过户口,红色朱砂斑点悄然消失。 赤蛇阿宁跪倒在缀锦楼房间的地上,满脸泪痕,一个无形的巴掌重重得打在赤蛇阿宁的脸上。 阿宁随着巴掌声倒在地上,脸上深深的五指痕迹,她慌忙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倒在地,弓着身体,额头贴在地板上,声音颤抖:“姑娘息怒......姑娘,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善做主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姑娘不要赶我走,若是真离开了您,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红色纱帘背后,被叫做姑娘的女人,白皙的腿脚从床沿上放下来。 隐约间,能看到她年纪并不大,却是不怒自威,绑在脚踝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本应该恬静的外形,现在却让人不免发憷。 赤蛇阿宁跪着低头向前靠近一些:“姑娘,我只是看姑娘费尽心思想要......我是说,我原本是想帮您试探一下他,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请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 帘内的姑娘终于柔声道:“若不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了你,却难成想,你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赤蛇阿宁听到姑娘对自己说了话,反而高兴,脸上通红的掌痕也毫不顾忌,她抬起头笑着:“姑娘放心,以后,我再不会主动接近江祭臣,我只按照姑娘吩咐去做,是我思路不周,还请姑娘莫要生气。” 姑娘从帘内走出来,只穿着一身嫣红的纱裙,脚上没有穿鞋袜,两只脚脖子上的铃铛看上去可人,却更像是两只束缚着她的脚镣,沉重而繁重。 姑娘眉目清秀,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唇红齿白,粉扑扑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桃花眼眉目传情,眼角下还有一颗几乎不易察觉的泪痣,看上去多了几分妩媚与伤感,一双柳叶眉细长高挑,高挺的鼻子宛若画像中的仙人一般,举手投足见不似凡人。 赤蛇阿宁将整个头几乎埋在姑娘脚边:“姑娘......” 姑娘声音温柔:“你起来吧,莫要再坏了规矩。” 赤蛇阿宁一愣,不敢起身:“姑娘放心,我记下了,江......他我再也不靠近去。” 姑娘唇角上扬,轻轻抬手将赤蛇阿宁扶起来:“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只不过......”姑娘的眉眼突然由温柔变得愤怒,“不许再靠他那么近,连他的衣服都不许碰!” 赤蛇阿宁听到姑娘的语气,吓得腿软,重新跪倒在地上:“姑娘息怒,是阿宁没了分寸,是阿宁......都是阿宁的不是。” “出去吧。”姑娘不再看向赤蛇阿宁,只转身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得烹茶,香气宜人,那味道,不像是茶香,更像是花香。 老鸨推开玲珑的房门,房间里飘荡着药味,而玲珑正坐在床边,喂那尚书府的王公子喝药。 那张公子见老鸨进来,对玲珑点点头,玲珑将药碗递给王公子,这才看向老鸨,淡淡笑着,轻声道:“妈妈来了?” 老鸨对王公子尴尬一笑,拉着玲珑出门。 因是白天,店里没什么人,姑娘们都百无聊赖的模样,有些似乎刚睡醒。 路过两人的时候,会跟老鸨打招呼,老鸨只是简单回应后,直直的看着眼前似乎无所谓的玲珑:“你现在这是做什么?被姑娘知道的话,你我都不好交代。” 玲珑淡淡一笑:“妈妈这话说得不对,您以为缀锦楼里,姑娘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老鸨叹口气,语重心长得握住玲珑若葱白一般的小手:“即是知道,为何还留着那王公子,虽说这王公子来了咱们缀锦楼,你当真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尚书府的王公子!在整个京城都大有名气的王子彧!万一惹上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若真是给姑娘惹下什么麻烦,你我更是说不清了。” 玲珑将手从老鸨手中抽出,低下头去:“妈妈,姑娘之前就已经清除了他的记忆,又何必担心?”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忘了?”老鸨有些急切。 玲珑笑笑:“哪里会忘,妈妈怕是误会了,我对他,没有您以为的那种想法,我的心......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关系悬殊,但我的心不会变。” “你说荆棘?”老鸨一边说着,慢慢摇头。 玲珑苦笑:“妈妈可曾记得我刚入缀锦楼时的事?” 老鸨不解:“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玲珑低头,完全是顺从的模样:“我不知道,只是那人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他好像认得我是谁,而我自己,却没有了自己身世的记忆,我想.....我想知道我是谁,所以,我需要王公子的帮助。” 老鸨心下觉得这玲珑心思太多单纯,谁人都觉得可信,不免有些焦躁:“你还真是个傻丫头,你怎知王公子不是诓骗与你?更何况,你与他素未蒙面,他又如何知道你的身世?” 玲珑低下头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姑娘也没有告诉我,关于我身世的实情,不是吗?” 玲珑别过头去,看向空荡荡的缀锦楼大厅:“我四岁便到了这缀锦楼,原说,是姑娘抚养我长大,但是,姑娘却并没有想要让我帮过她什么,甚至让我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毫无用处,身边的人却都似乎不敢得罪我,妈妈,你可曾想过原因?” 老鸨听着玲珑的话,倒像是有几分道理。 玲珑继续说道:“再者说,我一个凡人,姑娘却为何会对我如此关照?甚至赤蛇阿宁都怕她,而我却从骨子里不怕她,甚至觉得她莫名的亲近,妈妈,可曾想过缘由?” 老鸨深吸一口气道:“姑娘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羡慕着的,这话不假,但对你好,却也引得你怀疑,这让姑娘知道,倒是要伤心了。” 玲珑笑着摇头:“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姑娘明知我的身份,却并不透露,或许,我会是她手上一颗重要的棋子。” “棋子?” 玲珑点头:“嗯,这颗棋子,或许永远都用不上,但一旦用得上的时候,会是颠覆性的,所以,她现在要保我,养我,关照我。” 老鸨听得有些懵,回过神来,摇摇头:“玲珑,你从未想过,姑娘只是单纯的好心收留你吗?或许,是你误会了她的真心。” 玲珑笑笑,却已经不再说话,听到身后尚书府王公子轻唤她的声音,玲珑起身,躬身对老鸨告别离去。 老鸨心下觉得奇怪,这玲珑丫头平日看着简单纯净,实则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这番话说下来,倒也不见得是错。 姑娘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必须的位置和作用,无一例外。 老鸨再看向离去的玲珑,却心神不宁起来,若真是一颗重要的棋子,那这颗棋子恐怕并不安稳。 清风拂面,江祭臣坐在窗边,手中细细的画笔修饰着他修长的手指,矮桌上一张画纸上,画着一个女人的模样,身形修长,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只是缺失了脸部。 江祭臣手中的画笔停留在空白的面部位置,他闭上眼睛,任由风吹过他乌黑的长发,喃喃着:“刚才,我像是看到了她。” “谁?”司杨廷从江祭臣身后闪出来,睁大眼睛凑近江祭臣,“画里的姑娘?看到她的脸了?” 江祭臣睁眼就看见司杨廷一副八卦模样的脸,索性放下画笔起身,向西市远处眺望着。 司杨廷凑近上去,轻轻一跳,便坐在窗台上,随着江祭臣的目光看去,西市热闹非凡:“你不觉得最近发生你身上的怪事开始增多了吗?先是莫名其妙被留下线索,让人误以为你是掳了人的凶手,之后又当街被人下了迷魂之术,若不是我及时赶来,谁知道你会不会死在梦里。” 江祭臣瞟一眼司杨廷得意的模样。 司杨廷抬手抓起手边的苹果,塞进嘴里:“我说,好赖不济,我们俩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别这么生分行不行,你看我什么都为你着想,可是你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不公平。” 江祭臣抿着薄唇,眼神透着一抹哀伤:“我怕连累你。” 司杨廷一下子从窗台上跳下来,大笑两声:“连累我?说白了,你是我哥,若是你真有什么大事儿,当我能躲得过去?” 江祭臣磁性的声音低低得响起,眼神依然没有看向司杨廷:“或许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一天会来,只不过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晚。” 司杨廷不懂江祭臣在说什么:“晚?我看你是迷糊了吧!还没从那梦魇里醒过来吗?需要我帮你请个大夫吗?” 江祭臣慢悠悠得看向司杨廷:“这也是我十八岁那年就选择离开父亲和你的原因,说来你可能不信,我.......” 司杨廷直接打岔,阻止江祭臣说下去:“谁要听你在这儿胡说八道!怪力乱神的事我听多了,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我知道的恐怕不比你少,这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把你心中的那道门槛儿打开,让我走进去,仔细帮你分析分析。” 江祭臣淡淡笑着:“这不是案情,可能会更复杂。” 司杨廷一把搂住江祭臣的肩膀,一边啃苹果:“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要是有一天我能帮你,就算是死,我都心甘情愿!” 江祭臣转眼看着司杨廷,不觉心头一暖,但还是露出冷漠神色,推开司杨廷:“你若是个姑娘,我倒愿意接受,可你,算了吧。” 江祭臣背对司杨廷,重新拿起画笔,却还是下不去手画那眉目。 因着刚才司杨廷的话,他的心情也没有那么低落,唇角渐渐勾起淡淡的笑容。 司杨廷附身趴在江祭臣的画纸上,看着画像上的这个无脸仙女:“我说,单是我知道你这位梦里的仙女,已经快十年了吧,你这位仙女年纪一直都不变的吗?” 江祭臣抬眼看向窗外,轻声自语:“是啊,为何她的年纪一直都没有变过?” 江祭臣说罢,手中的画笔不再停留在空白的面部,而是移到空白的脚踝处,他浅浅得勾勒着少女的脚踝,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在她的脚踝处,最后在脚踝处画上两只偌大的,宛若重物垂坠般的铃铛。 司杨廷大惊,指着江祭臣的画:“这是什么?看着像是牢里的脚镣,虽有美感,但却也全是束缚啊。” 江祭臣看着新添上去的铃铛脚链,凤眼哀伤:“这是今日我被那蛇女迷幻后看到的景象,虽看不真切,但......我看到了这双脚。” 司杨廷半张着嘴:“你是说,那迷惑你的蛇女是梦中的仙女儿?” 江祭臣慢慢摇头,抬眼看向司杨廷:“不,她问我,是否能想起些什么,而我看到黑暗中的彼岸花,也看到了一双站在彼岸花花蕊中间的赤足,那赤足上,戴着一对大铃铛脚链,我能感觉到她的哀伤,我甚至能感觉到心痛,可是......我依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07 痴情与敌意 司杨廷大惊,整张脸凑近江祭臣:“你说什么?你能感觉到哀伤和心痛?” 司杨廷的记忆里,这江祭臣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仍记得小时候,自己被隔壁家狗追的时候,这个家伙只会站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 他被狗咬了脚趾,这个家伙别说是心疼,连嘲笑都没有。 而且司杨廷一直都觉得,江祭臣之所以一直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所以才能不被情感左右,才会做出最直观的判断。 在案子上,江祭臣超越他的推理能力,完全是因为江祭臣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没有感情的人,且从后来与江祭臣之间的交往,他更是确定这一点。 但是他就是不愿意信这个邪,他要天天围在江祭臣身边,让江祭臣知道,自己是江祭臣最重要的亲人,让江祭臣对自己萌发亲情。 按照司杨廷对江祭臣的了解,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心痛,什么是难过,什么是哀伤,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高兴。 就像是一个三魂没了七魄的家伙,所以此刻,他听到江祭臣说他难过的时候,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单单是因为江祭臣说他感觉到什么,主要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竟不如一个没见过面的丫头。 江祭臣与司杨廷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江祭臣紧锁着眉头,嫌弃得向后一闪:“离我远点!” 司杨廷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进一步:“我可是你亲弟弟,不对,虽然不是亲弟弟,但是跟亲弟弟也差不多,你从来不关心同情我,倒是心疼一个没见过面的丫头,我不服气。” 江祭臣无语得叹气起身:“这是两码事。” 司杨廷不满得随手将桌上的画笔当做剑一样耍了两下,笔尖指着江祭臣的喉咙:“反正我现在心里不舒坦,你吃我一剑!” 说话间,司杨廷手中的画笔直接刺下去。 能看出江祭臣无奈的表情,白衣轻轻一闪,连发丝都没有飘动起来,便躲过了司杨廷的攻击。 他随手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挡在胸前:“都十七岁的人了,怎的如此幼稚?” 司杨廷唇角一勾,眼神一亮,飞身上前,攻向江祭臣。 江祭臣只躲不攻,司杨廷越打越上头。 小厮听得楼上响声,上楼一探,见眼前情境,像是惯了的模样,叹口气摇摇头:“又跟我家公子打上了,二公子真是这些年都没长进。”说着就要下楼去,却被司杨廷听到小厮的话。 司杨廷转头怒气冲冲得飞身向小厮:“你说谁?” 小厮抬眼,便见司杨廷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吓一跳:“公子救命!” 话未落定,只见一袭白衣,三步两步踩着桌椅的边缘,跃身而来,身体挡在小厮面前:“司杨廷,别胡闹!” 司杨廷手中的画笔本来是控制好距离不会碰到小厮的,却不想江祭臣突然横在自己和小厮中间,放出去的画笔来不及收回,笔尖一瞬便划破了江祭臣白皙修长的脖子,一道细密的血留下来,染上他霜白的脖颈,竟有些好看。 司杨廷大惊,连带着身体收手,单膝跪倒在地上,仰头,看到江祭臣全然不觉脖子上的伤,只冷冷得看着自己,护在小厮身前。 司杨廷上前,关切得看着江祭臣:“喂!没事吧没事吧!” 江祭臣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颜色,令小厮先行离开后,自己只瞅一眼司杨廷,便抬脚走向桌前坐下,摇着折扇,一脸怒容。 司杨廷自知惹了江祭臣生气,嘿嘿笑着:“让我看看。” 江祭臣不理,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现在高兴了?原以为你是来跟我探讨案情,不料竟是惹得你个没样子的小子莫名生气,一生气起来就要跟我打架,从小到大,你倒是没打赢过我,却还是不自知!” 司杨廷一愣,尴尬笑着:“倒是少见你说这些话去,你若是真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别气了,好不?” 江祭臣叹气:“没什么事的话,赶紧走,看见你烦。” 司杨廷走近,看到江祭臣脖子上的伤口,细细密密的血珠子透出皮肤:“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我下手轻点,尽量不伤到你。” 江祭臣白了司杨廷一眼:“还有下次?” 司杨廷不再说话,只转身去拿出干净的手巾。 江祭臣这里的东西他太熟悉了,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都清楚,江祭臣也任由他去。 司杨廷拿着手巾走近江祭臣,认真得坐在江祭臣的身边,仔细得帮他擦药。 江祭臣也不再闪躲,司杨廷小心翼翼得忙着。 江祭臣眼神一顿,突然看到窗户外,人群中一个身影,那身影行色匆匆一闪而过,但全然被他捕捉入眼。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他身边围绕似乎已经有些时日,之前不曾注意过,但刚才,只轻轻一瞟,却与那男人眼神对视,从那眼神中,他似乎感受到一丝敌意。 江祭臣下意识起身,奔向窗户边。 司杨廷正在抹药,笨手笨脚得满手药膏,见江祭臣起身,手和身体下意识也跟着起来:“哎?干嘛去?药还没抹完呢!” 江祭臣看向窗外,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眼神冷峻:“你说你之前见到有人跟在我身后,距离近到让你以为我跟他一起来的,你还记得吗?” 司杨廷思索着:“对,若早知道你并不认识那人,我肯定上去抓他。” 一提到案子,司杨廷就来精神:“据我分析,他半夜也在房顶看着张员外家的话,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也对张员外家的事感兴趣,或许,他才是真正的凶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必须要把他抓起来,还你清白。”江祭臣收回视线:“我本来就是清白的,那张家公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司杨廷坐在椅子上,翘着脚,嘴里衔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哪来的草枝:“还有第二种可能,他根本就是奔着你去的,对张家公子根本就不关心,” 司杨廷突然惊起,“所以,这两者也可能是相通的,那张家公子丢了又回来了,说明对方并没有杀人之意,却是丢了智慧,听说那张家公子原本会是高中人选,这下丢了智慧,看上去近乎一个三岁小儿,那么现场留下的证据却与你相关,所以......” 江祭臣甩开折扇:“对方想要针对的人,恐怕只有我。” 江祭臣的话头停下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司杨廷问道:“想什么呢?” 江祭臣摇着头,只是念着:“失了智慧,为何会像三岁小孩?” 司杨廷自己也思索着什么,随后扔掉草枝,抬脚就要离开。 江祭臣见状询问:“你又去哪儿?” 司杨廷脚下一停,看着江祭臣:“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这不可能只是开始,未来,恐怕会不断出现被害者,而对方想要你做什么,却还不得而知。”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江祭臣表情恢复了冷漠。 “阻止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不单单是为了保护他们,你也需要保护。”司杨廷说罢,对江祭臣笑笑。 江祭臣心中感动,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低头掩饰一下:“保护他们是你的职责,但......”江祭臣的眼神中有些担忧,“对方的行动线,不一定能受我们控制。” “别担心,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犯不着把这些小鬼当神仙,当务之急,不能放任张家公子就这样下去,要查明什么,必须从他身上入手。”司杨廷再看一眼江祭臣,“放心,你是我哥,就算你早早离开我和爹,你永远都是我哥,我会保护你的。” 司杨廷说罢,转身离去。 江祭臣不再劝阻,看着司杨廷离去的背影,他神色哀伤,喃喃道:“原以为我离开,就可以保护你们,看来......这世上的缘分......都是注定的......”江祭臣再偏头看向西市人群,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黑衣的男人。 他看到跑出藏花阁大门的司杨廷,眼神一收,一袭白衣从窗口跳出去,衣带飘飘,稳稳地落在地上,随着司杨廷的方向而去。 张员外家府邸院中,小书童跪在庭院中央,满眼泪痕。 张公子一边吃着水果,蹲在小书童身侧,喂小书童吃水果。 小书童更是难过,哭着:“公子,您醒醒吧,是我照顾不周,是我错了,公子,你别这样,你回来吧......” 眼前那满脸委屈的张公子愣住,嘴里还塞着水果:“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两人不远处,张员外站在走廊深处,看着儿子一副痴傻模样,难过得低下头偷偷抹眼泪。 身边的小厮都低下头去,不敢看向张员外之子。 庭院外侧,一小厮奔跑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员外,有贵客。” 张员外在小厮的陪同下来到前厅的时候,见司杨廷正坐在客座上吃着茶,抬眼看到张员外出来,礼貌得起身对张员外作揖:“抱歉打扰张员外了。” 张员外拱手,没有回答司杨廷,转身落坐在主位上:“不知大理寺少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司杨廷思索一瞬,正对着张员外,歉意道:“原是这案子该落在我手上,给您一个详尽的答复,可眼下,公子已经回来,本不该再做打扰,但在下有些事还没弄明白,想要请教令公子,不知是否方便?” 张员外原本就因为大理寺见儿子归来而不再过问案情而生气,今日见司杨廷主动上门,反而心生疑惑:“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司杨廷面对张员外时,没有跋扈模样,甚至连在江祭臣面前的赖皮样子都没有,全然是谦逊的官家模样。 他上前一步,看着张员外:“这事儿,有蹊跷,但答案,恐怕只有令公子知晓。” 张员外听言,正要发怒,被司杨廷抢白,“张员外放心,这案子我会上报继续审查,不会就此结束了,所以,关于案情,我需要与贵公子做些了解,还望张员外给予应允。” 张员外思索着,不回答司杨廷。 司杨廷也不急躁,反而轻喝一口茶后继续说道:“若是员外您不想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在下也不勉强。” 张员外一顿,看着司杨廷:“听说小儿院中留下的画作是你哥哥所画?” 司杨廷早就料到张员外会问及此事,笑道:“非也,在下询问过家兄,家兄称从不曾见过张公子,何况,张员外一家才刚入长安城,家兄二十年来一直在长安城居住,从不曾去过蜀地,您不觉得,这整件事,像是在给咱们下套吗?” 张员外思索着,喝着茶。 司杨廷见张员外似乎被说动,便继续道:“原说这张公子已经归来,案子也该是消除了,但在下怀疑整件事上,张公子恐不会是第一个受害者,在下拙见,这案子,恐怕须得调查到底,找到真凶才行。” 张员外放下茶盏:“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给你家兄长洗脱罪名罢了,我儿年幼,且现今是此状态,恐不合适外出见人。” “若查明案情能找到张公子的病因呢?”司杨廷的话彻底打动张员外,“在下听说张员外家中只有这一独子,且夫人去的早,我想张员外应该不想让张公子就此了却一生吧?” “你想怎么做?” 司杨廷从凳子上起身,对张员外拱手:“还是那个要求,在下想先跟张公子聊聊,单独,请任何人都不要靠近。” 司杨廷推开张公子西别院的房门,见张公子正规规矩矩得坐在凳子上,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心软了一瞬,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只冰糖葫芦递给张公子,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为温柔的笑容。 张公子见了冰糖葫芦,高兴得笑出来:“给我的吗?” 司杨廷笑着点头:“嗯。” 张公子正要接过冰糖葫芦,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抢了去。 张公子委屈抬眼,看到江祭臣从司杨廷的身后走出来,他面容冰霜,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准备给那张公子。 张公子委屈得憋着嘴,快要哭的样子:“为什么抢我的糖葫芦?” 司杨廷后退两步,关上房间的门,远远地坐着,看着江祭臣的一举一动,没有准备上前。 江祭臣重新将糖葫芦递到张公子的面前,那双凤眼看上去如同一座冰山,冰冷的神色令人全身发寒。 但那张家公子却似乎不害怕的样子,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江祭臣顾自后退半步,坐在张公子对面的凳子上,一眼不眨得看着张公子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全部吃完,甚至还舔着手中化了的糖浆。 坐在远处的司杨廷始终没有说话,也是一眼不眨得看着眼前的张公子,从他的表情中,似乎能看出司杨廷对江祭臣的信任。 张公子吃完了糖葫芦,咧嘴对眼前的江祭臣笑着:“还有吗?我还想吃。” 江祭臣唇角一勾,虽是笑着,却并没有暖意,他走近张公子:“你本不爱吃甜食,何必装得如此彻底?” 张公子一愣,一脸不解:“我爱吃啊,糖糖,好吃的,我还想吃。” 江祭臣笑出声,站起身来,环视房内四周:“你这房中没有任何甜食,你的佣人连甜点都不给你上,你读书时候,宵夜通常也都是以咸辣为主,而今,却突然爱上了甜食?”江祭臣突然收起笑容,“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就比如像你小时候。” 张公子还是一脸痴傻模样,呆呆地看着江祭臣,完全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一眼后,司杨廷对江祭臣点点头。 江祭臣继续说道:“张公子,你向来聪明,却在这件事上犯了大忌。” 不待张公子回应,江祭臣突然凑近张公子,凤眼冷漠,“对外称是失去了智慧,对吗?失去智慧,不代表失了心智,更不代表会变傻,不代表回到三岁小儿的模样!张公子,别再装了,我们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情况。” 张公子脸上原本痴傻的表情慢慢收起,看着眼前这白皙微怒的脸,声音变得正常起来:“你是谁?” 江祭臣见张公子放下伪装,满意得勾起唇角,身后的司杨廷半张着嘴。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江祭臣只称想要司杨廷给自己一个与张家公子单独问话的机会,并没有提过自己的想法。 而今看来,江祭臣还是对自己隐瞒了些许,心下又觉得江祭臣似乎利用了他。 但对于江祭臣的缜密,心中又是一丝窃喜,毕竟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 江祭臣没有正面回答张公子的问话,只是冷眼看着张公子,轻声问道:“你在保护谁?那个把你掳走的人,你认得?” 张公子的唇角浅浅得笑出来,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一般:“是的,我确实没有变得痴傻,但我确实丢了智慧,殿试的事,我做不到了,但我......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 江祭臣淡然得看着张公子:“是什么让你宁愿放弃自己的一生?或者说,是谁,让你宁愿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 张公子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看向江祭臣:“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开花落,永不相见.......”张公子说完,大笑出声,“我宁愿自己是那叶,即使不能陪伴,但心中有爱。” 江祭臣紧锁着眉峰,完全听不懂张公子的意思。 张公子却湿了眼眶:“我喜欢她,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愿意给她,就算是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惜啊......我能做的却只有给她我的智慧,若我再努力些,或许能给她更多.....可惜,没有如果了......” 张公子哀伤得看着江祭臣,眼泪流进嘴里,苦涩而悲伤。 江祭臣却已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张公子:“真的值得吗?心中有爱,如此付出,真的值得吗?” 张公子笑着,不答话。 司杨廷见状,上前两步,拉着张公子的胳膊,急切得问道:“那张画像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在那晚的案发现场会留下他的画?” 张公子突然收起一切情绪,瞪着眼前面容冷漠的江祭臣:“你......你是江祭臣?” 江祭臣眼神一收:“你认得我?” 张公子的双眼瞪大,紧紧抓着江祭臣的胳膊,满脸恨意,一字一句得说着:“江——祭——臣!你.......” 张公子话未说完,整个人晕倒过去。 司杨廷抓着张公子的胳膊,大声吼叫着:“张公子!你醒醒!醒醒!把话说清楚!” 江祭臣站起身来,看向窗外,树影飘摇,他抬脚向大门外走去:“看来我们猜得不错,终究,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司杨廷手中抱着张公子,无暇顾及江祭臣离开,只是心下焦急:“哎?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江祭臣已经飘然远去,白衣飘飘,院子中的杏花落下来,衬着江祭臣高挑挺拔的背影,宛若仙境,又显得凄凉。 08 诡异的证据 深夜,张员外的公子坐在自己的西厢房中,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他却一眼都不看,只是深深地仰头看着夜空。 看着远处房梁上的一弯明月。 他喃喃地:“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你想要的,我也给你了,可是我......我回不去了,对吗?今后,想要再见到你,是不是也很难了?” 夜色中,只有飞鸟划过天际,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他低头一笑:“是啊,契约上,原本就写好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我想要再见你一面,只一面就好......” 黑色的夜空突然被染上了一层煞红的颜色,宛若血色一般。 院子里的猫因为惊吓而逃窜消失不见。 张公子立起身体,反而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期盼得看着远处:“你听到我的诉求了吗?你来了吗?” 月光下,一袭红裙渐渐从天而降落,飘然而至,那艳红色的纱裙在夜色中显得诡异,那赤裸的双足和若隐若现的修长白皙的双腿,在月光下闪着光一般,就像是无数的宝石在夜空下放出的夺目光芒。 张公子惊喜,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精神,他双手一撑,便从窗户跳出来,追着那双白皙的双腿而去。 那双透在红色纱裙中的白皙双腿的脚踝处,挂着两颗铃铛,一动便会发出叮铃铃的声响来。 那双腿见张公子奔跑而来,突然腾空而起,红色的纱裙在月光下飘荡着。 张公子追出院阁,一边追一边喊着:“别走......请听我说句话......请你......”张公子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他不管不顾得想要爬起身,刚一抬头,便看到眼前正站着那双白皙的赤足。 张公子开心得仰头:“姑娘......” 涂着红色蔻丹的修长手指,挽住张公子的胳膊,准备将他拉起身。 张公子受宠若惊得慌忙起身,却不敢看眼前女子的脸,只低着头:“姑娘,我知道,我不该奢望再见你一面,但我想......” 女子轻轻开口,红唇妖艳妩媚,声音空悠,像是能穿越苍穹,又像是浸在耳边:“是我该谢谢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了我。” 张公子傻傻的笑了,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姑娘,江祭臣今天来找过我,他好像察觉到我是在伪装。” 张公子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年,因为喜欢的女孩在自己的眼前而羞红了脸。 他说话的声音中都渗透着喜悦。 但当他最终抬眼,看到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孩时,却满脸惊恐。 那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模样,眼前的人,红色的眼珠近乎透出血来,原本柔和美艳的模样早已变了颜色。 张公子一惊,吓得跌倒在地:“你?你为什么又来见我?白天,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何还要来找我?”转头对身后喊去,“来人!快来人!” 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出现,就像全世界都被催眠了一般,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呼喊声。 对面,那女子踏步上前,渐渐靠近张公子,一边靠近,身上红色的纱裙渐渐褪去,变成一身黑色的羽翎,白皙消散,脸也渐渐变了模样,逐渐蜕化为一个男人的模样。 张公子惶恐而哀伤,“我把一切都交付了,现在,我不过是想再见姑娘一眼,我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为什么......” 看不到那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他步步靠近,最终蹲身在张公子的面前,脸上都是嘲讽的笑容:“你以为,你付出了一切,就可以得到喜欢的人垂帘,一个凡人而已,你想太多了。” 张公子不再害怕,反而笑出来:“从我答应姑娘那份契约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活着离开长安,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看不到面容的男人嗤笑一声:“那你为何?” 张公子低下头去,哀伤得:“你懂爱吗?爱,并不是长久的守护,而是怦然心动的一瞬,便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付出给对方,那才是极致的爱,” 他回应给男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可以给姑娘她想要的,而你......即使守护在她身边一百年,一千年,那又如何?你的守护是卑微的,无用的,是让我觉得可怜的!” 从那男人的背后,能感觉到男人的怒气,他突然起身,抬起手对准张公子,掌中带着鲜红色的火光,但却迟迟不曾下手。 张公子眼角留下一滴泪,脸上却笑着:“我值得,从不后悔,因为未来,他爱的人身上,会拥有我身体里的元神,那便是我守护在她身边的证明,更是爱的证明,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黑夜,一声撕裂的鸟鸣声划破天际,一阵风吹过,恢复安静。 树影飘摇,院子中那一树花随着风过,花瓣飘落而下,纷纷扰扰,落在树下的人身上。 那少年闭着眼睛,不过十七岁模样,身上穿着奢华的金线衣裳,躺在树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那唇角渐渐渗出血来,没了生气的脸上,一朵彼岸花渐渐隐现在他的眉心,就像是用纤细的画笔,画出的一副完美花卷。 夏日的夜风依旧凄冷,少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阳光初升,江祭臣侧坐在藏花阁的窗户边,看着西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腰间的彼岸花玉佩被握在江祭臣的手中。 他眼神飘忽,似在思考,又似在放空,表情淡然,却又透着哀伤。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曾以为,自己想要找寻的记忆与身世有关,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于此。 阿宁姑娘曾经对他说过,认识他已经两百年。 江祭臣想到此处,脸上有一抹无奈的笑容,两百年,他不过十九岁,何来的两百年。 当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腰间的玉佩因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变为血色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条黑暗的道路。 那是一条望不到边界的道路,两边燃烧着如同鬼火一般的热焰,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的耳边,能听到来自魔鬼一般的嘶吼声,那些哀伤的、痛苦的声音,无数次在他的心头萦绕。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如果一直留在养父家中,恐会对养父和弟弟带来不好的厄运。 可是现在,为什么是现在,接二连三的事发生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什么契机呢? 他曾以为自己今生会在用无止尽的无牵无挂中度过,可是他没想到,自从接触到那脚上带着铃铛的模糊身影,他的心似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不懂这变化为什么姗姗来迟,让他对司杨廷产生了更加痛苦的感情,他怕,怕自己的身世会伤害到他亲近的人。 江祭臣从窗外发现了之前常见到的熟悉身影,他收起视线,抬脚一蹬,飞身跳出窗外,白色的衣裳在空中飘落,最终稳稳地落定在地上。 他眼神凌冽,手中紧握着自己的玉佩,低声说话:“跟了我那么久,不如,出来说话。”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江祭臣转过头来,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冒着烟气的影子人,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江祭臣正要追上去的时候,被两个官兵拦下:“江祭臣!” 江祭臣抬眼,正看到司杨廷带着人站在自己身前,江祭臣不解得看着眼前的司杨廷,并未说话。 司杨廷似乎有些为难,他挠了挠头:“张员外家公子,死了。” 江祭臣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得掩饰着打开折扇:“所以现在是?” 司杨廷对身后的官兵摆摆手:“现场留下关于你的证物。”司杨廷还想继续说什么,“我知道你......” 江祭臣反而笑笑,上前一步,跟着官兵:“我跟你们走。” “你......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会努力查出幕后真正的凶手,你放心。”司杨廷有些为难,甚至有点不敢面对江祭臣的样子。 江祭臣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我相信你。” 江祭臣的这个举动,让司杨廷想起小时候。 他努力在书房啃历年来的重大案件,就是想要吸取其中的经验,让自己断案子的水平提高些,每每都是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连餐食都在书房里用。 那时候的他不过七八岁年纪,背靠在书架上,从日出到日落,他那么拼命就是为了能超过江祭臣。 每次入夜,江祭臣都会到书房来找自己,倒也不是为了帮助他什么,只是靠在书架上站着,却总是不说太多话,只是陪着他,口中一句:“我相信你。” 那时候,司杨廷都会觉得江祭臣的鼓励有些刺耳。 但当他有些看不明白的时候,江祭臣便会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为他讲解案情,从七岁,到十七岁,一直到江祭臣彻底离开。 他已经习惯了江祭臣的冷漠,也习惯了江祭臣的帮助,而这一次,是江祭臣需要自己的帮助。 江祭臣对司杨廷笑笑:“我相信你。”随后便转身抬脚先行离开。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轻新洒脱的背影,心中倒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责备自己,如果自己的能力能更高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让江祭臣跑这一趟,可是现在证据确凿,他又能怎么办? 江祭臣感觉到司杨廷在身边没有行动,他回过头来,原本冷漠的脸上,却看起来挂着一丝温暖,那是信任的眼神。 司杨廷觉得心中暖暖的。 江祭臣对司杨廷说道:“走啊。” 司杨廷快走两步,跟上去,却不敢离江祭臣太近,不知为何,总会觉得这件事让江祭臣蒙冤,是自己的不是。 众人回到大理寺,走进大门的瞬间,大理寺所有的人都看向江祭臣,就像是在看待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同时,在看向司杨廷的时候,眼神中也有些许厌弃。 本来平时司杨廷在大理寺内就不太受人待见,很多人都觉得司杨廷之所以能成为大理寺少卿,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的加持,按照他自己的能力,根本就达不到这个水平。 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司杨廷叛的很多案子都是跟江祭臣一起完成的,抓捕的很多凶犯,也都是在江祭臣的帮助下完成的。 而这一次,江祭臣以犯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就像是一个不可名状的笑话。 江祭臣冷漠着脸,就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表情。 司杨廷却是心中难过,他抬手轻轻拽了拽江祭臣的袖子。 江祭臣感觉到,回身对司杨廷一个干净的笑容,并对他点点头,众人便一路走向内堂。 付凌天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卷宗,听到众人回来,便抬起头,不苟言笑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得出几分不近人情。 他放下手中卷宗,先是瞟一眼司杨廷,随后看向江祭臣:“委屈你了,原都是自家人,不该当众带你回来,但这个案子,目前看上去你的嫌疑太大,且是唯一嫌疑人。” 江祭臣笑笑,点头:“我懂,劳烦付大人。” 付凌天只“嗯”了一声,便继续拿起手中卷宗:“你第一次出现在张员外家,是什么时候?” “失踪案后第二夜。”江祭臣并不想有任何隐瞒,据实陈述。 付凌天放下手中卷宗,起身:“你是在否认失踪案与你有关。” 江祭臣声音平稳:“是。” “那么当夜发现的证物又作何解释?我命人查过,那幅画作的笔锋,确实是你的。”付凌天皱着眉头,不怒自威。 江祭臣也并不着急:“那幅画并非我画,且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张家公子,况且,大人请细细琢磨,他们一家从巴蜀而来,为的便是今年的殿试,又不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又何来对我那藏花阁感兴趣?” 众人听着江祭臣的话,似乎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江祭臣唇角轻轻一勾:“其次,这证物其实正好应该是我最好的离罪证物。” “怎么说?”付凌天冷声道。 江祭臣靠近一步,看一眼付凌天桌上的卷宗:“常听闻付凌铁面无私,任谁在您手中,三言两语便能听出破绽,且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那么付大人可曾想过,在下也常与司杨廷一起帮助大理寺破过案子,一般的犯罪行动,我都能猜得一二,况且这次的案子,漏洞太大,若真是我所为的话,我又何必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将直指向我的证据留在现场?” 付凌天不说话,只是看一眼司杨廷,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司杨廷低下头去,不敢回应。 付凌天走近江祭臣,轻轻笑着:“但前日司杨廷带你去见过张公子,当夜,你也没有不在场的人证,据推断,张公子死于子时三刻,那时候,有人看到过你出现在东市居住区域。” 江祭臣眼角一跳,正眼看向付凌天:“看到我?什么人?” 付凌天冷笑一声:“张家书童,你怎么解释?” 江祭臣眯着眼睛,许久不说话,看着付凌天。 司杨廷半张着嘴,不可思议的样子,靠近上来:“不可能!那书童根本就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会在那么黑的夜晚认出他?” 付凌天听出问题,看向司杨廷:“你刚才说,认出他?怎么?就算见到,也不该认识吗?” 司杨廷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书童会不会是看花了眼?”没有人回答他,他便继续说道:“按照现在所查到的情况,张公子死前,额间有一朵江祭臣作画时,常用的落版彼岸花,但这并不代表,凶手就是江祭臣,这做法也太拙劣了吧!” 付凌天冷眼看向司杨廷,眼神冰冷。 司杨廷下意识得后退一步。 江祭臣笑笑,继续说道:“刚才路上听说,死亡现场很有仪式感,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付凌天再次瞪着司杨廷。 司杨廷嘴硬上前:“这情况明显是不对劲的,他不是凶手,我为何不能跟他讨论案情?” 付凌天无语得看着眼前的司杨廷,摇了摇头:“且先回去,近日不许离开长安城。” 江祭臣看着付凌天笑笑:“是,草民明白。”说罢后,对司杨廷使了个眼色。 司杨廷却像是没有看到江祭臣的眼神,还要上前去理论,被江祭臣一把抓回来。 江祭臣脸上的笑容宛若春日阳光,温暖和煦:“多谢大人。” 离开大理寺的路上,江祭臣走在前面,司杨廷跟在身后。 司杨廷不解得上前:“我没明白,付大人什么意思?今日叫你过来,好像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关押你,只是让你不要离开长安城,那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得让我带你来呢?” 江祭臣笑笑,没有回答。 司杨廷上前两步,追上江祭臣,拦在他身前,不让他继续向前走:“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劲,他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江祭臣笑出声来,用扇子敲了司杨廷的头一下:“你平日分析案子的时候,倒显得聪明,怎的现在看上去呆呆傻傻?难怪大理寺的人都不服你。” “他们不服我还不是因为你的存在?”司杨廷说着,意识到说错话,立刻闭上嘴,“就算没有你,我一样能把案子给办好!” 江祭臣笑笑,看着眼前司杨廷劲儿劲儿的模样,笑出来:“我相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司杨廷问道。 江祭臣停下脚步,看着司杨廷:“张公子的尸体现下何在?” “在仵作那里,你想怎么样?”司杨廷说完,惊讶得长着嘴,“你该不会是.......不行不行,我没法交代,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我怎么带你进去啊?” “今晚如何?”江祭臣看着眼前的司杨廷,“既然整件事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倒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废了这么大的周折,他到底想干什么?” 09 更浓的迷雾 深夜,缀锦楼内一片嘈杂,花天酒地的声音响彻上空,走廊莺莺燕燕,充斥着劣质的浓香和酒水的浓香。 荆棘跌跌撞撞走在走廊内,他因为喝多了酒而视线模糊。 过往的酒客们被他推的七荤八素,被推的人想要发火,但看到是荆棘时,便都闭上了嘴。 姑娘们带着自己的恩客离开。 在荆棘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心中难过伤痛,轻声问自己,爱,是什么? 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爱姑娘。 当他看到张公子死前的宁静,不知为何,他的心在剧烈的痛。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姑娘眼里又算是什么?姑娘对他的感情又算是什么?是仆人?亦或是恋人? 不,他只是一直陪伴在姑娘身边的工具人吧。 荆棘苦笑一声,将白瓷酒壶中的酒倒入口中,笑出声来。 他犹记得当初,他与姑娘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寻找到真爱。 他们荆棘一族,一生只会停靠一次,寻找到一支属于自己的草木,即使那第一次的着陆便是永恒的死亡。 万箭穿心,他们荆棘鸟也在所不惜。 他以为,姑娘便是他最后的栖息地,宁愿死,是的,他宁愿为了姑娘而死。 但姑娘的心中却有一个埋藏千年的人,那人,他永远都比不上吧...... 荆棘喝着酒,醉醺醺得几乎倒地,他要去哪?他现在这样又能去哪?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帮助姑娘找到属于她的爱情,这件事对他来说却又是相悖的。 姑娘找到爱情的那一刻,便是他永远失去爱情的那一刻。 他纠结过,难过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的,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荆棘一边喝着酒,却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划过脸颊,在下巴处积攒起来,狠狠得砸向他修长的手。 身后,一双柔软的手扶住荆棘的胳膊,荆棘全身的肌肉一紧,他回过头去,看到眼前的女子,他苦笑着:“玲珑,还没睡吗?” 玲珑满眼心疼哀伤,她扶着荆棘的胳膊,向自己房间方向走去:“跟我来,别被姑娘看到,要是被她看到你这样,怕是又要生气了。” 荆棘用力甩开玲珑:“用不着你管!” 玲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被另一双手稳稳扶住。 玲珑抬眼,正好看到那尚书府的王子彧,温润如玉的模样,眼中透着担忧:“玲珑姑娘,没事吧。” 玲珑慌忙从王子彧的怀中起身,摇摇头:“王公子怎的又来了?” “我来找你。”王公子就像是已经忘记了之前在这里的所有见闻一般,深深地看着玲珑的脸。 荆棘冷笑一声,继续喝着酒离开。 玲珑想要上前去找荆棘,却被王子彧一把拉住手,王子彧看着玲珑:“跟我来。” “可是,荆棘他......”玲珑还是有些担心得看着荆棘离开的方向。 王子彧不再说什么,只是牵着玲珑的手,拽着她推门走进房间去。 王子彧的手很暖,让玲珑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全感,就像是曾经亲近的人一般。 玲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阵开心的笑声,那是孩子的笑声,一对儿男童女童的声音响起。 “阿箬,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带爹回来,记得,要等我回来。” “哥哥,我怕......” 玲珑像是跌入了魔障,她回不过神来,轻声焦急得叫着:“我怕......” 此刻,王子彧已经带着玲珑走入房间,并将房门关上,听到身边玲珑的声音,他回眼看去,看到玲珑一脸慌张的模样,正抬眼看着自己。 王子彧意识到自己还拉着玲珑的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松开手,低头一笑:“玲珑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玲珑却反而上前一步,红了眼眶:“你......你是......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才会......” 王子彧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低头看着玲珑:“我知道你是谁。” 玲珑又怕又惊,她生怕自己问出口却得到不同的答案,但依然忍不住发问:“你......认识我哥哥吗?” 王子彧看着眼前的玲珑,没有开口,深情的眼眸看着她,俊朗的神色宛若一汪深潭。 “你......”玲珑的声音带着嘶哑。 王子彧轻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你哥哥,我来找你,却是为了这件事,你还记得自己真实的名字吗?” 玲珑神色哀伤,能看出有一些失落,但又充斥着一些期盼:“我......不记得了。” 王子彧低头看着玲珑,轻轻抚摸玲珑的头发,轻轻笑出来:“你真实的名字,叫阿箬。” “阿箬......”玲珑喃喃自语,耳边那个男童轻唤她“阿箬”的声音不断响起,玲珑抬头看向王公子,“我是谁?” 王子彧谨慎起来,四下张望后,回神看向玲珑:“其实,我早前就知道这间缀锦楼有问题,那天见到赤蛇前,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让姑娘见笑了。” 玲珑难过而不解得看着王子彧:“你先前在我房中养病,都是装的?” 王子彧原本疼爱的眼神一顿,他再度看向玲珑:“我承认利用了你,但我来这里,却是为了找到你。” “找我?为何?”玲珑已经开始有些不再完全信任王公子。 王子彧慢慢开口:“你当年只有五岁,并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你的人,另有目的。” 玲珑惊得不知所措,半掩着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子彧靠近玲珑,伏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不是坏人,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之间,是有婚约。” 玲珑吓得后退半步,不可思议得看着王子彧。 玲珑所有的表现似乎都在王子彧的预料之中,他哀伤得小声开口:“我叫王子彧,你还记得我吗?” 玲珑看着眼前的王子彧,身体慢慢后退:“王子彧......” 王子彧不再上前,只是疼爱得看着玲珑:“我来,是想要救你出去。” “救我?” 王子彧点点头,轻轻上前一步:“阿箬,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当年是他弄丢了你,他从未曾忘记过你。” 玲珑慢慢后退,摇头:“不对,你在骗我,如果我哥一直都在找我的话,为何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王子彧一急:“阿箬!” 玲珑不再信任王子彧,警戒状态:“姑娘曾经告诉过我,任何表面看上去为我好,却逻辑不通的人,才是最危险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你知道这里不是你能独善其身的地方,就别逼我喊人。” 王子彧垂下眼帘,轻轻摇摇头:“等你想好了,联系我。”王子彧从腰间拿下半只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玲珑看着王子彧的背影:“你真的,认识我哥哥?” 王子彧停下脚步,侧身看着玲珑:“想知道答案的时候,让老鸨传话给我,我会来见你的,阿箬。” 王子彧说罢,抬脚离开。 玲珑看着王子彧离开后,转身坐在圆桌的凳子上,看着桌面上的半只镯子,从自己的脖子上掏出一条金丝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挂着另外半只镯子,玲珑将两块镯子合起来,严丝合缝。 黑暗中,大理寺的停尸间,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丝声响,在幽暗而诡异的深夜,不免让人觉得可怖。 一个黑影先跳进来,四下环视着,随后朝着身后挥挥手:“进来吧!没问题。” 黑影身后,一袭白衣毫无遮掩的模样走进来,映着月光,显得清冷得好看:“点火。” 黑影拿出火折子,吹了两下,整个停尸间亮了起来,照亮了来人的脸,也照亮了停尸间里那些尸体的脸。 江祭臣站定在原地,一眼便看到停放着张家公子的那张停尸床,他冷眼看着那个眉心晕染着一朵彼岸花的尸体,慢慢靠近。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上前一步,拦在江祭臣面前:“你想清楚,我这次偷偷带你过来,尸体不能乱碰。” 江祭臣抬手用手中折扇将司杨廷推开:“付凌天大人应允了的。” 司杨廷不解,还没反应过来,见江祭臣已经走近尸体,抬手将尸体上掩盖的布料全然揭开,司杨廷倒吸一口冷气:“喂!江祭臣!” 江祭臣全然不顾司杨廷,冷眼看着眼前的张家公子,那是他前一天白天刚刚见过的人。 那时候的张公子还是个活生生的少年,为了隐藏什么而伪装痴傻模样,他到底是为何?这一切背后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这少年宁愿死都要守护那人,而那人却对自己步步紧逼?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司杨廷上前,在江祭臣和张公子之间来回查看着。 江祭臣指着张公子的脸,淡淡得说道:“你看他的表情有什么异样?” 司杨廷上前,凑近了张公子的脸,仔细查看着那张惨白的脸,随后惊讶得回头看向江祭臣:“他像是在笑!也就是说,杀他的人,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江祭臣走到张公子的另一边,伸手摸着张家公子的身体,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司杨廷抬手想要阻止江祭臣,被江祭臣用折扇拦下,他一边找,一边闭着眼睛思索。 司杨廷好奇得看着江祭臣:“在找什么?” “信物。”江祭臣的手停在张家公子的腰间,突然睁开了眼睛,“找到了。” 司杨廷不可思议得看着江祭臣从张公子的腰间取下一张纸,像是一副画画用的宣纸,他一把夺过来:“我看看!” 江祭臣任由司杨廷将画纸拿过去,他的目光落在张公子身体的伤口处,将张公子身上的衣服扒开。 张公子原本就是一个清瘦少年,此刻,在月光下,尸体更显得凄冷可怜。 江祭臣仔细盯着张公子胸口的伤口,伸手轻轻检查着伤口周围的痕迹。 尸体的另一侧,司杨廷手中拿着那张画,半张着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江祭臣头也没有抬一下:“尸体伤口所受的伤,似乎来自于猛兽,你看伤口的周围,有明显的撕裂痕迹,看样子,对方似乎对死者有很明显的恨意,但死者的表情却像是在笑着的,所以,有两种可能性。” 司杨廷的视线依然落在手中的画卷中,并没有回应。 江祭臣继续说道:“第一种,死者与凶手是相识的人,且有感情,第二种,死者知道自己将死,所以直面死亡,同时,死者的某些心愿应该已经达成,所以他......” 江祭臣见司杨廷依然没有回应,这才抬眼看向他:“画有什么异样?” 司杨廷将画递给江祭臣,满眼惶恐:“他们就像是知道你一定会来,这张纸根本就不是什么信物,而是留给你的证物。” 江祭臣轻锁眉峰,接过司杨廷递来的画纸,展开,纸上画着一幅画,画中正是江祭臣的脸,且落版处画着江祭臣善用的彼岸花,江祭臣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他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得砸了一下一般,握着画纸。 司杨廷靠近江祭臣:“你为什么觉得死者身上会有信物?” 江祭臣抬眼,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 司杨廷不解:“到底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啊!” 江祭臣将画纸折好,收起来,之后看向窗外的月光,月光正好照在张公子的脸上,那一抹笑容更显得诡异:“是付凌天告诉我的。” 司杨廷不可思议得几乎笑出来:“什么?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死者身上有信物?” 江祭臣将张公子的尸体好好摆正,并将白布盖好,对着张公子深深鞠一躬:“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司杨廷直接崩溃,一把拉住江祭臣:“你不说我还不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祭臣哀伤得看着司杨廷:“我之前就说过,那些人,从头到尾就是冲着我来的,这只是第一位受害者,虽然从他是尸体来看,他似乎心甘情愿,但......如果一切因我而起,就必须要因我而结束。” 司杨廷眉头锁在一起,似乎没有听懂江祭臣的话:“尸体确实有异样,明日我便派人仔细查看,但今天这件事作何解释?你的意思是,付凌天跟他们......” 江祭臣回眼看向司杨廷,示意他不要说下去,随后,两人听到不大的停尸间内似乎有微弱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分头突然攻向各自的身后,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停尸间里所有的尸体都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 那些尸体正站成一圈,将两人团团围住,同时,停尸间外传来着火的声音。 司杨廷大惊,跳到江祭臣的身侧,两人背靠背站着:“什么情况?有人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江祭臣淡淡说道:“目前来看是这样,但或许,对方只是想要我死,你不过是买一送一那个。” 司杨廷冷笑一声:“我司杨廷从小到大除了你以外,就没有任何人敢低看我一眼!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几个小妖作怪罢了,还能难倒我不成?” 江祭臣和司杨廷侧头对视一眼,相识一笑,不再多言,飞身上前,与那些直立行走起来的尸体对战起来。 眼看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两人毫不在意,一黑一白在房间内跳跃进攻,相互合作,却不想,那些尸体竟如何都打不倒,就像是被人操控着一般。 正当时,窗外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烧进停尸间来。 江祭臣一把抓住司杨廷的后背,轻轻一甩,便甩到自己身后:“走!” 司杨廷还不想走:“为什么?还没查清楚,现在走的话,这些证据......” 江祭臣低吼一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说着话,张公子突然从停尸床上坐起身来,他眉间原本画上去的那朵彼岸花突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原本深红色的彼岸花几乎滴出血来,他眼球变了颜色,深红色的眼球让人望而生畏。 司杨廷吓一跳:“喔!什么玩意儿?” 江祭臣一手拎着司杨廷的后背,抬手将司杨廷甩出去:“他被人控制了,额间的彼岸花并不是证据,而是被控制的标志,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司杨廷一边跟着江祭臣打退向外去,一边不忘跟江祭臣询问自己的疑问。 张家公子裂开嘴,满口是血得冲向两人,他的手指甲也变得很长,只一瞬便靠近了江祭臣。 江祭臣来不及反应,手臂的白衫被划破一道口子,血水伸着雪白的长袖渗出来,他眉头轻锁,借力司杨廷,抬脚就踢向张公子。 张公子被江祭臣地倒在地,但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再次攻向江祭臣。 司杨廷见状,上前攻向张公子,但那张公子就像是完全看不到司杨廷,眼中只有江祭臣,并招招致命。 同时,其他的尸体也都像是改变了方位,一起攻向江祭臣。 司杨廷着急,在混乱中攻击那些“僵尸”,想要保护江祭臣,江祭臣已经被一众“僵尸”围住,他雪白的衣衫沾染了血色和污色。 司杨廷大骂:“江祭臣!你反击啊!你现在这样只守不攻的话,就别想再走出去了!” 司杨廷在众人背后连打带踢,那些“人”却怎么都不看司杨廷一眼。 江祭臣最终放弃了反抗,索性停下手中动作,任由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 白色的衣衫在这群“人”中消失不见。 司杨廷一个人被关闭在人群之外,他急得满头是汗,大喊着江祭臣的名字:“江祭臣!江祭臣你给我撑住!我来救你!” 被那些“人”围住的江祭臣不见了踪迹,连挣扎的声音都没有。 司杨廷红了眼眶,用尽全力踢打那群“人”:“江祭臣!你今天折在这里的话,我都看不起你!给我出来!江祭臣!你一身好功夫,怎的连几个死人都打不过吗?” 司杨廷听不见江祭臣的声音,只见那群“人”团团围住的地方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他们还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尸体停下手上的动作,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统统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 当所有人倒在地上的刹那,司杨廷踩着那群尸体上前,见江祭臣满身污渍,瘫倒在地,身上满是伤痕,好看的眼睛紧紧闭着。 司杨廷呆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他抬手紧紧抱住江祭臣在怀中,轻声唤着:“你醒醒!你给我醒醒!” 江祭臣的手从司杨廷的手中滑落,重重得跌在地上。 司杨廷半张着嘴,看着怀中的江祭臣:“你别吓我啊,这不合套路啊!戏班子里的戏都不是这么唱的啊!江祭臣!江祭臣!” 司杨廷的泪水留下来,他几乎破了声一般,撕心裂肺的喊着江祭臣的名字。 但眼前的江祭臣却真的没有醒过来。 司杨廷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的江祭臣身体冰冷,他怎么都无法相信,江祭臣竟然会...... 司杨廷不顾一切,反手背起江祭臣,艰难得冲向停尸间外。 此时,整个停尸间都被大火包围了起来,浓烟滚滚。 司杨廷毫不顾忌,背着江祭臣的身影冲破火海,他的衣角甚至沾染了火星,但他全然不顾,他表情痛苦,却努力向前。 看着江祭臣毫无生气,垂在自己身前的双手。 司杨廷一边跑,一边轻声说道:“江祭臣,只要你醒来,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司杨廷怒吼着,“江祭臣!你听到了没有!” 浓烟的背后,一个少女的影子站在火焰背后看着两人。 少女赤裸的脚踝处,用红丝线挂着铃铛,显得脚踝更加白皙好看,少女眼神中带着期待与担忧,她轻轻得唤着一个名字:“沙华......” 10 活着,等我 黑暗中,江祭臣一个人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小路的两旁,开满了耀眼的深红色彼岸花。 虽然没有风,但那些花瓣却在空中飘荡着,簌簌而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花瓣全部都凋谢下来,落得满地。 在那狭窄的小路上,宛若一条柔软的花毯。 江祭臣踩上去,那般柔软,他紧锁着眉峰,慢慢得向前踱着步子。 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呜咽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像是在哭泣,听不清晰。 江祭臣正要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还在道路两旁落败的彼岸花花杆,突然变成了一个一个黑漆漆的骷髅,刹那朝着他的方向冲过来。 江祭臣用手中折扇阻挡袭来的攻击,却发现那些所谓的攻击根本就没有攻击性,不过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化作了一团浓烟消失不见。 “谁在作怪?”江祭臣的声音有些清冷,听不清情绪。 在江祭臣的身后,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慢慢伸过来,环住江祭臣的腰身。 那手指修长干净,朱丹红色的指甲看上去并不温柔,但拥抱着江祭臣后背时候,单从那双手便能感受到那份温柔。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撤,远离那双手,回过头去,却看不到任何人,他浅浅得低声道:“是你吗?一直跟踪我的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女人哀怨的叹息声,却依然不说话。 江祭臣习惯性得用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却发现此刻,手中的玉佩已经变得滚烫。 低头看去,只见那玉佩的颜色早已不是温润模样,而是变成了宛若那女人手一般的朱丹色,并随着周遭变化而躁动不安起来。 江祭臣用手轻抚玉佩,并控制住它的躁动:“到底是谁?阿宁姑娘?又是你?” 黑暗中,一双赤裸的脚踝先出现,随着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轻微且刺耳。 江祭臣眯着眼睛,眼神中刚刚的严肃一瞬松懈下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剧烈的震颤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受到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江祭臣睁大眼睛,不想放过一丝线索。 白皙的双腿渐渐出现,随后出现的是一双白皙的手。 渐渐的,一袭朱丹红色的纱裙在黑暗中飘荡着。 女孩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我吗?我找了你太久,却不能直接与你相见。” “你到底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祭臣控制着自己的心,但他的声音依然在颤抖着。 黑暗中的身影始终看不清面颊,就像是那主人刻意隐藏了身份,只那双白皙的手慢慢向江祭臣伸过来。 而江祭臣也鬼使神差得没有躲闪,手自然而然得被那白皙的手指牵住,那是一种万分熟悉的感觉。 他能听到那铃铛声,每每响起的铃铛声令他心烦意乱。 女孩牵着江祭臣的手,向黑暗中走去。 江祭臣就像是一个傀儡一般,跟着女孩向前继续走去,但口中却问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 女孩没有回话,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江祭臣拉扯进黑暗中。 江祭臣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女孩拉住,停在原地。 能感受到女孩回过头看向江祭臣,但江祭臣却看不到女孩的脸。 女孩的声音透着难过:“我想让你有情感,所以,这是我给你的第一颗心,你却还是感受不到我的好吗?” “请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在哪?你又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冷漠,但是被女孩拉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女孩轻轻一笑,笑声回荡在黑暗中,带着回声:“江祭臣,你要用你的生命去记住我,无论十年、一百年、还是永生永世!我受够了等待和思念,我要你心里有我,我要你。” 江祭臣正要说话,眼前的身影却突然暗淡下去,周围被黑暗笼罩,一团团浓烟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江祭臣的心随着女孩的逐渐消失而紧张起来,他甚至想要随着女孩而去,但眼前着那一抹朱丹红消失不见,却又无能为力。 江祭臣一脚踏入无尽的黑暗浓烟中,刚刚那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 原以为眼前会更加黑暗,却不想,眼前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同时,那女孩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耳边响起。 “江祭臣,活着......等我......”女孩最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宛若前世。 江祭臣猛地坐起身,冰冷的身体有了温暖。 他环视四周,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他的藏花阁。 而正对面的墙面上,映入眼帘的,是他画的那副没有脸的画。 画上的女孩没有五官,只有修长的四肢,脚踝处挂着一串铃铛,女孩看上去那么灵动,与江祭臣刚刚梦里所见到的女孩几乎一模一样。 江祭臣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他能感觉到心口的疼痛,下意识得用手攥住心口位置,疼得咧开嘴。 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甚至疼得他直不起身来,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床沿,大声喊着:“司杨廷!” 周围一片安静,只见二楼房间的窗户打开着,能看到西市的热闹景象,外面下着雨,水滴沿着屋檐滴落而下,凝成水帘,水帘之外,一阵飞鸟扑闪着翅膀的声音响起。 楼下响起争吵声,混乱中,有司杨廷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江祭臣心口的疼痛随着来自着尘世间的第一声而渐渐隐去,他强撑着身体,想要下床,却发现四肢就像不听使唤一般没了知觉。 有嘈杂声,有东西打砸声。 江祭臣想要开口,几次张嘴,却都发不出声音来。 只听到楼下的司杨廷越来越生气:“都给我住手!无法无天了吗?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张公子尸体失踪的事,我们都很惋惜,但整件事,江祭臣也是受害者,你们要讨说法,应该去的地方并不是藏花阁,而是官府!” 江祭臣满头是汗,听着司杨廷的话,摇着头,即使没有力气,反而轻轻笑出来。 笑容在江祭臣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明朗好看,只一瞬,那笑容僵在他的脸上。 江祭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说不上来,他为什么要笑?还笑得这般温柔? 他从前,从不会对旁的事有这般感受,这种感觉,是温暖的,贴心的。 这笑容,甚至让江祭臣觉得有些惶恐害怕。 他想起刚刚在梦里,女孩的声音对他说起的话,她说她想要他有感情,所以,给了他第一颗心。 江祭臣身体一冷,真的是梦吗? 他收起笑容,皱起眉头,下床。 楼下,司杨廷正和店里的小厮并肩而立,两人对面,站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站在最前端的,便是那张公子的小书童,众人簇拥下,张家老爷一脸怒气透着悲痛。 张家老爷难过得弓着腰,一夜苍老,头发全白:“我的儿啊!死了都不能让他消停啊!你们作为官府的人,助纣为虐啊!还我儿命!” 小书童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原本就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此刻哭得让人心疼。 身后的家丁们一副要打要砸的模样,司杨廷就是不放行,横眉冷对。 “人还没醒过来,为了查清张公子的事,你们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们要是敢影响他休息,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司杨廷说着话,便要上去与家丁们对攻。 江祭臣一袭白衣站在楼梯处,头发松散,脸色苍白,扶着把手,强撑着身体:“司杨廷,住手!” 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冰冷的指令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回眼看向江祭臣的方向,因为生病身体脆弱,原本就仙雅的江祭臣更显得单薄。 司杨廷见江祭臣竟然自己起来,他红着的眼眶,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司杨廷扔下一切,冲向楼梯方向,一把抱住病恹恹脆弱的江祭臣,用力得抱着他,激动到要哭出来:“你小子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找个荒山野岭把你拉出去埋了!” 江祭臣被司杨廷抱得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身体本就没有恢复,脆弱得没有力气,想要推开司杨廷,但司杨廷却抱得更紧,如何都不撒手。 楼下原本要冲进来打砸的众人见此情境,都半张着嘴,连藏花阁的小厮都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江祭臣是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即使是碰到他的衣襟,他都会受不了。 那厌弃的神色,小厮永远都忘不掉。 此刻的司杨廷这般抱着江祭臣不松手,小厮口中喃喃着:“完了.....二公子完了......” 正想着,江祭臣却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后背,唇角渐渐上扬:“好了,我活了,你说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司杨廷一愣,完全没想到江祭臣竟然听到了之前他对昏死过去的江祭臣所说的话。 那一刻,司杨廷真的以为江祭臣要死了,那一刻,他才知道江祭臣在他心中的位置是那么的重要。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要是没有了江祭臣的话,他的生活要如何继续下去。 十二年的陪伴,他们早就已经形影不离。 即使是现在江祭臣一个人住在西市的藏花阁,他依然会找各种理由黏着江祭臣,可是,万一以后...... 好在,江祭臣醒了,司杨廷一边哭一边笑,松开江祭臣,与他对视着。 看到江祭臣脸上的温和笑容,他这才想起江祭臣以前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 “哭够了?哭够了跟我下楼好好解决问题。”江祭臣没有生气,声音甚至没有了以往的冷漠,似乎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和优雅。 司杨廷什么话都没还没说,便看着江祭臣独自下楼去,唇角上扬。 站在众人面前,看到张家老爷后,江祭臣方收起脸上的笑容。 深深地对张老爷鞠了一躬,松散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令人对他心生怜爱。 江祭臣起身上前,温和得看着张家老爷:“张员外,在下有错,如若您不介意,请给在下一些时日,在下定会查明一切,给您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看向江祭臣,张家的家丁再次躁动起来,说着就要上前攻击江祭臣。 江祭臣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一眼不眨得看着张员外。 说来奇怪,江祭臣现在看着张员外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江祭臣不知道为何,但他总觉得想要再多看张员外一些时间,有些依恋的不舍。 甚至,他像是从心底知道,张员外一定不会归罪他一样。 那一直在哭着的书童看着眼前的江祭臣,突然停止了哭泣,抬手轻轻拉住江祭臣的衣角:“公子......” 没有人理会一个书童的话。 司杨廷看着家丁们就要对江祭臣动手,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护在江祭臣的身前:“我看谁敢动他!” 双方僵持住,张员外看着江祭臣的眼神却突然透着和蔼悲伤。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家丁,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走过来,眼睛一直看着江祭臣,双手颤抖着,脚步甚至有些凌乱,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呻吟。 司杨廷依然护在江祭臣身前,看着眼前那张员外模样,分外不解,回眼看一眼江祭臣。 江祭臣从中猜得一二,他对司杨廷点点头。 虽然司杨廷仍不明白江祭臣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顺从得从江祭臣的身前让开一些,。 看着张员外一直走到江祭臣的身边,那粗糙的老手紧紧得握住江祭臣修长白皙的双手,顿时老泪纵横。 江祭臣只看这样张员外,他心中原本的猜测已有一二,但他仍不确定,便任由张员外拉着手,等待着张员外开口。 张员外的泪水流进脸上深深的褶皱中,他哀伤得呻吟了半晌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握着江祭臣的手越来越紧。 江祭臣从张员外的手掌中感受到一份割舍不下的伤痛,他伸手一拉,将原本拉着自己双手的张员外轻轻抱住。 众人皆惊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司杨廷更是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奇大,口中低语:“今儿个怎么了?病了?不对,本来就病着,怎么.......跟换个了人似的。” 江祭臣手指轻轻拍着张员外的后背,贴着张员外的耳朵轻轻说着:“您是否知道什么?可愿告知在下?或许,有助于查案。” 张员外紧抱着江祭臣,手抓着江祭臣的后背,江祭臣也没有反抗,任由张员外抱着自己。 许久之后,张员外才慢慢松开手,不舍得看着江祭臣:“好好活下去。” 江祭臣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也并未开口。 张员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进江祭臣的手中:“虽然他走前已经告诉我一切,但我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如今见到你......”张员外几乎说不下去,他低头擦泪,“江公子,无论如何,请和我儿一起,替他报仇!” 江祭臣点一下头,严肃道:“一定。” 待张员外和一众家丁离开后,司杨廷才上到二楼,正好看到江祭臣坐在窗户边,身上穿着单薄,手中拿着那封信,正在仔细得看着。 司杨廷拿着一件外披靠近江祭臣,轻手轻脚得帮江祭臣披在身上:“还没完全好,就这么不爱惜身体?” 江祭臣抬眼看司杨廷,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信递给司杨廷:“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想法,或者是......异样。” 司杨廷坐在江祭臣对面,翘着脚,背靠在窗台上,手中的信令他的表情越变越凝重,他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抬头,正好与江祭臣的视线撞在一起:“开什么玩笑?!我不相信!” 江祭臣轻叹一口气:“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也不想相信,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从心态上,连我自己都发现了变化。” 司杨廷蹭的一下从窗台上跳起来,将手中的信扔在桌上,大声得说道:“什么鬼东西!他的一魂会到你身上?你又不是什么痴傻幽魂,需要别人的三魂七魄做什么?” 江祭臣起身,眺望着远处:“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我,只是,我的心理上有了些特殊的变化,”转头看司杨廷,“听说张公子为人温文尔雅,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待人也很和善。” 司杨廷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撇着嘴不回话。 江祭臣低头一笑:“起码,这封信证明了我是无辜的,凶手不是我,不是吗?” 司杨廷大怒:“江祭臣,你怕是这一病倒是病疯了吧?一封信能完全证明你无罪?你当大理寺是吃素的?” 江祭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严肃下来:“当天去停尸间,是付凌天示意的,那么他是否清楚当晚发生的事?为什么到现在,付凌天都没有出过面,就像是与他无关一样,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说起这话,我觉得你才更奇怪呢!”司杨廷没好生气得。 江祭臣又觉得好笑:“怎么?” 司杨廷突然靠近江祭臣,一个俊朗,一个清秀,两张脸靠的很近,两双眼睛对视着,谁都没有向后躲闪的动作。 “说,别靠我这么近!”江祭臣突然像是回到之前的性子一般,说话变得冷冷得。 司杨廷吓一跳,下意识得向后退去一步,歪着头,抿着嘴盯着眼前的江祭臣:“你一直说是付凌天大人示意你去停尸间查案,但我并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指示,连信号都没有。” 江祭臣的神色渐渐凝固起来,他思索状:“那天你们带我到大理寺问话,还记得吗?” “如何?”司杨廷重新靠近过来,认真得。 江祭臣慢慢坐定下来,回忆道:“那天,付凌天故意在我面前翻阅关于张公子的卷宗,一页一页,在我面前展示给我看,你知道的,我没有权利看卷宗,他看起来像是随意的,但他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卷宗上,手却一直在翻着。” 司杨廷思索片刻后,嘴里嘶的一声,一只手放在下巴处:“兴许他只是随手翻着罢了。” “但你解释不了他那天叫我去的理由,他其实什么都没有问我,这一点,那天我们出来之后你就觉得奇怪了,对吗?”江祭臣慢慢得说着,“那天付凌天看着我做了个手势。” 司杨廷急切道:“什么手势?” 江祭臣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眼睛看着司杨廷,就像当时付凌天对江祭臣做这个动作时候的样子:“他的手指着卷宗上的三个字,眼睛看着我。” 司杨廷惊看着江祭臣:“他的手指着的是......停尸间?” 江祭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司杨廷的脸震惊到无以言表,他紧锁着眉头,咬着牙说:“不可能,他跟你无冤无处,为何要害你?或许,只是巧合。” 江祭臣慢慢摇摇头:“两种可能,一种,他知道一切,也知道当夜会发生什么,他跟背后的人站队了。” 司杨廷的声音几乎破裂:“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的正直......总之,就算是他爹犯了事儿,他都不会有丝毫徇私舞弊,更不可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何况现在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完全不知道。” 江祭臣继续说道:“还有第二种可能,付凌天被短暂控制了神志。” 司杨廷慢慢摇着头,不再说话。 江祭臣慢慢开口:“如果,付凌天会是下一个张公子呢?” “为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最典型的特征是什么?”江祭臣的声音很轻,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司杨廷不敢相信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竟然觉得江祭臣说的不无道理,他抿着嘴,双拳紧紧握着:“你是说正直?” 江祭臣抬眼看向墙面上悬挂的那副他所画的没有五官的画作:“如果一切与我有关,也与她有关的话,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一阵风吹过来,墙面上的画随风飞起,画中人就像是活了一般,清脆的铃铛声在房间内响起...... 11 步步紧逼 铃铛声就像是尖刀一般,刺进江祭臣的心,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同时,看到司杨廷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得看向楼梯的位置。 藏花阁的小厮手中拎着一串铃铛,笑着向楼上跑来。 见江祭臣和司杨廷两人坐在窗边说话,他凑上前走,将铃铛举到江祭臣的面前:“公子,刚刚有人送来这个,说是一位故人。” 江祭臣眼角一跳,一旁的司杨廷更是惊诧。 司杨廷完全没有想到,江祭臣口中那个铃铛姑娘竟然真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那是江祭臣梦中所念,眼下看来,那人似乎已经开始有意接近,但却不露面,让人不免心生怀疑。 “那人现在何处?”司杨廷见江祭臣没有开口,只是手拎着那串铃铛,便帮江祭臣先问话。 小厮见两人的神色都不似往常,一时竟也紧张起来:“那人送了铃铛来,便走了,他说,见此物如见故人,希望公子能好生养病。” 江祭臣将铃铛握在手中,紧紧地攥着,转眼看向窗户外。 西市原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若是那铃铛姑娘,定该一眼看出。 但眼下,人群涌动,却不见那心头一抹嫣红。 江祭臣的心重重得疼了一下 ,他下意识得用手捂住心口,皱起眉头。 司杨廷扶住江祭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复又看了看江祭臣手中的铃铛,一把夺过来,作势就要扔出窗外,“这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不要也罢!” 江祭臣一把拉住司杨廷的手腕,忍着心口的疼痛感,红着眼眶对司杨廷摇摇头:“还给我。” “江祭臣!你......”司杨廷看江祭臣如此行径,不免有些心痛。 “我说,还给我。”江祭臣的眼神恢复了曾经的冰冷,让司杨廷心中一冷。 司杨廷有些生气,紧紧握着那串铃铛,与江祭臣对视着。 江祭臣眼神复杂,似心痛又有急切,这是司杨廷从来不曾见面的江祭臣的模样。 他仍记得小时候,父亲为江祭臣买过一些玩物。 江祭臣从小就喜欢画画,从山山水水画到各式人物,父亲看着江祭臣的进步和出色的才华,也很是高兴。 但不知道何时开始,江祭臣专注于画那没有五官的女孩,父亲便以为江祭臣年龄大了,该有婚配。 找了各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来,江祭臣却都看都不看一眼得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时间久了,父亲也便不再为江祭臣张罗这些事情。 那时候的江祭臣是冷漠的,是看不出喜怒的,而现在的江祭臣,竟然会为了一串看起来完全不值钱的铃铛而神情波动。 司杨廷用力捏着那铃铛,看着江祭臣难过却又好看的眉眼,抬手将那铃铛扔给江祭臣,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江祭臣只是看着司杨廷离开,并没有准备叫住司杨廷。 他知道司杨廷生气自己现在的态度,他也知道司杨廷是关心他,在他心里,太懂得司杨廷了,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不过一会儿就会好。 江祭臣目送着司杨廷离开,没入西市的人群中,这才转头对小厮称:“什么人送来的?” 小厮不解其中疑惑,挠了挠头,一边唇角向上咧着:“是个男人,说是......” 江祭臣觉得奇怪,抢白道:“男人?” 小厮点点头:“是啊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江祭臣低眉看手中铃铛,随后轻轻抿着嘴。 小厮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情,他低下头:“公子,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便将这铃铛收了去,等您需要的时候我再给您拿出来。” 江祭臣摇摇头:“不必了,既然是送来找我的物件,必然其中有些需要我去破解的东西,你且去吧。” 小厮不便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西市远处的房顶上,荆棘正坐在角落,一袭黑衣,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窗户边的江祭臣。 见江祭臣手中拿着铃铛揣摩查看,他垂下头去,从腰间掏出一只玉笛,轻轻抚摸着。 那是姑娘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的一件。 姑娘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他以为,姑娘也会属于他一个人。 荆棘再抬眼看向江祭臣方向的时候,见江祭臣那单薄的白衣下,裹着的哀伤灵魂。 他紧紧攥着拳头,看向江祭臣的眼神也便得恨起来。 深夜,缀锦楼再次进入莺莺燕燕的热闹场景。 而其他地方,早就已经进入沉寂与黑暗。 长安平康里就像是一处特别的存在,让人忘了时间,忘了忧愁,忘了爱。 荆棘目不斜视得走进来,眼中看到的莺莺燕燕让他觉得厌烦。 穿越大堂的时候,有人因为喝多了酒而撞到荆棘的身体。 荆棘皱起眉头,抬手就要将那喝醉了酒的醉汉推开。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荆棘的手。 “何必这般粗暴,姑娘可不喜欢。” 荆棘回头看时,发现赤蛇阿宁正扭着妩媚的身躯看着她,唇角上扬,不笑自娇。 赤蛇的身体不自觉得向荆棘的身体缠绕而来,几乎贴着荆棘。 荆棘却也不闪躲,只是冷冷得看着赤蛇。 赤蛇阿宁贴着荆棘的耳朵:“不如,进去说话?” 荆棘没有回话,只是抬手,一把将赤蛇阿宁抱起来,穿过人群,没入人群中,最终消失不见。 玲珑站在楼梯之上,看着荆棘抱着赤蛇离开,她眼中透着难过哀伤。 一转头,正好与王子彧四目相对。 王子彧上前一步,对玲珑淡淡笑着:“老鸨来找我,说是你想见我。” 玲珑收起情绪,一手牵住王子彧的手,向楼上而去。 王子彧对玲珑突入起来的动作惊到,他不自觉得顺从跟着玲珑上楼。 两人进了玲珑的房间,待玲珑关上门后,王子彧努力控制着自己那颗与往常不仅相同的心跳。 玲珑渐渐靠近过来,坐在王子彧的身边,一双玲珑大眼纯洁无暇。 虽然是在这平康里缀锦楼里,姑娘却将玲珑养得很好,宛若小家碧玉。 玲珑先开口:“想请王公子帮个忙。” 王子彧清了清嗓子:“玲珑姑娘请说,不必客气。” “想请王公子帮我找到家人,”玲珑小巧的手从荷包里拿出那块已经合体的玉镯,“我相信你说的话。” 王子彧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小巧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玲珑点点头:“在这里,姑娘待我很好,但我知道他们的身份,更知道我的身份,我在姑娘身边已经十二年,打我五岁起便跟着姑娘,对家人的过往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找到家人,但自从你出现后,我心中又对这件事重新燃起了希望。” “有人待你不好吗?”王子彧没有直接回答。 玲珑摇头:“他们对我都很好,无论是姑娘还是荆棘,甚至赤蛇阿宁,但我知道,终究,我跟他们不同,我......” 王子彧看到玲珑垂下头去,轻轻抖动的双肩:“是因为荆棘?还是因为我的出现?” 玲珑一顿,抬起头,早已泪眼模糊:“这有何不同?” 王子彧轻轻一笑:“我懂了。” “我需要怎么做?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什么?作为交换?”玲珑说话很直接,王子彧反而有些不适应。 王子彧笑笑:“玲珑姑娘若是真的相信我,便会一起相信,我曾经与你之间是有婚约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想要知道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到底在何处,当然,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玲珑像是习惯了各种条件的要求一般,并没有失望,只是睁着纯洁的大眼睛看着王子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再所不辞。” 王子彧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控制着自己的心,低下头去,不再看玲珑:“我要拿到江祭臣的心。” 玲珑不解:“谁是江祭臣?”顿了顿,“拿到?是什么意思......” 深夜,付凌天府邸,付凌天一个人坐在案前,手中拿着关于张家公子的案宗资料。 他眉峰紧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凶杀案。 原以为借用江祭臣和司杨廷两人联手,应该能查出其中奇妙之处。 却不想,连江祭臣都被困住,若是真如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所言,这一切都是因江祭臣而起的话,将着眼点不放在案宗上,但放在江祭臣身上,是否也能查出一二? 但令付凌天更想不明了的是,若是单独针对江祭臣,又何必伤及无辜? 除非,江祭臣的身上隐藏着什么大秘密,什么不告人的秘密? 付凌天想起自己与司杨廷的父亲,礼部尚书司明宇原是旧相识。 两人曾一起进京,一起同伴,也曾是一对要好的伙伴。 他知道司明宇被陷害抓捕那天,家里突然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孩,结果被从牢里归来的司明宇安顿在家里。 原是想着司明宇不过发了善心,但若不是,若因为那江祭臣身上所藏的秘密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付凌天猛地抬起头,淡淡得说道:“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复又低头看案宗,手指摩挲着案宗上反复出现好几次的彼岸花几个字,紧锁着眉峰。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门窗统统吹开,付凌天一顿,目光如炬,盯着门外的方向。 看着夜风阴冷得吹着树叶而来,他全身的细胞统统紧张起来。 他的手悄悄摸向案几下的佩刀,一语不发,也并未起身,静待来人。 一道红光闪过,如同一条红色的血流,以几乎肉眼无法可见的速度穿越走廊,蹿向付凌天的方向。 付凌天抓起佩刀,一跃而起,一刀斩向那红色“血流”,不见断裂。 却见那血流迅速聚拢而起,最终,形成一尊美女模样,并传来一阵娇笑声。 “大理寺卿付凌天,脾气好生厉害,吓得奴家都不敢现身了呢。”那声音令人心醉却也极具穿透力,一字一句都砸进心尖。 “无需装神弄鬼!姑娘大可出来说话!”付凌天防备状态,紧盯着眼前那尊美女模样的红色“塑像”。 只见那“塑像”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逐渐融汇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模样,正是赤蛇阿宁。 阿宁娇羞得笑着低下头,纤纤玉手抵在唇边:“大人安好,奴家有礼了。” 阿宁看着付凌天的眼神透着妩媚,勾人心魄。 “是你?”付凌天眯着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阿宁。 阿宁笑出声来,似乎很满足的模样,向付凌天靠近过去,气息几乎扑在付凌天的脸上。 付凌天倒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睛,严肃得看着眼前娇媚的阿宁。 阿宁笑着,宛若撒娇:“亏得大人竟然还认得奴家,奴家倒也没了下毒手的心气去,大人,可有一直念着奴家?” 付凌天冷冷一推,将阿宁推出去半步,阿宁一脸委屈得看着付凌天。 付凌天冷言:“早知你不是什么善茬,为女皇献技之时,便是另有所图吧。” 阿宁重新靠近付凌天:“大人且莫要生气,奴家若说,从西域而来,完全是为了一睹大人风华,大人可相信?” “花言巧语!”付凌天说着,便向阿宁出刀。 整个房间里,传来阿宁的娇笑声,付凌天攻击阿宁,阿宁却也不反击,只是来回逗着付凌天。 付凌天越是气急,阿宁便越是笑得猖狂,她天生爱捉弄人,便是来回陪着付凌天在房内追逐。 房间门外,张家公子那原本消失了的尸体,竟一动不动得站在院中,紧闭着眼睛,额间的彼岸花红得刺目。 在张家公子尸体的身后,一个原本准备来找付凌天的家丁看到房内动静。 前一秒还是一脸惊诧得样子,后一秒,看到张家公子直立的尸体慢慢转过身来。 张公子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扑向家丁的瞬间,他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了,裤腿被尿液浸湿,跌坐在地上。 “张......张公子......别,你别过来......”家丁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后退去。 张家公子的眼睛,在月色下泛着红光。 他一个箭步过来,凑近家丁,一只手抬起,突然插进家丁的心脏位置。 只一瞬,血流如注,家丁的心脏便被张家公子活生生得取了出来。 江祭臣躺在床上,月光如姣,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 夜风吹动着窗扇,轻轻拍打着墙面,床沿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光着脚,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好看。 少女低垂着眉眼,看着躺在床上熟睡中的江祭臣,眼神哀伤。 她脚踝处的铃铛陪着红色的丝线,看上去束缚而困顿。 少女轻轻从窗台跳下来,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她满眼的眷恋与无奈,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些没有眉眼的画像,用手轻轻抚摸着。 “到底,你还是惦记我的,对吗?”少女回眼看向江祭臣,轻声念叨着。 少女脚下一闪,瞬移到江祭臣的床边,贪恋得看着江祭臣好看的眉眼。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抚摸江祭臣的脸,却迟迟不敢触碰。 就像是不舍触碰心爱之物一般。 少女唇角轻轻一勾,重新抬手伸向江祭臣的脸,却是刚要触碰到之时,另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握住少女的纤细的手腕。 少女一惊,看向江祭臣,这才发现原来江祭臣那好看的眉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少女的心剧烈得颤抖着。 这是她太久没有看到过的眉眼啊,这是她朝思暮想的眉眼啊,这是她等待了千年的眉眼啊。 曾经的温暖不再,眼下,却只剩下些许冰冷。 那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是曾经捧着她的脸,宠溺笑着的手,那是...... 少女忘记了自己顿在原地的模样,只是贪恋得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猛地坐起身,与少女面对面。 夜色下,两人靠得很近,江祭臣的心剧烈得颤抖着,腰间的玉佩躁动起来,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你......是谁?”江祭臣眼中虽有冰冷,却透着焦灼哀伤。 少女抿着嘴与江祭臣四目相对:“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12 莫名的侧写画像 夜色中,一只黑翅大鸟划破天际,犹如一片压低的乌云,叫声压抑而惨淡。 少女听到窗外飞鸟叫声,收起眼眸,只一瞬便从江祭臣紧握的手中挣脱。 江祭臣从床上起身,向少女逼近,眸子里有星光闪烁。 “我可是该认得姑娘?”江祭臣语速很慢,很轻,听上去宛若无痕的哀伤,却令空气中都透着压迫感。 少女只垂下头去,随着江祭臣的紧逼而慢慢后退着,她的身体竟微微颤抖着,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 一直被江祭臣紧逼到墙角的位置。 夜色下,月光照在江祭臣干净好看的侧颜,而那侧颜,渐渐压向宛若兔子般惊慌失措的少女。 “我为何该认识姑娘?”江祭臣复又问一句,脸越来越靠近少女清瘦的脸。 少女抬起眼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祭臣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那从未有过的躁动。 江祭臣的身体也开始随着靠近少女而微微颤抖着,他深深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邻家少女的模样,楚楚可怜。 但他更是清楚,如此深夜,只身出现在陌生男人卧房的,必不是普通人。 江祭臣声音嘶哑:“嗯?姑娘为何不回答我?”江祭臣的两只手搭在墙上,正好将少女完全圈住。 少女渐渐不再惊慌,也完全不闪躲江祭臣的脸。 红唇轻启,踮起脚,反而靠近江祭臣的方向。 眼神哀怨,纤细的手指环住江祭臣的脖子:“我很想你,比你以为的还要想......” 江祭臣一顿,身体剧烈的颤抖一下,神色变得慌张,想要脱离少女,少女反而反客为主,一把便将江祭臣的脖子拉下来,甜糯的唇印在江祭臣的唇上。 江祭臣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满身是汗。 刚刚,不过是个梦,但这样的梦却是不常有的。 江祭臣的心跳很快,他身上的汗水黏在中衣上。 腰间的玉佩却是红灿灿的,几乎透出血色来。 江祭臣跳下床,看着被风吹打的窗户。 刚刚少女光滑的脚踝似乎还停留在窗棂边,刚刚的吻,似乎也还留在唇边。 江祭臣轻锁眉峰,手不自觉得拂过唇角,那莫名的香味似乎还飘荡在房间的空气中。 真的是梦吗?亦或是,自己被什么迷了心智? 月光照射在墙上挂着的画作上,那没有画上五官的画作在江祭臣看来,似乎已经有了眉眼的颜色。 梦里那少女,就像是画作中走出来的女子,是否正是他心底深处埋藏的秘密? 可为何,少女不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反而要趁夜如此相见? 江祭臣枯坐在桌子一旁,他的脑子很乱。 远处夜色中,穿着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裙的少女,赤足站在西市楼顶高出,远远地看着江祭臣,满眼哀伤。 随后,飞身朝楼下而去,消失在夜色中,空留下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付凌天一手拿着佩刀,追出来的时候,只见那道红光顺着墙角方向划走,已经守在院中的护卫们纷纷围上来:“付大人!” 付凌天并未回应,而是看着赤蛇阿宁消失的方向。 几名护卫对视一眼,准备追上去的时候,被付凌天拦下:“莫追了,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都去罢!” 几名护卫仍站在原地看着付凌天,付凌天立即警觉起来:“还有何事?” “刚刚,死了一名家丁。” 付凌天不觉一惊,眯着眼:“人呢?” 众人带着付凌天来到前院。 满身是血,已经死去的家丁正躺在角落,心口处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付凌天一语不发,低身查看家丁的尸体。 一名护卫上前:“我们先听到这名家丁的嘶喊声,等我们到院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付凌天看着家丁尸体上的伤口,伤口很深,一招致命:“可还看到其他什么人?” “没有。” 付凌天拳头紧握,想起赤蛇在临走前说起的话,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你们且去吧,好生安顿他,吩咐下去,家人多给些银钱。”付凌天说话时候,面无表情。 但熟悉他的护卫们都知道,付凌天心中有了大事。 一阵嘈杂的人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护卫们转身,只见一名大理寺的护卫手中拿着一张图匆匆赶来。 “付大人!” 大理寺护卫说着话,将手中的图纸交给付凌天,“不知怎的,画师荣云鹤突然拿着侧写画像来大理寺,说此人正是凶手!” 付凌天自然察觉到事出蹊跷,他一边打开画卷,一边问道:“大概什么时辰送来的?” “约莫二更左右。”大理寺护卫说着话的时候,心下也察觉到蹊跷来。 付凌天看着画卷中的人,不觉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祭臣。 画作清晰且具体到连江祭臣眼睑下方的泪痣都清清楚楚。 付凌天不觉冷笑一声,收起画作,递交给大理寺护卫:“明日一早,将这画作送到司杨廷那里,看看他有何说法。” “这......付大人,这不合规矩吧,毕竟我们都知道,江祭臣跟司大人之间的关系......” “让你去你便去,啰嗦个甚?!” 付凌天眯着眼,再看一眼赤蛇阿宁刚刚消失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默念道,“两处时间竟几乎是吻合的,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众人只是看着付凌天,却不知下面该如何。 付凌天大手一挥:“还愣着作甚?都回吧!” 正当众人即将离开后,付凌天又挥手让大理寺的护卫回来。 他一把抓住大理寺护卫的肩膀,仔细看着那护卫的眼睛,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一般。 “大人.......您这是.......”护卫被吓到,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付凌天见那护卫并未有异样,松开护卫,问道:“画师荣云鹤还说了什么?” 护卫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思索片刻后,想起什么一般:“哦我想起来了,画师说,今夜必会有无辜者死,凶手也是画中人,另外......” 付凌天越听越觉得荒唐,冷笑一声:“对方所为何意?明明把一切做得如此有破绽,完全不是为了迷惑我们。” 护卫不明所以:“付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付凌天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你继续说,另外还说了什么?” 护卫回神:“还说,下一个目标,会是你。” 付凌天大笑,心念,刚那赤蛇阿宁离开前,也对自己说了如此的话,称张家公子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 付凌天只觉可笑,不过是些牛鬼蛇神罢了,不足为惧,若真能扯到自己头上,那倒是那些毛神仙有了天大的本事。 “你且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下一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破不了这局!” 天刚蒙蒙亮,藏花阁的大门外就传来重重的砸门声。 小厮睡眼惺忪得揉着眼睛,一脸不满得前去开门,却见司杨廷火急火燎的模样闯进来:“你家公子呢?” 小厮看了眼天色,不免觉得有些诧异:“二公子这是怎的,天还没亮,您......” 司杨廷完全没兴趣听小厮啰嗦,索性推开小厮,自己直接向二楼方向跑去。 小厮见了,急的想要去追上去:“二公子且等等,我家公子这会儿还没醒来,二公子!” 司杨廷哪管得那些许,早已不见了身影。 只听楼上传来江祭臣的声音:“无妨,让他进来,你且去。” 小厮伸手挠了挠头:“公子今日......罢了......”小厮掉头离开。 司杨廷一把推开江祭臣二楼卧室的门,见江祭臣只穿着中衣坐在案前作画。 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杆的模样,低垂着眼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脸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情绪异常。 总之,并非是司杨廷平日所见的模样。 “在画什么?”司杨廷上前一步,低头看向江祭臣案上的画作。 只见画作上依旧是那脚踝处戴着铃铛的少女。 只是与往常不同,那少女有了五官。 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女,眉眼皆是温柔模样,宛若邻家小女。 没有娇柔造作,没有妩媚动人,只有那纯洁甜美的笑容,不谙世事的眼神。 清瘦的身躯拖着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裙,不若世俗之美。 司杨廷紧握着画角:“她是谁?” 江祭臣抬眼,与司杨廷四目相对:“是她。” “梦里那位?”司杨廷只觉荒唐。 江祭臣轻轻点头:“昨夜,我第一次在梦中看清了她的脸,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梦......” 不知为何,司杨廷心中皆是怒气。 他重拍一下桌子,附身向前,盯着江祭臣温软的眼睛:“江祭臣!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司杨廷哪知,江祭臣竟也会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在他心里,江祭臣总是冰冷的,与世隔绝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恐怕只有他。 但如今,看到江祭臣如此模样,司杨廷竟难免有些哀伤。 是什么让江祭臣变成这样,一个虚无的幻影?亦或是一个还未曾相见的恋人? 司杨廷一把将手中的侧写画像拍在桌子上,咬着牙根:“我手里也有一幅不错的画,不如你先看看?” 13 因为信你,我才生气 江祭臣看出司杨廷在生气,但此刻,他并不想多言解释。 他更是知道,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是个直肠子。 他不会相信自己口中那些个无根无据的话。 江祭臣拿起画,慢慢展开,直到看见画作上自己的样子,他抬眼,正好与司杨廷四目相对。 “这是什么?”江祭臣语气平缓。 司杨廷跳到桌子上坐下,附身靠近江祭臣:“大理寺侧写画师荣云鹤的画作,如何?” 江祭臣眼角微微一跳,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司杨廷并没有远离江祭臣,继续盯着他,唇角一勾,冷笑一声。 “常觉得那荣云鹤没有什么用,画的犯人模样我总不认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看,这幅画多逼真?” 说着话,将画比到江祭臣的脸旁边,一画一人,清新脱俗。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表情淡然得看着自己的眼神,且毫不反抗的模样,一时心软。 收回视线,从桌上跳下来,背对着江祭臣:“你有什么说法?” “你明知不是我做的。” 司杨廷双拳紧握:“一大清早,付凌天大人就将这画送到府上,你可知为何?” 江祭臣不言,只是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从不曾见过江祭臣如此软弱的模样,更是生气。 “江祭臣!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放做以前,你会是不在乎,会是冷漠嗤笑,但现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江祭臣慢慢起身,走近司杨廷,轻轻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 “我明白你生气的原因,但现在就算生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吗?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荣云鹤为何要彻底将这罪名扣在我的身上。” 江祭臣背身而立,身上的中衣轻飘飘的,却能隐约看出身体坚实的肌肉。 司杨廷别过眼去,走到窗边,不再看江祭臣。 “荣云鹤没见过你。”司杨廷开口,眼神却看向远处热闹的大唐西市。 “所以他怕是被人控制了。” “谁?” 江祭臣回眼看向司杨廷:“跟张家公子一样。” 司杨廷手中的画几乎被捏碎:“一会儿我就去找荣云鹤问个明白!” 江祭臣抬手握住司杨廷的肩膀,表情却是淡淡笑着。 “我知道你关心我,也知道......你不高兴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你知道的,从小,我就跟你说过,关于这玉佩,这彼岸花的秘密,是我活着唯一的信念,所以,请你......” 司杨廷抬手打开江祭臣的手,不愿看江祭臣。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现在关键的是如何帮你洗脱罪名。” 司杨廷看一眼手中的画:“关于侧写画上的人,现在大理寺上下应该已经传遍了,付大人不过是给我个机会,让我知会你一声。” “替我谢谢付大人。”江祭臣淡淡的说着。 司杨廷抬眼看向江祭臣,江祭臣的眉眼中,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紧锁眉头,其实他心里,更喜欢以前那冷冰冰的哥哥。 起码,那时候的江祭臣只相信他一个人,现在,却平白多出一个莫须有的人,虽然不该是他吃醋的事,却总是心中不安。 “我走了,具体的事,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招呼!”司杨廷说着便径直下楼。 江祭臣笑看着司杨廷的背影,像小时候一样,明明都想要为他好,却总是表现出一种不在意的样子。 待司杨廷离开后,江祭臣收回视线,偏头看着桌上的画,画中人眉眼间的清秀让人觉得亲近可人,可是...... 江祭臣轻叹一口气,神色变得冷漠起来,他一抬手,拿起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修长挺拔的身材映照在西市的繁华中。 司杨廷回到大理寺的时候,见所有人都规矩得站在付凌天的对面。 付凌天正冷着脸看着众人。 司杨廷走到众人身后时,付凌天从人群背后看到司杨廷。 只一瞥,司杨廷便赶快低下头去,就像做错事情的人是自己一般。 大理寺丞上前一步:“大人,有人来报,称昨夜看见过张家公子,只是不知道大人如何裁决?若那张家公子的尸体并未完全失踪,恐该对张员外家有个交代。” 另一位评事史上前一步:“大人,若昨夜在您府上杀人者,真是张家公子的话,是该严查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斜眼看最后排的司杨廷,“不知是否因为司家缘故,放而不查?”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却并没有因为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目标而慌张,反而上前一步:“你们说什么?张家公子杀人?他不是已经......” 付凌天冷眼看着司杨廷,并对他轻轻摇摇头。 司杨廷低下头去:“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怀疑江祭臣,但......” 评事史打断司杨廷的话:“侧写画师的画像还能作假?照常理,两人并无恩怨,难道你认为是荣云鹤故意为之?” 司杨廷紧咬着牙,想要说话,刚抬头,被付凌天的眼神逼回去。 他只是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根:“这件事,我自然会跟江祭臣一起给你们个交代。” 说罢,扭头离开。 缀锦楼内,姑娘的房间,通体红色,看上去温暖而热烈。 姑娘坐在帘后,赤蛇阿宁的蛇身模样,扭动着身体,吐着蛇信子从窗户进来,直到房间中央,方幻化了人形。 “诱饵已经放出去了。”阿宁半跪在地上,低着头。 姑娘从帘后走出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额间的彼岸花让她看上去更是娇艳可人。 “那张家公子本是个多情的人,既然爱,便该有付出,既然放回去了,寻个时机,让他回家去罢。”姑娘语气很轻,抬手扶起阿宁。 阿宁一惊,慌忙将头低得更深:“阿宁有一事不明,既然是想要将那张家公子送回去,又何必要让他引起事端?” 姑娘唇角上扬,浅浅一笑,那笑容,完全一副邻家小女孩的模样,单纯干净。 “让他知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里,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我。” 姑娘说完话,脸上的表情宛若初恋的小女孩,娇羞可爱。 “可是,江祭臣不见得会去,万一被人瞧见,怕反而会......” 姑娘掩唇而笑:“事儿越大越好。” 窗户外,玲珑看着里面的一切,紧咬着唇,随后闪身离开。 其实玲珑不知道的是,姑娘早就看到玲珑躲在窗外听着两人的话。 但姑娘不在意,因为玲珑,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有用的棋子,养了十二年,或许,是时候好好用了。 夜幕降临,司杨廷带一队人夜巡,目的是为了找到张家公子的行踪。司杨廷知道,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一直都不被人待见,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称自己的官职是因为他有个礼部尚书的爹。 但他并不服气,他从小饱读卷宗,学习推理案情。 在这个世界上,他服气的只有两人,一人是付凌天,另一人,便是江祭臣。 江祭臣身上的冤情,他必须要帮他洗清,毕竟无论如何,江祭臣都是他的家人。 “什么人!”司杨廷身后,所有人突然警觉起来。 司杨廷一手握着腰间佩剑,一边供其身体,向前查看。 黑暗中,一个身影站在众人面前,一动不动。 司杨廷全身警觉起来,抬手示意其他人后退,自己一个人上前查看。 “司大人!”有人担心司杨廷。 司杨廷一只手放在唇边,做嘘状,只身继续向前走去,却见对面那人依然一动不动。 黑暗中,就像是在等待着羊入虎口一般。 司杨廷一边走,一边轻轻拔出佩剑,做防御状。 对面的暗影里,传来猛兽一般的呼吸声。 司杨廷的身体渐渐没入黑暗中,正要说话,只见对面那人影突然一跃而起,一把便将司杨廷扑倒在地。 司杨廷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的张家公子。 只是眼前的张家公子与那日和江祭臣一起在停尸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长着宛若僵尸一般的尖牙,眼球发红,一副兽性模样,似乎想要将司杨廷啃咬下肚。 “张公子!住口!”被压在张公子身下的司杨廷慌忙想要收起佩剑,以免伤到张家公子,一边想要推开张公子。 奈何那张公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司杨廷完全推不开。 月色下,张公子突然抬起手,对准了司杨廷的心脏位置...... 被张家公子那具行尸走肉压在身下的司杨廷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却怎么都推不开身上那幽灵般的身体。 有时候,人的意识很是奇怪,在如此紧迫的关头,司杨廷的脑子里竟然闪现出与江祭臣小时候玩闹的模样。 那时候,司杨廷不过七岁,江祭臣九岁,司杨廷总是仗着自己是礼部尚书府的正牌公子,寻了机会就去欺惹江祭臣。 江祭臣读什么书,他便要抢了来读。 江祭臣爱吃什么菜,他便从江祭臣手中夺过来大口全部吃掉。 即使吃得自己快要吐,也强忍着不让江祭臣吃。 司杨廷的脑海中缠绕着江祭臣的气息,宛若春风一般的气息。 江祭臣从不曾跟他计较过什么,他便是越发得对江祭臣蛮横。 就连寻着父亲司明宇一同找付凌天去偷看卷宗,其实也不过是江祭臣感兴趣而已。 司杨廷要强过江祭臣,抢在江祭臣前面去查看卷宗。 从最开始的硬着头皮查看,到后来看上了瘾,欲罢不能,再到后来,两个小人窝在大理寺的档案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时背靠着背读卷宗,有时候并排坐在书架前,也有时候两人会合作一起讨论案情,更有时候,两人会因为对案情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 但每次,都是江祭臣赢。 就像现在这般,江祭臣总是打赢了司杨廷,将司杨廷压在身下,司杨廷却怎么都不肯求饶。 司杨廷一只手拦住张家公子扑向自己心脏位置的手,一只手掐着张家公子的脖子,唇角却因为想起两人七八岁时候的事而微微上扬。 14 坐实罪名 “司大人!”司杨廷的身后,众人围上来,蓄意待发。 司杨廷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那怪物压在身下,竟然还能念起江祭臣那没心没肺之人。 他冷笑一声,对身后人嘶吼:“都别过来,他已经不似普通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站远些!莫要伤了自己!” “可是司大人......”有人仍是不放心。 虽然平日里都对司杨廷颇有微词,但真遇上事儿,大家还是一条心的。 正说着话,已经有下属按耐不住,冲上前去,要去救下司杨廷。 拔刀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准备上前而去,在这种时候,团结起来才有胜利的可能性。 司杨廷的眼球都已经憋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小心!” 一名下属已经靠近张家公子,拔刀就要刺向张家公子的身体时,张家公子似乎有了反应,阴冷的扭头,飞身便扑倒那第一个冲上来的人。 那人竟也没想到,曾经不过十四五岁的文弱书生竟有如此力量。 那人完全不是张家公子的对手。 一旁的司杨廷好赖喘上一口气,抬眼便看到张家公子已经抬起手,就要穿过那下属的心脏。 司杨廷一急:“小心躲避,你他娘的!费劲!” 司杨廷冲上去,一把扑倒张家公子,救下那名下属:“给老子滚远点!少添乱!” 司杨廷一边说着话,一边与那张家公子打了起来。 两人竟也不分伯仲,司杨廷自小习武,现如今,却是连个文弱书生都打不过,心下不免觉得有些羞恼。 周围的下属们见状,还是不放心司杨廷,却碍着上司的命令,虽是随时准备着,却是没有再上前,看着司杨廷与那张家公子对战。 张家公子血红的眼,眼中只有司杨廷,就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不顾一切的想要置其于死地,且反应极其敏捷。 司杨廷招招都被他躲过,一向傲娇的司杨廷生了气,心念着,也只有江祭臣那家伙能如此招招躲过自己的招数,对面那半人半鬼的怪物又算什么? 想着,便使出全身力气冲上去。 就在快要靠近张家公子时,却发现这一次,那张家公子竟然像是着了魔一般,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多少司杨廷攻击而来的招式。 反而令司杨廷在贴近张家公子身体的一瞬间收了手。 不知为何,司杨廷收手后,张家公子腹部,一柄长剑刺入他的身体。 张家公子轰然倒地,闭上了眼睛。 当张家公子倒地后,他身后的人映入司杨廷的眼帘。 那人正冷着一对凤眼看着司杨廷,清瘦好看的脸庞映着月光,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的模样。 那眼神虽然冰冷,在司杨廷的心中,却是温暖的。 司杨廷不自觉得咧开嘴笑出来:“你怎么来了?” 身后的下属们看到司杨廷瞬间变脸的模样,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明明刚刚还生气到骂娘的司杨廷,在看到江祭臣的一瞬,便变了脸色。 毕竟自家兄弟,还是跟大理寺的兄弟们不同吧。 “头儿,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去巡逻了,这张家公子就交给你了,”其中一人厌弃得瞪一眼司杨廷,扭头对其他人,“我们走!” 司杨廷挠着头,抬手对已经转身要离去的众下属们:“嗳?你们......” 江祭臣就像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般,低身查看张家公子的情况。 刚刚,他的长剑刺穿张家公子的身体,衣服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如他所料,张家公子恐只是个诱饵。 一个原本就已经死了的人,被背后的人操控,杀人,引起众人注意,却又故意引了他出现在这里,故意让他下手,救下司杨廷。 否则,为何司杨廷一招都打不到的张家公子,会在自己几乎不动一招一式的情况下,便命丧与长剑之下,这根本就不合乎情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司杨廷倾身上前,一同查看那张家公子的尸首。 发现与平常的尸体并没有任何异样,就连原本脖颈上那些青筋一般的血管和发红的双眼也褪去了颜色。 江祭臣微微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伸向张家公子的脖子动脉,试探着。 明明就是既定的结果,江祭臣却似乎期待着什么不一样的结果一般:“死了。” “那是自然,你怎会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司杨廷话还没说完,江祭臣就已经先起身,向前继续走去。 司杨廷追上前去:“你干嘛去?为何不带着我?再说了,这尸体怎么办?” 江祭臣停下脚步,只斜眼看一眼那尸体:“这是有人要把尸体送回来,只不过送回来之前,跟我们演了一出戏罢了。” “我们?”司杨廷也看向尸体,“为何?” 江祭臣回国身去,看着司杨廷:“尽快送张家公子的尸体回去,也算是了了张员外的心愿,老年丧子,还是如此难得的奇才。” “你何时开始如此关心别人的?”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司杨廷,看得司杨廷有些不自觉的尴尬。 司杨廷收回视线:“你今儿个真是奇了,总说些怪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你不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司杨廷这才察觉到异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祭臣:“为何?” 江祭臣抬手指着张家公子的尸体。 “是他,引我而来,就像是有人故意让我看到他攻击你,且让我出手救下你,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杀了他。” 司杨廷听着,背后发凉:“再次?” 江祭臣轻笑一声:“众所周知,我现在是杀了张家公子的凶手,不是吗?当着大理寺众人的面,再次杀了他,是否可以坐实我的罪名?” 夜空中,乌鸦群飞,这条狭窄的通道处并没有他人,只有江祭臣和司杨廷这对兄弟相视而立。 背后的张家公子躺倒在地,没有生的气息。 自那西域神女来到长安城,坊间就一直传言,那神女虽貌美如花,却不似凡人。 且从张家公子的失踪案开始,已经接二连三得出了不少死伤事件。 加之张家公子尸变之事传开,有人竟传言,那张家公子本性善良聪慧,定是那山间九尾狐仙迷了其心智。 这其间不免有妇人嫉妒之嫌。 但西域神女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之前,在司杨廷听来,只觉可笑。 虽大理寺却是并未将整件事查得清楚,但那九尾狐仙之说也却是有些离谱。 特别是像司杨廷这种对各种奇物研究透彻的人,九尾狐仙乃是上古神兽,哪来得人间祸害苍穹? 眼下看到张家公子的尸首彻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说已经恢复了正常人形,但刚刚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着实还是吓得司杨廷一身冷汗。 司杨廷还在想着那西域神女与张家公子之间的联系。 不过短短时间,在司杨廷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各种可能性。 但却又总觉得两人差距甚远,远到只有民间传说才会发生的书生与女鬼之间的关系。 司杨廷不自觉得摇头轻叹,抬眼却见江祭臣已经靠近张公子尸体。 “做什么呢?”司杨廷也学着江祭臣的模样,蹲在张公子尸体的另一侧。 江祭臣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张公子的尸体周围来回查询着:“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停尸间时候,他被人控制袭击我,当时他的眉心有一株彼岸花的形状,且尸体里藏了证据,就是所谓的我的画像。” 司杨廷抿嘴一顿:“是,那画像的笔触几乎与你一般无二,若是旁人,必定会觉得那画作就是你本人所画,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眼就......” 江祭臣没有心情听司杨廷在一旁瞎扯,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我怀疑对方还是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 “比如呢?”说话间,司杨廷紧张起来。 江祭臣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原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方向,却没想到,当他的指尖接触刚一接触到张公子尸首的心脏位置时,那心口突然发出灿烂的红金色光芒。 一个人脸悠悠得从张公子的皮肤深处隐现而出。 江祭臣和司杨廷均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司杨廷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发凉。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司杨廷一眼不眨得盯着张公子的心脏。 消瘦的躯干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恐怖惊悚,“刚刚我也用手碰到过他,为何我就没有引起他的这种反应?” 江祭臣手下一停,抬眼冷眼看着司杨廷:“你想说什么?” 司杨廷撇着嘴:“我也想像你一样,能有这般本事。” 正说着,张公子心口处的画像已经完全显现而出。 司杨廷盯着那画像,惊得合不拢嘴去。 “认得?”江祭臣淡淡得说道。 司杨廷的手指着张公子皮肤表面的画像:“这人......这人是大理寺的侧写画师......” 江祭臣眼角一跳:“荣云鹤?那个没见过我,却画出我的侧写画像,声称我就是杀人凶手的那位荣云鹤?” 15 自入陷阱 司杨廷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得点头。 月光正好照射在张公子心口的位置,那红金色的头像显得诡异而阴冷,不过一会儿,那头像竟然逐渐消失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画像又消失了?就像是专门为了让你看到才出现的一样。” 司杨廷的眼神几乎离不开那逐渐消失的画像。 江祭臣不再说话,直接起身向巷子外方向走去。 司杨廷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追赶上去。 他拦在江祭臣的面前:“你去哪?张公子的尸体怎么办?” 江祭臣笔挺得站在月色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鬓间长发随着夜风扶在他的脸颊上,说不出的风情。 只是神色哀伤,眼中带着担忧。 “我怀疑荣云鹤会有危险,我去看看,张公子的尸体,就交给你了,好生将尸首还给张员外,关于张公子的死, 我想会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 江祭臣说罢,飞身一跃,便跳上一处高楼。 身轻如燕,在夜色中,快速于各个高楼间穿梭,宛若幽灵。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消失的背影,崩溃得表情。 “就这么走了?都这么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扛着尸体吗?” 他回身看向周围,空荡荡的夜色下,有迷雾妖娆着,却是一个人都见不到。 狭窄的空间内,只有司杨廷和张公子的尸体。 司杨廷不自觉得抖了抖身体,汗毛直立。 “平日里尸体倒是没少见,常理来说,我不该怕你,可你......” 司杨廷的脚步慢慢向张公子的尸体挪动着,还不时做出闪躲的姿势。 “张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想报仇,我建议你应该先去找江祭臣,反正他功夫好,你俩倒能玩两把,” 司杨廷小心翼翼得将张公子的衣服合拢收好,还不忘轻轻推了张公子一把。 “且待我送你回家,算你欠我的一份恩情。” 司杨廷将张公子背在背上,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你可别再尸变了哦,我现在背对着你,你想杀我的话,太没有武德,不地道!而且,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家,你看看其他人,都没有人带你回家,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你好的吧?” 巷子深处,随着司杨廷默默得念叨声,一人一尸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去。 更深的夜色中,两个身影逐渐显现而出,一黑一红,正是赤蛇阿宁和荆棘。 荆棘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着消失的司杨廷。 而赤蛇阿宁正掩唇而笑,红唇似血,娇媚无比。 “好坏也是个大理寺少卿,怎的如此话多,反让人觉得可爱了几许。”阿宁抬眼瞟荆棘,“比你风趣多了。” 荆棘放下手,冷哼一声:“我还有事要做,回去告诉姑娘,我晚些再回去。” 阿宁幽幽的挽住荆棘的胳膊,娇笑道:“不过,刚刚张公子身体上出现的那色画师的头像......姑娘可知道?” 荆棘回眼,冰冷得眼神,直逼阿宁。 阿宁的笑容僵在脸上。 荆棘嘶哑着声音:“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阿宁没想到荆棘会因为这种事突然变脸,被荆棘的情绪压制住。 “荆棘,你真的以为你能压得住我?若不是因为......因为......你未必打得过我!” 荆棘收回视线,完全不像理会阿宁,张开黑色的翅膀,消失在夜色朦胧中。 夜深露重的常乐坊深夜,一个人都没有,不似白日时候街上的嘈杂。 因着画师荣云鹤并无什么官位,所以没有钱财买房子,只能租住在常乐坊的小阁楼内。 那是一处常日嘈杂热闹的地段,一旦到了晚上,便又是静的可怕。 长安城的阶级分别还是很严重的。 官居五品以上,才有资格买房子,且不说钱财多少,单是身份资格,都分得清清楚楚。 这看似对全世界敞开大门的长安城,全城一百一十个坊区,宛若将人分成了稀碎零星的阶品。 荣云鹤在这其中,便属于下等品级。 江祭臣的白衣在黑夜中更显清晰,他走在常乐坊并不宽敞的路上。 两边是清冷的陈设,偶尔能看到白日里的烟火气息。 耳边有微风吹过,脚下的影子除了月光云影外,突然出现了异样,宛若一只大鸟飞过。 江祭臣想起曾在藏花阁门外的人群中看到过的男人,虽不曾对那人的身份进行过任何考察,但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人恐怕与这一切有关。 从那时候开始,江祭臣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悄悄盯上。 而今夜,又有人利用张家公子的行踪,明着引诱自己来找荣云鹤,到底所为何事。 虽心中有疑,但为了查明清楚,他必须要明知而深陷其中。 脚下影子,那巨型飞鸟化为人形,稳稳得落在矮楼的房顶处。 江祭臣微微停顿一下脚步,凤眼轻瞥,随后冷冷得收回视线。 想来那人该是个高手,既然明着遁形,怕也是不担心被江祭臣发现自己行踪。 江祭臣抬脚继续向前走去,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就像上次他趁夜去往张员外家中探虚实时,那人明明就在自己身后,甚至让司杨廷以为是自己相熟同行之人,而自己却并未发现那人的存在。 那么今夜的遁形,就一定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想到此处,江祭臣加快了脚步。 若是吸引他前往荣云鹤的住所,恐怕今夜危险之人会是荣云鹤。 江祭臣抿着嘴,白衣飘飘,遁身而起,飞跃到前方的楼顶,在各个楼顶之间快速穿梭着。 能听到身后那人紧随而来的脚步。 江祭臣斜看一眼后便收起视线,黑暗中,一黑一白两人划破寂静,却又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像是一场形式上的角逐。 黑色的身影越靠越近,江祭臣站在最高一处楼顶,唇角轻扬,突然附身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荆棘稳稳地落在刚刚江祭臣站过的那高楼顶端,看着茫茫夜色,手指摩挲着眉角,轻声笑。 “江祭臣,有点意思!” 荆棘抬眼看远方,大唐风光尽收眼底。 他低头看向黑夜的深邃,附身向下,消失在黑暗中。 荣云鹤穿着中衣,黑着眼圈,完全一副几日都不曾睡好的模样。 打开门后,见门外站着的江祭臣,嘶哑着声音,带着颤抖的音调:“你......你是......” 江祭臣不待荣云鹤让自己进门,便自顾而入,并抬手关紧了房门。 荣云鹤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着江祭臣。 “你......是妖怪!不要来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来害我......” 江祭臣不明,荣云鹤为何在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他附身向下,靠近荣云鹤:“你何以认得我?” 荣云鹤眼睛挣得极大,身体因为害怕而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角。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是我错了,不要杀我......” 江祭臣起身,不再向荣云鹤靠近,而是自行坐在案几前,低头看着荣云鹤。 “我不会伤你,只有些问题不明,想要跟你问个明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你快走,快走!”荣云鹤别过头去,不敢看江祭臣。 “为何如此怕我?”江祭臣腰间的玉佩一明一暗,似乎能透露出江祭臣此刻的心。 荣云鹤看到江祭臣腰间玉佩中透出的彼岸花形状后,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得就像内屋跑去,吓得鼻涕眼泪一把抓,途中还因为门槛儿跌倒在地。 当荣云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见江祭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前,正温和得看着他。 “我说了,不会伤你,只是有些情况想要跟你问个明白,” 江祭臣说着,抬手将荣云鹤从地上扶起来。 “若是明了,或许我能救你,再或许,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荣云鹤已经吓到红了眼眶,泪水噙在眼中,却没有滚落而下。 他现在一副失去意识的模样,看着江祭臣修长白皙的手指扶着自己的胳膊而起。 江祭臣脸上的担忧与温和,那一袭白衣的清透。 他甚至有些怀疑,之前自己见到的一切到底是否是真的存在。 两人相对而坐,荣云鹤因为害怕而低着头。 江祭臣像主人家一般,为荣云鹤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茶,眼神始终关注着荣云鹤情绪上的变化。 荣云鹤似觉得眼前人与之前自己所见并不相同,他颤抖着声音。 “你是江祭臣?” 江祭臣不加犹豫的回答:“是,你之前见过我?” 荣云鹤点头,原本想要去拿杯子的手也悄然收回,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他的眼圈因为长时间没有休眠而青肿,眼球布满了血丝。 “上次见你,你让我帮你画一幅画,还威胁我......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画.....就.......” 荣云鹤几乎说不下去,全身颤抖。 江祭臣眯着眼睛,默默思量着,若是如此情境,对方为何要引了自己来找荣云鹤? 难道只是想让他明了自己的每一步计划?可是为何如此? 荣云鹤见江祭臣没有回话,便继续说道。 “当夜我画完画,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第二天,才听大理寺的人说,我当夜便将那幅画交给了付大人,而且还说,说画中人便是凶手,可是我......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又怎会将画拿给付大人?” 江祭臣说话的声音尽量温和,生怕再次吓到荣云鹤。 “你那日见到的人应该不是我,可还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他还说了什么?” 荣云鹤似乎已经渐渐放下了对眼前这个江祭臣的胆怯,但怀疑扔在。 “他说,他的名字叫做江祭臣,是他杀了那些人,包括张家公子,也包括付大人家的家丁......” 江祭臣眼神突然一亮,打断荣云鹤的话。 “你说什么?那人说他杀了付大人家的家丁?” 荣云鹤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如何,他顿住,又重新开始发抖:“是......” 江祭臣低头沉思:“照常理,那个时候,付凌天的家丁应该还没有死,难道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荣云鹤接着说道:“倘若如此,你......并非那夜我所见之人,那我那夜见到的人......才是妖怪了......” 荣云鹤说着,竟有些着急起来,他慌忙起身,跪倒在江祭臣的身前,重重磕头,“求你,救救我......” 江祭臣忙下意识身体向后退去,想要躲避荣云鹤突然下跪的动作。 “你且起身,可以细细跟我说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帮到你。” 荣云鹤抬起头,泪眼婆娑。 “且不说我是否神志清楚得当夜去往付大人家中送画,付大人官居正三品,那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随便去的地方,那凤岩瓦兽的房子,小人可是没资格进门的啊。” 窗外传来一阵飞鸟煽动翅膀的声音,江祭臣神色警觉起来,上前一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荣云鹤拉起身,并拽到自己身后,眼神冷漠。 “他来了!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现身!” 江祭臣说罢,低头吹熄了案几上的蜡烛,随后抬手用力一推,便将荣云鹤推出去,没入夜色的黑影中。 并不宽敞的狭小房间里,视觉所见,只剩下江祭臣一人,映着月光而立。 白色衣衫在夜色的照影下,显得清冷。 16 燃烧的荆棘鸟 一阵冷风吹进来,吹破了那原本就陈旧的门窗,随着风声而入,令人惶恐不安。 黑暗中,从天而降出现一片的异象。 夜空中,火红一片,如同燃烧的焰火。 而在焰火中央,一个全身黑色,身材挺拔的男人立于其中,慢慢降落在荣云鹤家中院内。 高大修长的身影映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但能感受到来自对方那冰冷的气息。 江祭臣眼角一跳,一边唇角微微上扬,心中念到:“你终于出现了!” 黑暗角落中的荣云鹤全身缩成一团,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眼前的气势,并不是他所常能见到的。 一黑一白两人,在他的住所,一内一外。 他清楚,两人的对峙,自己也不过是荒唐的牺牲品。 就像是他从一开始就被利用那样。 江祭臣偏头看一眼荣云鹤,眉峰紧锁。 荣云鹤怯生生得回应着江祭臣的视线。 “江祭臣......” 荣云鹤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变了腔调。 江祭臣那修长的手指贴在唇边,对荣云鹤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表示让荣云鹤不要出声。 门外的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江祭臣抬脚准备出去,却被荣云鹤叫住。 “江祭臣,不要......不要出去,我怎么办?” 江祭臣的声音中没有表情。 “老老实实得呆在这里,他不是冲着你来的,按说不会对你下手。” “但我知道的太多,我......” 荣云鹤的声音已经颤抖到几乎发不出声来。 江祭臣收回视线。 “我跟他周旋的时候,你找机会离开!”说着,抬脚走出门去。 院落中安静得可怕,只有那一黑一白两人对立而站。 这时候,江祭臣才认真得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人看上去眉清目秀,骨骼精细,却面容冰冷无情。 身材高大威猛,似乎与那张脸完全不符。 那脸,全然一副书生气息。 江祭臣不觉对对面那人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但他还是在强迫自己不要轻敌。 如果对面这个人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那么此人定然不容小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为什么要杀人?”江祭臣率先开口。 对面的荆棘并没有回答江祭臣的话,只是冷眼仔细得看着江祭臣的脸。 他恨着江祭臣这张脸,这张他看了几百年不变的脸。 每一次相遇,江祭臣都会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 他早就已经烦透了回应江祭臣任何问题,更是烦透了为姑娘去照顾江祭臣的心。 这一次,他要做的事,与之前所有都不同,他要杀了他! 从亲眼看到姑娘去见江祭臣,并情不自禁,不顾后果得对江祭臣告白的那一刻。 他就决定要杀了他,为了他自己,更为了姑娘。 江祭臣再次开口。 “为何不回话?如果你从头到尾是为了针对我的话,又为什么要伤及无辜?这些人都是与我不相识的人,你何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荆棘冷笑一声。 “他们的死,都与你有关!不止是他们,过去,现在,还有很多人会因你而死,所以,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我们从不曾见过面,你把话说明了,我才好死得明白!” 江祭臣从荆棘的眼中看出杀心。他悄悄看向屋内,见荣云鹤已经在向窗外爬去。 当他回眼看向荆棘时,发现荆棘的视线也同样落在了荣云鹤的背影。 荆棘毫不在乎的神色,脚下一蹬,便飞身而上。 在空中划过一道黑红色的弧线,稳稳得落在荣云鹤住宅的屋顶。 他半蹲下来,藐视得看着艰难爬行的荣云鹤,嘲笑得。 “不过一只猪猡罢了,也允你如此上心?” 说罢,荆棘直冲向下。 江祭臣察觉到荆棘对荣云鹤的杀意,转身冲向荣云鹤的方向。 一把抓住荣云鹤的后衣领,用力一拽。 荣云鹤的整个身体飞出去,狠狠得撞到了阁院地上。 荆棘突然反身一撤,整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并未直接理会荣云鹤。 一拳出去,打向江祭臣的心口。 江祭臣察觉,闪身躲开,拳头砸进阁楼的墙上,一个深深的拳印,发出一阵轰鸣。 江祭臣眼角一跳:“为何杀我?” 荆棘冷笑:“因为,你拿走了不该属于你的东西,而我,却成了帮凶,我痛恨你,更痛恨这样的自己!” 江祭臣完全不明荆棘所言,他一下下躲闪着荆棘直逼而来的攻击。 但荆棘的攻速实在太快,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得清楚。 江祭臣渐渐身疲力竭。 “为何不还手?” 荆棘越发生气,一脚提到江祭臣的腹部。 “这样的玩法,一点都不新鲜,这样的场景,我也见过太多次,你永远都那么弱!永远都入不了我的眼!” 江祭臣倒在地上,努力从地上爬起身来,身上的白袍已经沾染了灰尘。 他抬手擦掉脸上因为刚刚摔倒而划破的血迹。 “那你倒是跟我说清楚,你我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荆棘毫不在意得重新逼近江祭臣,一掌打在他心口的位置。 江祭臣顺势撞在墙上。 荆棘带着戾气:“还手啊!” 江祭臣口中吐出一滩血,半跪在地上,身体强撑着,抬眼,却看着荆棘在笑。 “你以为你赢了吗?” 荆棘撕裂得声音响起:“江祭臣!我要你死!” 说话间,飞身而起,直冲向江祭臣,背后的翅膀张开。 在黑暗中,透着压抑,遮住了月光的明亮,遮住了江祭臣的心。 直到荆棘贴近江祭臣的身体,他伸出一只手,插进了江祭臣的心脏位置。 江祭臣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握住荆棘插进自己心脏位置的手,才令那手并没有完全伸进去。 只是伤口有些深,却并未伤及心脏。 江祭臣与荆棘四目相对。 “付凌天的家丁就是这个死法,张公子被你控制......而后,你又控制了画师荣云鹤......想要......想要将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 江祭臣忍着疼痛,看着荆棘冷笑。 “你早就想杀我了,每次在藏花阁门口出现的时候,你的眼神中都透着杀机,但你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在我面前过,为什么?” 荆棘满眼愤怒,猛地从江祭臣心口位置抽回手来,抬手一甩,便将江祭臣整个人甩出去。 “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能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江祭臣整个人摔倒在地,他几次想要撑起身体,却无法起身。 看到一旁已经傻眼了的荣云鹤,已经吓到几乎忘了呼吸。 江祭臣对荣云鹤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偷偷离开,随后收回视线,看向荆棘,笑着,笑容干净而好看。 “你根本就不敢杀我,我说的对吗?” 荆棘眼角一跳,重新抬脚,走向江祭臣的方向。 江祭臣完全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大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切,有一半,或者一多半的举动,是因为你受人指使,而一小部分你对我的恨意,完全是出于你的个人行为,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恨我,已经恨到了骨头里。” 荆棘已经靠近江祭臣,一抬脚,就要踢向江祭臣。 却没想到,江祭臣突然开始反击,身体一跃而起,躲过荆棘袭击而来的攻击。 江祭臣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像是毫不在乎荆棘的攻击一般。 “我吃定了你不会对我真的下狠手,所以刚才,我才会想要跟你周旋一二,没想到,你对背后人砸进骨子里的忠诚度,让你只发泄自己对我的怨恨,却如何都不愿说出对方的名字!” 荆棘的恨意已经到了极点,再次出招,攻向江祭臣。 江祭臣从腰间抽出软剑,空气中传来软剑划破气息的声音,清脆的刺耳。 江祭臣的神色严肃起来,他轻点脚尖,一跃而起,软剑朝着荆棘的方向而去。 荆棘见江祭臣攻来,来不及防御。 偏头瞬间,软剑因为柔韧性,划破了荆棘的侧脸。 血水顺着脸颊留下来,荆棘冷笑一声:“现在这样,才算有点意思!” 江祭臣与荆棘对攻,荆棘几乎招招致命,但都能被江祭臣躲过要害。 虽说江祭臣也是功夫了得,但面对荆棘的时候,依然力不从心,完全不是荆棘的对手。 加上刚才为了给荣云鹤逃离的时间,故意对荆棘的攻击不反击,使他的身体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荆棘自然看得出江祭臣已经到了极限,杀红了眼。 猩红的眼透着血色,抬手冲向江祭臣。 “江祭臣!怪只怪,你不该是他!” 空中一道黑影划过,直逼江祭臣而来。 江祭臣知道,这一招,他已经接不住了,他轻轻得闭上了眼睛,唇角上扬。 “原就是不值钱的命,若今生无缘寻得真相,来世......” 荆棘的手,狠狠地插进江祭臣的心脏。 江祭臣一口气上不来,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荆棘。 口中的血顺着唇角流出来,他还是淡淡的笑了。 “如果我的死,会让你不再伤及无辜,倒也不算可惜......” 荆棘的手在江祭臣的心口用力一扭。 江祭臣深吸一口冷气,气息停顿下来。 江祭臣从未觉得有如此轻松过,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在最后的时刻,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住手!” 江祭臣想要回头去看那身后的女人,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脑海里闪过无数曾经与司杨廷一起玩耍打闹的画面。 他们一起在书房里读书,一起争抢食物,一起争论案情。 直到他从尚书府搬离,司杨廷还总是缠在自己身边。 他画画,司杨廷查案,兄弟两人有说不出的默契。 邻居们也都羡慕这对兄弟感情好。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吧...... 江祭臣闭上眼睛的时候,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划过他那弧线轮廓好看的侧脸。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这么冷...... 17 画师之死 荣云鹤眼见刚刚发生的一切,竟是忘了疼。 原想只是一宗移花接木的命案,恐怕自己只是陷入了不可理解的谜团。 却没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他抬眼便看到荆棘的黑影从空中压了过来,死死得按在他的身上。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压迫感令荣云鹤几乎无法呼吸。 荆棘声音里带着磁性的好听,却冷得令人发慌。 “明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又何必费尽力气?” 荣云鹤挣扎着:“你才是那天来让我画画的人?” 荆棘咬牙切齿:“现在知道太晚了!现在没了江祭臣的保护,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一声惊呼,只一瞬间,荣云鹤便应声倒地,躺在地上。 随着一阵烟,他的尸体便已经成了一摊稀碎的血肉,宛若食肉类鸟种的啃啄。 荆棘的背影黑暗而挺拔。 他从荣云鹤尸体那对腐肉中抬起头,冷冷的回眼看向身后刚刚江祭臣倒下的地方。 那地方此刻却已经只剩下一堆血迹,而江祭臣的尸体早已不见了踪迹。 荆棘看着深邃的远处黑夜,口中有些哀怨得喃喃道。 “玲珑......” 黑暗中,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像是害怕一般,在黑暗中奔跑着。 荆棘一边唇角上扬,背后的翅膀瞬间展开来,遮蔽了月光,脚下一蹬,便消失不见。 原来,刚刚在黑暗中奔跑的,是一妇人。 她被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形已经吓得全身出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腿脚更是不听使唤。 黑影压迫而来,在妇人的身后。 妇人的身体抖得如同骰子,她已经被吓懵,慢慢转过头去,惊恐的神色,瞳孔瞬间放大,惊叫一声...... 清晨的曙光还没有照射进窗户。 司杨廷瘫躺在床上睡觉,横七竖八的模样。 照顾司杨廷的小厮跑进来,急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二公子,出大事了!快......快起来.......” 司杨廷眯着眼睛,正好看到站在床边的小厮,他慵懒得翻了个身,腿搭在床沿处,却就是不起来。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何时如此惊慌?” 小厮上前一步:“付大人,是付大人,让你赶快去一趟凶杀现场......说是......说是昨天夜里......” 听到凶杀现场几个字的时候,司杨廷猛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身来,惊叫:“凶杀案?哪里?” 小厮抿着嘴,一脸焦急:“在常乐坊主街道......死者是......是.......大理寺画师,荣云鹤。” 司杨廷的身体不自觉的决裂颤抖一下,光着脚踩在地上。 从地面透入全身的冰凉令他的大脑都无法正常思考。 或者,并不是那来自地面的冰冷,而是来自心底的冰冷。 司杨廷刚刚还着急想要前往的心,瞬间停顿了下来。 他在想什么?他的意识与潜意识正在打架。 不,不可能......荣云鹤为何会死?因为那幅画像吗? 若是如此,对方似乎要将江祭臣至于不仁不义之地,让他在大众舆论中无法洗脱罪名。 司杨廷的声音很轻,轻到自己都几乎无法听得见:“嫌疑人.......有相关线索吗?” 小厮摇头:“二公子,您这是睡糊涂了吗?这些事,何来问我?我又怎能得知?付大人正在等您,您快些去,别耽误了时辰。” 司杨廷这才反应过来整件事的危机性,他鞋都没穿,随手从衣架处扯下衣服,朝门外奔去。 跑到院中的时候,小厮提着鞋子跟上来,拦住司杨廷:“公子,小心着凉。” 这时候,小厮看到司杨廷的眼圈有些发红,知道司杨廷心中所急。 司杨廷却是机械般的停下脚步,思维却已经飘忽到了常乐坊。小厮蹲身下去,帮司杨廷穿鞋。 “二公子稍安勿躁,一切恩怨结果,总会有定数的。” 说着话,小厮已经将鞋子帮司杨廷穿好。 司杨廷却像是没有听到小厮的话一般,抬脚就冲了出去。 直到尚书府门外,家丁已将马匹帮司杨廷备好,司杨廷一抬脚,便跳上了马匹之上。 穿越人群,英姿飒爽的模样,消失在人群之中。 尚书府的门口,一盏轿子路过。 轿中人命抬轿人停下,他掀起帘子,看了眼尚书府的牌子,冷眼摇着手中蒲扇。 “走吧。”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在缀锦楼找过玲珑的吏部尚书之子王子彧。 轿子中,王子彧嘲讽般轻笑:“好戏,又要开场了。” 恍惚的司杨廷赶到常乐坊的时候,见荣云鹤家门口的位置已经围满了人。 司杨廷从马上跳下来,冲进人群,眼睛始终盯着地上死状惨痛的荣云鹤。 就在人群一旁,一个妇人正在对几名大理寺的官吏们诉说着自己所见,说得头头是道,宛若说书一般精彩。 有些群众甚至围上前去听书。 其实说实在的,在这长安城的常乐坊内,真的有人在意一个人的死因吗? 不见得,这是长安城几乎最下等的居住地。 人们只为了生存便足矣。 平日里也不过填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甚至在这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邻居竟然会是大理寺的侧写画师。 更甚者,他们恐怕都不知道什么是侧写画师。 听着画师这个职位名称,不懂者却以为只是作画而已。 那妇人正说得口水乱溅。 “大人,这真的是我亲眼所见,昨天夜里,那白衣服的人突然从天而降,一看就是一身的妖气,而且,他还施法,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个妖精也说不定。” 一众群众听得跟着一阵惊呼,甚至有人点头附和。 那妇人便是讲得更来劲了些。 “那人看着长相挺是干净,白白净净儿的,但下手杀人的样子,却跟个禽兽一样,一下子,就把手伸进对方的心脏,一扭,那哪里是普通人能承受的痛苦?想来,这人死前必定是受了莫大的痛苦,可怜哦......” 司杨廷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妇人的肩膀,将妇人扯得生疼。 “你干什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啊?!松手!” 妇人厌弃得瞪着眼前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司杨廷。 司杨廷声音嘶哑:“如果你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便......” “司杨廷!” 司杨廷随着身后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转回头去,正好看到付凌天带着人走过来,严肃而威严得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慢慢松开妇人的肩膀:“付大人......” 付凌天只冷嗯一声,便从司杨廷身边擦身而过,直接走到妇人面前,对着妇人展开一幅侧写画。 “昨夜你所见之人,可是此人?”画作上,正是江祭臣的样子。 司杨廷上前一步,惊诧得看着付凌天:“付大人!” 付凌天只冷眼看司杨廷一眼,便转头询问的姿态看着妇人。 妇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着了魔一般,当看到江祭臣的画像时,顿时没有表情,眼神木讷,半晌也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画中人。 付凌天提醒道:“可是看清了的?” 妇人慢慢回过神来,眼神却依然木讷,点点头:“是,就是他......人就是他杀的!” 司杨廷大发雷霆,狠狠咬着牙根上前,手指着那妇人的脸。 “你竟当着众人的面撒谎!你知道欺瞒大理寺是何等罪过?你知道作伪证是何等罪过?!” 妇人这会子才像是回过神来,眼神从画上移出来,像是重新恢复了精气神,蛮横得手叉着腰,示威般靠近司杨廷。 “我说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原是大理寺的官老爷,” 故意转头对众人,“大家快来看啊,大理寺的官老爷当街打人啦!为了包庇罪犯要打人啦!” 群众们都看向司杨廷,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像是躲避瘟疫一般从他的身边退后几步。 司杨廷心中憋屈,却有口难言。 付凌天狠狠得瞪一眼司杨廷:“让你来犯罪现场不是胡搅蛮缠的,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司杨廷气急:“可是付大人!您明明就知道......” 付凌天打断司杨廷的话:“事实要靠证据来说话!结果是什么,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 付凌天靠近司杨廷的耳朵:“至少现在,江祭臣是犯罪嫌疑人,而且,是目前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认证物证具在。” 付凌天将脸撤回来,看着司杨廷表情中的震惊与无言。 “若真的想要解开这一切其中的真相,不是靠吼,而是要靠这里。” 付凌天说着话,用手点了点司杨廷的头。 司杨廷被付凌天镇住,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低着头:“是,付大人教训的是。” 付凌天看司杨廷低下头的模样,又心生怜悯,毕竟是在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 那时候,司杨廷和江祭臣年纪都还小,但两个孩子似乎对大理寺的案宗都深感兴趣。 两人破案的能力,除了天生聪慧,几乎都是从付凌天这里学来的。 付凌天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 “只有你我相信是没有用的,用你平日所学,这一次,没有江祭臣能帮助你的话,试试看,你自己是否可以帮助江祭臣破解其中奥秘。” 司杨廷感激得抬眼看向付凌天。 付凌天接着说道:“你不是从小就想与江祭臣一争高下吗?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机会,做好自己的事,更重要的,是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况,” 看一眼周围的群众:“特别是在面对这些普通民众的时候,因为,他们有时候看问题,只能看到问题的表面,那么,我们就需要将真相摆在表面来给他们看个清楚。” 司杨廷点点头:“是我唐突了,对不起,付大人。” 付凌天知道司杨廷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满意点头。 “荣云鹤的尸体,你与仵作好好跟进,交给你了。” 司杨廷躬身对付凌天作揖:“是!付大人!” 付凌天并没有回应,带着众人离开。 司杨廷转头看向血肉模糊的荣云鹤的尸体,仵作正在一旁研究着什么。 司杨廷上前,对仵作:“麻烦,将尸体收回大理寺,具体情况,当细细查看。” 仵作躬身点头:“是,司大人。” 待仵作将尸体抬走,人群仍不见散去。 司杨廷四下查看着,发现周围并没有江祭臣的身影。 这才想起,一早着急赶来,不知江祭臣是否已经听到了这个结果。 或许现在,相信江祭臣不是凶手的,只剩下自己和付凌天两人了。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便是江祭臣这个从礼部尚书府出来的大公子所为。 恐怕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有太多人在谈论着礼部尚书包庇连环凶杀案凶手的事。 如此,父亲大人在朝中恐怕也不得好过。 司杨廷调整心态,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直接去找江祭臣,而是推开了荣云鹤家的大门。 他相信,凶手定会留下细微的线索,毫无蛛丝马迹的犯罪,是从来都不存在的。 人群渐渐散去,街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唯有那地上的一滩血迹,已经被人的鞋底踩得几乎失去了原有的颜色。 而那刚刚对付凌天还原案情的妇人却是眼神痴呆模样,慢慢穿梭与人群之中。 直到没入一处狭窄的巷子。 荆棘闪身出来,站在妇人面前,唇角上扬。 “做得好,继续下去,将消息散布得越广越好。” 18 梦中人 一条悠长的路,狭窄而看不到边境。 眼前层层雾气,宛若一个被局限的幽闭空间。 江祭臣的头发有些散乱,他四下徘徊,一个人也没有,空气里安静得可怕。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上一秒在哪里。 他的脑子很乱,头嗡嗡作响,只觉得心口生疼,低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远处,有一处银河一般的瀑布垂直而下,却听不见流水声。 江祭臣警觉起来,慢慢向前踱着步子。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踏出一步去,那狭窄悠长的道路两边,瞬间开出血色彼岸花。 颜色看上去几乎能滴出血来。 他腰间的玉佩不知为何,快速躁动着,通体深红,与那彼岸花一样的颜色。 幽暗的空中有少女轻轻的叹息声。 江祭臣冷着脸:“谁?出来说话。” 少女的叹息声几乎近在耳畔,又是一声轻叹。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远处的迷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全身穿着深红色的纱裙,赤足,脚踝处的铃铛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还传来一阵少女的哭声。 待少女站定在江祭臣三步之遥的位置时,停下了脚步。 眼神哀怨得看着江祭臣,却怎么都不肯说话。 “是你?” 江祭臣认得眼前的少女,正是那夜自己梦中与自己亲吻过的少女。 “这是哪里?是不是阿宁做的?我又被她困在了幻境了?” 江祭臣向前走去,想要靠近少女。 却发现自己无论走得多远,明明原地不动的少女,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却是丝毫不改变的。 “你哭了?” 江祭臣的心竟然软了,明明什么都不愿意说的神秘少女,他为何每次见到都会心痛?她与自己之间到底是何渊源? 随着少女的哭泣,路边的彼岸花越来越艳红。 最终,连彼岸花都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耳膜生疼。 所有的彼岸花随着那刺耳的尖叫声颤抖着,就像是无数个有灵性的小鬼,在嘲讽着江祭臣的愚钝。 江祭臣的耳朵开始出血,他痛苦得跪倒在地上,五官几乎疼到变形。 “别......别叫了......别叫了.......” 江祭臣整个人倒在地上,汗水渗透而出,布满了他的脸。 他的身体颤抖着,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抬眼,正好看到少女赤裸白皙的脚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江祭臣抬起满是汗水的头,少女也正低着头与他四目相对,只是脸上的哀伤有增无减。 “救......我.......” 江祭臣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便无力得瘫倒在地上。 地上渐渐渗出血来,沾染了江祭臣修长的手指。 顺着他的指尖,逐渐流入他的身体。 血水进入他身体的瞬间,他的身体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而他面前站着的少女,原本白皙的脚踝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江祭臣彻底晕厥过去。 在意识迷失之前,听到身边似乎又多了一个人,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值得吗?” 少女哀伤道:“为了他,一切都值得。” 江祭臣虽闭着眼睛,似乎能感觉到自己从高空坠落的感觉。 心脏剧烈得跳动着,又像是被重新充满了新鲜的血液。 他的身体不再痛苦,逐渐恢复正常。 他能感觉到自己从一处黑暗的环境中逐渐进入明亮的空间。 他甚至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体上的温暖。 他从不曾感觉到过阳光竟然会令人如此舒畅。 他的鼻腔里有花香味,清雅而舒适。 渐渐的,他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听觉也似乎逐渐恢复。 能听到耳中传来女子娇笑的声音,嘈杂而烦乱,脚步声来来往往,却似乎又不那么真切。 他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 “姑娘,江公子好像快要醒了。” 这又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姓氏?难道还在梦中? 他的身体挣扎着,手指已经开始可以活动,意识却依然不太清醒。 他的意识再次跌入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花香味更浓了些,但依旧清新。 江祭臣能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他想要躲闪,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你且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是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能让人着了魔一般。 江祭臣记得这个声音,就是她,他的画中仙。 可是此刻的声音为何如此清晰,他想要弄个明白。 他的手被少女抓起,似乎碰到了少女柔软的唇。 江祭臣身体一颤。 “如果醒来了,就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不要有事,求求你......” 江祭臣想要说话,还是张不开口,睁不开眼。 少女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在找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以后,我要与你永远在一起,就算......就算没有以后。” 江祭臣猛地睁开眼,正好看到他的“画中仙”满脸泪痕。 正握着他的手,神色哀伤。 这张脸,也正是他刚才在那开遍彼岸花的地方所看到的脸。 那哀伤的神情,虽然他见到的次数不多。 但他知道,只要见过一次,他是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少女对江祭臣突然醒来,似乎也下了一跳。 她慌忙放下江祭臣的手,宛若一个邻家女孩一般,甜甜得笑了起来,同时,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她脸上的开心不是虚假的,是眼神深处带出来的激动,是无法言喻的开心,是惊喜,是意外又情理之中的惊喜。 “沙......江公子......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 少女一边说着话,自顾自的起身,反而向后退去几步。 江祭臣的心口还在微微作痛,但他低头看时,却发现身上没有一丝伤口。 “饿不饿?想吃些什么?还是你想下床走走?若是累的话,你今儿个便在此处歇息,” 少女低头笑着,顿了顿。 “或者你想住下来也可,想住多久都行,我......我......” 少女开心的模样,说话竟然激动到语无伦次。 江祭臣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低下头去,一只手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对不起,我太吵了,是不是?” 少女像是知道江祭臣不会回答自己一般,低着头,扭身就准备离开这房间,脚下,铃铛声作响。 “请等一下。” 江祭臣因为大病初愈,声音有些低沉。 他已经半倚在床边,一双凤眼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听到江祭臣叫自己,回过脸来,甜美的笑容溢满全脸。 “江公子,你想要什么?” 江祭臣强撑着身体,下床。 少女想要上前去扶江祭臣,但刚走出一步,便又停下。 只是看着江祭臣艰难起身,扶着房间里上好红木精致雕琢而出的茶桌。 “你叫什么名字?” 江祭臣嘴唇发白,用尽全力撑着面前的茶桌。 少女似乎有些胆怯得后退一步,脸上有惊慌:“江公子......” 江祭臣抬起头,与少女四目相对:“我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惶恐得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双手垂在红色襦裙两侧。 这一刻,江祭臣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与那夜梦中吻过自己的少女感觉似乎略有不同。 此刻的少女更显羞涩,而那夜的少女,像是少女怀春般的甜美。 江祭臣继续靠近,少女的头更低,却不再后退。 江祭臣弯下腰去,与少女平视的模样:“你救了我,所以,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仓皇抬头,看着江祭臣好看的凤眼和白皙的脸,距离那么近,她的脸刷得一下红透,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曼珠......我叫曼珠。” 空气里散发着甜甜的味道,却又陌生而危险。 江祭臣细细地品着:“曼珠,我们......以前认识吗?” 说话间,江祭臣再靠近一步,他能嗅到曼珠身上的花香味,就是刚才自己昏睡时候闻到的花香味。 少女再次低下头去,不敢看江祭臣的眼睛。 江祭臣继续靠近过来,就像那天夜里一样,将少女逼到墙角。 少女紧张得抬起头,正好碰上江祭臣的视线。 只是这视线中,似乎并没有任何感情。 “为什么不说话?”江祭臣并没有准备放弃提问。 少女匆忙摇头,偏着头。 没有穿鞋的脚趾紧张得蜷缩在一起。 而少女的脚踝处,能清楚得看到一处极深的新伤。 江祭臣低头,看到少女的脚都透露出紧张的模样,他将弯下的腰抬起来,俯视着少女。 “为何不穿鞋?每次见到你,都不见你穿鞋。” 不待少女说话,江祭臣蹲身下去。 纤细修长的手指覆在少女脚踝的伤口处,他紧锁着眉头:“怎么伤的?” 少女下意识将脚想回收去。 说来奇怪,虽然少女没有穿鞋,但脚上的皮肤却是白皙清透的,完全没有沾染到一丝泥尘。 “你在对我撒谎?!从一开始,你就在对我撒谎!” 江祭臣抬头,看着胆怯颤抖的少女,“对吗?” 19 陌生的家人 曼珠回到缀锦楼的时候,似乎满怀心事。 老鸨见了,原本想要笑脸相迎,看到曼珠神色,赶紧躲避后退,正好撞到身后荆棘的身上。 荆棘冷眼看老鸨一眼,老鸨赶紧赔笑。 谁知荆棘哪里将老鸨放在心上,抬脚便向曼珠而去。 荆棘走到曼珠房间门口,见房门紧闭,他想要敲门,但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玲珑站在角落,远远地看着。 她自是知道荆棘为何心伤,轻轻走上前去,拉了拉荆棘的衣袖。 荆棘回身看到玲珑,脸色更是冰冷。 “我知道你在怪我那天晚上的出现,但你要知道,若是我晚来一步的话,你恐怕会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玲珑的声音乖巧好听,十七岁的花季少女,按说在当下的长安城年龄却已不算小,很多如她这般女孩,都已经谈及婚嫁,甚至有些都有了孩子。 而玲珑,因为一直被养在曼珠身边,虽在妓院,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按照老鸨的指令做了探听消息的工作。 但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曼珠是将玲珑当女儿在养着。 一般与人打交道的重要事,曼珠都会交给玲珑去打理。 荆棘看玲珑的眼神柔软下来,却并不想搭腔,转身掉头就走。 玲珑看着荆棘的背影:“倘若你心下难解,随时可来找我。” 荆棘没有回头,玲珑刚才还水灵灵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 房内传来曼珠的声音:“可是玲珑来了?进来说话。” 玲珑回过神来,虽知道曼珠在房内,并看不到自己,却依然恭恭敬敬得低一下头。 “是,姑娘,那我进来了。” 玲珑推门而入,见曼珠正坐在矮桌前喝茶。 她的脚踝处有深深的伤口,都隐藏在她血红色的襦裙之下。 同时,她看到曼珠的另一只脚踝处,隐约能看到更多的伤口。 曼珠注意到玲珑看自己的视线,并未闪躲:“过来陪我喝茶。” 玲珑自觉失态,慌忙上前,坐在曼珠身侧,帮曼珠斟茶。 原是看上去几乎年纪相当的模样,但两人坐在一起,却能清楚得看到,曼珠比玲珑老成得多。 只是,曼珠在江祭臣的面前,才会有不可多得的少女怀春之感。 “你有一阵子没来找我说话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曼珠口气中似有不在意,却让玲珑感觉到一些情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姑娘最近一直都在照顾江公子,想是太忙,所以便与姑娘少打了照面。” 曼珠看着玲珑轻轻一笑,仔细端详着。 “不知不觉十二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玲珑原本小巧的脸不觉一红:“姑娘......” 曼珠轻扣一口茶:“可有心上人?” 玲珑一惊,抬眼,立刻起身,浅跪在曼珠面前。 “玲珑愿意一辈子陪在姑娘身边。” 曼珠笑着,纤细的手扶着玲珑的胳膊。 “这话说得不对,好坏我也算是你的养母,虽说平日对你照顾并不多,但女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还是要操心去的。” 玲珑仍然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曼珠:“姑娘可是因为江公子?” “嗯?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曼珠只是淡淡得看着玲珑。 玲珑继续说道:“玲珑知道,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姑娘的耳朵,玲珑并不是想要有意隐瞒,只是姑娘一直在计划着......计划着旁的事,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姑娘说起罢了。” 曼珠收回视线:“坐吧。” 玲珑看着曼珠,见曼珠脸上无喜无怒的神色,脑子里有些恍惚。 “坐。”曼珠再次发话。 玲珑听话得坐定下来:“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王子彧,他找过我。” 曼珠轻悠悠道:“嗯。” 玲珑抬头看着曼珠:“姑娘,我只是......只是因为他提起江公子,并以江公子为条件,交换我家人的消息,所以我......” 曼珠笑了:“你是想说你一时糊涂?替旁人去探听了关于江公子的消息?” “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曼珠深吸一口气:“虽说我将你从小养大,到底不是亲生母亲,就单是外人看来,你我恐怕也不过是姐妹一般,你想要找自己的家人我可以理解,但你却要错信他人。” 玲珑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被修得好看的蔻丹指甲紧紧地扣在一起,手指几乎掐出血来。 曼珠牵起玲珑的手,玲珑下意识得颤抖了一下。 曼珠察觉,却并不显露:“既如此,你便去帮我办一件事。” 玲珑抬眼与曼珠四目相对:“姑娘请说。” 曼珠放下玲珑的手,站起身来:“按说,这件事于你而言,不过是重回正常生活罢了,对你来说,本该不是难事,只是,这些年,我多少对你是有感情的,你可知道?” 玲珑跟着曼珠起身:“姑娘......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让你失望。” 曼珠回头看着玲珑:“嫁给王子彧。” 玲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满脸惊讶:“姑娘......他是吏部尚书之子,我何德何能......” 曼珠浅浅的笑了:“我会送你回到自己本该回去的地方,你是时候替我做些重要的事了。” “姑娘,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曼珠轻悠悠得搂住玲珑,脸上带着哀伤:“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完成了这一桩任务,我便成全了你。” 玲珑不明曼珠知道自己心中有人的意思,难道她一直就看出自己对荆棘的感情? 可荆棘心中明明就知道曼珠一人,这样的感情,就算给她,她心中却会觉得空洞难受。 想着,只听曼珠继续说道。 “他该是跟你说过,你们本就有婚约的,而我,只需要把你送回去即可,剩下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玲珑心中一怔:“姑娘知道我的家人在哪?” 曼珠转过头不看玲珑:“知道。” “一直就知道?”玲珑不敢相信。 “不算是,只是这一切或许就是缘分使然,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是个五岁孩童,我命荆棘去打探过你家人的消息,却没想到,打探到了一些对我可用的信息,所以,我便把你留在了身边,玲珑,我并不准备骗你。” 玲珑已经红了眼眶:“姑娘养我这些年,不过是为了......为了利用我?” 曼珠半晌不严,算是默认。 玲珑低下头去,眼泪却已经砸到地面上,溅起一阵水花:“感谢姑娘养育之恩,以后,我便会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替姑娘分忧。” 曼珠仍是看着玲珑不说话。 玲珑抬起头,看向曼珠时,眼中有些不舍:“姑娘准备给我什么样的任务?” 曼珠见玲珑如此模样,其实心中有些不舍和难过,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但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司明宇好司杨廷好生保护江祭臣,尽量不要再出差错,同时调查吏部尚书王家到底在筹划着什么。” “那......我到底是谁?”玲珑轻声问道。 “十七年前,礼部尚书的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你就是其中一个,你原名叫做司宛箬......” 连续几日,司杨廷四处都找不到江祭臣的下落,甚至带了大理寺的人手,进行地毯式搜索,都没有找到江祭臣的踪迹。 外面风言风语又起来,坊间几乎确定了江祭臣就是凶手一般。 反而对大理寺有诸多微词,称大理寺少卿之一的司杨廷与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是亲兄弟,且那杀人凶手就是礼部尚书之子,官官相护,根本没有想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甚至外面对江祭臣的人设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为何那江祭臣十八岁离家,其实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离家,只是因为司家发现,江祭臣的真实身份根本就是吃人心脏的九尾狐所化。 并传说,长安城最近来的妖越来越多,恐怕往后长安城都会因为这些妖的到来而不得安宁。 那江祭臣正因为是被捡回去的孤儿,有人传言,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孤儿,而是天性狡猾的九尾狐。 为了在长安城扎根所幻化的形态。 江祭臣的到来,不过是为其他九尾狐探路的,他们想要毁掉长安城。 西市角落的茶馆里,司杨廷正坐在矮桌前喝酒。 听到如此风言风语,一时气急,一巴掌便将矮桌打裂,他满脸怒气得站起身,正对着刚刚在传着谣言的人,拔刀对着那人。 “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不认得司杨廷,却能看出司杨廷生气的气势,不肯认输。 “怎么?在这长安城的西市,你还想当众杀人不成?” 司杨廷紧咬着牙,握着佩刀的手越来越紧,强制着自己的冲动。 旁边有人认出司杨廷来,吓得赶紧将那人拉回来,在那人耳边轻言:“你可知眼前这人是谁?” 那人不解:“无论是谁,你我还没有说话的权利了吗?且不说这些是对是错,坊间都如是说,我却是说不得了?况且,话又不是我传出来的!” 司杨廷气得全身发抖,一用力,将佩刀插进那人面前的矮桌。 “你可知道,想要冤枉一个好人,只需要一张嘴,可想要洗脱好人的罪名,一万张嘴也难!” 司杨廷一把拉住那人的前衣领,那人便被司杨廷提溜起来,脚下几乎挨不到地。 “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胡言乱语的话,小心我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得饶了你!” 司杨廷说罢,一甩手,便将那人扔出去,力气之大,矮桌上的酒水撒了一地。 那人起身后,还想上前争论,被旁人拉回来:“别说了,他就是大理寺少卿司杨廷,也就是江祭臣的亲弟弟!” 那人一听,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嗤笑起来。 “我说呢,谁这么蛮横,在这个官官相护的世道下,我就不相信,老百姓真的没有任何言论自由!我大唐如何繁荣昌盛,开放自由,若是连话都不能说,那又岂能海纳百川?接纳外邦之人?” 司杨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飞身向上,一拳攻向说话之人。 拳头近在咫尺之际,另一个拳头突然向司杨廷袭来。 还不待司杨廷反应过来,便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拳打倒在地。 司杨廷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原本就在气头上的他抬眼,满眼怨念。 正要握拳回击,却见眼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之人,也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付凌天。 司杨廷所有的气一瞬便瘫软了下来:“付大人,我......” 付凌天一句话都没说,上前,对着司杨廷的肚子便是狠狠地一脚。 司杨廷受力,整个人飞出去,重重得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跌倒在地上。 他仰头看着付凌天冷峻的脸。 而付凌天也正怒视着他。 20 尚书府千金 付凌天走近司杨廷,低头冷眼看着他:“不要再生事端!否则,谁也救不了你,若是你都跟着进去了,那你是指望我一个人去洗脱江祭臣的罪名吗?” 司杨廷愣住:“是。” 付凌天一把拎起司杨廷,用力一甩,便将司杨廷甩到刚刚挨打那人的面前:“道歉。” 司杨廷看着刚刚被自己打的人,那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仰着头瞪着司杨廷道歉,口中却道:“我说谁这么跋扈,原是大理寺的人,想来,让大理寺的人给我这百姓道歉,恐是折了您的面子。” 司杨廷听着这话,气更是郁结,咬着牙不吭声。 付凌天抬手就拍了一把司杨廷的头,声音更大一些:“道歉!” 司杨廷气得双手紧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抱歉!” 付凌天一脚踹在司杨廷的后背上,司杨廷因为惯性而向前走出去几步:“大声点!” 司杨廷深吸一口气,压着心中怒气,大声道:“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请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般小人计较。” 那人满意得笑着,略带嘲讽得对司杨廷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说罢,扭头就坐回自己的座位去,“刚才被砸坏的东西,我可不赔,该谁赔谁赔,与我无关。” 付凌天冷眼看着司杨廷,司杨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本就是个急性子,从小在官家长大,哪里受的这般小人之气。 付凌天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该是够了,打扰了。”一把拉走司杨廷。 几人走出来后,司杨廷仍在生气,付凌天见状,反而大笑出声。 “怎的?今儿个火气如此大去?” 司杨廷顺带着生付凌天的气:“他就是欠揍!什么九尾狐妖,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让人脑得要杀人!” 付凌天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那可不行。刚才那几脚,我也跟你道个歉。” 司杨廷一时慌神,赶忙回应躬身:“付大人严重了,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恐真要闹出些乱子来。” 付凌天点头:“大理寺倒还好,到时候你那暴脾气的老爹是万不会饶了你的。” 顿了顿,接着说道,“江祭臣可有消息了?” 司杨廷摇摇头:“还没有线索,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背了诸多人命逃走了,我不信,坊间竟说他是带领九尾狐入侵长安城的领头者,他再不出现,谁知道明天又会出了什么谣言去,越说越是离谱。” 付凌天神色恢复了冷静:“事情,我定是要公事公办的,再给你两天,若没找到江祭臣清白的证据,我也只能......” 司杨廷抢白道:“付大人放心,不是他做的,我敢用我的命做担保!” 付凌天轻嗯一声:“等你的消息,眼下,先找到他再说。” 曼珠回到郊外别院的时候,发现江祭臣已经不见了踪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内也是一尘不染,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来住过一样。 曼珠心酸,做在院中案前低笑自己痴傻:“到底,不过是个无情之人罢了。” 她不是没想过江祭臣会离开,但没想到如此之快,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他便不告而别,她宽慰自己,他只是不认识她罢了,再或者,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他做都过什么吧,。 “你说谁是无情之人?” 曼珠的心剧烈得颤抖着,她的头依旧低着,但脸上震惊的表情掩盖不住她的心,她刚还垂着泪的眼睛慢慢抬起,正好看到站在别院门口的人,那一袭白衣,青丝在微风中飘荡着,笔挺的样子令她心醉,这是她喜欢的人啊。 曼珠默默起身,泪水还挂在脸上,却不自知:“我以为,你走了。” 短短几个字,却已经道出她心中极深的疼痛感。江祭臣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女孩,他深知,这个女孩身上的故事与自己有关,他们之间必然有比所见更深刻的关系,但他更是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并不是普通人,强问,便不会有任何结果。 江祭臣收起猜度的神色,径直走到曼珠面前,蹲身下来,看着曼珠那双没有穿鞋却依旧白皙干净的脚:“坐吧。” 曼珠看着江祭臣,竟不自觉得听话坐下。 只见江祭臣抓起曼珠的脚,将她脚上沾染的一些杂草轻轻去掉,随后从身后拿出一双崭新的红色绣花圆头筒靴:“早上醒来,见你不在,便自己出门去闲逛,因着很少来郊外,正巧又赶上了村里的每月一次的集市......” 江祭臣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得将那双圆头筒靴套在曼珠的脚上,小心得就像是不能沾染的易碎物。 曼珠下意识想要躲闪,随时在思想开放的唐朝,眼下这样的情形恐也不合规矩。 江祭臣没有松开曼珠的脚,就像是没有察觉到曼珠的闪躲一般,继续说道:“看到这双圆头筒靴倒是适合你,便给你买了下来,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江祭臣已经帮曼珠穿好了鞋,端详着,淡淡笑出来:“很好看。” 曼珠几乎说不出话来,虽然一双鞋子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之物,但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送一双鞋子给自己,而且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江祭臣。 曼珠站起身,与江祭臣四目相对:“为何?” 江祭臣眼神干净而深邃:“虽然我知道你在骗我,而且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但是,我知道,你没有想要伤我。” 曼珠一时哽住:“江公子......” 江祭臣笑笑:“等你想说的时候,可以跟我说得明白,若你现在不想说,我不逼你,只希望,你与他们无关。” “谁?” “最近那些为了对付我而伤及无辜的人,我想,你是与他们无关的,对吗?”江祭臣听上去是在肯定的说话,实则,又像是在逼问。 曼珠低下头去,只轻轻摇头,却没有回话。 江祭臣收回视线:“谢谢你的照顾,我觉得身体好了很多,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曼珠的心再次难过得颤抖着:“随时,若是想走,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江祭臣点头,独自走进院内。 深夜的街道,玲珑穿着一身干净素雅的襦裙,头上没有奢华的发饰,只是简单得一支翠绿的玉簪子别在发间,她满脸恐惧,努力向前奔跑,身后,有一群壮汉在追她。 玲珑几乎哭出来,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侧脸磕到地上的石子,娇嫩的脸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身后的壮汉们几乎追上来,玲珑顾不得那么多,怕身起来,想要继续逃跑,但没跑几步,便被身后的壮汉抡起棍子打在腿上,玲珑整个人扑倒在地,便再也站不起来。 一个壮汉一脚踢在玲珑的肚子上,玲珑吃痛,翻到,疼得溢出汗来,那壮汉仍是不肯罢手,上前又是一脚踢在玲珑的后背:“既然已在缀锦楼,便就该安分守己,不过是让你帮忙做些事情,竟也想着逃跑?妈妈真是瞎了眼,养了你这白眼狼这些年,果然是不中用的东西!” 说话间,几个壮汉一起上前,举起棍子,在玲珑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得打着,口中仍是说着写污言秽语,任谁听着,都会觉得这群男人该死,如此对一个柔弱女孩。 但玲珑却始终忍着不说话,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头发散乱下来,玉簪子也掉落到地上,不止是身上,就连脸上也都是伤,她紧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把她带回去,能逃得出平康里的女人,老子还没见过!”说着,几个壮汉就开始拉扯玲珑较弱的身体。 玲珑几乎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挣扎着,连气息都已经弱下去:“别碰我......你们别碰我.......” 几个壮汉见玲珑已经伤成这样还敢反抗,不由来了兴致。 带头的壮汉笑着上前,一只手抬起玲珑的下巴,看着即使满脸伤痕,依然一脸娇嫩的模样,笑出来:“在店里养了这些年,没受过什么苦,这小模样也是标志得很。” 另一个壮汉上前,悄悄道:“据说还是个雏。” 几个人都一脸淫笑,慢慢靠近过来。 玲珑慌神,身体向后退去:“别过来,你们别过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缀锦楼真正管事的人到底是谁!” 几个壮汉已经被眼前玲珑娇嫩的模样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她说话。 玲珑吓到声音颤抖:“你们别过来,缀锦楼幕后真正的主人你们根本就惹不起,而且,我是她一手带大的,你们若是敢碰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我不想帮她做事而逃,她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壮汉相视一笑:“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众人大笑。 几个壮汉继续靠近。玲珑颤抖得爬起来,还想逃走,被一个壮汉一把抓住头发,整个人被扯回来,那壮汉的嘴几乎贴着玲珑白嫩的脖子上,壮汉对着玲珑的脖子深深吸一口气,满足的模样:“不管背后主人是谁,你背叛外逃,就是死罪!我们不过是让你这小妮子临死前知道什么才是人间天堂,你该感谢我们才是。” 玲珑抓起壮汉的手,用力咬下去,疼得壮汉松开了玲珑的头发,玲珑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玉簪子,捡起,将簪尖对准壮汉:“你们......不止是缀锦楼真正的主人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谁吗?” 几个壮汉已经有些生气,直接向玲珑靠近过来,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管你是谁!今天,你就是我们爷儿几个的宵夜!” 几个壮汉已经到了玲珑面前,几人一起抓着玲珑,向黑暗的巷子拖去。 玲珑大喊着,挥舞手中的玉簪,痛苦得哭着,从刚刚的蛮横,变成了哭泣求饶,渐渐没入很暗之中。 黑暗中,玲珑的衣领被扯开,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光。玲珑已经哭到泣不成声:“求求你们,放过我......” 几人怎肯停手,已是到手的肥肉,他们早已失去了理智。 玲珑挣扎着,哭喊着:“我是礼部尚书府走失多年的千金,是大理寺少卿司杨廷的亲妹妹!你们再不停下,一定会后悔的!” 几个壮汉哈哈大笑:“礼部尚书的司大人的女儿落入青楼?好一出戏文故事!” 玲珑眼见自己的衣服就要被扒开,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玉簪刺进自己的腹部,瞬间,血流如注。 几个壮汉傻了眼,纷纷让开一些。 玲珑浅浅得笑了:“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们这群脏东西沾染了我......” 玲珑觉得周围开始慢慢便得静悄悄,眼前的几个壮汉也像是消失不见,她的世界安静了,她轻笑,好出身又能如何?到头来,不过长在青楼,死于脏汉之手...... “阿箬!阿箬!别睡!醒醒!” 玲珑听到有人叫她的乳名,她似乎突然想起自己三岁时候的模糊记忆,那时候,她和哥哥抢玩具,父亲总会护着她,是的,她甚至想起了父亲唤她乳名时候的笑脸,那宠溺的笑脸,是她往后十四年从不曾见过的笑脸,是真正的宠溺。 玲珑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她肚子上的伤口很疼,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从几乎消散的意识中醒了过来,模糊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一滴泪滚落下来:“王公子......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王子彧紧紧抱着玲珑:“阿箬,别说话,我送你回家。” 21 割舍 深夜,仵作一个人坐在停尸间内研究荣云鹤的尸体,烛火闪烁,照出飘忽的影子。 在仵作的身后,一个黑影渐渐靠近过来,逐渐压住了仵作的光线,仵作因为过于专注,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察觉到有人挡住了自己研究尸体的光,他烦躁得皱起眉头:“起开起开,挡光了!” 那黑影一顿,移开一些,将光线让给仵作。 仵作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拨弄着荣云鹤的腐肉,半晌后,又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过来,也像自己一样,弓着身子,仔细观察着荣云鹤的的腐肉。 仵作这才意识到,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昏暗灯光下的停尸间里,除了尸体以外,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一个人。他这才知道害怕,慢慢得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站在一旁的人也在慢慢得转头看向他。 就在两人对视的刹那,都大声惊叫起来,仵作更是整个人跌倒在地,惶恐得看着眼前的人。 “司大人!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吓死人吗?”仵作这才看清旁边的人,原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少琴,本案最不应该参与其中的追案人司杨廷。 司杨廷被仵作这一惊,也吓得不轻:“你还说我,我不过是来看看进度,进门的时候我甚至敲了门,是你自己没有应声,我只当你听见了,单纯不想被打扰,我便轻手轻脚得进来,你倒是怪我?” 仵作崩溃摇头,从地上爬起来,瞪了一眼司杨廷,继续低头工作。 “有什么发现没有?”司杨廷再次靠近过来,又一次挡住了光。 “抱歉。”司杨廷重新移开一些,眼睛却离不开荣云鹤那一团腐肉。 司杨廷心焦:“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都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仵作因为还在怨恨刚才司杨廷吓唬自己,便没好生气的反问:“那你呢?江祭臣可找到了?” 司杨廷被问到了痛处,偏头不语。 仵作继续说道:“你只当从我这里就能寻着洗脱江祭臣罪名的证据?” “你也相信江祭臣不是凶手对不对?” 仵作摇摇头:“我只相信证据,”他停手手上的动作,羊皮手套上还挂着血,双手举在胸前,正对着司杨廷,“好吧,就算我相信,那又有什么用?就算整个大理寺都相信江祭臣无辜,又能有什么用呢?证据呢?反而,他现在是凶手的认证物证具在,现在人还消失不见了。” 司杨廷知道仵作说得没错,但面对自己而今手上的证据,他比谁都脑。 仵作轻叹一口气:“常理来说,你不该参与这个案子了,可付大人却还是让你在查这个案子,就算大理寺上下都颇有微词,都是付大人在帮你扛着,单这一点,你就不该让付大人失望。” “我自是知道,可......”司杨廷话没说话,便被仵作打断。 仵作继续说道:“我知道整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这里面有些东西是解释不通的,所以,唯有找到江祭臣,让他现身参与其中,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我都很清楚,整件事,就是冲着他去的。” 司杨廷一急:“可他也是受害者,怎的......” 仵作抬手阻止司杨廷说下去:“情是情,理是理,按理,我不该跟你这样说话,毕竟你是大理寺卿,我是你的下属,而且你几乎是够不上的上级。” 司杨廷摇头:“我从没当你是下属。” 仵作笑笑:“我看得出你这个人对案子的执着,这次摊到自己人身上,你更不好受,有需要,随时找我。” 司杨廷拱手致谢:“辛苦了。” 仵作用他满是血污的手将司杨廷拉到尸体面前,两人躬身低头看着眼前的腐肉,味道已经散发出恶臭,但两人似乎都不在意,习惯了的样子。 “我发现了些奇妙的东西,你看......”仵作用竹镊子将一块肉夹起来,见到司杨廷的面前,“你看这伤口被捣碎的程度像什么?” 司杨廷因为味道太大,不自觉得皱着眉,但脸却凑近过去:“尖锐的硬物反复捣碎。” 仵作点头:“若是人为,短时间根本无法完成,且带着多大的怨念,”顿了顿,“当然,这又一次隐射到江祭臣的身上,他自然是对荣云鹤该有恨意的。” “但不至于如此。”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但我不敢下结论。”仵作看着司杨廷,想要从司杨廷的眼神中看到其他答案,“你平日不是对各种奇异之物都很感兴趣吗?” 司杨廷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鸟类?这......可能吗?” 仵作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食肉鸟类对腐烂尸体的贪婪......” 江祭臣冷着脸,推开藏花阁的门,小厮慌忙上前,看到江祭臣完好回来时,红了眼眶。 “公子,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了大事,二公子来找过你很多次,而且,大理寺的人都在找你,他们说......”小厮难过得说不下去。 江祭臣没有特别的感情波动,他知道,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他察觉到路人看到他时眼神的变化,甚至有人在躲着他。 江祭臣淡淡的说道:“这几天,便关了藏花阁吧,你若是想离开,也可以,我会给你一大笔安置费,可保你做些小生意,娶得一房媳妇。” 小厮一听,慌忙跪倒在地上:“公子,小人的命是公子救回来的,若不是公子,小人已经死在饥荒之地,公子,不要赶小人走。” 江祭臣听着动容,抬手将小厮扶起来:“跟着我,恐怕往后日子都不得安宁,甚至,会伤了你性命。” “我不怕!我会守护公子!”小厮眼神坚定,虽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有承担的孩子。 江祭臣笑笑,不再说话,抬脚上楼。 小厮看着江祭臣的背影:“公子,他们说......” 江祭臣停下脚步,回眼看着小厮:“还想说什么?” 小厮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们说你是九尾妖狐,我想......我想,就算你真的是什么九尾妖狐也罢,什么神仙也罢,我都愿意跟着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您,我也不会。” 江祭臣的唇角上扬,笑意更浓,轻轻嗯了一声,便转头向楼上走去,走到拐角处,从楼梯缝隙看到小厮正在关闭大门,认真严肃的样子映照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极不相称。 江祭臣收回视线,心中念着:“该来的,我该一人承担,我不想再连累无辜,正因为你对我有情有义,我更不该舍你入地狱。” 大唐西市依然像往常一样热闹非凡,只是,这长安城的天,似乎变了,再或许,只是在江祭臣的心中,变了。 江祭臣看着自己房间内墙上的画像,画中的人,他现在才知道,她叫做曼珠,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可是,他已经知道了她叫曼珠,却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江祭臣将墙上那些画作一张一张得慢慢收起,画卷众人在渐渐隐藏进画纸中,江祭臣每收起一幅画,心中竟有些隐隐作痛,这是他坚持很多年的习惯,画曼珠,现在,他真的认识了她,但心中却觉得很是异样,他不知道,这种有心痛,又有心动的感觉是为何,他想要靠近她,却又像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让他再远离一些,尽快离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在这次的相识接触中,肯定的是,阿宁是曼珠的人,如果,阿宁是为女皇献技的西域神女,却又在曼珠之下,甚至阿宁曾经为了让他想起什么,给他制造了幻境,那幻境,与这次九死一生时梦中的幻境竟一模一样。 冥冥中,似乎早有注定,那曼珠到底是谁?连阿宁这样的人都听命于她的话,她更非凡人。 江祭臣又想起荣云鹤和张公子的死,他认为,这前后是矛盾的,像是背后充斥着两种不同的势力,却又相互牵引着,一方想要他生,一方想要他死,只是这两方势力,都在将他陷入风口浪尖。 “到底是为什么?”江祭臣想不明白。 “什么想不明白,大可以跟我商量,躲着算什么?” 江祭臣回头,见司杨廷冷着脸站在房间门口。 司杨廷满脸怒容,冲进来,一拳打向江祭臣的脸,江祭臣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司杨廷的拳头停在江祭臣眼睛前方三公分处。 江祭臣看得出司杨廷的愤怒,更懂得司杨廷的愤怒:“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司杨廷没有回话,举在江祭臣面前的拳头却已经气得发抖。 江祭臣抬手将司杨廷的拳头按下去,眼睛淡然:“我知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过的很难,但我也知道,你会理解我的苦衷。” 司杨廷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无条件的信任?”上前一步,逼近江祭臣,“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我知道,我早就说过,整件事是冲着我来的,只是现在伤及无辜众多,我也觉得内心不安。”江祭臣轻叹口气,他那双凤眼布满了愁容。 司杨廷从不曾见过江祭臣如此模样,那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没心没肝的男人,怎的突然像是有了心。 “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我不能说。” 司杨廷没想到江祭臣有一天会对自己都有所隐瞒,不免心痛一瞬。 他的心很重,沉甸甸的,走上前去:“我没问你别个,只问你消失的这些天去了哪里而已,为什么不能说?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找你的吗?你知道我听到耳朵里的都是对你什么样的诋毁吗?江祭臣!我只是想帮你,若是旁人,我早就......” 江祭臣抬眼看着司杨廷:“我都懂,但若是旁人,你也会帮到底,你就是这样的人,在案子上,你从不马虎,但案子真的牵扯到我身上的时候,你却乱了分寸,你是大理寺少卿,更是我的弟弟,按情按理,你都不该再参与这案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司杨廷一时气结:“江祭臣!我只当你这次回来长了心,原却仍是个没有心的。” 江祭臣不反驳不狡辩:“离开这案子,答应我,这不是你能查到的事。” 司杨廷气得发抖:“江祭臣!” 江祭臣垂下头去,看着房间内的所有:“原来,画挂久了,即使取下来,墙上依然会留下曾经的痕迹......” 司杨廷上前,一把抓住江祭臣的衣领,两人四目相对:“江祭臣,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的眼神却显得温和:“这一次,我以为我会死,我记得死亡之前身体的疼痛和冰冷,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司杨廷听着,渐渐松开了江祭臣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当时真的在现场?荣云鹤的死亡现场?是不是?” 江祭臣点点头:“不止如此,我还是目击证人和受害者。” 司杨廷刚想说话,江祭臣直接继续说道:“但是,司杨廷,我希望你能远离这个案子,他比你以为的更复杂,更难破,听我的话,就当是哥哥对弟弟的请求,这件事,让我自己来解决。” 司杨廷后退一步,轻轻摇着头:“你放屁!你要真当我是你弟弟,就不该让我置身事外!再者说,你让我离开这个案子,我就能安心离开吗?你不是别人,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江祭臣!是我的亲人!从来都是。” 江祭臣有些动容,他不敢看向司杨廷,转头看向窗外:“现在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从来不曾认识过你,从来不曾进过司家的门。” 司杨廷听到这话,气得全身发抖,用尽力气朝着江祭臣打过去:“江祭臣!你这个没心的烂人!” 江祭臣慢慢转过头来,明知道司杨廷的拳头已经打过来,却一丝都不躲,等待着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再也不像两人以前嬉戏玩耍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他每次都能躲得过司杨廷的拳头,惹得司杨廷生气,他心里却是高兴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如此,在安逸的家人陪伴下,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现在,他似乎找到的身世的苗头,却可能要让家人遇险,他不愿,更不想。 倘若如此,他宁愿与最亲爱的家人断绝关系。 “这一拳,全是我还你的,从此,你我各不相欠。”江祭臣闭上眼睛,等待着拳头落下。 半晌后,周围安安静静,拳头没有落在江祭臣的身上,身边也没有了司杨廷的气息。 但江祭臣却迟迟不肯睁开眼睛,他怕,怕看到司杨廷的背影,如果要问到现在为止,与他感情最深的人是谁,那无疑便是司杨廷,这个从小就愿意跟在他身后问长问短的大男孩,他要他离开,是想要保护他。 最终,他想要自己抗下所有的一切。 江祭臣慢慢睁开眼,眼神哀伤。 22 各怀心事 一连几日,江祭臣都不曾再见到过司杨廷,不知为何,他的心似乎有些慌乱,腻在一起十多年的好兄弟突然不见了踪迹,任谁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藏花阁也已经许久不曾开张,西市却依旧繁华如常。 一大早,江祭臣换好一身干净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小厮甚至觉得江祭臣回到了曾经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厮慌忙起身,对江祭臣行礼:“公子醒了,是想吃些什么?我去给公子做吧。” 江祭臣站在小厮面前,浅浅的看着他笑出来:“你跟了我这些年,着实是委屈你了。” 小厮听出话头不对:“公子若是觉得小人做错了什么,小人可以改,公子不要再赶我走,我真的愿意追随在公子身边,无论何时何地。” “我信。”江祭臣的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只是,暴风雨就要来了,你且出去避一避吧,若是需要你回来,我定会去寻了你。” 小厮红了眼眶,用胳膊袖子擦着眼泪:“若公子真是铁了心,小人便偷偷跟着公子,不让公子发现。” 江祭臣顿然失笑,笑着笑着,却难过起来,从衣袖里拿出一大袋银子,递到小厮面前:“我在城郊的宅子,算我赠与你的答谢,往后若是讨了媳妇,便住在里面,另外,你读书很用功,也很聪明,女皇是个开明之人,若你愿意,可尝试考个科举。” 小厮刚想开口,被江祭臣拦下:“听我说完,这些年,谢谢你在我身边照顾,你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小厮跟随江祭臣这些年,深知江祭臣一旦决定的事,几乎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就算是二公子央求,江祭臣都当做没听见一般,小厮流着眼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得磕了几个响头:“公子,那大宅,算是我帮您看护着,您随时需要,随时来找我,到了那宅子,定能找到我,我会一直等着公子。” 江祭臣满意得笑着点头。 小厮继续说道:“小人知道公子为何在这个时候敢小人走,小人不会让公子担心,我先离开,公子放心,我会用功读书,若是今后能帮到公子的话,小人会......”说着,更是泣不成声。 江祭臣抬手扶起小厮:“去吧,天色不早了,”他抬眼看向门外,见门外已经有另一位大理寺卿待人前来,他笑笑,“终究,还是来了,你且去吧。” 江祭臣帮小厮开了门,目送小厮离开后,方收回视线,脸上刚刚哀伤的神色变回冰冷。 大理寺设大理寺卿一人,少卿两人,想来,今日是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带人前来,也算是给了江祭臣面子,付大人和江祭臣本就相熟,从小看着江祭臣长大,不便出面,司杨廷更是不必说。 江祭臣站在门口,等着张大人到来,其实算起来,这位张大人一直与江祭臣有些分歧,毕竟在大理寺,司杨廷总是有江祭臣帮衬着,且江祭臣和司杨廷都是付凌天看着长大的,而这位张大人,却算是与众人没有丝毫情分关系,所以张大人一直都对江祭臣查案颇有微词,只是付凌天因为司杨廷和江祭臣合作总是屡破奇案,便压了下去。 而今......江祭臣不自觉得笑了,见张大人严肃得走近,江祭臣对张大人抬手作揖:“张大人,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大人对江祭臣冷哼一声,对身后人道:“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众人冲进去的时候,江祭臣温文尔雅的模样,浅笑着低下头,侧过身去,为众人让路。 张大人进门的时候,横了江祭臣一眼,江祭臣却不在意的样子,仍是低着头。 此时,已经关门许久的藏花阁重新打开了门,门口聚集了很多围观群众,对着江祭臣指指点点。 有尖酸刻薄人用小声却能被江祭臣听到的声音嘲讽道:“我就说这小白脸不是个好人,明明是个男人,却一副勾人模样。” 旁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听说是专吃人心的九尾狐妖。”又有人上前一步,悄然接话:“就是前阵子吃了东市张家公子心脏的案子?” “可不止,听说连大理寺付大人家的家丁都丢了心脏。” “对对对,我听说大理寺画师的心脏也是被这江祭臣给吃了的!” 江祭臣听着,不觉失笑,最后甚至笑出声来,转身进门,大门敞开着,那一抹白消失在门内。 能看到江祭臣的藏花阁已经被张大人带的人翻得杂乱,画具四处乱扔,画作更是扔了一地,那些,都曾是江祭臣心爱之物。 人群中,江祭臣的小厮心痛不已,看着江祭臣刚才笑着离开的背影,不觉心酸难过,再看眼前那些正在说着胡话的群众们,他更觉伤心,这些街坊邻居们,可都是曾经受过江祭臣恩惠的人啊。 整条街,谁都知道,若是家里没了米粮,随时都可以来藏花阁拿取,分文不收,小厮之前一直看守藏花阁,也主要是为着这事儿,常言,墙倒众人推,有些人的心,却是养不熟的,冰冷的,或许,他们本就没有心吧。 小厮再看一眼已经上到阁楼之上的江祭臣,见他正背对而立,身姿挺拔,黑长发披在白衣之上,黑白分明得好看,而在他的面前,却是被扔得飞来飞去的画卷画笔,甚至小厮帮江祭臣整理好的衣服,都被那些人扔得到处都是。 小厮再看不下去,低下头,握紧手中的银两,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小厮心念:“公子,我会回来的。” “阿箬......阿箬?” 玲珑在朦胧中,又听到有人在唤着她的乳名,但是眼睛却怎么都张不开。 她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乳娘正抱着她,逗她笑。 乳娘疼爱得抚摸着玲珑的头发:“宛箬小姐可真是个小美人胚子,不知道长大了得迷死多少男人去。” 正说着话,旁边又来了一个乳娘,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红木宝剑,正胡乱挥舞着:“你倒是轻松了,我怀里这小少爷才真的是难怪哦。” 两个乳娘相视而笑,能看得出,两个乳娘都很爱怀中的孩子。 迎面,走过来一个面善优雅的女人,两个乳娘见了,慌忙行礼:“夫人......” 那女人微微点头后,看着两个乳娘怀中的孩子,满眼宠爱,她抬手抱起司宛箬在怀中,轻吻她的头发:“阿箬,我的小阿箬要快快长大哦,跟哥哥一起,快快长大。” “不要,我不要跟女孩子玩,我喜欢男孩子!”稚嫩的声音在一旁叫唤着。 小司宛箬和司夫人转过头去,看到一旁的司杨廷憋着嘴,嫌弃得看着妹妹。 躺在床上的玲珑挣扎着,满头是汗,就像是被魇住一般,无法动弹。 耳边再次响起有人叫她乳名的声音:“阿箬,现在已经安全了,别怕,别怕,有我在......” 玲珑猛地睁开眼睛,大喊一声:“娘亲!” 映入眼帘的,是围在床边的一大圈人,靠她最近的,便是她唯一认识的人——王子彧。 在王子彧的身后,站着一对一脸慈祥的夫妇。而周围,还围着一圈的丫鬟,正在为玲珑换洗擦脸的清水。 “王公子......这是......哪里?”玲珑不觉有些拘谨,强撑着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腹部疼痛而做不起身,说完话,还不忘对面前那一对慈祥的夫妇点头示意。 王子彧忙轻轻将玲珑扶着重新躺下:“快躺下,别又弄坏了伤口。”他仔细得帮玲珑盖好被子,“这里是我家。” “你家?”玲珑这才意识到,所谓王子彧的家,不正是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家?那么站在对面的那对面善的夫妇......难道就是....... 玲珑慌忙强撑着起身,跪在床边,对王大人夫妇磕头。 王子彧一着急,想要阻止玲珑,却被玲珑推开。 玲珑磕完三个头后,腼腆而小心得说道:“想来恐怕叨扰了王大人和王夫人,小女实在惭愧,还请大人和妇人见谅。”看一眼王子彧,“小女路遇歹人,幸得王公子所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小女......” 整个房间里,没有人说话,王大人和王夫人对视一眼,满意得点点头。 王子彧忙扶着玲珑:“别说了,小心伤口.......” 王夫人先笑着上前开口:“阿箬你就先......”一旁的王大人干咳一声,示意,王夫人会意,笑笑,宠溺得看着眼前的玲珑,“玲珑姑娘就先好生歇着,彧儿带你回来之后,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们了,你就安心在尚书府养病,等你好了,我们送你回家,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回家。” 王大人又干咳一声,率先掉头离开,王夫人对玲珑点点头,而后看一眼王子彧。 王子彧会意般点头,目送二老离开。 “你们都先下去吧。”王子彧让丫鬟们先退下后,才转头看着依然呆在原地的玲珑。 “阿箬,你怎么了?”王子彧的声音那么温柔可亲,就像是一个一直守护在玲珑身边的情郎。 玲珑一时无法接受,离王子彧远了一些:“多谢王公子救命之恩,只是......只是......我待在这里恐不合适......” 玲珑想要下床,被王子彧一把拉回来,两人四目相对:“放心,我父母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情况,我并未对父母隐瞒任何,他们更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就给我就好。” 玲珑看着如此近距离的王子彧,温文尔雅的模样令人心动,她慌忙收起视线:“那他们......他们知道我出自青楼,还.......” 王子彧打断玲珑的话:“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父母,你且放心,我定给你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容我想一想。” 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这才察觉到不合适,两人快速分开,王子彧从床边起身:“那么,你先好好养病休息,我......” 玲珑看着王子彧慌乱离开的背影:“王公子。” 王子彧回头,看着玲珑小巧而可怜的模样:“阿箬,你说。” 玲珑对王子彧笑笑:“那天夜里,你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王子彧眼角一跳:“我只是正巧路过,或许,这算是缘分吧。” 玲珑对王子彧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谢谢王公子救命之恩,王公子想要的,玲珑定不负所托。” “你......”王子彧想到了什么,但没问出来。 玲珑笑笑,重新躺下:“之前的约定,关于江祭臣的约定,我记得,如果这就是你最想要的报答。” 王子彧没说话,只是看着玲珑。 玲珑继续说道:“我见过江祭臣了,也从缀锦楼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如果我所知道的那些信息就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你听到了什么?”王子彧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玲珑别过头去:“我想先休息了,王公子......” 王子彧看着玲珑的样子,他不准玲珑所说的话,更不知道玲珑到底知道了多少背后的秘密。 其实那天晚上,从玲珑偷偷逃出缀锦楼之前,王子彧就看到了玲珑,他一路跟着玲珑,却不动声色,甚至在看到那几个彪形大汉追玲珑的时候,他都没有直接上前相救,是因为他拿不准玲珑是否真的要离开缀锦楼想要逃走。 直到他看到玲珑几乎快要被那几个大汉欺负,情急之下做了致死举动,他才上去帮忙的。 其实王子彧一直都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而这一点,就连他的父母都不曾直到,甚至包括他心中所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在王大人和王夫人的心中,王子彧一直都是一个学业完美,温文尔雅,乖巧听话的孩子,但他们不知道,王子彧的心中,其实装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甚至可以颠覆生命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江祭臣有关,与缀锦楼有关。 23 带血的面具 江祭臣一个人站在藏花阁的门口,或许,自己这藏花阁,能待的时间已经不长了,他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其实他知道,既然大理寺得了消息来查,就一定能查出东西来,所以,他看到张大人前来,一句也没有多问。 是谁做的?江祭臣低头苦笑一声,唇角好看的弧线映照在阳光下,煞是好看,只是那眉眼间却都是哀伤。 “曼珠,希望这一切与你无关,虽然......我们才刚刚相识。”江祭臣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能这么想,其实也是因为他怕这一切与她有关,虽说他亲口问了她,她也算是回答了他,但是...... 果然,身后的一个大理寺的人举着一个带血的面具,从江祭臣的二楼卧室走下来:“大人!找到了!” 所有人,包括门外的围观群众,大家的视线全部随着那柄面具移动着。 江祭臣认得那人手中所拿的面具,那是之前第一次听司杨廷说起张公子案子时候,自己正在手绘的面具。 那面具的角落,镌刻着属于江祭臣的标志,一朵深红色的彼岸花。 只是现在,这面具不知为何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从左眼位置一直裂到右边唇角,就像是一个可怕的破碎人脸,透着让人心颤的冰冷。 在那面具所裂口子的位置,触目惊心的血渗透而出,宛若一张被利剑劈开的残破面容。 江祭臣微微眯着眼睛,抬眼,正好看到张大人用冰冷的视线看着自己。 江祭臣心中微凉,拱手上前:“张大人,这面具确实是我画的,但这上面的血迹......还望大人明察。” 张大人一向对江祭臣没有好感,此时更是有了不理会他的好时机,不回答江祭臣,直接扭头离开。 空留江祭臣一个人站在原地,江祭臣淡淡笑着,收起拱起的手。 四下看去,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他所珍视的藏花阁现在已经满面疮痍。 不多时,又一人高声叫喊着从书房跑出来:“张大人!” 众人的心再次提起来,视线落在那奔跑而来的人身上。 “又发现了什么?”张大人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只是抬手准备接过证物。 那人双手将一个荷包递给张大人:“在江祭臣的书房发现了这个荷包。” 江祭臣不认得眼前之物,甚至从来不曾见过。 他并未惊慌,因为眼前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摇头淡淡一笑,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天。 这大长安......终究不是他的福地吧,眼下,司杨廷该是为难的吧...... “抱歉了......”江祭臣轻声念叨着。 “女人的荷包?”张大人翻看着。 那人说道:“按说女人的荷包在藏花阁该是没什么的。” 那人说着,看一眼江祭臣。 反而是张大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继续说。” “大人请看,这荷包上绣了什么?” 张大人细细看来,在荷包的边缘发现了几个小小的,用红线绣上去的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愿与君同生,日日与君好。 落款处,写着“赠荣云鹤。” 张大人反手将荷包打在江祭臣的后背上:“你还有这怪癖?杀了人,还夺人妻信物?” 江祭臣回过头去,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大人,我这藏花阁本就是谁人都能进进出出之地,这荷包,在下并不曾见过,还望大人明察。” 张大人上前两步,走近江祭臣:“照你的意思,就是什么都不承认了?”江祭臣丝毫不乱:“是,与我无关的事,我为何要认?” 张大人一把抓住江祭臣的衣领:“等着进大牢吧!江祭臣,今日内,不许出城,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刀不长眼!” 扭身带着众人向外走去:“回大理寺!” 众人跟着张大人离开。 江祭臣拱手弯腰相送:“恭送张大人。” 待所有人都走了,来看热闹的民众们仍未散去。 江祭臣听到有人说起上次在集市上,江祭臣看出妇人用外族带来的“魂焰引”当众杀了亲夫的事。 “我就说他不是个正常人吧!” “怎的?” “还记得上次他在集市上说隔壁二蛋家媳妇谋杀亲夫的事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了上去:“啥事儿?” “也许,也是这江祭臣搞的鬼,他本就不是个正常人!杀了那么多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大家乱糟糟的,开始指责江祭臣。 江祭臣心中沉沉的,他记得,当时断了案子,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指责那妇人。 后来,还是群众带着那妇人去投了案。 而今......他低下头,慢慢得关上了藏花阁的大门,将世间纷扰都关出门外。 大理寺大厅,司杨廷重重得拍了一下桌子,面露怒色。 “张沛!你胡说什么!再敢乱说,我.......” 另一大理寺少卿张沛冷笑一声,看着司杨廷着急上火的模样。 “怎么?我现在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只是没有更为直接的证据罢了,若是旁人,现在人应该已经在大理寺监牢里了,他应该庆幸!” “张沛!”司杨廷说着就要拔刀冲上去。 张沛也不甘示弱,跟着司杨廷一起拔出刀来,两人面质,一触即发。 “司杨廷,管好你那没名没分的哥哥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想洗脱罪名,你最好快些,不出两天,我定找到直接证据,抓他入大牢!” 张沛的眼中带着嘲讽与蔑视。 司杨廷拔出刀,一下便劈向张沛。 张沛也是不甘示弱,两人对打起来。 司杨廷技高一筹,张沛丝毫不是司杨廷的对手,但脸上始终保持着对司杨廷嘲讽的笑意。 司杨廷哪里受得了这般嘲讽,更是气得几乎要对张沛下了杀手去。 张沛被司杨廷逼到墙角,两人的刀碰在一起。 张沛笑道:“怎么?现在还想杀了我?去大牢里跟你那好哥哥作伴?” 司杨廷气得全身发抖,举起刀朝着张沛脸旁边的墙劈过去,与张沛的耳朵之间的距离只差分毫。 张沛下意识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刀就在耳旁,再次笑道:“我只当你多大本事,原来不过如此!” “你......你再说一遍!”司杨廷一把抓起自己嵌入墙里的佩刀,就要再次劈向张沛。 “够了!” 付凌天的声音很大,浑厚有力,整个场子里,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震慑住。 众人转头,见付凌天脸色铁青,看着司杨廷与张沛。 付凌天继续说道:“眼下这般模样是想闹出笑话去?怎的?我这大理寺的两个少卿都要换了去不成?外人见着现在这模样,不笑掉几颗大牙才怪!这就是我们大理寺的本事?自己人往自己人身上插刀子?有本事去抓凶手啊!” 司杨廷和张沛顿在原地,被付凌天镇住。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把刀收起来?!” 门外,有人来报:“大人!” 付凌天脸色更冷:“说?” 那人指着身后:“江祭臣来了。” 众人诧异,同时看向大门之外,特别是司杨廷,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江祭臣这个时候应该躲得远远地,既然前几日都知道躲开,让整个大理寺都寻不着他,这会子怎的会自己找上门来? 况且,现在几乎算是认证物证,证据确凿的状态。 张沛说的没错,若是旁人,嫌疑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大牢里了。 不远处,江祭臣一袭白衣,笔挺的身影印着阳光而来,表情不卑不亢,神色平淡,就像最近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他白皙的皮肤在晚霞中散发着红晕般的光芒,走进来,大厅都安静了。 在这个全是大老粗的地方,这样的人出现,显得格格不入。 江祭臣脚步停在大厅中央,先看司杨廷一眼,见司杨廷正宇张沛一副掐架的模样。 江祭臣微微对司杨廷摇摇头,示意司杨廷不要胡闹。 司杨廷从小虽说反叛,总是跟江祭臣较劲,但很多时候,他是愿意听江祭臣话的。 因为在他心里,江祭臣是他唯一承认的比自己强的人。 司杨廷瞪了张沛一眼,转身向江祭臣方向走来,刚要开口,却见江祭臣转头看向付凌天,司杨廷停下脚步,他自认也是全天下最懂江祭臣的人,虽然猜不透,但他愿意无条件信任他,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付凌天也没想到江祭臣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他原本是想对外称,江祭臣躲起来,故而没有办法找到他,现下,反而真的有些说不清了,他苦恼,这两个孩子,真的是没有一个省心的,司明宇到底教育了什么样的孩子,全都来祸害自己。 当然,付凌天也知道,江祭臣不是凶手,是有人在陷害他。 对,他一直都信,毕竟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江祭臣规规矩矩得对付凌天行了大礼,恭敬得低着头:“付大人,草民江祭臣,拜见大人!” 张沛一时没忍住,上前一步:“草民?你该自称罪人!” 司杨廷的火气再次上来,江祭臣悄悄看司杨廷一眼,司杨廷忍下来。 付凌天只看一眼张沛,示意他退下,继续看着江祭臣:“若是想要申辩,现在还不时时候,证据并不确凿,你用不着......” 江祭臣抢白道:“大人,草民恳求大人给我一些权利,我定查个水落石出,洗脱自己罪名!但这期间,希望大理寺不要参与案情。” 一时间,场内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其实对于江祭臣这样的要求,过分且不合理。 这样一来,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要一个罪人自证清白?这不是当众打脸的事吗?想来付凌天也不会答应。 就连司杨廷也觉得付凌天不会答应。 场内安静的可怕,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付凌天,等待着付凌天如何拒绝江祭臣的请求。 时间一点点的划过,大家都屏住呼吸。 付凌天冷眼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也抬起头,与付凌天四目相对。 “好!”付凌天的声音浑厚而有力,“大理寺不是闲散之地,没有权利能给到你,但我能保证,大理寺在十日内,不参与任何事。” “谢大人!”江祭臣低头恭敬拱手。 场内所有人都惊到,没想到付凌天竟会答应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司杨廷上前一步,站在江祭臣的身旁,对付凌天拱手。 “大人,我愿配合江祭臣查案,一来,可以对江祭臣有所帮助,二来,可以替大理寺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偏头看着司杨廷,司杨廷也偏头看着江祭臣,两人唇角上扬,相视而笑。 24 对你的保护 付凌天正准备答应司杨廷的请求,却被江祭臣抢了先。 江祭臣收回看向司杨廷的笑容,转而低头对付凌天拱手:“大人,小人还有话说。” 在场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拦着江祭臣。 想来,江祭臣还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明明是嫌疑人的身份,付大人已经格外开恩,甚至做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这江祭臣竟还有话要说。 就连付凌天也皱起了眉头:“说。” 司杨廷皱眉看着江祭臣,见江祭臣低眉瞥自己一眼后,心中便已猜到江祭臣想说什么。 江祭臣语速缓慢,条理清晰得说道:“请大人将司杨廷排除在这个案子之外。” 司杨廷深吸一口气,果不其然,他抿嘴看付凌天,希望付凌天拒绝江祭臣的建议。 付凌天冷着脸,也觉得不解:“为何?我认为司杨廷说得不错。” 江祭臣将身体躬得更低,声音干净:“如大家所知,司杨廷是草民的弟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让司杨廷跟着我,恐怕不仅不能起到盯着我的作用,反而......” 张沛上前一步,继续说道:“江祭臣说得有几分道理,谁知道司杨廷会不会偷偷帮江祭臣逃跑,不如让我跟着他来得实在!” 张沛原就是个大老粗,说话直率。 付凌天看向江祭臣,像是在征求江祭臣的意见一般。 其实,他心中很是清楚这件事与江祭臣脱不开关系,只不过,江祭臣的身份并不是凶手,而是那个凶手要对付的人。 付凌天更知道江祭臣的性子,他之所以答应江祭臣的要求,是因为从府里家丁死亡那一刻开始,他已经知道,这个案子,不是普通人能破得了的,交给江祭臣自己去解决,但愿是受害人最少的一种做法。 当然,付凌天也不会真的像承诺江祭臣的那样,完全放手让江祭臣一个人去查,他会自己暗中继续查案。 江祭臣见付凌天半晌没有回话,抬起头:“付大人!” “好!就按你说你的。” 付凌天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从不曾见见过付凌天如此好说话过。 毕竟,付凌天是长安城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却在江祭臣这个案子上,屡屡让步。 江祭臣从大理寺离开的时候,司杨廷追上去,想要问个清楚,也想要知道江祭臣对这个案子的下一步计划。 但没想到,江祭臣却对司杨廷完全保密,什么都不愿意说。 司杨廷生气问道:“是不是跟那个画中仙有关系?” 画中仙,便是司杨廷对曼珠的称呼,自从之前江祭臣见过曼珠后,司杨廷便打趣叫那无脸少女画中仙。 江祭臣只是看着司杨廷,不言不语,算是默认。 他不想骗司杨廷,却也不想对司杨廷说真话,因为整件事太危险,为先导,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下一步,在他的身边,还会有什么人死去。 他不希望那个人是司杨廷,永远不要牵扯到司杨廷的身上,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关心的人,应该莫过于司杨廷了。 江祭臣见不得司杨廷焦急模样,他轻叹一口气:“就像我之前说的,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让我自己查一次吧。” 司杨廷不屈不挠:“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平安,但你别忘了,我是大理寺少卿,查案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可你明明知道我不让你参与的原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为难?” “你也在让我为难!江祭臣!” 两人站在大理寺的院中对峙着。 远处,张沛冷静得看着两人,唇角微微上扬,消失嘲讽,又像是轻蔑。 这几日来,王子彧一直细心得照顾着玲珑,从一日三餐到吃穿用度,无一例外。 玲珑自然感激王子彧的关心,但她对王子彧的态度,却总是让王子彧觉得生分。 从玲珑到尚书府的那一日开始,王夫人便日日请大夫来瞧玲珑的病。 其实她心中对玲珑很是喜欢,虽说她从王子彧那里知道玲珑是从缀锦楼逃出来的,且从小在缀锦楼长大。 但王家人还是很开明的,甚至同情玲珑。 好好地一个千金小姐,坠落青楼,想着也是可怜的。 王夫人私下里找过王子彧,提起十七年前与司家指腹为婚的婚事,询问王子彧的意见时,王子彧倒是下了一跳。 他原以为,父母会因为玲珑的出身想要摆脱这婚事,却没想到,父母如此开明,与平日在戏文中所说的家庭截然不同。 这一日,王子彧刚从玲珑的房间出来,便上前拦住他。 “你考虑的如何?”王夫人笑着询问王子彧。 这是之前王夫人就询问过王子彧的事,她希望这次送了玲珑回府之后,可以完成两家人的曾经定下的婚事。 王子彧倒是有些不满:“母亲这么做,是当真喜欢阿箬?还是别有意图?” 那王夫人也是个爽快的妇人:“说来,阿箬从青楼里找回来,确实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说出去,倒是给咱们王家不争什么脸面,但那是司家该做的事。” “母亲......只是您如此想,爹呢?怎么说?” 王夫人掩嘴而笑:“你爹刚见着阿箬,就喜欢得不得了,司家的女儿倒是长得标致,比那个整日查案不着家的司杨廷强到哪里去了的,再者说,而今我们找回了他们司家寻了十多年都没有寻到的女儿,再养好了伤给他们送回去,那司家自然是感激我们的。” 王子彧皱眉:“母亲主要可是为了这事儿?” 王夫人笑笑:“那倒不是,平日里说你聪明,现下却是笨得很。” 王子彧换了个姿势,作势听王夫人说下去。 “你想,司家是什么人家?司明宇是什么人?司杨廷是什么人?” “司明宇是礼部尚书,司杨廷是大理寺少卿,如何?” “这就对了,”王夫人点了点王子彧的额头,继续说道:“我们王家是吏部尚书,倘若吏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结亲......” 王子彧没有听完王夫人的话,便掉头就要走。 王夫人追上去:“我话还没说完,你这是要去哪?” 王子彧皱着眉头:“我就知道,所以,为了前途,你们希望我娶一个从青楼逃出来的姑娘?还要做正房不成?” “那倒未必,这事儿,看司家如何权衡策划,咱们坐等就行。”王夫人说得喜上眉梢,不自觉笑了出来,“再者说,我看这阿箬被调教得不错,举止谈吐,不比那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差了去。” 王子彧摇摇头:“若真要娶她,我必明媒正娶!”说罢,王子彧转身离开,留下王夫人一个人站在原地,思量着。 “这孩子,到底是乐意不乐意呢?”琢磨着,王夫人也跟着王子彧离开。 玲珑暂住在王家的房间,门被打开,她立在门框处,看着远去的这对母女,唇角上扬,淡淡的笑出来,随后,关上房门。 房间内,赤蛇阿宁正坐在案几前的凳子上喝茶,她眉宇间皆是妩媚,红唇轻吮手中的茶水。 “你信他的话?”阿宁嘲笑般斜眼看着玲珑。 玲珑自顾自坐在阿宁的对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这茶水,可不是在平常人家能喝得到的,长安城里,能喝上茶的,除了官家,就只有平康里了。” 阿宁大笑出声:“你意思是为了权贵而委身于此?” 玲珑却不看阿宁,声音清淡:“姑娘可是带了什么话来让你告诉我?若是没有,还请你别总出现在我面前,让人发现了,我可不好解释。” 阿宁冷哼一声:“我一直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如此养着一个臭丫头,原来不曾晓得,原来是礼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呢。”阿宁凑近玲珑,“你不恨姑娘?” “姑娘抚养我长大?若是没有姑娘,哪来的我?”玲珑回应着笑容。 两个女孩,一个烈焰红唇,一个清淡如菊,笑容也是大相径庭,那明明应该气势弱些的玲珑,却显得比阿宁气场更要强大。 玲珑继续说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若你们,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去争取,去游戏人间,而我没有,正因为从小与你们生活在一起,让我更看懂了人的无奈。” “哦?”阿宁来了兴致。 “我若是将心思都放在仇恨上,我的人生将会毫无意义。既然我的生命是这样存在的,与其要去怨恨过去,我为何不将时间用来好好过我的生命?” 玲珑唇角一直带着微笑。 “正如你所说,我是司家千金,背景身后,但这是在我们人的世界里,而在另一个世界,我还有姑娘这样的靠山,何乐而不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把生命过得痛苦?” 阿宁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你倒是看得透彻,我没想到,你竟会完全不怨恨姑娘。” 玲珑背过身去,不愿看阿宁:“谢谢你今天过来帮我疗伤,我的身体已经好全,不出几日,我将会是礼部尚书司明宇家的千金,万人之上,任谁都会羡慕。” “也好,我一直都烦透了你,你不在姑娘身边,我倒是落得开心。”阿宁喝完手中的茶,转身就要离开。 玲珑却收起脸上的笑容,对阿宁的背影:“阿宁。” 阿宁站定,回头,妩媚而动人。 玲珑像是有些哀伤,低下头去:“荆棘......今生该是注定与他无缘,还请你......照顾好他。” 阿宁笑出声来,消失在房间内。 玲珑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春日的花正开得艳丽,而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25 玲珑与彼岸花 江祭臣抬手推开东市张员外家的院落,一地消沉杂乱,那凌乱的样子显得萧条,似乎隐约还能感受到张员外临走前的哀伤痛苦。 江祭臣白色的圆头筒靴踩在地上狼藉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院落中的花正开得灿烂,就像是不知人间之时一般,与地上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祭臣站在院子的正中央,郑重得低下头去,躬身鞠躬。 身后,脚步声响起。 江祭臣认得那声音,他并不想理会,抬脚径直朝内走去。 “不声不响得独自前来,可曾向大理寺报备过?” 江祭臣不回头,继续向前走去:“说了让你远离,何必还跟过来?” 司杨廷快走几步跟上去:“我来查案,谁跟着你?” 说着话,司杨廷便已经走到了江祭臣的身前,就像真的与江祭臣无意间的偶遇一般。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的背影,眼神中透着心疼和不安,他轻轻摇摇头,上前拉住司杨廷:“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离开。” 司杨廷仔细查看这大厅,想要找到些什么,头也不抬得:“知道。” “那你为何?”江祭臣紧锁着眉头。 司杨廷不满得抬头,与江祭臣四目相对:“没错,你担心我受到伤害,担心我陷入危机,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而死!是也不是?” “司杨廷!”江祭臣微怒,压着嗓子低吼。 司杨廷反而笑了:“是是是,我不该说我会死,”他重新低下头去,向一处房间走去,发现房间内已经被收拾的一尘不染,他继续说道:“就像你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你,你能理解吗?” 江祭臣一时哑然,他跟着司杨廷走进去,却不说话了。 这间房就是张家公子曾经的卧室,看得出,张公子原是一个干净整洁之人,所以,张员外临走前,也将张公子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好,但看向这座院落的其他地方,却显得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一样。 司杨廷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江祭臣不说话,只是低头仔细查看各个抽屉柜子,希望还能找到些什么。 司杨廷完全不在乎江祭臣不理会自己的样子,他一边想一边说道:“明明院子里那么脏乱,就连大厅都乱七八糟,说明张员外一家临走应该是匆忙的,但为何这里......” 江祭臣站定在原地,定定的想着什么,还是没有说话。 司杨廷看向江祭臣:“有没有一种可能......” 江祭臣接话:“张公子的房间,不是张员外家的人收拾的。” 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有光。 江祭臣抬脚向外走去:“去看看其他的房间,如若果真如此,这间房间必有蹊跷。” 司杨廷拿着手中一盏烛台,烛台的角落沾染着红色的蜡烛,烛台的柱子像是青铜所致,但烛台本身拎起来却似乎不该如此轻巧。 “等等我!”司杨廷将烛台放下,追上去。 在他放下烛台的时候,从烛台的顶端和柱子之间,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来。 两人刚刚离开,角落里便出现了赤蛇阿宁的身影,她红色的蛇身游走在张公子房间的角落里,最后,柔软的身体盘上桌子,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她深红色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又快速从桌子上滑落到地上,化了人形,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唇角一勾:“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来寻了回去,赶巧不巧得,又碰见了他们两个。” “碰见我们,有何不可呢?”江祭臣从屋外走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平静得看着眼前的阿宁。 江祭臣的身后,司杨廷也跟着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女子,不免有些惊叹:“你,你不是.......那个给女皇献技的西域神女吗?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阿宁没想到司杨廷会认出自己,只一瞬的惊诧后,便恢复平静:“江公子,别来无恙啊?” 江祭臣笑着拱手:“阿宁姑娘,别来无恙。” 司杨廷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来一往的模样,心下更觉得不可思议:“你们......怎么会认得?” 阿宁似乎完全不在意江祭臣身边的司杨廷,只是将视线放在江祭臣的身上。 江祭臣下意识得向司杨廷的身前走了走,将司杨廷挡在自己身后:“不知阿宁姑娘今日来这荒芜之地,所为何事?” 阿宁掩唇而笑:“我倒是不愿说谎,今日前来,恐怕与你们的目的相同。” 司杨廷眯着眼睛,不可思议得看着江祭臣,并伸手拉了拉江祭臣的衣袖。 江祭臣不动声色得将司杨廷再往自己的身后推了推:“姑娘让你来的?” 阿宁笑出声来:“江公子知道的,似乎比我以为的还要多。” 江祭臣低头笑笑:“在下也只是猜测,不知姑娘今日让你来查什么?” 阿宁不语,只偏头看了看江祭臣身后的司杨廷:“这里有大理寺的人在,我不方便说什么,总之,姑娘不会伤害你,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江祭臣轻笑一声:“张公子与姑娘之间......” 阿宁的娇笑声传遍整个房间:“江公子大可放心,我们家姑娘,除了跟江公子有些情感上的纠缠以外,从不沾染任何男人。” 司杨廷几乎憋不住,想要从江祭臣的身后冲出来,被江祭臣用一只手死死得按住。 司杨廷想说话,却因为不知道江祭臣到底想干什么,所以硬是憋着。 阿宁看得出江祭臣对司杨廷的保护,也看得出江祭臣对自己的不信任,她捋了捋耳边的长发,娇笑着:“江公子想是有些误会了,我今日来与姑娘无关,只是张公子生前,我与他有些情缘,曾送予他些私人物品,今儿个想着闲来无事,便说来看看,毕竟大家都知道,张公子那么好的人已经去了,我也是缅怀他的。” 连司杨廷这种对待感情完全一根筋的人都看出阿宁作秀的模样,却没想到江祭臣却笑着拱手:“那边不打搅姑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恐与姑娘无关,我们是来查案的。” 阿宁笑笑:“哦?罪人也能查案了?我大唐果然开明至极。” 司杨廷想要上前理论,被江祭臣拦下。 阿宁一副乏了的模样,转过头去:“今日我也乏了,就先走了,想来,张公子的家人恐怕是将那些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带走了去,且算是个多情人,带去也便带去罢了。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说着话,妖娆的身子扭动着便向外离去,毫无紧张的状态,临走前,还对江祭臣抛了一个媚眼。 司杨廷原以为江祭臣会生气,却没想到,江祭臣反而对阿宁笑着躬身道别。 待阿宁离去,司杨廷没好生气得拽了江祭臣一把,让他正对着自己:“你什么情况?” 江祭臣不愿多说话,扭身就重新回到张公子的房间。 司杨廷追上去:“从小到大,永远都是你有秘密,而我,你连我今天吃了几碗饭,拉了几次屎,恐怕都是一清二楚。” 江祭臣一时没忍住,轻笑出来:“那些,我可不知道。” 司杨廷见江祭臣还是一副不想跟自己说清楚的样子,索性拽住江祭臣,不让他有任何动作:“你今天给我说清楚,这个西域神女为什么会认得你?你们口中的姑娘又是谁?”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半晌没有说话。 “说啊!就算我现在不是大理寺的人,是你一起长大的弟弟,出于对你的关心,你也该跟我说说清楚!” 江祭臣从司杨廷的手中抽回胳膊,淡淡得说道:“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得好,这个阿宁,就算以后在朝廷里碰见了,也最好敬而远之。” “怎的?我还该怕她不成?”司杨廷一股气上来。 江祭臣紧张起来:“今日她看见了你的脸,却没有过多的诧异,想来她也是认得你的, 甚至该是早早就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司杨廷不解:“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 江祭臣脸色很差,直接接话:“那是因为现在可能会出事的人是你!” 两人都顿在原地,许久之后,江祭臣别过头去,在阿宁刚刚站过的地方寻找着什么。 司杨廷回过神来:“她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怕她。” “我没怕。” “那你刚才那种态度?” “别啰嗦,跟我一起找东西。” “找什么?” “不知道。” 两人一来一回,却像是不知道相互之间到底想说什么。 司杨廷停下手中动作:“最近的案子与她有关,还是与那个所谓的姑娘有关?” 江祭臣顿住片刻,随后抬头看向司杨廷:“说实话,我不知道,也没有证据,但我只是,她不是你能对抗得了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见到她,离她远些,另外,不要再参与到这个案子里,这是为了你好。” 司杨廷不说话,只是盯着江祭臣。 江祭臣一边翻找着房内的各种柜子,一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诧异为什么刚才那个阿宁,我这么轻易得不跟她交涉,便放她离开,更不明白,为什么我刚才要将你护在身后。” “是!” 江祭臣回眼看着司杨廷:“过了今日,这个房间里的证据,恐怕就会消失不见,就像我们刚才猜测的那样,张员外的家人,应该并不是主动好好离开那么简单,而这间房,并不是张员外的家人拾掇的。” 司杨廷越来越不明白江祭臣心中所想,他最近总是开始说一些毫无根据的话,司杨廷完全不想再找什么,身体轻巧得往后方的桌子上一跳,便坐了上去。 “你且说说你的根据。” 江祭臣顿了顿:“你难道没有发现,刚才那个西域神女出现得很突然吗?” “所以呢?” 江祭臣叹口气:“她是来送证据的。” 听到这话,司杨廷惊得几乎嘴巴都快要合不拢:“你说什么?送证据?” 江祭臣点头:“她刚才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本就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因为以她的身手,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得发现她。” 司杨廷越听越糊涂:“她到底是什么人?” 江祭臣轻轻摇头:“目前我还不知道,但可能与我的身世有关,而与我身世有关的事,通常都会带着杀戮。” “这就是你不让我参与的原因?太牵强,就算没有你,这种案子,我也不可能不碰。” 司杨廷说着话,从桌子上跳下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烛台,烛台碎成两半,一块精致的白色绢帕从烛台缝隙露出来。 司杨廷疑惑抬手就将绢帕从烛台缝隙中拿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江祭臣见司杨廷果真找到不该属于着房内的东西,上前一步。 司杨廷将手中的绢帕递给江祭臣,江祭臣神色紧张:“阿宁为何故意给我们送来一条绢帕?” 司杨廷仍是不觉得江祭臣说的有道理:“谁说一定是那个什么宁送来的?说不定她也是来找这证物的,只是赶巧被我们碰上!” 江祭臣不语,翻看着绢帕,看到上面的字后,紧锁眉峰。 司杨廷也看到上面的字:“玲珑?这名字听上去,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可这帕子的旁边,为何也绣着一朵彼岸花?”诧异得看着江祭臣,“这帕子是你送的?玲珑又是谁?” 司杨廷将帕子贴近鼻子,深深得绣着帕子上的味道:“胭脂味这么浓,该不会是从平康里出来的东西吧!” 江祭臣听了,眼神一收,紧紧地盯着帕子上的字,心中默念着:“玲珑?与彼岸花又有什么关系?” 26 西域神女的心 玲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能感觉到有人正坐在她的床边,闻着那味道,她知道,那人就是王子彧。 王子彧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像是在长安城中不曾闻过的香味,香味清雅,却让人觉得有些迷惑。 玲珑假装刚刚醒来,看到眼前的王子彧后,假意吃惊了一瞬,随后起身坐起来。 “王公子,何时来的?”装作慌张得整理头发衣服,“我失态了。” 王子彧看着眼前玲珑的模样,不觉失笑,他抬起手,帮玲珑整理好耳边的头发,轻声说道:“到底是个好姑娘,在那种地方也没有沾染了什么风尘气去。” 玲珑怯懦低下头去:“王公子,玲珑.......” 王子彧从床边起身,深深得看着玲珑,而后,却又像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此后,不再有玲珑,” 王子彧恢复了冰冷,“你叫阿箬,司宛箬。” “司宛箬,我叫司宛箬......”玲珑一时回不过神去。 王子彧偏过头:“你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择日,我会请了司家的人来家中认亲,若没其他问题,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你呢?”玲珑低下头去,“我是说,我们呢?” 王子彧只看玲珑一眼,没有说话,开门离开。 玲珑一个人坐在床上,脸上刚刚可怜楚楚的模样渐渐消失不见,转而化为面无表情的神色,淡淡得笑了:“你为何总是周旋在我身边?” 从床的背后,一条赤蛇盘旋而出,吐着信子,爬上了玲珑的床,随后化作阿宁的模样,黏在玲珑的身上。 玲珑也像是习惯了这样的阿宁一般,不想理会,也没有躲闪。 阿宁娇笑着对着玲珑的耳朵吹口气:“只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玲珑冷笑:“开始,我以为是姑娘让你来盯着我,后来想想,姑娘一向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既然养了我这些年,自然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若真是派了你来盯着我的话,反而会破坏了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平衡。” 玲珑转脸看向阿宁:“我说的可对?” 阿宁离玲珑远了一些:“平日里倒没看出你是个机灵的丫头,我说呢,姑娘总是留着你在身边,到底所为何事。”突然凑近,“你觉得姑娘会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思?” 玲珑嗤笑:“我真正的心思?我不过是个人罢了,我能有什么心思?最多不过就是找到家人,过正常人的生活,反倒是你......” “我怎么了?”阿宁脸色沉下来。 玲珑悄悄得凑近阿宁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以为,姑娘真的不知道你背后做的那些勾当?” 阿宁突然面露狰狞之色:“你说什么!” 玲珑见阿宁神色右边,心中畅快了些许:“阿宁,往日里,在缀锦楼,我承认,我是怕你的,但而今,我有了身份,往后,你再也伤害不到我。” 阿宁吐着蛇信子,脸上已经变了样子,红金色的舌头看上去时分可怖。 但玲珑却像是见惯了的模样,笑着说:“你真的以为,姑娘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阿宁的尖牙露出,对准玲珑白皙的脖子,一脸怒色准备咬下去。 玲珑完全不躲闪,平静道:“从很小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姑娘的一步棋子,说白了,我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如何用我,但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姑娘养大的,我可能比你更了解姑娘,你不过是她的奴仆,非要说起来,你的地位根本就不如我!” 阿宁更加生气:“一个小小人类,竟然口出狂言,在我这里,你的生命脆弱到只需要我一口而已!”阿宁的尖牙已经碰到玲珑的脖子,血渗了出来。 玲珑笑出声:“可是,你以为姑娘会让自己的奴仆,在气愤之下,毁掉自己养育了十二年的棋子吗?” 阿宁一顿,尖牙慢慢离开了玲珑的皮肤。 玲珑偏头看着阿宁:“阿宁,你该好自为之,若真的想要一直跟在姑娘身边的话,就好好帮她办事,她本性是善良的,你若是待她好,她必定记得你的好,但若是,在她背后耍些小动作的话......” 门外,传来人走路的声音,随后传来敲门声。 两人一同看向门外方向。 “阿箬姑娘,奴婢来替您更衣......少爷说,您身体已经好些,晚些时候,带您去花园散步。” 玲珑放下警惕,开口道:“进来吧。” 再转头,阿宁已经消失不见。 玲珑房间门口,赤蛇阿宁的身影顺着角落滑走,消失在院中草丛里。 王子彧远远地看到阿宁蛇形的身影,却不动声色,回眼看向玲珑房间的方向,随后转身离开。 下了早朝,司明宇与众大臣走出朝堂,众人三三两两得还在说着什么,司明宇的脸色却并不好看,铁青的脸上都是怒容。 今日在朝堂上,有人提起关于礼部尚书与大理寺一起包庇江祭臣之时,好在吏部尚书王大人帮忙解释,才解了女皇心中疑虑,虽不知王大人为何好心帮自己说话,但在司明宇的心中,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若事情再不解决,恐生了更深的事端。 司明宇若有所思得慢慢走着,旁边有人看到司明宇的模样,有人上前想要巴结,也有人暗自嘲笑,司明宇都不曾放在心上。 王大人上前一步,挡在司明宇的面前:“司大人!” 司明宇抬眼,看到刚刚替自己说了好话的王大人:“王大人!”司明宇对王大人作揖回应。 其实两人在十七年前,关系甚好,那时候的两人都不过位居五品,两家夫人关系也甚好,两家人常常走动,正巧两家肚子里同一时间又有了孩子,便约定了腹中婚约,原以为,两家人可以就此好下去,但没想到,官场如战场,总是要比个你死我活才行。 再加上,司家千金在那年元宵节走失后,司家从此变得阴霾,两家人的关系也就渐渐远离了。 今日在朝堂上,司明宇再次看到为自己出头解释说话的王大人,竟一时恍惚起来,想起两人年轻时候的曾经,不免也有些伤怀。 王大人上前一步,笑着拍了拍司明宇的肩膀:“咱们原本该是一家人的,既然是一家人,便不用说什么两家话。” 司明宇低头笑笑:“是啊,可事情总不是我们所预期的那样。” 王大人将司明宇拉到一旁,悄声说道:“今日晚些时候,你若有空,我想去府里找你说些事情。” 司明宇不解,因为自从自己丢了女儿之后,两人已经十余年没有像之前那般好,再加上官场上的纠葛,王大人甚至在自己的背后,给自己落井下石过,那时候,司明宇确实伤心至极,毕竟刚刚丢了女儿,又遭受到好友的背叛。 从那以后,司明宇便教导司杨廷,在官场上,除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以外,谁也不要相信。 今日,王大人态度过分热情,且让司明宇心中不安。 “所为何事?”司明宇还是有些抗拒。 王大人笑笑:“这些年过去,我们两个都已经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便不必再生分,若我们能够重归于好,这朝堂之上......” 司明宇对王大人拱手:“王大人严重了,老夫没什么本事和远大抱负可以帮到王大人。”说着话,司明宇便想要离开,毕竟在他心中,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伤痛,他过不去。 他犹记得,王大人为了上位,在那年的元宵节,原本带着一对儿女在集市逛街的司明宇,突然被官兵围堵,并带到大理寺审问,幸得当时还是大理寺少卿的付凌天明察案情,才令司家幸免于难,王大人却将所有的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那一刻,司明宇的心就已经伤透。 那一夜,司杨廷的双胞胎妹妹司宛箬在混乱中,与家人走散,自此,便再也没有找到过。 想着,司明宇不觉再次心痛起来,他不想再与王大人有丝毫瓜葛,扭身就要离开。 王大人并没有着急上前,只是对着司明宇的背影说道:“可还记得阿箬?” 司明宇整个身体僵在原地,他睁大了眼睛,慢慢回身,看向身后那个脸上带着笑容的王大人。 王大人早知司明宇会是如此神色,并不着急,慢慢说道:“司大人这些年一直在找阿箬,我都知道,今天晚些,我想去府上,讨论一下关于小儿与阿箬之间的婚事。” 司明宇的眉头渐渐皱起,不明王大人所言何意。 王大人也不着急说话,只是平静得笑看着司明宇。 藏花阁的深夜,月色撩人,现在江祭臣的画室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已经将杂乱的画室收拾妥当,只是墙上再也没有了曼珠的画像。 江祭臣坐在窗边案几前,借着月光看着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的彼岸花鲜艳夺目,每一根根线都像是在刺痛着江祭臣的心。 “真的......跟平康里有关吗?玲珑......玲珑又是谁?与曼珠之间......曼珠......又为何与平康里有关?”江祭臣不敢再想下去,每次想到曼珠,他都会不自觉的心痛起来。 腰间的玉佩随着江祭臣波动的心散发着红灿灿的光,几乎溢出血来。 江祭臣伸出手,一串铃铛挂在他的手腕上,这铃铛,与曼珠脚踝处的铃铛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铃铛的末尾处,有一片精致好看的叶子模样的形状。 江祭臣的脸色突然顿住,他一把扯下手腕上的铃铛,睁大了眼睛。 “这串铃铛......”江祭臣的心跳得很快,令江祭臣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祭臣的身后,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你终于想起了?我送你的礼物,你可还喜欢呢?” 江祭臣猛地回头,看到赤蛇阿宁正软软的靠在江祭臣床边,红艳艳的唇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阿宁从床上起身,向江祭臣靠近过来:“这铃铛,原本是挂在我脚上的,在姑娘面前我不敢戴着,那日第一次见面时,我原故意想要给你留个印象,以为,你会对那铃铛有印象,却没想到,你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江祭臣震惊得慢慢向后退去:“你不是曼珠的人吗?为什么要......” 阿宁笑着,已经软软得靠在江祭臣的身上,手指轻轻划过江祭臣的脸:“我看上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要先解了馋......”曼珠的红唇已经贴近江祭臣的耳朵,“特别是姑娘喜欢的,我真想试试,是什么滋味......” 江祭臣收起震惊的神色,转头看向阿宁妩媚生动的脸。 距离太近,江祭臣甚至能看到阿宁烟灰色的瞳仁中自己的倒影。 27 失而复得 江祭臣一把将阿宁推出去,紧锁眉峰:“且不说你与曼珠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我却定然不是你以为的......” 阿宁被推出去后,故意做出一副无奈而难过的模样:“江公子何必如此生分?若你知道,其实整件事的背后,都是姑娘在操控的话,你又......” 江祭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勿需你来跟我说话,真相,我自会去查。” 阿宁笑出声来:“真是个倔脾气,让我更是喜欢了。” 她捋了捋额间黑场的头发,重新靠近江祭臣:“我就不信,是个男人还有不喜欢我这样女子的道理......” 阿宁说罢,就要转身没入黑暗。 江祭臣的声音透过黑暗传来:“所以,张公子也如是?” 阿宁一顿,回过头来,脸上刚刚的惊讶换做笑容:“张公子临死,都在惦记着我,可惜啊......可惜......玩物罢了。” “阿宁!”江祭臣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阿宁娇笑的声音在黑夜中,似有穿透力:“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所有人,想要的,都是你,无论,我们的目的是否相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所以张公子是因你而死?”江祭臣追问。 阿宁收起笑容,看上去似乎有些难过:“不是的,他因你而死。” 说话间,阿宁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江祭臣腰间的玉佩剧烈得颤抖着,想要要冲破阻隔一般。 司家。 司杨廷和司明宇早早就等待大厅里,因着是要说阿箬的事,两人都显得心神不宁。 司杨廷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女儿的失踪而一病不起,司杨廷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母亲想要见到妹妹时绝望的眼神,而今,王大人的意思,似乎是说妹妹仍在世,那么...... 司杨廷坐卧不宁,走到父亲身边:“爹,王大人到底有没有说得清楚,是单纯想要跟我们家联姻,还是说,真的找到了阿箬?” 司明宇也与司杨廷一般,急不可耐,他因为听到那信息,大为震惊,却是忘了问王大人到底是何意思。 现在想来,若只是为了联姻的话,认个义女什么的,只为强强联手,这在官场上倒也常见。 但若真的只是如此......司明宇不觉心情失落。 “现在什么时辰了?”司明宇的声音因为焦躁而嘶哑。 司杨廷看一眼门外的月色:“快子时了。” 司明宇低下头去,脸色深沉,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把手。 “想来,快要来了,王大人既是说了这事,便不会忘记,况且,是他先提起的。”司杨廷自己明明也甚是着急,却不忘安慰父亲。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司明宇下意识站起身来,翘首而望。 “我且去看看。”司杨廷说着话,便快步向外奔去。 刚走到院中,便看到管家领着王大人和王子彧走进来,王大人的脸上皆是欢喜之色,是真是假却很难分辨。 而王子彧的脸上,却是平静的,甚至,有些深沉。 “王大人!”司杨廷见人已快走到面前,慌忙对王大人拱手躬身行礼。 王大人见了,只虚抬一下手,一副该是求着他的模样:“几年不见,倒是大了,懂事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追车官兵车马找父亲的小毛头了。”王大人说着,大笑出声。 这件事,原就是司杨廷心中的伤痛,也是因为这件事,妹妹司宛箬才会丢失,且当初,陷害父亲的人,便是眼前这位王大人,十余年,再次单独相处,没想到他竟然还敢主动提起。 司杨廷拱起的手紧紧握着,一语不发。 王子彧见状,对司杨廷浅浅行礼后,便跟着王大人向前厅走去。 司杨廷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都是恨意。 众人坐定,司家父子明显焦急等待着,但王家父子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一般。 王大人先喝下一口茶去,对着司明宇笑笑:“好茶。” 王子彧一身清冷装扮,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神色显然也不在司杨廷的身上,毫不在乎的模样。 司杨廷原就是个急性子,见状起身:“王大人,王公子,深夜到访,是否该先说说正事?我父子二人从天亮等到子时,你们......” 司明宇重咳一声,示意司杨廷不得无礼。 司杨廷没好生气得坐下,还不忘瞪了王家父子一眼。 王大人与王子彧对视一眼,慢慢开口:“我知道,你们司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阿箬的消息,我今日来,便是为着阿箬。” 司明宇压着性子:“王大人不妨将事情说明白些,阿箬已经十二年不见踪迹,王大人今日前来......” 王大人笑道:“阿箬先今正在我家中。” 司明宇和司杨廷惊到说不出话来,两人都从凳子上起身,直直的看着王大人。 “王大人说的可是实情?”司明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司杨廷上前一步,直接走到王家父子面前:“你说我妹妹现在在你家中?可有证据?” 王子彧面对司杨廷无力的模样,起身,挡在父亲前面,与司杨廷四目相对,冷目而向。 “廷儿,不得无礼!”司明宇发话。 司杨廷回退几步:“这事情理不通,还请王大人明示。” 王大人看一眼王子彧后,王子彧从腰间掏出一柄玉镯子,那镯子齐齐得断做两半,各自镶着金边包裹着参差不齐之处,以免用的人划伤手。 司杨廷认不得这手镯,皱着眉头看向司明宇。 却见司明宇的眼睛瞬间红透,泪水几乎噙在眼中,他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慢慢起身,走到王子彧面前,伸手将那两半桌子拿起,放在眼前,静静地盯了看了许久...... “这镯子......是你母亲的......”司明宇的声音带着哭音。 司杨廷一顿,听父亲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们都还在你们母亲的肚子里,你母亲和王夫人相约,若腹中一男一女,两家便结为亲家......如今,已经十七年了......”司明宇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阿箬现在何处?”司明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恳切得靠近王大人,期盼着答案。 王大人笑笑,跟着起身,与司明宇相对而立,抬手拍了拍司明宇的肩膀:“机缘巧合,王家与你司家有缘,司大人,我们两家的亲事,还望考虑一二。” 司明宇老泪纵横:“阿箬......可好?” 王子彧上前一步,对司明宇拱手,恭恭敬敬道:“司大人且放心,阿箬是我亲手救回来的,已在家中休养数日。” 司杨廷一惊:“救回来?怎讲?” 王子彧转头瞟了司杨廷一眼:“她是从平康里逃出来的。”司明宇听着,几乎站不稳:“什么?” 司杨廷更是气得咬着牙:“你说我妹妹这些年一直就在长安,还一直在妓院里生活?”司杨廷一时情急,气急上前“且不要乱说,坏我司家门风!” 王子彧上前横在司杨廷面前,斯斯文文的模样,笔挺得站着,看向司杨廷,两人一个谦谦君子,一个火急火燎,任谁看着,都觉得是司杨廷的不是。 司杨廷咬着牙,狠狠地:“两位请回!” 王子彧唇角轻轻上扬,一手背在身后:“现在不是谈论门风之时,我王子彧不在意阿箬过去生活在何处,都经历了些什么,倒是你们司家,果真是想将女儿寻回来吗?” 王子彧说着话,看向已经几乎晕厥瘫坐在椅子上的司明宇。 司明宇抬起手,阻止司杨廷:“廷儿,不得造次。” 司杨廷依然死死盯着王子彧,后退几步。 “单凭一只镯子,并不能证明她就是阿箬!爹......”司杨廷不愿相信王家人的话,从当初陷害司明宇,造成司家后来的灾祸开始,司杨廷便恨透了王家人。 就算真的阿箬回来,他也不愿让妹妹进入这样的家去受苦。 这话,司杨廷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着。 王大人笑着不再说话,胸有成竹的模样。 王子彧对司明宇拱手作揖,之后淡淡的说道:“司大人,你我两家现在官职相当,想来,您应该很清楚,我们王家没必要故意为之,若果真不是阿箬,我们王家也没兴致带她在我王家休养。” 王子彧看着司杨廷气急败坏的模样,笑意更浓些:“我们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听你们一句承诺,若我王家之人,果真就是阿箬的话,还望你们遵从当初约定好的婚事。” “王子彧!”司杨廷气得发抖,瞪着王子彧。 王子彧毫不在乎,轻笑着:“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阿箬的下落,当我在平康里寻到她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所有的前世今生,而今终于有望回归,你们司家却这般对待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你们当真爱着阿箬吗?” 王子彧停下,观察着司家父子的情绪,随后继续说道:“你们真的在盼着阿箬回来吗?不管阿箬是何等状态?” “那是自然,她是我的亲妹妹!”司杨廷先发话。 王子彧直接接话:“那便好!若你们司家不认这个女儿,我也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王子彧将不离不弃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深,让司明宇觉得心头钻心得疼。 司明宇起身,对王家父子躬身作揖:“多谢王大人,王公子,请问,我们何时能见到阿箬?” “爹!”司杨廷不愿看到父亲如此卑微模样。 司明宇依然保持着恭敬模样。 王大人笑着:“司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待阿箬身体完全康复,出嫁之前,我定会让阿箬回家与司大人相见,毕竟,她是你盼了十四年的亲生女儿。” 司明宇的手重重得颤抖了一下:“你们的意思......” 司杨廷的脸色铁青:“你们这是在逼婚?如若我们司家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话,你们便不会将阿箬还回来了?” “小司大人刚才不是不相信我家中之人正是阿箬吗?现在这般又是为何?”王子彧的声音虽轻,但每个字都扎在司杨廷的心口上。 王大人笑笑:“半月,半月之后,你们若是想好了,我们恭候大驾。” 28 丢心 天刚朦朦亮,江祭臣便敲响了付凌天家的大门。 管家看门,见他正白衣飘然得站在门外,眉峰紧锁,管家也跟着一脸不悦起来。 “进来吧,大人在等你。”管家将江祭臣让进来。 江祭臣听来,略有疑惑,但还是点头示意后,跨进门去。 前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付凌天威严得坐在主位上,看着江祭臣走进来。 “等你有些时候了,怎的才来?”付凌天抬手让江祭臣入座。 江祭臣对付凌天拱手:“先前去了张员外处,这才来付大人家中,因着张员外全家已经离开,怕是去晚了,线索便断了。” “结果如何?可查到什么?”付凌天始终看着江祭臣,并不着急的样子。 江祭臣从怀中掏出那绢帕递给付凌天:“想来,付大人早就去过张家,该是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付凌天看着手中绢帕:“这是......?” 江祭臣回应:“帕子,这帕子被留在张家公子的卧室,帕子上绣着一个叫做玲珑的名字,但落款却是我常用的彼岸花。” 付凌天轻笑一声:“掩耳盗铃之举。” 江祭臣点头:“线索虽然放在较为隐秘之处,但对方像是故意知道我一定会拿到一般,而且......” 付凌天将帕子还给江祭臣:“你还发现了什么?” “张员外一家,恐怕不是举家正常离开,而是......” 付凌天眼角一跳:“我也有这种猜测。”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若有人要杀人灭口的话,恐怕张员外一家都难以幸免于难。” “你有何想法?” “请大人加派人手,寻找张员外一家线索。”江祭臣起身躬身对付凌天请求。 付凌天思度着:“这件事延伸甚广。” “草民知道,这件事若是查起来,恐怕已经不是连环凶杀案那么简单,若张员外一家也已经......”江祭臣顿了顿,“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不能再跟着凶手身后走,而是要猜测他们下一步计划,走在他们的前面。” 付凌天仔细想着,半晌没有回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不知大人是否愿意让我跟大人的下人们聊聊?” 付凌天点头:“我会派人去查张员外一家的下落,你这边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我家的家丁,按照你想法来,随时都可以。” 江祭臣点头示谢后,继续说道:“对外,寻找张员外一家,希望大人只称是关于张家公子的一些事物没有办妥,切不可称是查探张员外一家生死之事。” “江祭臣!”付凌天略有不悦,“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些什么?却不愿与我多说?” “大人!我是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江祭臣的声音依然淡淡的。 付凌天重拍一下桌子:“你作为罪人之身,我当着大理寺所有人的面答应你的要求,你现在却......你又将我当做是什么?” 江祭臣弓着身,谦卑模样:“大人,现在,您和司杨廷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我当您是可以信任的人。” 付凌天只怒视着江祭臣,他为江祭臣开的后门已经太多了。 现在大理寺上下,都已经对他有些微词,但他都当做没有听到,因为他早知,这个案子,还需要江祭臣自己来解。 其实他并没有停下调查,而是派了一支隐藏组在跟进进展。 付凌天与江祭臣四目相对,江祭臣毫无回避。 “江祭臣,我虽信任你,但信任的前提还需要坦诚。”付凌天的话是在逼迫江祭臣。 江祭臣拱手对付凌天:“大人的隐秘队查到的事,草民现在还不方便多说,因为草民现在也不够清楚其中缘由,待草民查明其中道理,定与付大人细说一二。” 付凌天重拍桌子:“江祭臣!” 江祭臣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大人,隐秘队的事,对方恐怕也已经察觉,还请大人万分当心。” “就算你不愿告知我太多,且告诉我,西域神女与这件事是不是有关系?”付凌天问得直接。 “有!但我没有证据。”江祭臣毫不含糊,“加之这条帕子,我想,我会去平康里一查究竟。” 付凌天不解:“平康里?西域神女与平康里有关?” “草民已说,草民并没有证据,还请付大人再多给些时日。”江祭臣毕恭毕敬。 门外小厮跑进门来,看一眼江祭臣:“大人!门外有人寻他。” 付凌天不解:“谁?江祭臣?” 小厮点头:“司杨廷大人来寻江祭臣。” 付凌天笑出声来:“真是越来越......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祭臣低着头:“想来,司大人也一直在偷偷跟踪草民。” 付凌天厌弃得摆手:“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江祭臣拱手:“草民告退......” 付凌天见江祭臣就要离开,又叫住:“江祭臣!” 江祭臣回眼看着付凌天,表情冷漠。 付凌天恢复平日神色:“这件事上,我是信你的,切不可让我失望。” 江祭臣点头,退出门去。 付凌天深深得看着离去的江祭臣,轻声念叨着:“江祭臣,你到底是谁?” 江祭臣走出去的时候,见司杨廷正焦急得站在前院,看到江祭臣出来,司杨廷忙迎上来。 江祭臣先开口:“跟踪我都跟踪到这里来了?我今日有事要跟付大人的家丁谈,有事明日再说。” 司杨廷见江祭臣要走,一把抓住江祭臣的胳膊:“阿箬回来了。” 江祭臣身体一顿,脑子一片混乱,回过头去看着司杨廷:“你说谁?” 司杨廷的手依然没有送开江祭臣的袖子:“阿箬,阿箬可能回来了。” 其实当日,江祭臣之所以可以留在司家生长,起因就是因为江祭臣不知为何,手中拿着一只走丢了的司宛箬的虎头鞋。 虽然江祭臣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虽然直到现在,江祭臣依然不知道这个叫阿箬的女孩跟自己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但他的人生的新开始,便是由这个叫阿箬的女孩开始的。 “确定吗?”江祭臣的声音有些颤抖。 司杨廷摇摇头:“不确定,但.......基本能确定。” 江祭臣有些恍惚,淡淡称:“找了这些年的人......终于是回来了......她现在哪里?......” 司杨廷紧紧抓着江祭臣的袖子依旧没有松开,他眼神中有些慌张。 “怎么了?”江祭臣反手拍了拍司杨廷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淡淡的笑了。 司杨廷甩甩头,将江祭臣的手从自己的头上甩掉:“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昨夜吏部尚书王大人和他家的公子一起来家里,说阿箬被他们救回,现在正在王家养病。” 江祭臣冷冷得眯着眼睛:“王子彧?” 司杨廷点头:“你是知道的,王子彧在长安城内,是人人夸赞的谦谦公子,但我总觉得他为人虚假,总觉得这件事与他牵扯上关系,心中便不踏实。” “何时去见阿箬?阿箬病可好了?”江祭臣问道。 司杨廷慢慢松开江祭臣的袖子:“原本王大人称,只要我们爹答应阿箬与王子彧的婚事,便将阿箬送回来,可是......” “如何?”江祭臣皱起眉头。 司杨廷轻声说道:“早晨受到王子彧派人送的亲信传话给我,说,若要阿箬安全回去,须得你亲自去接阿箬回家。” “我?为何?”江祭臣不解。 司杨廷摇头:“我本不相信这传话人,但......那人确实是王子彧身边的小厮,按理来说,接阿箬回家这事对我们司家来说,该是大事,但对王家人现在的举动,却似乎有些蹊跷。” 江祭臣沉思着:“看样子,王子彧跟王大人之间,似乎也有什么隐瞒之事。” 司杨廷继续说道:“如今,连阿箬的事,都跟你扯上关系,我总觉得......” 江祭臣打断司杨廷的话:“如今在付大人府上,不必多说什么,等我今日与付大人家丁查完消息,回藏花阁,我再与你细聊。” 司杨廷重新抓住江祭臣的袖子:“哥,如果阿箬也因为你而......我也不会原谅你。” 江祭臣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但他很快强装做没关系的样子,拍了拍司杨廷的手背:“放心,阿箬,我定会护她周全。” 司杨廷走后,江祭臣总觉心神不宁,事情远比他以为的还要繁琐。 他本以为,只是查明背后凶手是谁便好,现在,即使他知道凶手可能是谁,他却乱了心。 他以前从不会如此,案子将破未破,却将自己的思绪缠绕其中。 这一次,已经靠近了他的“家人”,是的,虽然江祭臣想要撇开与司家的关系,但他心中,却认定了司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且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踏进司家仆人所居住的院落时,鼻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花香味,不觉让他的心彻底揪了起来。 这是他闻过的味道,从阿宁的身上闻到过的味道,但这味道,曼珠身上更浓。 江祭臣走进去,仆人们正在忙着自己的事,就连他踏进院子,都没有人回应,就像是没人看到他一样。 江祭臣上前,轻拍一个整理好自己,准备去前院忙活的妇人:“请问......” 那妇人目光呆滞,看都不看一眼江祭臣,直接穿行而过。 江祭臣看着那妇人的背影,不觉有些疑惑。 更为奇怪的是,那妇人踏出院子的刹那,所有的精气神全然换了神色,不再木讷,全然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甚至与旁边的人笑着打招呼。 他转头继续看向一个拿着扫把,准备去前院轻扫的小厮:“请问......” 那小厮的模样与刚才的妇人一般无二,面无表情得走过去,直到出了院子,那小厮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 江祭臣慌忙甩开扇子,挡在鼻子前,他的视线扫过仆人院落的每个角落,见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一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所有的人,都像是提线木偶,似乎没有了自己的感知觉。 “救命......救救我......”一阵声音从花坛后方传来,但周围的人却似乎都没听见一样。 江祭臣快走两步,奔过去,只见一个小厮倒在地上,血水已经浑浊了他的衣服。 江祭臣一惊,蹲身下去,扶住那小厮的头。 小厮见到江祭臣,表情里明显惊恐着:“别......别靠近我......僵.......尸......” 小厮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祭臣的身后,抬起手,指向前方:“江祭......臣......僵......尸......” 小厮的手重重得打在江祭臣的雪白的衣服上,染上一摊黑红色的浓血。 “醒醒!你醒醒!你想说什么?什么僵尸!”江祭臣叫着小厮。 小厮已经没了生气,闭上眼睛。 在小厮的心口处,血水沾染着粗布衣服,而他的心脏,已经像是一摊烂泥,这伤口,是他熟悉的。 之前荣云鹤死之前,那黑衣鸟人就是想要这样杀了自己的。 而现在,如若是这般小厮的话,根本无需那黑衣鸟人出手,如果不是,那背后的人又是谁?目的何在? 江祭臣轻轻放下小厮的头,再起身的时候,发现院中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的仆人。 而所有的人,都正眼神木讷得看着江祭臣...... 29 放肆屠杀 张员外一家的马车,行驶在一条山路上。 山路崎岖,路途颠簸,整个路上只有张员外一队人马。 队伍很长,在队伍的正中央位置,是一口精致的棺材,棺材内放着的便是被送回来的张公子尸首。 风吹动着马车的帘子,张员外的头发已经全白,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没了精气神,大半辈子过去,原想着儿子能出人头地,却没想到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自从张公子离世,张员外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曾经功利的他,现今不过是一个孤寡老人罢了,他想通了很多,钱财再多又能如何,不若儿孙亲近。 他将头探出去,询问赶马家丁:“可是出了秦岭?” 赶马家丁恭敬得回答道:“回老爷,快出秦岭了,前面便是梁州(今汉中)。” 张员外将头从帘外收回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吹了几下风,便干咳起来。 他垂下头去,发着呆,念起张公子小时候贪玩,不想学习,自己对张公子的责骂与严厉,他不觉失了神,脸上竟有了些笑意。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啊,张员外喃喃道:“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儿啊,爹送你回家,咱们回家......这长安城,咱们再也不来了......” 张员外说着话,却湿了眼眶。 马车突然停下,帘外,传来一阵惊叫声,能听到四下众人大喊着求饶。 张员外一慌,伸手掀开帘子:“出了什么事?” 帘外,尸横遍野,众家丁侍女们痛苦得倒了一滴,血流如注。 而刚刚还在赶马车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张员外踉踉跄跄下车,想要一探究竟,身边突然从后方逃命一边冲过来一个精壮的家丁。 家丁见张员外,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意思,惊吓的表情看上去甚是可怖,他正要继续逃命,被张员外拦下:“出什么事了?你们......” 那家丁痛苦得脸,身上已经满是伤痕,血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淌。 家丁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什么老爷员外的,逃命才是要紧事,他一把甩开张员外的手,就要离开。 家丁的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犹如猛兽一般,一下就将那家丁扑倒在地,张开嘴,便咬住了家丁心脏的位置,只一瞬,家丁便不再动弹。 张员外看着眼前的一切,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心中却并没有害怕。 因为,他看到了“活”过来的张公子,作为父亲,无论儿子变成什么样子,他又怎么会觉得害怕。 张员外慢慢下车,向张公子靠近过去。 从张员外的视角,看到张公子正伏在那已死的家丁身上,啃咬着,宛若野兽。 张员外颤抖着声音,伸手向背对着自己啃咬中的张公子:“我儿......回来了?” 张公子却像是没有听到什么一般,继续享受着自己的“美食”,那精壮家丁前胸部的肉,几乎已经被啃咬完,露出森森白骨。 张员外红了眼眶,继续靠近,手已经碰到张公子散乱的头发,他的身上,还穿着张员外为他买的新衣服,而此时,新衣服已经被污血染了色,显得肮脏不堪。 张员外继续靠近:“我儿.......回来便好......” 张公子停下口中动作,嗓子里发出嘶嘶声,慢慢回头,看向身后的张员外。 这时,张员外才看清了儿子的脸,那猩红的眼,尖牙外露,满脸是血的模样,任谁看到都会心中重颤。 张员外留下眼泪,并没有闪躲:“我儿......你受苦了......” 张公子停住一瞬,歪着头,疑惑的模样,但随后,便咧着嘴,扑向张员外。 张员外的头重重得磕到地上,在张公子扑倒自己的最后一刻,他紧紧地抱住儿子的身体,就像小时候,儿子在他怀中撒娇时候的模样。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脸上有幸福的模样:“我儿,让爹最后再抱抱你......” 恍惚间,张公子的小时候,一个个画面,在他脑海中流过。 张公子乖巧得在院中背诵论语。 张公子第一次亲手做的糕点,端给张员外吃,虽然难吃,但张员外依旧笑着赞不绝口。 张公子深夜苦读,张员外心疼得站在书房外。 张公子的好文章被人夸赞,张员外骄傲的笑容。 张员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起来,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儿子,最后,轻声说道:“我儿,爹不能送你回家了.......对不起......” 张员外说完话,慢慢闭上眼睛,失去了气息。 张公子停下口中动作,慢慢从张员外的身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已经死去的张员外死死得抱住。 没有神志的张公子抬手一下,便将张员外的胳膊掰断,随后从那已经冰冷的怀抱中抽身出来,定定的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发话一般。 高出,荆棘眼睁睁看着一切,表情冷漠。 他飞身下来,一把抓向张公子的心脏位置,已经腐烂的心脏被揪了出来。 张公子直挺挺得倒地,不再动弹。 荆棘一副厌弃模样,将腐烂的心脏扔在张公子身上,一抬手,一把火燃烧起来,迷了人眼。 荆棘扭身准备离开。 阿宁笑颜如花的立在荆棘身后:“姑娘明明已经命令,让送张家人回老家,你这可怎的?又来违背姑娘意愿?” 荆棘不多看阿宁,继续向前走去:“留不得,张员外知道我们的秘密,以免给姑娘生下事端,不如赶尽杀绝,只有死人才真的能保守秘密。” 阿宁扭着柔软的身体,伏在荆棘的背上:“姑娘若是知道了,我可不帮你挡着。” 荆棘将阿宁甩下去:“我自会交代,无需你操心。” 阿宁习惯了荆棘一惯对自己冷漠的神情,也不生气,跟上去:“付大人家里那个像是已经杀了一个人,是你故意的?” 荆棘冷冷得:“我自有打算。” “听说,那人死的时候,江祭臣正好在场。”阿宁说着话,掩嘴而笑。 荆棘不想理会阿宁,一抬脚,身后一对黑色的大翅膀瞬间张开,向上飞去,消失在阿宁的眼前。 阿宁收起笑容,换做冷笑:“有些人的真心,总是用不到对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阿宁回过头去,见张员外一家人的车队,已经几乎被荆棘放出的火焰燃烧殆尽,人肉灰烬的气味让阿宁不觉掩嘴皱眉。 “人类,真是恶臭。” 付凌天和司杨廷从大理寺赶回家的时候,正看到江祭臣一语不发得站在刚死去的家丁尸体旁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尸体,被放置在后院,太阳暴晒下,传来阵阵恶臭。 “到底怎么回事?”付凌天冷着脸上前。 江祭臣转身,看到付凌天冰冷的脸,和司杨廷焦急的神色。 司杨廷虽没有问出什么话,但他比付凌天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目的却是不同。 司杨廷更在意的是,为何江祭臣出现在哪,哪里就总是会出事,以前只是陷害,现在,江祭臣已经彻头彻尾得出现在犯罪现场,且有了众多实实在在的目击证人,危险越来越近。 如果不是司杨廷对江祭臣切实的信任,任谁都会觉得江祭臣却是有问题,甚至,几乎可以结案处理。 付凌天对江祭臣的态度,确实有些动摇。 江祭臣和司杨廷都能看得出来。 “付大人,司大人!”江祭臣先躬身行礼,随后才平稳得慢慢说道:“我到的时候,此人还活着,但我没看到凶手。” “你到的时候活着,却没看到凶手?你让我怎么理解?”付凌天的话有些刁钻。 司杨廷想要开口替江祭臣说话,江祭臣悄悄对司杨廷摇头,示意司杨廷不要说话。 江祭臣回应道:“有人知道我今天会来付大人家中,所以早早做了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的家丁,是我家里的人杀的?凶手在我这院中?”付凌天不悦。 江祭臣摇头:“草民的意思是,有人控制了您家中的家丁。” “什么意思?”司杨廷再也控制不住,问道。 江祭臣抿着嘴:“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付凌天看一眼身边的司杨廷,随后对江祭臣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向付凌天的书房走去。 司杨廷站在原地:“那我呢?” 江祭臣回头看一眼司杨廷:“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司杨廷看着付凌天将江祭臣代入书房,并关上了书房的门,他的心焦急如焚,下意识得低下头去,看向手边的尸体。 心口位置受伤,但并非一招致命,看样子,是故意想要留下此人跟在现场的江祭臣说什么。 司杨廷被眼前的尸体吸引了去,他伸手研究尸体的伤口,突然想起那夜,张公子袭击自己时候的状态。 “张公子?难道张员外一家还没走?”司杨廷瞪大了眼睛。 “说吧。有什么事是你不想被司杨廷知道的?” 江祭臣与付凌天相对而立。 江祭臣知道付凌天明白自己的意思,拱手示谢后,抬起头:“付大人,可曾想过,您家后院所种的花,近日来有什么异样?” “什么意思?”付凌天不解。 江祭臣凤眼低垂:“付大人,您的家丁被人控制了。” 付凌天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抬眼,继续说道:“今日这名家丁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但凶手并不是我。” “说仔细些!”付凌天不明所以,神色严肃。 江祭臣抿嘴一顿,随后轻声道:“如若我今日不去后院的话,这家丁应该不会死,凶手在等我,我出现的那一刻,便是他死亡之时。” 付凌天停下片刻,书房内空气凝结。 “死因?” 江祭臣突然神色一变,眼神冰冷,对准付凌天的心口位置,伸出一只手去,力道强硬。 付凌天本没有对江祭臣持警戒态度,此时反应过来,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江祭臣的手已经靠近自己的心口。 两人的身后,司杨廷突然推门进来,见眼前此情此景,大喊一声:“江祭臣!” 30 寻人,还是寻情? 江祭臣的手稳稳地停在付凌天心口的位置,两人四目相对。 司杨廷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干什么?!” 江祭臣慢慢收回手来,对付凌天拱手:“作案手法就是直指心口的攻击,且没有凶器。” 付凌天冷眼看着江祭臣:“与荣云鹤的死异曲同工。” 江祭臣点头:“只不过,凶手对荣云鹤似有私仇恨意。” 司杨廷见两人并没有起争执,这才按下心来,走上前去:“还有一种可能。” 江祭臣和付凌天都看向直接闯进来的司杨廷。 “不是让你在前厅等着吗?”江祭臣有些无奈。 司杨廷嘿嘿一笑,手挠了挠头发:“我说,凶手杀荣云鹤的时候,还有一种可能性,”看一眼江祭臣,“那晚你在场,他的恨意,来自于对你的恨,结果却转嫁到了荣云鹤的身上。” 江祭臣想起那天夜里与黑衣鸟人的对话,沉思着。 付凌天问道:“这件事我之前听司杨廷提起过,不过,凶手是你认识的人吗?” 江祭臣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却都好像认识我。” “你是说,他们?”付凌天疑惑,“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是,但我仍没有证据,再加上在张公子卧室新出现的这个帕子,让我更觉得线索越来越乱,越来越多,却摸不到头。” 司杨廷喃喃道:“若是那黑衣鸟人的话,与西域神女又有什么关系?那这个玲珑又是谁?与平康里又有什么关系?那张公子死后尸变的杀人方式,也是如此,这一切之间都有怎样的联系?” 付凌天想起家中之事:“我家中家丁的死,似乎也有些蹊跷。” 江祭臣和司杨廷都觉有异样,看向付凌天。 付凌天思索着,看向门外停放尸首的方向:“按理来说,我与你们之间并没有与直接关系,更不用说亲属关系,甚至连利益关系都几乎没有,为什么我院中的人会被控制?” 江祭臣的眼中有些惋惜:“今日被杀的家丁,在死之前叫着我的名字,并提起僵尸二字,也就是说,除了张家公子尸变,恐怕,还有人发生尸变。” 司杨廷的汗毛不自觉的竖起:“你的意思是说,今日杀人的人,是其他的尸变者?” 江祭臣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关键问题是,付大人家中后院的花香味,操控了人心。” 付凌天在一旁,像是一直在发呆的模样,又像是在思考两人的话。 司杨廷上前一步:“付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付凌天慢慢回过头来:“我还有一种猜测......张公子之后,凶手的下一个主要目标,应该是我。” 江祭臣和司杨廷都被付凌天的话惊到。 司杨廷问:“为何?” 付凌天回忆道:“若西域神女跟案子有关的话,我见过她。” “可,我也见过啊。”司杨廷不解。 江祭臣神色冷静:“您是说,在您的院中,她曾出现过?” “如果凶手故意用我院中家丁的情况引你而来,也可能是在布置新的犯罪证据,关于你的在场证据。”付凌天看着江祭臣。 付凌天继续说道:“若真如我所猜测的那样,”看向司杨廷,“到时候,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司杨廷心情沉重:“大人......” 付凌天浅浅得笑了笑:“我也不会像那书生一般好欺负,且先不说我会被控制的事,帕子的事,查清楚。” “是!付大人!”司杨廷很高兴付凌天让自己参与这个案子。 江祭臣一脸担忧:“大人,您之前答应过我......” 付凌天厉声道:“除了司杨廷,你还放心我把这个案子交给谁去查?明面上,若大理寺始终不出面,你以为能说得过去?再者说,若我的猜测成真,后面大理寺真的能相信你的人,便只剩下司杨廷一人。” 江祭臣垂下头去:“是。” 当夜,付凌天久久无法安睡,他坐在书房内,回想着近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这已经是家中被杀的第二个家丁,其实他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城内对付家家丁连续死亡的事,也开始议论纷纷,称一向严正的付凌天恐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那般铁面无私,否则,怎会遭了如此天谴。 付凌天听着好笑,人言可畏,需要你的时候,如何都说你的好,一旦从高出坠落,跟着落井下石的人,恰恰也是那些曾经说你好的人,甚至,可能会是你曾经竭力帮助过的人。 夜色正浓,付凌天站在窗户边。 张家公子当夜,是否也是如此站在床边等待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结局的? 一边想着,付凌天抬脚,向家丁的后院而去。 被控制的家丁?付凌天心中低落,想他严正一生,到了,却落得被人陷害,实数好笑。 刚走到家丁所居住的后院门口时,付凌天便被眼前的情形吓到。 只见整个院子里聚满了人,密密麻麻,所有人都围在花坛边,一动不动,视线落在花坛中央的一簇娇艳花朵上,而那花朵,正映着月光,闪烁着水滴一般的清澈光芒。 深红色妖艳的颜色,陪着整整齐齐一动不动,宛若木头人一样的家丁们,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诡异而可怕。 付凌天蹲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 正当此时,家丁们像是听到院落门口的动静,只一瞬,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直直的盯着付凌天。 付凌天一向阳气甚重,也被眼前情境吓了一大跳去。 夜晚的平康里,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胭脂香味。 司杨廷一副柴米不进的样子,一脸严肃得穿梭在平康里的街道,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其实现在他脸上严肃的模样,正好反映出他内心的紧张心情。 平康里都是什么人,看尽了世间最薄情,也看尽了世间最虚假,像司杨廷这般模样,姑娘们一打眼儿,就能看出司杨廷的紧张。 一个穿着低胸襦裙,扭着丰满白皙的身姿的姑娘,从一家店内走出来,扭动笑着挽住司杨廷的胳膊。 “哎哟,我说这位小哥,可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平康里啊?”姑娘笑颜如花,让人看着几乎能陷进去。 吓得司杨廷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其实连眼神都透着慌张。 他的眼睛不敢看向刚刚挽着自己的姑娘:“我......我来找人。” 姑娘掩嘴而笑,肉乎乎的脸上,无关几乎皱到了一起:“小哥说笑了,来咱们这里的,可不都是找人的?” 姑娘说着话,就要将司杨廷扯进妓院大门。 司杨廷平日算是个大老粗,一时竟不知如何反抗,用的劲大了,怕弄伤姑娘家,劲小了,又怕挣脱不开去。 “姑娘,你先松开我,我真的是来找人的......”司杨廷有些急了。 那姑娘哪里肯放过上了门的肥肉,而且还是如此年纪的精壮小哥儿。 就在司杨廷快要被拉进店内的时候,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一把将司杨廷的胳膊拽回来。 姑娘感受到力道,回头皱眉正要发作,却见眼前江祭臣挺拔的身子,一袭白衣在这灯红酒绿下却并无沾染的淤污。 江祭臣看着姑娘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姑娘一时看得吃了迷,忘了还拽在手中的司杨廷,慢慢松开手,只痴痴地看着江祭臣的脸。 “公子,可是来......找人的?”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着光。 江祭臣点头示意,并一把将司杨廷拽到自己的身侧:“多谢姑娘帮忙,人,我已经找到了。” 江祭臣的笑容温柔,让人的心酥酥麻麻。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沉稳应对平康里姑娘的模样,惊看着江祭臣的侧脸。 “你怎么......” 江祭臣回眼看着司杨廷,对司杨廷露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容:“寻了你半晌,没想到你在这里,走吧......你不是也在找我吗?”说着,便扯着司杨廷的手腕向街边走去。 司杨廷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任由江祭臣拉着自己的手腕,回到正街的人群之中。 直到走出去半晌后,司杨廷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江祭臣拉着自己的手。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江祭臣忍着笑容,甩开折扇,歪头看着司杨廷:“救你啊。” “谁要你救,我自己能应付!”司杨廷嘴硬,却不看江祭臣,回头又瞥见刚刚拉扯自己的丰腴姑娘。 那姑娘仍看着两人的方向,只不过,视线却是落在江祭臣身上的。 吓得司杨廷一把重新拉住江祭臣的手,两人掌心相对。 司杨廷慌张收回视线:“快走快走!”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如此模样,觉得甚是可爱,轻笑出声,从司杨廷的手中抽出手来,在他的头上拍了一把:“下次要来这种地方,先来找我。” 说罢,独自向前走去。 平康里本就人多,江祭臣的身影很快就要没入人群。 司杨廷看到身边又有姑娘瞄上自己,吓得快跑几步,跟上江祭臣。 江祭臣背对着司杨廷,唇角上扬,甩着折扇,一副飘然模样,引得周围姑娘们侧目。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了?你真是来寻我的?”司杨廷紧紧跟在江祭臣身边,发现姑娘们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 江祭臣只是淡笑着,没有回眼看司杨廷:“不是,我是来寻情的。” “殉情?”司杨廷睁大眼睛。 江祭臣笑出声来:“寻人,还是寻情,你都分辨不出吗?”回过神去,慢慢收起笑容,“你来寻味?” 司杨廷习惯了江祭臣快速转移话题的说话方式,他答道:“嗯,上次闻着那帕子上的胭脂味道,总觉得不似平日大家小姐的味道,太浓烈了,倒像是平康里的姑娘身上的味道。” 江祭臣停下脚步,转眼看着司杨廷:“你怎知这种味道应该在平康里?看你刚才的样子,该是从来都没来过这种地方才对。” 司杨廷嗤笑一声:“说得你真常来似的,你看看这群姑娘看你的眼神,看着都全身哆嗦。” 江祭臣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平日的严肃:“那帕子上的味道香味过浓,我也觉得你说的对,平康里平日鱼龙混杂, 不仅是个寻花问柳之地,同时,也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消息集散中心。” 司杨廷一顿:“消息集散中心?” “走,带你去个地方。”江祭臣说罢,抬脚便没入人群中去。 司杨廷反应过来,快跑两步:“江祭臣,等等我!” 江祭臣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自顾自得往前走去。 人群深处,一顶清雅的轿子,轿众人掀开帘子,看向人群深处的江祭臣。 精致的眉眼下,透着爱慕与哀伤。 “告诉玲珑,若回到司家,便说出缀锦楼,并曝光我的名字。” 轿子一侧,荆棘走出来,诧异得看着轿子里的曼珠:“姑娘,这是为何?” 曼珠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江祭臣的身上移开,慢慢说道:“他已经查到缀锦楼了,掩饰无用,我要他靠近我。” 荆棘不解:“可姑娘,他查到缀锦楼,也是因为你故意让他查到的,我不明白,陈妈妈明明是你的人,为什么要放她出去给江祭臣透露消息,就算,你想要他靠近你,也不需要将自己曝光,你......” 曼珠不想再听荆棘说下去,收回帘子,精致的脸消失在轿子中。 荆棘的心沉到谷底,他知道,自己这几次对江祭臣下了狠手,曼珠是不高兴的,但他不想看到曼珠为了这个男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很清楚,曼珠与江祭臣之间的前世今生,他们在接受这惩罚,永世不能相见,如若真的相见相恋,曼珠的结局......荆棘不敢多想。 “姑娘,你想将所有的一切,停止在这一世吗?包括你的命?!”荆棘的声音里透着气愤与心疼。 曼珠的声音从帘内传来:“就像你,明明知道心爱的人心中装着别人,不还是一意孤行?” “姑娘,这不一样,我愿意永远守护着心爱的人,哪怕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荆棘不觉红了眼睛,他知道,这次,曼珠是真的铁了心。 “莫要再说了,走吧。”曼珠的声音冰冷。 31 隐秘之地 一道悠长而黑暗的小巷,路上有积压的污水,污水中倒映着明亮的月色。 江祭臣一只手背在身后,笔挺得走在前面。 司杨廷跟在后面,心中却满是疑惑。 但见江祭臣似乎轻车熟路的样子,便也不怀疑,心道,为什么江祭臣总能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江祭臣像是听到身后司杨廷心中的嘀咕,回过头来,侧颜冷峻。 “快些跟上,这边路不好走,莫要跟丢了。” “嗳!知道了。”不知道为何,只要是江祭臣跟他说话,他的心情总会变得特别好。 若是江祭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会比谁都要焦急。 两人穿过那条悠长的小巷子,巷子的顶端是一扇深红色的木质大门,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 木门上雕刻着一只神兽的头,司杨廷认得,那是《山海经》中所提及过的“比翼”,出自《海外南经》。 只是比翼该是一对儿,而这门上的比翼,却只有单只。 江祭臣一语不发,抬起手,按动比翼头上的机关。 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后,门慢慢从里面打开。 司杨廷的眼睛睁得奇大,不可思议得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祭臣察觉到司杨廷的诧异,关于这件事,之前他从来不曾跟司杨廷说过。 从他决定带司杨廷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司杨廷如此模样的准备,也做好了给他解释的准备。 司杨廷将视线抬起,看向江祭臣,半晌回不过神。 江祭臣慢慢开口:“先进去,我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 司杨廷轻轻摇着头,眼中有失望,收回视线,明显生气的模样,抬脚独自走了进去。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的背影,他自是知道司杨廷性子的,但...... “我一直不告诉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走在前面司杨廷停下脚步,冰冷的眼神是江祭臣从来不曾在司杨廷脸上看到过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愿意再保护我了?”司杨廷说这话,似乎并没有准备听到江祭臣的答案。 说完话,便直接继续向前走去。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此刻的模样,心中竟有些难过失落,他抬脚走上前去,扯着司杨廷的胳膊:“走错了,这边。” 司杨廷跟着江祭臣的力量,调转方向,随后用力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司杨廷停下脚步,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江祭臣没有回避司杨廷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我想了很久,与其背着你,让你因为好奇,或者想要保护我而陷入更深的危险,莫不如,从这一刻开始,我将对你坦白关于我的一切。” 司杨廷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江祭臣。 但江祭臣依然是江祭臣,只是,距离与自己拉得很远。 江祭臣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己知道的也并不算多。”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是一间宛若山洞一般的屋子,陈旧,潮湿,但内部装饰却异常繁华,有草叶缠绕于墙面上。 整个大厅幽暗得令视线觉得不舒服,屋子一整圈都是铜制大门,却不知道该走哪扇。 “哟,江公子来了?” 两人闻声,看向另一扇门,不见其人,只见那门就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命令,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那铜制大门,门上仍雕刻着一只比翼。 司杨廷这才看清楚,刚刚进来的大门上那只比翼,是一只雌性,而这只,是一只雄性。 照常理,雌性该被雄性保护包裹在内,而这两扇门却是奇特。 司杨廷回神,看一眼江祭臣。 见江祭臣表情平静,他确信没有危险。 “先进去。”江祭臣抬手想要拉司杨廷,被司杨廷躲开。 江祭臣只得跟在司杨廷身后,朝着那扇铜门而去。 “不怀疑?不担心?也不怕?”江祭臣的声音轻轻得从司杨廷的身后响起。 “有你在,有什么可怕?”司杨廷的声音里仍是生气。 江祭臣淡淡一笑,快走两步,走到司杨廷前面,带领司杨廷走进去。 两人刚一进去,铜门自动关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司杨廷回眼看一眼关闭的大门。 江祭臣对司杨廷点点头,示意跟上去,司杨廷这才放下心来。 这扇门内更是独特,四周都是彼岸花的花样,弯弯绕绕得缠在石缝中。 屋内飘荡着阵阵花香味,那味道,竟与绣着玲珑的帕子上的味道很是接近。 司杨廷诧异得看一眼江祭臣。 江祭臣似乎知道司杨廷的意思,对司杨廷点点头,肯定他的心思。 屋子的尽头,坐着一个年纪约50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的脸隐藏在面罩之下。 “江公子是知道规矩的。”那妇人的声音透着和蔼,但配合着屋内的环境,却丝毫感觉不到妇人的和蔼。 “陈夫人安好。”江祭臣对那妇人躬身作揖,规规矩矩。 司杨廷却站在江祭臣身后,一动不动。 在司杨廷眼中,这屋内的一切都过分怪异,眼前的妇人更是怪异,特别是那花香味,正是自己正在寻找的味道。 仔细分辨,不仅仅与那帕子的味道相近,甚至,似乎与付凌天家中后院里的花香味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的味道似乎更复杂一些。 江祭臣上前一步,从腰间取出一颗奶白色的珍珠,送上去。 “陈夫人看看,可还称心?” 被叫做陈夫人的妇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仔细查看着手中那颗奶白色的珍珠,珠子正圆,泛着幽幽的冷光。 陈夫人唇角上扬,微微一笑,抬眼看着江祭臣:“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江公子向来懂得规矩,今日怎的却犯了糊涂?” 陈夫人说完,刚刚还和蔼的笑容慢慢冷却下来。 她的视线越过江祭臣,看向后方的司杨廷。 司杨廷被陈夫人的眼神一惊,不觉肌肉一收,汗毛竖起,后退了半步。 这时,才看清了陈夫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缀锦楼里的老鸨妈妈。 江祭臣侧身上前一步,挡在司杨廷和陈夫人的中间,拱手道:“陈夫人勿怪,他是我的弟弟司杨廷,并非外人。” 陈夫人的脸依旧冷漠,看向司杨廷眼神中透着杀气。 “我这里不收银钱,以物换物的规矩,眼前这位司公子,可知道?” 司杨廷正要说话,江祭臣的话先出口。 “那是自然,我弟弟初次前来,还请陈夫人莫要见怪。” 江祭臣说着,转头走向司杨廷,扯下司杨廷腰间的玉佩,推到陈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司杨廷一急,那是他贴身的玉佩,且是江祭臣送给他的第一份生辰礼物,若早知道今日来这里有这种鬼规矩,他会早些准备比这件礼物更好的物件。 江祭臣对司杨廷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司杨廷不懂,江祭臣为何要对眼前这位妇人如此规规矩矩。 陈夫人看了看,虽说从司杨廷腰间取下的玉佩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规矩便是规矩,她收起看向司杨廷的冷漠眼神。 “两位想问什么?”陈夫人看向第一次前来的司杨廷,“在我这里,没有你探不到的消息,只要是这世间之人之事之物,便没有我陈婆子不知道的。” 江祭臣对司杨廷伸出手:“帕子给我。” 司杨廷万万没想到,江祭臣来这里,竟然是为了问帕子的事。 倘若江祭臣是这里的常客的话,那这里的味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之前之所为没有跟自己明示,是因为不想告诉自己关于这陈婆子的事。 可是现在......如果张公子的死真的与这里有关的话,两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发什么呆?帕子给我。”江祭臣表情平静,就像是不知道会有危险一样。 毕竟眼前这婆子到底是什么人,司杨廷一无所知,如今自找上门,两人岂不是送货上门?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镇定的样子,猜不出江祭臣心中所想,迟疑许久后,从身上将绣着玲珑字样的帕子拿出来,交到江祭臣的手上。 司杨廷转眼观察那陈婆子的神色,看着江祭臣将帕子放在陈婆子面前。 但陈婆子的表情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司杨廷所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陈婆子会有吃惊的表情。 看来,这陈婆子,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高深些。 江祭臣也一眼不眨得看着陈婆子,等待着陈婆子给自己一个解释。 陈婆子并不上手拿那帕子,只看一眼,便淡淡得笑笑。 “江公子这是在取笑我陈婆子吗?” “在下不敢,还请陈夫人指点一二,这帕子的主人是谁?与前阵子死去的张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江祭臣声音平静,眼睛却始终看着陈婆子。 司杨廷看得出,今日到这里来,就是想要证明陈婆子与这帕子上名为玲珑的人之间的关系。 陈婆子大笑出声,从凳子上坐起身:“帕子收走吧,帕子上的名字,与张公子之间并无关系,甚至,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司杨廷明显觉得陈婆子在说谎,紧锁眉峰,等待着陈婆子说下去。 陈婆子自然看出司杨廷神色,也不回避司杨廷怀疑的眼神。 陈婆子继续说道:“至于帕子上的香味,两位公子是觉得与我这里的花香味相似?” 江祭臣微笑着,对陈婆子拱手:“还请陈夫人指点迷津。” 陈婆子靠近江祭臣,冷笑:“我给你们指条明路。”扭头看向司杨廷。 “听说,司家在十二年前丢了个丫头,是也不是?” 司杨廷听到陈婆子突然将话头对准自己,微微一惊:“你怎知?” 陈婆子大笑:“那丫头的名字,就叫玲珑。” 司杨廷大喝一声:“你胡说!” 江祭臣也怔住,不敢相信得看着陈婆子。 陈婆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前阵子,从平康里逃了出去,差点被人玷污了的。” 司杨廷气得准备拔剑,他咬紧牙关,被江祭臣拦下。 “陈夫人,可否明示?”江祭臣压着心中激动。 陈婆子不屑得笑看一眼司杨廷,将视线落在江祭臣的身上:“一切皆有缘,因你而起,自会因你而落。” 江祭臣的心揪在一起。 司杨廷上前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当年阿箬失踪,与江祭臣有关?” 陈婆子笑容仍在脸上,没有正面回答:“想要查案的话,不如先把这帕子上的姑娘接回来?或许,从她身上真能查出一二?” 司杨廷仍是不信:“别说得模模糊糊,你若真是知道,便一次说个清楚,如此挑拨我们兄弟之间关系,所谓何意?” 陈婆子大笑出声:“这位小司公子的话倒是好笑,婆子我只是说些真相,你倒是觉得坏了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们之间的关系,果真如此不堪一击?” 陈婆子说完话,用眼睛瞟江祭臣。 江祭臣低下头,像是在自责,对陈婆子拱手:“多谢陈夫人提点,您进入所示,信息已经足够多,在下告辞。” 江祭臣低头转身拉着司杨廷的胳膊准备离开。 司杨廷却不肯离去,甩开江祭臣的胳膊,对陈婆子:“刚刚您也收了我的物,我可否问个问题?” 陈婆子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司杨廷上前一步,对着陈婆子,手却指向江祭臣。 “想问,他到底是谁!他来我家之前,到底是谁?我已经听够了所谓的一切因他而起,到底为什么因他而起,最终的走向到底是什么?背后的凶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32 收集三魂七魄 江祭臣怔怔得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神色冷静,且冰冷,是江祭臣从不曾见过的冰冷。 陈婆子的唇角轻轻上扬,看上去竟有些诡异。 司杨廷走到江祭臣身边,大大的杏眼透着倔强:“为什么不说?还是说,连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去?” 陈婆子大笑出声,背过身去,走回矮桌前,手指在木质桌面上轻轻敲击上,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他的身份,只有他自己去参透,才有意义。” 司杨廷冷笑:“神棍罢了,装腔作势!” 说罢,抬手拉着江祭臣的胳膊,就向门外走去:“你看到了,其实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装神弄鬼的把戏,我都能在这里当掌柜了!” 江祭臣面容柔和,跟着司杨廷向门外走,临走,还不忘对陈婆子点头示意。 刚走出几步,司杨廷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 江祭臣不解得看着司杨廷,只见他回过头去,径直走向陈婆子身旁的矮桌前。 正当江祭臣为司杨廷担心,想要叫住司杨廷的时候,却见他抬手一把将刚刚送与陈婆子的玉佩拿了回来。 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陈婆子一眼,并对她嗤之以鼻:“骗子!” 陈婆子也不阻拦,只对司杨廷笑笑。 司杨廷回到江祭臣身边,拉着江祭臣抬脚离开。 两人离开后,铜制大门慢慢关闭。 他们都没有发现,与之前不同的是,铜制大门上的比翼,眼睛始终看着离去的江祭臣。 陈婆子见两人离开,才对着屋内深处说道:“出来吧,看了这半晌。” 赤蛇阿宁扭动着腰身,从黑暗中走出来,笑颜如花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得心动一下。 “陈妈妈好。” 陈婆子并不怕阿宁,轻笑一声:“稚童之事,容我再思考一二,毕竟这次姑娘要寻的不是像张公子那样的少年。” 阿宁蹭到陈婆子身旁:“张家公子,交出来的是三魂中的爽灵,主管智慧和能力,失去后则犹如行尸走肉,这种情况,也是你之前就知道的。” 陈婆子躲避阿宁的眼神:“横竖是条鲜活的生命。” 阿宁大笑:“一条鲜活的生命?陈妈妈,怕是越老越糊涂了?张家已经全部都......” 陈婆子心下一惊,看向阿宁,见阿宁完全没有人性的模样。 阿宁笑道:“你现在想逃离,怕是不能了,你知道的事情太多,除非,继续帮姑娘找齐了纯洁的三魂七魄,否则......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陈婆子扭身,不想看阿宁:“现下天色已晚,缀锦楼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忙,先走了。” 陈婆子说着按下木桌上的一个按钮,一阵声响后,后方的石头松动,竟是一扇门,门内能看到一条悠长的隧道,而在隧道的另一头,已经能听到夜夜笙歌的靡靡之音。 阿宁见陈婆子要走,在她身后说道:“上次的张公子和后面的付凌天,你找得都不错,只是付凌天难以对付,不知陈妈妈是否有什么办法能迷惑拿下他?” 陈婆子停下脚步,偏一下头,眼神复杂:“姑娘只称要寻七魄中的尸狗,长安城内,最合适不过的人,便是付凌天,你若没有能力,也赖不到我头上来。” 阿宁歪头思索,就像是邻家姐姐一样,一瞬看上去似有些可爱恬静:“不如,尸狗换司杨廷如何?” 陈婆子回头,唇角上扬:“你敢吗?动了江祭臣身边的人,你以为姑娘饶得了你?” 说罢,陈婆子不再理会阿宁,抬脚继续向前走去:“稚童掌管的胎光,我会再寻,你先把付凌天搞定再说吧!” 一连几日,付凌天都没有回家去,原本付凌天单身一辈子,不光无妻,更是无儿无女。 家里的佣人们也是闲散惯了的,付凌天几日不归也是常事。 但这些天,对付凌天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 家中家丁相继离世,那日在后院,他更是亲眼看到所有的家丁围在花园中一朵花的周围。 他永远忘不了一瞬间被那些木讷的眼神看着时的心情。 即使是见惯了尸体的他,也被惊到。 他想着,连有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付大人!?”司杨廷的脸凑近付凌天,再次叫了付凌天一声。 付凌天这才听见声音,抬眼,差点与司杨廷的脸撞到一起。 因为太近,从付凌天的视线里看过去,司杨廷原本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吓得付凌天一声惊呼。 司杨廷收回身体,挠了挠头:“吓到您了?” 付凌天恢复神色:“查到什么了?” 司杨廷咧着嘴:“这几日,我带人去寻张公子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我在想,不然,我亲自跑一趟益州?” 付凌天皱眉:“你亲自去蜀地?” 司杨廷点头:“现下,我心念,想要追查整件事,替江祭臣洗脱罪名,最好的出路就是张家人,张家痛失爱子,与我们的目的相同,若他们真的知道什么的话,定会如实相告。” 付凌天摇摇头:“若真如此,张家人早就会告知,更不会趁夜悄悄离开。” 司杨廷摇头:“前后情况早已不同,现在的张家人经过沉淀后,应该能想明白更多事。相信我。” 付凌天深吸一口气,点头:“如此也好,张家这条线若是断了,除非再有主线上的新案件出现,才能详细调查这件事。” 司杨廷见付凌天答应,心情大好,却见付凌天若有所思的模样,私有心事:“付大人,你府上进来可还安好?” 付凌天再次陷入沉思:“还记得江祭臣说,我府上家丁之事吗?” 司杨廷记得,江祭臣称付凌天府上的家丁似乎全部都被操控了,而介质,恐怕就是后院花园中的花。 “为何不将那些花拔了去?若真是因为那些花的话......”司杨廷不解。 付凌天苦笑一声:“那天晚上......” 付凌天见眼前异象,不觉下了一跳。 他收了收心思,大踏步上前:“你们大半夜得不睡觉是想如何?” 院中的家丁们神色均没有改变,数十人在月色下盯着付凌天。 就连平日阳气极重的付凌天都心中一颤。 众人与付凌天相对而立,喉咙里发出一些如同兽类的嘶嘶声。 付凌天紧锁眉头,透过众人之间的缝隙看到背后花园中开得灿烂的花:“回答我!” 付凌天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似有回声。 所有的家丁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看着付凌天。 突然,众人像是察觉到付凌天想要对背后的花下手一般,只一瞬,所有人都一起冲向付凌天。 任由付凌天功夫再好。 眼下数十人一拥而上,且都是自己家的家丁,付凌天又怎舍得下手? 如此,付凌天只能尽力脱身,从那天起,付凌天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付凌天苦笑道:“不知道,在没有我的家中,一切是否还会如同往常?还是说,他们都像皮影戏一样,没有观众,便会呆在原地。” 司杨廷听着,也觉得后背发麻。 “我会和江祭臣帮你想办法的。” 付凌天垂下头去,却像是没有仔细听一样,只是轻轻点点头,精神很不好。 深夜的长安鬼市。 夜幕下,有夜雾弥漫。 长安鬼市由来已久,在这里,鱼龙混杂,也属于无人管辖的境地,无论你想要买什么,几乎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杀人越货,或者神清气爽,只要是你能想到的。 这长安鬼市,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人,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要戴着面具前往。 不知,如此是为了避免遇见熟人的尴尬,还是避免遇见令人恐惧之事。 据传言,每夜的鬼市,卖东西的人,不一定全都是人,若遇见些不干净的东西,一定不能慌张。 一旦被对方察觉自己身份暴露,恐会发生危险。 如此,对于长安鬼市,更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江祭臣来到鬼市入口处的时候,原以为深夜寂寥的场景,却是人声鼎沸。 狭长的鬼街两边,悬挂着通红却幽暗的红灯笼,映照在来往的人群的脸上。 大家的脸上也都晕染上一层红色,看似温暖,却透着怪异的冰冷感。 江祭臣唇角一勾,甩开手上的折扇,从腰间拿出一张自己亲手画的面具戴在脸上,面具的右下角,映着一朵透红的彼岸花。 即使是如此看不见脸的造型,在人群中,依旧让江祭臣看上去与众不同。 江祭臣踏着步子,混入人群,各种奇珍异宝在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夜明珠亮得透眼,金玉珠宝更是举不胜举。 还有些摊位卖着各种奇特的杀人工具,卖家口中所谓可杀人于无形。 想来,当初用魂焰引当街杀了自己丈夫的妇人,那药,也是来自这长安鬼市。 所有的这些,其实对江祭臣来说,并不觉得稀奇。 他原以为,自己能在这鬼市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此看来,不免令他有些失望。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伸手拉住江祭臣的袖子。 江祭臣回眼,那孩子的身高,只到江祭臣腰的位置,那孩子正仰着头看着自己。 孩子的脸上,也戴着面具,面具上,与他一样,画着一朵彼岸花。 江祭臣心下一惊,反手抓住孩子的手,就要伸手去掀那孩子的面具:“你是谁?” 那孩子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按住,声音中带着生气,但声音却是稚气的:“江公子可是要坏了这鬼市的规矩?后果,你真的承担得起?” 江祭臣的手悬在空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半张着嘴:“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那孩子咯咯得笑着,笑声清脆可爱,完全是一个懵懂孩童的样子:“我知道江公子想要寻的是什么,不如,让我带你去吧?” 说罢,那孩子便拉着江祭臣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着那孩子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且带着一张画着彼岸花的面具,令江祭臣一时失了神志,腿脚下意识得对着孩子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走出人群。 前方的迷雾更深了一些,几乎看不到路的尽头。 江祭臣就这样跟着那孩子,面无表情得向前走去。 “放开他!”一个冰冷的女声从江祭臣和孩子的后方传来。 江祭臣和那孩子停下脚步,孩子回过头,看到一袭红衣的曼珠,正冷冰冰得盯着自己。 而江祭臣面色依然木讷,像是已经无法感知周围的一切一般。 就连身后叫他们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他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孩子仰头,看到曼珠,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稚嫩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小小花妖!不过修行时间长些,还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 曼珠见江祭臣还未恢复神志,一把将江祭臣拉到自己身旁,护在自己的身后:“我向来与恶灵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触犯了我的人,我便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那孩子咧嘴一笑,唇齿却无限裂开,唇角几乎列到两侧的耳朵位置,看上去异常恐惧。 孩子做备战状态:“你将原本不属于江祭臣的爽灵送入他体内,妄想让他想起曾经,他缺失的可不仅仅是三魂七魄,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闭嘴!”曼珠一招下去,天空散布片片花瓣,煞是好看,但花瓣坠落的瞬间,却画作一把把尖刀模样,锋利尖锐。 孩子翻转身体,躲避袭击而来的尖刀,低头一笑:“你真以为,只有我觊觎江祭臣身上的魂魄?你今日就算拦得住我,你能保证随时随地保护得了他?就连你身边的人,都已经开始对他有了想法,却只有你不自知......” 说罢,那恶灵一翻身,张开血盆大口,朝曼珠的方向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曼珠瘦削的肩膀...... 鲜红的血,渗透原本就深红色的纱裙..... 33 越爱越伤人 曼珠忍着伤口的疼痛,纤细的手瞬间变得如同带刺的花枝。 尖锐的刺一下便伸进恶灵的头,深深地嵌入,绿色的脑液流出来。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恶灵再次飞身而起,宛若一只巨大的蟾蜍,咧开的大嘴,口齿中还带着曼珠肩头的鲜血。 它双手撑开,扑向曼珠。 “不自量力!” 曼珠的身后,开出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晕染着夜色中的黑暗。 在彼岸花的中央,一簇簇光斑飘洒而出,星星点点,几乎照亮了眼下这空旷之地。 随着曼珠手上的动作,每一个晕染的光斑突然聚集起来,冲向眼前的恶灵。 只一瞬,所有的光斑嵌入恶灵的身体。 金色的亮光掩盖了恶灵周身,最终,恶灵消失不见。 只剩下跌落在地上的一摊血肉。 曼珠放下手,喘着气,所有的光斑随着曼珠的手势,回到周围的彼岸花的花蕊中。 随后,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 曼珠低下头,慢慢转头,看到身后的江祭臣。 其实她知道,江祭臣早就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在试探她吧。 曼珠额间有汗水留下来,对着江祭臣,用尽全力,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江公子......没事便好......” 曼珠晕倒在江祭臣怀中。 江祭臣心中一软,抬手接住。 怀中瘫软不省人事的曼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少女? 江祭臣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去面对曼珠。 其实他心中是念着她的,但是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对她的想念。 因为他知道,虽然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曼珠的身份,但这一切的背后,曼珠定然脱不了关系。 他抬手将曼珠抱起来,向更深的夜色而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面对曼珠的时候,他总是恨不起来。 就像,他们已经相识了数年,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 他应该熟悉她吧。 江祭臣抱着曼珠的手紧了紧,口中喃喃:“可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 藏花阁。 江祭臣将怀中昏睡过去的曼珠轻轻放在床上,他看着曼珠憔悴的脸。 她很轻,轻到令他心疼。 江祭臣上前一步,坐在床边,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女孩。 “曼珠,你愿意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其实江祭臣说这些话的时候,明知道曼珠不会回答自己,但他还是想要问她。 “刚刚那恶灵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江祭臣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害怕打扰了曼珠一般。 曼珠肩头的血已经渗透而出,将原本就深红色的纱裙晕染得更加刺目。 江祭臣收回视线,准备去帮曼珠打水。 刚一起身,手被另一只手拉住。 那手冰得彻底。 江祭臣慢慢回过头去,看向躺在自己床上的曼珠,痛苦而迷离的眼,发白的唇。 “别走......” 江祭臣不语,也不将曼珠的手松开,深深得看着她。 不知为何,江祭臣今天就是想要多看看她,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想要看着她。 曼珠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她的额头汗水已经湿了头发。 她在发烧,她觉得自己的头晕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 但那气息她认得,她也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曼珠光着脚从床上下来,脚踝的铃铛生生作响,清脆而动听。 江祭臣也不阻止,就这样看着曼珠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曼珠。他知道自己的痛苦从何而来,为什么一直都不揭穿曼珠?即使他猜到曼珠可能就是幕后的人,为什么不揭穿她? 江祭臣从来不曾如此优柔寡断过,他心中苦笑:“爱,有时候真的是个奇妙的存在。” 曼珠凑近江祭臣,眼前的江祭臣并没有躲闪,就像她无数个梦中的样子。 她唇角轻笑,大胆得伸手附上江祭臣干净好看的脸。 “你看,我又梦见你了,你都不躲开我......还这样一直看着我......” 江祭臣眼角一跳,他内心渴望着能听曼珠继续说下去。 曼珠笑容更浓一些,脸上布满汗水。 “这些年,我总是梦见你,只有在梦里,我才敢这么近的跟你说话,我很想你,也想要让你记起我......这,对我来说,是奢望吗?” 曼珠说着说着苦笑起来,她两只手一起捧起江祭臣的脸,明亮的眼眸映照着天上的月亮,显得格外有神。 “在我的梦里,可以吻你吗?” 曼珠说完,含着笑容,探头上去,轻轻吻一下江祭臣的唇,犹如蜻蜓点水。 江祭臣的身体随之颤抖一下,惊讶得看着曼珠。 她以为自己在梦里? 曼珠歪着头,一副邻家小女孩的模样,纯真得让人忘了刚才她杀恶灵时候的模样。 “你知道吗?每次梦见你,或者在梦里吻过你,醒来后,我都觉得不那么真切,那么虚无,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祭臣表情难过哀伤,轻声道:“送你的鞋子,为何不穿?” 曼珠听到眼前的江祭臣说话,微微一惊:“在梦里,你从不与我说话的,今天,我很开心。” 江祭臣反手一把将曼珠揽入怀中:“每次梦见我,醒来后,都会觉得不真切?或者是忘记?” 曼珠没想到这次梦中的江祭臣竟会如此主动,她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还不待曼珠反应过来,江祭臣再次开口。 “那么这次,也请你不要记得!” 江祭臣说罢,探头吻住曼珠的唇,热烈而恍惚。 夜色正浓,江祭臣的藏花阁,今日真的藏了花。 床边,水盆里的水已经被晕染称深红色。 床上的曼珠沉沉睡去,她赤红色的纱裙,肩膀位置被剪开一块,露出雪白的香肩。 曼珠额间的碎发仍然被汗水打湿,她虽痛苦,此刻,唇角却露着笑意睡去。 江祭臣用干净的毛巾,一下一下得轻轻帮曼珠擦拭伤口。 她那么瘦,轻飘飘的。 惹得江祭臣心疼。 此刻的江祭臣已经从刚刚的迷离中抽身。 窗外,晨曦划破黑暗,在地平线出画出一道光晕。 江祭臣忙了一夜,终于将曼珠肩膀的伤口清理干净,现下看来,那伤口甚是渗人。 白皙的皮肉被咬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细白的骨头。 伤口处有些发炎,微微鼓起。 江祭臣帮曼珠盖好被子,起身,端起水盆中的血水,离开。 阳光越来越明亮,渐渐洒进江祭臣房间的窗户,金灿灿的好看。 曼珠扔在昏睡中,似乎感觉到窗外的阳光,她翻身,整个身体沐浴在晨光中。 肩膀上的伤口,在照射到阳光的瞬间,竟逐渐恢复,皮肉自动生长起来,就连肿胀的发炎处,也似乎被清晨的阳光带走一般。 睡梦中的曼珠在笑,她喜欢被阳光照射的感觉。 因为,她早就受够了生活在黄泉路边,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以及,对恋人的思念。 让她发狂。 曼珠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宛若水晶般的细小光芒。 她就这样侧躺着,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似乎还在做梦。 江祭臣上楼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眼前的情形。 沐浴在阳光下的曼珠白得发光。 江祭臣的心再次剧烈得跳动着,腰间的玉佩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红得几乎渗出血来。 江祭臣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你也认得她,是吗?” 玉佩渐渐平息下来。 江祭臣心乱如麻,他的脚不自觉得向曼珠的方向而去。 刚靠近,却看到曼珠肩膀上的伤口,在阳光下渐渐愈合的样子,刚刚还血肉模糊,现下已经几乎痊愈。 在江祭臣的眼前,那伤口自己恢复,速度虽然并不算快,但却是肉眼可见的。 江祭臣一惊,不自觉得向后退去半步。 他抬眼看向已经初升的太阳。 “你......是谁?我......又是谁?” 西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祭臣面无表情得走入人群。 人群中,仍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毫不在意得不理不睬。 包子铺,江祭臣将向商贩递过去几枚铜钱:“两个包子。” 包子铺的商贩低头忙活着,听到生意,应声道:“来咯。两个包子!” 用油纸将包子包好后,正要送到江祭臣面前,这才抬眼看到眼前的人是江祭臣。 他一把从江祭臣手中抢过包子:“我这包子,不卖给被官家包庇的杀人犯!” 正说着话,周围已经围满了群众,大家都对江祭臣指指点点,就像,所有人都已经肯定,眼前的人就是杀人犯,却被官方掩护一般。 江祭臣冰冷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不会被那些人影响一样,其实他的心开始剧烈的疼痛。 这些邻居,或多或少,都曾受过他一些恩惠和帮助。 他犹记得这些人感激他时候的样子。 人,总是善变的。 江祭臣正要抬脚离开,却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味,身后传来一声伪装做男声的温柔之声。 “老板,来两个包子。” 江祭臣自然知道这声音是谁的,他回头,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曼珠,正接过老板手中的包子,并对老板点头致谢。 那笑容,干净而美好。 曼珠俏皮得对江祭臣眨眨眼,示意江祭臣跟着自己离开。 回到藏花阁大厅,曼珠将手中的包子推到江祭臣面前。 “早晨醒来,不见你,情急之下,穿了你的衣服出来寻你,”说话间,低头羞涩的笑着,“就是有些大了,所以......我自己调整修剪了一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是我的不是。” 江祭臣一改昨夜的神色,冷冷得看着眼前的曼珠,一语不发。 曼珠见江祭臣没有回应,含着笑容抬头:“饿了吧,快吃吧。” 江祭臣眼神冰冷:“如何?见到我被你背后设计的陷阱,害成这样,开心吗?” 曼珠一时语塞,呆呆得看着江祭臣,眼神委屈难过。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怎么?你想否认这件事?昨夜那恶灵说的话,以及你杀恶灵的样子,我仍历历在目。” 曼珠渐渐垂下头去,双手交织在身前,轻轻用手指扣着自己的皮肤,只几下,皮肤上便被抠出红印。 江祭臣心下一软,却强撑着继续追问:“付凌天大人家的家丁被人迷惑,你能救他们,是也不是?” 曼珠紧紧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 江祭臣再次逼问:“若你只是想要无限次的杀了我,再救我,从而让我对你有印象的话,我只能说,你用错了方法!我们凡人,从不会用这般拙劣的方式去让一个人记住自己!” 曼珠抬眼,楚楚可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是我......” 江祭臣的声音更加冰冷:“你还狡辩?!” 34 多情反被无情误 近来几日,玲珑在王家,被照顾有加。 就连院中的丫鬟们都知道,这位捡回来的姑娘,过阵子还是要回到院子里来的。 因着玲珑原本性子中的乖巧听话,对人友善,院中的丫鬟们对这个未来要伺候的少夫人很是喜爱。 无论玲珑走到哪里,大家对玲珑的笑意都是真诚友善的。 可玲珑心中记得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玲珑听说每日午后王夫人都会到花园中赏花,她便寻了机会,带着身边的婢女假意散步。 果然在花园中见到了王夫人。 其实近些日子,王夫人对她也是格外好的。 只是她记得,姑娘对她的指令,王家到底对那个江祭臣有什么想法。 单这些日子,玲珑并未发现异样,甚至,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枚棋子,姑娘是否用错了地方。 王夫人正与婢女说话,转头看到玲珑款款而来。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换上宠溺模样。 “阿箬来了?” “王夫人.....”玲珑一边笑着上前作揖。 王夫人一直对玲珑喜欢得不得了,见着这样乖巧的儿媳妇,她打心眼儿里开心。 “怎的今日有心思来后院赏花?”王夫人一手揽住玲珑的后背,笑着。 “其实,阿箬有一事不明。” 王夫人自是知道玲珑想问什么,却故意笑着不说话。 玲珑退后一步,再次对王夫人躬身:“这些日子,多谢王夫人对阿箬的照顾,只是,阿箬不明,既已知道阿箬身家,司家人为何......” 王夫人笑着牵住玲珑的手:“你是不明,司家人为何还不来接你回去?” 玲珑垂着眼,轻轻点头。 王夫人看着眼前的一汪池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是真,这平静池水之下,涌动着的或许会是波澜,谁知道,那些平静是真实,还是伪装?你说是吗?” 王夫人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中却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玲珑本天资聪慧,再加上从小在缀锦楼长大,她自然听得出王夫人的意思。 轻轻一笑,点点头:“王夫人说得极是,是阿箬的不是。” 王夫人喜欢玲珑乖巧伶俐,却也对玲珑这样的性子,有些怕。 她的话不错,她喜欢玲珑的乖巧,但她却总觉得,这平静的乖巧之下,隐藏了暗涌,是她摸不到,够不着的。 只是,王夫人一直不解。 为什么儿子王子彧,却一直对玲珑的态度如此排斥,明明,人是他救回来的,明明,他救玲珑回来的时候,便告诉王家二老,这便是自己小时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可为何......王子彧却像是在打心眼里排斥着玲珑。 远处,王子彧站在花园入口处,看在眼里的,正是玲珑与王夫人说笑的模样,一片和谐模样。 王子彧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哀伤,他别过头去,口中喃喃:“不过你放出去的诱饵,别坏了自己的计划......” 王子彧别过头去,不愿再看玲珑,扭头走出花园。 对王子彧来说,他想要的,不该给一个女人耽误。 时机未到,有些事,还没有彻底完成,他还不能开始行动。 这是他应该从心底深爱的女人告诉他的,他还需要再等等。 藏花阁内。 曼珠换好自己的衣服,低着头,与江祭臣面对面站着,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江祭臣看着曼珠的眼神冰冷。 “我知道你不信我,毕竟,如你所见,我不是普通人,而且,阿宁也确实是我的人。” 江祭臣的眼神更冷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冰冷,完全是伪装。 曼珠几次三番的救自己,而且,每次与曼珠见面,他的心都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化。 曼珠因为低着头,所以并没有看到江祭臣脸上表情的变化。 “救付凌天家的家丁。” 江祭臣语气冷漠,像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曼珠被江祭臣的语气吓到一般,默默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冰冷的江祭臣。 “你知道吗?我总是梦见你。” 听着曼珠的话,江祭臣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神飘忽一瞬。 他被在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掩饰自己的紧张。 曼珠低头一笑,继续说道:“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总是梦见你。” 曼珠像是在想着梦中的场景,不觉笑出声来,声音干净好听。 “梦里的人,从不会这样对我,也不会对我这么凶,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赶我走。” 曼珠抬眼看向江祭臣的眼睛,她仰着的头,让她的脖颈看上去更加笔直纤细,宛若天鹅。 “梦里的你,眼神总是清澈的,心疼的,总是充满......充满爱的。”曼珠苦笑。 江祭臣别过头去,不看曼珠:“抱歉,让你失望了。” 曼珠摇摇头:“江公子,我只能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但我并没有想要杀人。” 江祭臣突然微怒:“但他们还是死了,不是吗?!张公子、荣云鹤、付凌天大人家里的家丁,你还想杀多少人才满意?” 曼珠眼眶微红:“那你为何不告诉司杨廷,这些人因我而死?” 江祭臣一顿,却说不出话来。 曼珠继续说道:“因为你心里明明知道,这些人的死,并不是我的指令,你都知道。” 江祭臣不说话,曼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但你的灵魂深处是记得我的,你知道,我不会滥杀无辜,你都知道。” 江祭臣淡淡的说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查什么。” 曼珠伸手想要拉江祭臣的手,江祭臣后退一步。 “曼珠,我想,或许你误会了。” 曼珠的手还悬在空中,等待着江祭臣下面的话。 “我这次照顾你,只是因为你救了我,还有之前的每一次,是我欠你的,与感情无关,我对你......” 江祭臣重新看向曼珠时,眼神已经冰冷。 “没有丝毫感情。” 曼珠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垂下头,不敢看江祭臣的眼睛。 “那我也可以再说一次,付凌天家中家丁之事,我确实有耳闻,但,那件事与我无关!” 曼珠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得向楼下走去。 江祭臣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对着曼珠。 曼珠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下来,再看一眼江祭臣的背影,泪水涌出。 “我早该知道的,现在的你,又怎么会像梦中那个人一样,对我好,你不是他,至少,现在还不是。” 江祭臣依然背对着曼珠,但他的表情却有哀伤,强壮出镇定。 “曼珠,你记住,若我查出这些人被杀的人是你指使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祭臣的话一下一下砸在曼珠的心上。 她不再回应,收回眷恋的目光,没有回答,离去。 听到关门声后,江祭臣才收起自己强装出来的冷静,转头,便看到曼珠一袭红衣,行走在西市的街上。 周围的见了曼珠,无不侧目而看。 缀锦楼,曼珠房间内,她紧锁着眉头,坐在矮桌前喝着茶。 门被推开,荆棘走进来。 “姑娘。” 曼珠眼神一收,冰冷而凌冽。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瞬间转移,与荆棘面对面。 荆棘一惊,不待开口,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荆棘的脸上。 “姑娘......”被打的荆棘躬下身子,低头,不敢看曼珠。 “为什么总是违抗我的命令?!”曼珠的声音很大,不似之前的她,总透着神秘感。 自从这次重新认识了江祭臣,她的性子便开始转变,身边人都看得出来。 “姑娘......”荆棘只是回应着曼珠,却没想好如何回答曼珠的话。 曼珠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荆棘的前衣领,令荆棘正视着自己。 “为什么要给我惹是生非!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得让江祭臣陷入危机!你明知道我想要的结果并不是这样!为什么要违抗我!” 曼珠越来越激动。 荆棘还未回话,再次挨了曼珠一巴掌。 曼珠的力气很大,荆棘的脸上很快红肿起来。 “回答我!”曼珠气极。 荆棘仍然不回答,低着头。 曼珠重新凑上前去,冷眼看着荆棘。 “杀他?第九世了,每次他开始靠近我的生命,你便要杀了他!你真当我一点都不知道?” 荆棘自然知道曼珠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江祭臣所做的一切,但他一直在蒙蔽自己的心,他假装曼珠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世!我不会让他死!” “姑娘!”荆棘的口吻终于强硬起来。 “荆棘,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以为你了解我。” 荆棘直起身子,神色恢复不卑不亢:“正因为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才不会让你毁掉自己!你明知道,一旦他记起曾经,你就会......” “住口!”曼珠阻止荆棘说下去。 荆棘却不听劝阻,继续说道:“姑娘,他根本不值得你对他如此,千年开花,千年落叶,你们永生都不该见面。”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曼珠越来越激动,“更不该坏了我的计划!” 荆棘苦笑一声:“我懂,我比谁都懂,只是,我的爱太卑微,卑微到不被心爱的人看到罢了!” 曼珠一脸怒气:“不用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从今以后,你若再敢动他......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荆棘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你们该承受的惩罚,如果姑娘一意孤行,只会伤了自己。”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荆棘低头叹息:“怎会与我无关?我们荆棘鸟,一生只爱一人,一生也只会认定一支植物去栖息,即使那株植物尖锐,在我们落下栖息的瞬间,就会被刺穿身体,但我们依然在所不惜。” 曼珠不再说话,只是冷眼冷着。 荆棘的声音很轻:“如此,这件事怎会与我无关?” 曼珠听罢,抬眼盯着荆棘:“我身边有人在觊觎为江祭臣寻找的三魂七魄,那个人,是谁?” 从曼珠的眼里,似乎能看出曼珠怀疑的对象,就是荆棘。 荆棘轻轻摇头:“姑娘,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房间外,阿宁唇角上扬,冷笑着看眼前的一切,默默说道。 “多情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35 故意为之的杀人犯 司杨廷的马穿过人群,向大理寺而去。 他目之所及满目繁华,却让他觉得透着无限虚无。 司杨廷的马停在大理寺门口,他翻身下马,向内冲去。 门口的护卫上前帮司杨廷牵马,司杨廷脚下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歇。 “告诉付大人,司杨廷有事禀报。” “是!” 大理寺大厅内,司杨廷站在正中央,与付凌天相对而立。 其他人站在两侧,听着司杨廷的汇报。 “当真?”付凌天几乎不敢相信司杨廷的话。 司杨廷抬手作揖:“是!张家人根本就没有回去,刚过了秦岭,一家上下数十口人,全部命丧黄泉。” 张沛嗤笑:“怕不是你担心自家哥哥,并没有一路前往?早说,我自可前去。” 司杨廷瞪了张沛一眼,不愿与他多言。 “尸体呢?可带回来了?”付凌天继续问道。 司杨廷垂眉:“没有尸体。” 张沛大笑:“我就知道!你司杨廷口中满嘴胡话,哪有什么可信度?!”抬手对付凌天作揖,“属下原亲自前往蜀地调查。” 付凌天看一眼张沛,转眼盯着司杨廷:“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 司杨廷点头,继续说道:“现场似乎被人掩埋过,有烧焦的味道,我在现场,发现了部分残肢。” “残肢?何意见得是张家人的?”大理寺丞上前询问。 司杨廷点头,回答大理寺丞的话:“现场,发现了张员外的腰牌。” “那也不见得验明了真身。”张沛不屑得说道。 司杨廷抬手将腰牌送到付凌天面前:“付大人,有人想要毁尸灭迹,阻碍调查。” 付凌天手中握着已经被烧得发黑的腰牌:“还有什么发现?” 司杨廷点点头:“在其中一快残肢上,发现了齿印。” 所有人都不解得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继续说道:“我推测过可能是死后被野兽啃食,但同时,在残肢上,我还发现了另一条线索。” “什么?”大理寺丞问道。 “各位是否还记得荣云鹤之死?他的心脏被人捣碎。现场的残肢,发现了同样的情况。”司杨廷说话间不紧不慢,并不着急,等着众人的判断。 付凌天道:“也就是说,想要毁尸灭迹的人,与杀了荣云鹤之人,该是同一个人。” 司杨廷摇头:“不仅是毁尸灭迹,也可能杀了这些人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张沛听着越发觉得荒谬:“说到底,你不过是想为你家那位江祭臣脱罪,故意称张员外一家死于秦岭之外,并说所有的凶手都是一个人,如此,你以为就能说服众人,认为江祭臣并非凶手了?” 司杨廷终于忍不住,走到张沛面前:“从进门到现在,我一直忍着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的忍耐限度,张沛,我现在就明确的回答你,是!但不是脱罪,而是洗脱罪名!” 张沛听罢,冷哼一声:“证据呢? ” 司杨廷毫不忍让:“你说江祭臣是凶手,直接证据呢?拿出来?” 张沛白了司杨廷一眼,不语。 司杨廷步步紧逼上前:“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直接证据,这些间接证据有过分具有指向性,别说他是我家兄,就算是任何一个有破案经验的人,都能看得出,现在出现的这些所谓的证据看起来都像是个笑话!” 张沛也不肯让步:“正因为江祭臣从小跟着付大人学习断案子,看多了卷宗,故而故意扰乱视听也说不定!” “你!”司杨廷一时气结。 张沛像是醒悟一般:“是啊,我之前为何没有想到过,这种欲盖弥彰的方式,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故意在现场留下看上去不可能的直接指向性证据,岂不是更能洗脱嫌疑?” “张沛!”司杨廷咬着牙,狠狠地看着张沛,心中却也不觉得张沛所言全错。 若真是如此,一个了解大理寺查凶方式的人,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不失为好办法。 先将线索引到自己身上,再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些间接线索看上去指向性太强,过于牵强...... 张沛见司杨廷陷入沉思,唇角上扬。 “如何?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张沛挑衅得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强忍着怒气,转头对付凌天拱手:“付大人,目前关于张家的整条线索已经全部断裂,若要查案,恐怕要等。” 付凌天一直在听着司杨廷和张沛的对话,他也陷入沉思。 如果......是自己一直以来,对江祭臣过于信任呢? 他到底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年司明宇也请自己调查过江祭臣的过往,但当时还是个小叫花子模样的江祭臣,完全查不出任何线索。 他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孩子,明明一身脏兮兮的破洞衣服,身体也脏兮兮的,却难掩一股莫名的气质,不若凡尘。 “付大人!”司杨廷见付凌天没有答话,再次出声。 付凌天回过神来,看着司杨廷,心中竟有些异样的感觉:“你想说什么?” 张沛不等司杨廷说话,上前拱手:“付大人,若张家这条线果真向司杨廷所言,已经断了线索,那么接下来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我希望可以交给我。” 付凌天听罢,眼睛看向司杨廷。 “张沛!”司杨廷厉声道。 张沛唇角含笑:“原本,你就该远离这个案子,毕竟你与凶手之间有亲属关系。” “你!”司杨廷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凌天打断两人的争吵:“下面的调查交给张沛去负责。” 司杨廷惊讶得看着付凌天:“付大人?!” 付凌天直接转身离开。 剩下司杨廷与在场的其他大理寺众人。 所有人都看着司杨廷窃窃私语。 张沛上前一步,冷笑道:“因为你的不得力,和你那好哥哥的无用,要查明这个案子,便需要凶手犯下新的案子,下面这个人的死,便是你害的。” 36 勾引迷惑 司杨廷抬脚跳上窗台,嘴里含着一根稻草。 “现在案子全然交给了那个张沛,我想要帮你都爱莫能助,你满意了?” 江祭臣立在江祭臣的面前,看着司杨廷生气的模样,他觉得心安,唇角慢慢上扬。 “在这个世上,有你,我觉得很满足。” 司杨廷转头白了江祭臣一眼,吐掉口中的稻草:“如此,你还总是赶我走,总是气我。” 江祭臣笑笑:“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司杨廷从窗台跳下来:“能怎么做?你需要什么线索再找我吧。” 江祭臣淡淡的说道:“好。” 司杨廷见江祭臣还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样,摇着头:“你当真不着急?” “你明知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为何着急?”江祭臣垂下眼帘,黑色的长发随窗边吹来的风,徘徊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算了!”司杨廷转身坐在江祭臣画桌前,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后面再查什么,带着我。” 江祭臣正要开口,司杨廷抬手阻止,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又要老生常谈,什么不带着我是为了我好,什么很危险,什么什么的,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你要不带着我,我就自己去找那陈婆子。” 江祭臣想起上期带司杨廷去见过陈夫人后,司杨廷明着像是不感兴趣,甚至说人家是骗子,其实对那陈婆子很是放在心上。 江祭臣问道:“且不说陈夫人的事,付大人家的家丁如何了?” 司杨廷叹口气:“你不知道,付大人最近天天都不回家,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从来都是什么都不怕的,没想到......” 江祭臣转身,从床边枕头下拿出一个红色的瓶子,举到司杨廷面前:“代我交给付大人,洒在园中怪花上看看。” 司杨廷半张着嘴:“什么东西?” 江祭臣抿着嘴,思考一瞬后:“从鬼市买来的。” “当真?” “嗯,当真。” 司杨廷仍是不信,只要是江祭臣撒谎的时候,就会不敢看他。 “你见过下毒之人?”司杨廷看出江祭臣心事。 江祭臣偏过头去,看向西市街景。 “那你可知道,这下毒之人可能就与这一连串的凶杀案有关?”司杨廷焦急,觉得似乎与真相更近了一步。 “我知道,”江祭臣回过头,与司杨廷四目相对,“但若她真的是凶手,又怎会将解药给我?” 司杨廷无语得笑着摇头:“江祭臣,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没有了理智!若她不是凶手,又怎会知道付大人家的怪花是中了什么蛊惑?” “与她无关!”江祭臣不愿理论。 司杨廷不敢相信得上前一步:“江祭臣,你是不是已经不想查案了,也不想洗脱罪名了?” 江祭臣不语。 司杨廷痛心:“你放弃了?为了她?你的画中仙?” 江祭臣突然动怒:“我说了,不是她!” 司杨廷被吓到,这是江祭臣第一次对他如此动怒,除了最初认识的时候,这次,是十二年来江祭臣第一次对他动怒。 司杨廷慢慢后退:“江祭臣,你疯了吧!旁观者清,你已经自入泥潭,你被迷惑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自己承认罪行?然后呢?锒铛入狱,然后呢?” 江祭臣自觉刚刚对司杨廷的态度不该,便抿嘴不语。 司杨廷叹气:“好,既然如此,我司杨廷下面调查这个案子,也将与你无关,我不再为你而查案,我要为了名正自己的心,为了受到伤害的受害者!” “司杨廷......”江祭臣的声音很轻。 司杨廷抬手看一眼手中的药瓶:“谢谢你的画中仙!” 接下来一连几日,江祭臣再也没有见到过司杨廷。 就连去大理寺门口蹲他,都没有等到司杨廷的踪影。 江祭臣一个人站在人群中,看着身边人来人往,他迷惘,后悔,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失败过。 大雨倾盆,他依然呆立在雨水之中。 周围的人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快步奔跑着,只有江祭臣一个人站在雨水中。 雨水侵蚀了他的心。 他觉得心痛,他失去的,是自己陪伴十二年的伙伴吧?以后,真的会不一样吧? 雨水很快在地上积水成河,周围的人们也已经奔回各家。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江祭臣一个人立在雨中。 如此,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一顶深红色的伞越过江祭臣滴水的头发。 江祭臣回眼,哀伤得看着身旁的人。 赤蛇阿宁举着伞,一改往日妩媚的神色,同样哀伤得看着江祭臣:“回去吧,我送你。” 江祭臣苦笑一声:“她让你来的?” 赤蛇阿宁浅浅一笑,却未回答。 江祭臣别过头去,独自向前走去,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他想要清洁一下自己的内心,他觉得,自己不再纯净,缺失的部分,不知道要用什么去填补。 他没想好,他扔在纠结,曼珠,真的值得信任吧,为了曼珠伤害了司杨廷的心,是真的值得的吗? 大雨中,一白一红,两个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 江祭臣仍未打伞,独自走在前面。 赤蛇阿宁举着伞,跟在江祭臣的身后,慢慢得。 宛若一副优美的画作。 不远处,司杨廷从墙后走出来,看着远去的两人,眼神哀伤。 回到缀锦楼后,江祭臣已经全身湿透,眼光无神。 赤蛇阿宁靠近江祭臣:“往常你们不也这样争吵,为何这次有所不同?” 江祭臣眼神木讷:“他伤心了,我知道。” 赤蛇阿宁轻轻得帮江祭臣解开衣服上的带子,原以为江祭臣会反抗,却没想到,江祭臣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赤蛇阿宁唇角轻轻一勾,继续手上的动作。 一层一层,江祭臣身上潮湿的衣服被赤蛇阿宁剥落,露出坚实的肌肉。 赤蛇阿宁缠绕在江祭臣的身上:“不如,我来陪你?” 江祭臣慢慢低下头,看在眼中的,是赤蛇阿宁单薄的衣服,已经滑落到肩膀处。 她正妩媚得看着江祭臣,浅浅的笑容,勾人心魄。 阿宁修长的手指从江祭臣的额间滑下来,滑到江祭臣的心口位置:“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江祭臣抬手,搂住阿宁瘦削的肩膀...... 37 不该碰的人 夜色朦胧中,阿宁嗅着江祭臣身上的青草香味,她有些迷离。 江祭臣的头探向阿宁的脖子,他呢喃道:“曼珠......” 阿宁猛地睁开眼,手指划过江祭臣的脸颊:“曼珠?你叫她,曼珠?” 江祭臣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神情意识陷入迷茫,只是口中念叨着“曼珠”的名字。 阿宁抬手拉住江祭臣的胳膊,向床边走去:“对,我就是曼珠......” 说罢,双手抬起,挽住江祭臣的脖子,两人便倒了下去。 缀锦楼窗外,一阵风吹过,窗户被推开,传来阵阵花香。 阿宁惶恐得睁开眼,从江祭臣的身上爬起来:“姑娘......” 空中并没有看到曼珠的身影,只是一道红光闪过,重重得甩在阿宁的脸上。 阿宁随着力道彻底从床上摔了下来,侧爬在地上。 床上的江祭臣已经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姑娘......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夜色下,一个红色沙影飘然而至,脚上穿着之前江祭臣送给她的筒靴,衬着她白皙的腿,甚是好看。 曼珠稳稳地飞进窗来,冷眼看着阿宁。 阿宁的头更低,直接跪倒在地上:“姑娘......请姑娘恕罪......” 曼珠转身走到江祭臣身边,伸手帮江祭臣盖上被子,坚实的肌肉被隐藏在棉被下,她转过身去,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阿宁。 “当真喜欢?”曼珠的声音很轻。 “不敢,姑娘,阿宁不敢......” 曼珠抬手对阿宁又是隔空一个巴掌,阿宁的脸上几道红色掌纹。 “不敢?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江祭臣下手,你若是真的不敢,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的底线!” 阿宁不回话,她刚刚还惶恐的脸,慢慢变成了嘲讽。 阿宁从地上慢慢起身,对着曼珠冷笑:“姑娘当真以为,人心可测?就算他现在满口叫着你的名字,哪有如何,他一样会为了旁的人而伤心落泪!” 曼珠怒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宁上前一步:“我不该管?姑娘可别忘了,前几世,都是我和荆棘在帮你处理这些琐事!” 曼珠不语,等待阿宁说下去:“我们原本想要跟着姑娘一起到这世间生存,可谁想,你却只心心念念着一个凡人!况且,他们生命短暂,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却为了这段段时间,要搭上自己千年修为?我今日便要试试,在他心里,是不是除了姑娘,便真的容不下他人!” 曼珠瞬间转移,靠近阿宁:“与你无关!” 阿宁气急,冷笑:“当真?你眼里只有他,却看不到荆棘对你的付出?!在我看来,你根本就不配拥有荆棘这几百年来对你的忠诚!” 曼珠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怕,抬手钳住阿宁的脖子,一路将阿宁推到墙角处。 阿宁用力挣扎,却挣脱不了曼珠的手:“你不过是靠着自己有些仙气,控制了我们妖,你问问自己,你当真是个合格的主人吗?” 曼珠的手一用力,阿宁狠狠地撞向一侧的墙,又反弹回来。 “你以为我当真是因为你对江祭臣动手动脚而生气,你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说到忠诚......你更是不配!” 曼珠说着话,抬手一挥,阿宁消失在江祭臣房间内。 她回眼看向仍在沉睡中的江祭臣。 想起刚刚看到江祭臣和阿宁的样子,她别过头去,轻轻一跃,便消失在夜色朦胧中。 缀锦楼,曼珠的房间里。 阿宁倒在地上,身体伤痕累累,她狠狠地抬眼看向坐在矮桌前喝茶的曼珠。 “我再问一遍,你想要的是什么?” 曼珠的声音不紧不慢,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阿宁笑着:“为了证明,一个凡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 曼珠抬手,众多花瓣变为针尖一般锐利,聚拢后,齐齐得刺向阿宁。 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让阿宁的身体倒在地上,扭曲着,凄惨的叫声传入耳中。 但曼珠只是作为桌前,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曼珠再抬手,花瓣停止了攻击。 曼珠轻声问道:“据说我身边有人觊觎江祭臣身体里的爽灵?” 阿宁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曼珠继续道:“你若真的对那东西感兴趣的话,当初魅惑张员外之子的时候,就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阿宁因为疼痛,她的眼泪噙在眼中,却放声笑出来。 “你都知道?” 阿宁见曼珠没有回话,便努力爬起身来开口:“既然知道,又何必假装大度?” “你跟了我两百年,我对你还有些不舍。”曼珠放下手中茶盏,茶盏中的茶随着曼珠手指力量的变化而震颤着。 阿宁几乎走不稳,但她仍然坚持走到曼珠的身边:“曼珠,我跟荆棘跟着你,并不是为了助你得到一个凡人,从而毁掉自己的仙身!我们跟着你,是因为你身体里的仙气可以祝我们在这世间更好的隐藏。” “所以你更不该违背我的意愿。” 阿宁笑着摇头:“从这一世开始,你变了,你见他爱上了别人,所以,你着急了!” 曼珠眼神瞬间冰冷,抬手一挥,阿宁再次飞出去,撞击在墙上。 跌落下来的时候,口中吐血。 阿宁将口中的血水吐出来,笑看曼珠:“被我说中了?所以,所以,江祭臣他从开始就不配!而你却死心塌地!守护千年又如何,比不过他与旁人的一瞬间!” “住口!”曼珠大怒,抬手悬在空中,一道红色的光直直的冲到阿宁的身体里,刺穿了她单薄的身躯。 有一口血呕出。 阿宁却是个倔脾气,仍是不认输:“姑娘,你若如此执迷不悟,最终,将会失去身边所有信任你的人,这是我对你最深的诅咒!” 曼珠再次抬手,想要打下去的瞬间,却停下。 阿宁笑道:“我们妖族,并不是只为利所图,我们认准一个主人,便会交了全部的心,我想,荆棘应该也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曼珠不语,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赤蛇。 阿宁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曼珠:“我之前就说过,若没有姑娘,我赤蛇阿宁,咋就已经化得无影无踪,从我决定跟了你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注定的一辈子,而你......” 曼珠看着眼前阿宁已经伤的体无完肤,似有后悔:“那你为何......对那爽灵感兴趣?!为何要偷走他身体里的爽灵?” 阿宁趴在地上的身体,血水已经湿透了地面,她失望得笑着,从腰间拿出那颗爽灵珠子,抬手举到曼珠面前。 “我与荆棘想法相同,只是我们的做事方式不同罢了,我们想要的,不过是救了姑娘的命,以免姑娘一错再错!” 阿宁说罢,趴倒在地上,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爽灵仍攥在手中,死死地...... 荆棘推开房间门的时候,见曼珠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而阿宁已经昏死过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荆棘心疼一瞬,一语不发,抬手抱起阿宁,转身向门外走出去。 阿宁被抱起的时候,手中蓝色的爽灵掉落下来,一路滚到曼珠的脚边。 曼珠回忆阿宁刚刚所说的话,若是如此下去,终将失去所有信任她的人。 真的,是这样嘛? 难道,爱一个人,会错得如此离谱? 曼珠捡起脚边的爽灵,从袖口找出一个闪烁五彩颜色的瓶子。 爽灵像是找到归宿一般,自己钻进了瓶子里。 曼珠眼神哀伤:“江祭臣,为了你,我果真要伤尽所有人的心吗?” 第二日清晨,窗边的鸟叫声惊醒了江祭臣。 他睁开眼,头疼得厉害,脑中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却连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心脏的位置,总觉得空落落的。 脑海中闪现出几个模糊的身影,红衣,铃铛。 “曼珠来过?”江祭臣赤脚下床,四下寻找着,却没有找到曼珠的身影。 江祭臣不觉失笑:“怎么可能......” 楼下大门被人重重拍响,同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 “江公子,你在吗?请开门。” 已经一连多日,藏花阁都是没有生意的,而今,这拍门声,到让人生疑。 江祭臣抬手从衣架上拿下外衣,一边下楼一边披在身上,头发仍是散乱着。 他打开门的时候,见门口站着一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城内口口相传的翩翩公子——王子彧。 在王子彧的身边,一小厮见江祭臣开门后,退到王子彧身侧。 江祭臣的脸沉下来:“王公子,赶早前来,该不会是想让在下帮您作画吧?” 王子彧温文尔雅得笑着,将手中折扇收起来,对江祭臣行礼。 “若是作画,江公子可还欢迎?”王子彧的声音不紧不慢,让人听着却更是着急。 江祭臣侧身,让王子彧进来,他明知王子彧并非为了作画,如此,不如顺着他的话去做,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王子彧倒也不客气,直接踏进了江祭臣的藏花阁。 藏花阁的画室内,现在已经没有了挂画,因为上次被大理寺少卿张沛搜查过一遍后,江祭臣便也没了那份心思。 王子彧跨不进去,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四下巡视着周围的一切。 江祭臣先开口:“不知王公子想要为谁作画?” 王子彧转回头来,笑着看向江祭臣:“今日,想请江公子为我未来的夫人做一幅画,算是我送给她的一份特别的成亲礼物。” 江祭臣眼角一跳,王子彧未来的夫人,指的是...... 王子彧继续说道:“我这位夫人,说起来,与江公子却是有些渊源的。” 王子彧说着话,继续往画室深处走去,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说道。 “江公子可曾听过一个故事?鸠占鹊巢?” 王子彧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淡然,但话听到江祭臣的耳中,却是字字灼心。 “司宛箬,果真在你家里?” “是。”王子彧淡淡的笑着,完全是翩翩公子模样。 江祭臣冷眼,唇角上扬:“王公子今日来寻我,不是简单得想让我为阿箬作画那般简单吧。” 王子彧的笑容更开一些,露出洁白的牙齿:“是时候将阿箬的位置还给她了,你说呢,江祭臣?” 38 画中的记忆 江祭臣并未示弱,也跟着王子彧的表情,笑出来:“那是自然,阿箬的画像,王公子想要何时去画?。” 王子彧冷眼一瞟:“明日,恭候大驾。” 江祭臣看着王子彧带着仆从离开后,方收起脸上的笑容。 阿箬,这个困扰他十二年的名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日一大早,王家的轿子便停在江祭臣缀锦楼门外。 那时候,西市已经热闹起来,众人围在轿子旁,指指点点。 王家人像是故意要让人知道自家身份一般,排场盛大。 江祭臣穿戴整齐,依然是一袭白衣,手里拎着画画所需要的装备,稳妥得放置在一个精致盒子里。 旁边有人对江祭臣指指点点,也有人道出来接江祭臣的这些人的身份。 江祭臣唇角一勾。 王家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画一幅画罢了,何必如此阵仗? “王子彧,我倒想看看,你想要一个什么结果!”江祭臣轻声说着。 他走上前去,抬手扯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马,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看上去精壮有力。 “哎?你干什么?”那仆从一慌。 江祭臣冷笑一声:“告诉王公子,在下用不着这些场面,下次作画,通知我一声便是。” 说罢,又低头一笑,那笑容,勾人心魄。 “下次,该是没有下次了的。”江祭臣一扬手,跃上那枣红色的马匹。 一只手拎着画箱,一只手拉着缰绳,目光如炬。 “驾!”一声冷喝,江祭臣加紧马肚子,枣红色的马随着一声嘶鸣,冲破人群而去。 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一红一白,相称得很。 仍在原地来接江祭臣的下人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人群之中,阿宁用一张红纱蒙着脸,看着远去的江祭臣,眼中带着杀气。 枣红色的马匹停在吏部尚书府门外,门外早有人等着。 见江祭臣一人前来,不免有些迟疑。 江祭臣什么都没有管顾,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扔向来人,便目不斜视得踏进王家的大门。 在旁人看来,江祭臣面若冰霜,毫无情感。 其实,当他踏进王家大门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开始剧烈的跳动。 不知为何,对于见阿箬这件事,他总是心中不安。 鸠占鹊巢,他的心总是疼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结果却偏偏如此。 是他,对不住的女孩。 江祭臣总是觉得,都是因为他,才令这花一样的女孩流落民家那么久。 她好吗? 江祭臣不觉加快了脚步。 迎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拦在江祭臣面前。 “江公子,我家公子和未来的夫人,正在偏殿后方花园等你,请随我来。” 江祭臣冷嗯一声,一切看上去过于顺理成章,又过于顺利。 在江祭臣的心中,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他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 江祭臣跟着管家的脚步一刻不停。 或许,在见到阿箬的时候,便能打开很多尘封的记忆吧。 王家的宅院很大,主宅后方的小路,看上去四通八达,但房屋建筑却是很讲究的,每一个方向所指之处,集结起来,宛若一个巨大的八卦阵。 江祭臣收回视线,快不跟上,不做任何逗留。 不远处,绿叶丛生,红花点缀,一对璧人坐在中央空地处交谈着。 江祭臣不觉停下脚步,看着与王子彧说笑的女孩。 他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脱口而出:“阿箬......” 远处那女孩,也像是听到了江祭臣的声音一般,抬眼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与此同时,王子彧也察觉到阿箬的视线,随着视线看过来。 在看到江祭臣的瞬间,王子彧原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他起身,慢慢得,假笑浮上脸颊,抬手扶起玲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这一切,都看在江祭臣的眼中。 江祭臣收起视线,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但他每走出一步,都觉得宛若脚底生铅。 到底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是愧疚,抱歉?还是另有其他? 来到王子彧和玲珑身边的时候,江祭臣先对两人浅浅作揖。 “久等了,在下长安西市缀锦楼画师,江祭臣。” 抬眼,江祭臣的视线正好落在玲珑的眼中。 眼前的玲珑,却像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一般,对江祭臣行礼,淡淡笑着。 “早有耳闻,臣哥哥安好,我是司宛箬,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江祭臣的身体一震剧烈的颤抖,他收回视线。 王子彧见江祭臣神色慌张,轻轻笑着,这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 王子彧看向江祭臣的身后,见一抹金色在草丛中,转瞬即逝。 他扶着玲珑的胳膊,让玲珑坐定在一张红木椅子上。 “既已是叫了臣哥哥,便是自家人了,我倒也是放了心去。” 玲珑腼腆得对王子彧一笑,便落座在刚刚的位置,唇角含着笑意,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见玲珑眼下模样,总觉得玲珑内心深处,似乎掩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如何都无法猜得透。 索性落座在对面的位置上,打开自己的画具。 “阿箬,想画真实些,还是我可以做一些创作上的填补?”江祭臣的声音很轻,他低着头,已经铺开了画纸。 玲珑仰头看向一旁的王子彧,两人看上去,像是关系很好的模样。 王子彧替玲珑答道:“便画一副红色喜庆的样子,最好,脚上能穿上一双红色虎头鞋。” 江祭臣的头突然猛烈的疼了一下。 虎头鞋.....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眼睛瞬间有些看不清楚。 对面的王子彧和玲珑,在他眼中,变得都是重影。 他一手扶着太阳穴,眯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臣哥哥,你没事吧?” 这是玲珑的声音。 江祭臣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几个画面,每个画面中,都会出现一个穿着虎头鞋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大笑,在夜色下,笑容干净纯洁。 而江祭臣像是站在这女孩的对面,与女孩说着什么。 女孩又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但此刻的江祭臣却怎么都听不清,只能记起女孩一张一合的嘴。 他大口喘着气,手用力扶住凳子,才令自己没有摔倒在地。 玲珑见眼前的江祭臣脸色不太对劲,眉峰一锁,看向身边的王子彧。 见王子彧的唇角微微上扬,就像是故意为之。 玲珑知道,江祭臣是姑娘心爱之人,自不能让江祭臣如此痛苦而不救。 她站起身来,恢复刚刚演出来的纯洁模样,上前扶住江祭臣的胳膊。 “臣哥哥,你还好吗?若是身体不适的话,改日再来作画可好?” 江祭臣用力将玲珑推出去,就像是害怕她一般。 玲珑被推出去好几步。 王子彧上前,扶住玲珑,眼中透着不悦:“江祭臣!你做什么?” 江祭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腰间的玉佩快速跳跃着,红得透彻。 江祭臣用手按住腰间的玉佩,轻声说道:“阿箬,坐好,我们开始作画。” 玲珑仍是不放心,但江祭臣既然要如此做,便自有他的道理。 玲珑的眼镜始终盯着江祭臣,一脸担忧,坐定下来。 王子彧看出玲珑眼中的担心,一脸不悦。 “可以开始了吗?” 说罢,转头再次看向不远处的草丛中。 正好能看到,绿色的草丛深处,黑暗中,露出一只金色的舌头,正幽幽的看着众人方向。 “开始吧。”江祭臣已经努力调整好情绪,画笔落在纸上。 他深吸一口气,头晕渐渐消失,慢慢的,眼前的玲珑落入他的眼中。 画笔在纸上游走,眉眼清晰起来。 虎头靴......红色的衣衫.......孩童......冰糖葫芦...... 江祭臣画纸上的图,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分不清,到底是记忆,还是真实。 到底是现在的阿箬,还是过去记忆中的阿箬。 江祭臣紧咬着薄唇,咬出血来,腥甜味溢满口腔。 草丛中的赤蛇阿宁,将蛇头慢慢伸出草丛,吐着信子。 一道金色的气息,顺着阿宁的口中飘然而出,最终,落在江祭臣的印堂处。 金色微闪,嵌入皮肤之中。 已经痛苦到无法动弹的江祭臣,依然坚持画完最后一笔。 终于支撑不住,撞破了面前的画板,倒在地上。 “臣哥哥!” 江祭臣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玲珑带着焦急向他冲过来。 站在玲珑身后的王子彧,眼神冰冷。 江祭臣的世界陷入黑暗,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绑着一根奇怪的红线。 那红线的另一头,却像是深入无尽的黑暗另一边。 江祭臣想要将手上的红线摘下来,却发现怎么都无用。 那红线,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肉里。 于是,他抬脚,顺着红线去寻找另外一头的踪迹。 他的身体再次没入黑暗。 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埋头哭泣,看不到脸。 江祭臣慢慢踱步上前,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没有丝毫的恐惧感,就像是相识的人一般。 “阿箬,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哭?” 江祭臣竟叫那埋头哭泣的女孩为阿箬。 就好像梦里的江祭臣就是知道,红绳的另一边所捆绑的,就是阿箬。 刚刚还在埋头哭泣的女孩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睛。 “臣哥哥......我把自己弄丢了......” 小女孩脚上的红色虎头靴看上去格外刺眼,崭新的,刺目的。 江祭臣不自觉相互退去。 随着江祭臣的后退,小女孩慢慢真起身来。 她的脸,也在逐渐起身的过程中变换着,逐渐长大。 最终,终于成了玲珑现在的样子。 只是,她的眉眼中都是哀伤难过。 玲珑慢慢得向江祭臣走过来:“臣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说着话,抬起手,红线的另一头,绑在玲珑右手的无名指上...... 39 十二年前的初遇 “臣哥哥......醒醒,你醒醒......” 玲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脸担忧得看着躺在床上做噩梦的江祭臣。 王子彧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他低头,看向玲珑的时候,见玲珑严重的焦急,心中一动。 他的情绪瞬间跌入消沉。 江祭臣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眼便看到坐在面前的玲珑。 他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狼狈模样:“阿箬......阿箬......” 玲珑起身,轻拍着江祭臣的后背:“臣哥哥......你怎么了?” 江祭臣一把抓起玲珑的右手,并将自己的左手与玲珑的右手放在一起,看着两人的无名指。 发呆。 “我想起来了......十二年前的元宵节......我......想起你了......阿箬......对不起......” 十二年前。 长安城的元宵节,总是热闹的。 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透着红灿灿的笑容,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西市,灯火辉煌,但在喧嚣的人群中,不过七岁的江祭臣,身上衣着单薄,污浊沾染了他白皙的脸,却无法沾染灼灼其华得眸子。 他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嘴唇干裂,发丝凌乱。 一个挑着灯笼的孩子,手中拿着一根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得笑着跑过来,与江祭臣撞在一起。 原本就已经没了力气的江祭臣被撞倒在地,他艰难得想要爬起,却如何都爬不起身。 对面那孩子的灯笼被撞到在地,一簇火瞬间燃起,照得江祭臣黑色的瞳仁透着火光,他下意识得抬手挡住眼睛,就像是害怕那火光一般。 冰糖葫芦也掉落在地上,孩子的哭声,引来一个妇人。 妇人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哄着,转头看向倒在地上几乎爬不起身的江祭臣,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脏死了。”一个妇人说着话,拉着孩子远离江祭臣。 江祭臣抿着嘴,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看着灯笼已经在人群中化为灰烬,江祭臣舔着嘴,伸手向掉落在地上的冰糖葫芦。 他的手快要够到糖葫芦的时候,一双小脚将那脏了的糖葫芦踩在脚下,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么脏的糖葫芦你也要捡起来吃?” 江祭臣抬眼,见一穿着讲究的男孩正低头看着他。 他不愿与人多说话,努力爬起身,就要继续向前走,却被那男孩跑几步拦下: “你想吃吗?我这根给你!”男孩说着话,从身后抽出一根完好的冰糖葫芦递给江祭臣,“原本是我买给妹妹的,先给你吃!” 江祭臣依然不愿说话,扭头就走。 “我叫司杨廷,你呢?你的家人呢?”名叫司杨廷的男孩快跑几步再跟上来,拦在他的身前。 江祭臣皱着眉头,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欺辱,他从不知道什么才是被关心的感觉。 “让开。”江祭臣声音冰冷。 司杨廷站在原地,原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从未曾被人如此拒绝过,况且,他原本就是好意。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离开,身后,奶娘跑过来,一把抱住司杨廷:“哎哟,我的小祖宗,我可是找到你了!今日元宵佳节,人多得很,你这般跑丢了,让我可怎么跟老爷太太交代?” 司杨廷完全没有理会奶娘,只是看着渐渐远去的江祭臣,歪着头:“他.....一个人吗?” 路上,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西市的热闹宁静。 一列兵马穿过人群,众人被惊到,发出一阵尖叫声。 江祭臣下意识躲闪,挤在人群中,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刚刚过境那一列兵马上,没人在意江祭臣这样的小乞丐。 路边有卖包子的铺子,江祭臣脏脏的小手偷偷探过去,偷了两个包子去,刚要离开,却看到刚刚给自己送冰糖葫芦的男孩,他记得,那男孩说,自己叫司杨廷。 江祭臣停下脚步,从人群中挤进去,想要看得真切些。 远处,司杨廷的父亲司明宇被几个官兵扣押着。 司明宇想要挣脱开,却被压得更低:“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 官兵中,大理寺少卿付凌天走出来,面容严肃:“司明宇!有什么话,跟我回大理寺再说!” 司明宇仰头看到付凌天:“付大人,你我相识一场,起码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何事?” 司杨廷扔下手里的冰糖葫芦,哭着冲到父亲身边,扯着父亲的衣袖。 奶娘在一旁想要将司杨廷抱走,但司杨廷如何都不肯松手:“爹,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爹,我不要你走!”转头对付凌天,“你是坏人!付叔叔是坏人!” 付凌天面容冰冷:“奶妈!还不把司杨廷抱走!难道要我把他一起带走?!” 司杨廷的身后,一个与司杨廷一般年纪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拉住司杨廷的手:“哥哥......我怕......” 司明宇被官兵带走。 司杨廷像个小大人一般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发:“阿箬,等着,我带爹回来。”说罢,便跑着去追那群官兵,离小女孩越来越远。 奶娘一着急,快跑两步,想要拉住司杨廷,谁知,司杨廷一溜烟便消失在人群中。 奶娘再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与司杨廷一般年纪的女孩,已经完全消失在人群之中。 奶娘慌了神,恍惚大声叫着:“少爷,小姐!” 人群重新恢复喧闹,只是对司家的人来说,却开始了一场不一样的生命轨迹。 深邃的夜晚,远离人群之地,阿箬一个人在黑暗的巷子中小跑着,她神色惶恐,几乎哭了出来:“爹......哥哥......你们在哪......” 阿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幼小的身体显得孤单而令人担忧,她身上还穿着父亲司明宇专门给她和司杨廷买的一对儿红色的虎头鞋,鞋子很新,买鞋的亲人却已经不在。 阿箬被脚下的石头绊倒,脸被擦破了皮,她强忍着哭泣,咬着唇:“哥哥.....哥哥......” 江祭臣从黑暗中跑出来,一把拉住阿箬的手:“阿箬。” 阿箬一惊,原以为是哥哥,抬眼却看见江祭臣一副小乞丐的模样,她倔强得将手从江祭臣手中抽出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是坏人,我叫江祭臣,相信我,我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江祭臣面容冰冷,就像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年幼的阿箬有些不相信。 江祭臣点点头:“嗯!” 阿箬依然不愿跟江祭臣走:“我爹说,不能跟陌生人走,我要等哥哥,况且,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爹说,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主动要帮我的话。” 江祭臣顿了顿,幼小的脸上,透着不该是他这么年纪才有的深沉:“你哥哥叫司杨廷,对是不对?” 江祭臣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屋檐高出,一片火红从天而降。 江祭臣吓到,一把抓住阿箬的手:“快跟我走!没时间了!他们要来了!” “谁?他们是谁?”阿箬不解,但已经相信了江祭臣的话,不再将手从江祭臣的手中挣脱。 江祭臣不回话,扯着阿箬就向前跑去。 一袭红衣从屋檐上方飘落而下,赤足,脚踝处有一串铃铛,衬着她赤裸的脚踝,异常好看。 待女子落地,阿箬看呆,泪水还挂在眼角。 江祭臣将阿箬藏在身后:“别靠近她!走开!” 那女子的脸上蒙着红色的纱,只能隐隐看到女子娇艳的容颜,女子的眼睛始终看着江祭臣,似有哀伤,却并不回话。 江祭臣紧紧地握着阿箬的手:“阿箬,我们走!” 江祭臣似乎明知那女子不会真的伤害她一般,在那女子面前肆无忌惮,甚至口气像是在命令那女子。 阿箬被江祭臣牵着手,奔跑着,她还想回头去看那红衣女子,被江祭臣拦住。 “阿箬,听话,别回头!” 阿箬听话得回过头去:“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定让我爹好好赏你。” 江祭臣回眼看着阿箬轻轻一笑:“你哥刚送我一支糖葫芦,现在,算是我对他的答谢,我不需要什么......” 江祭臣话音未落,刚刚那红衣女子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能看得出,她怒气正盛,怒视着江祭臣。 江祭臣抓着阿箬的手更紧了些,护在阿箬身前:“如何?”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只一抬手,两个孩子晕倒过去,并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们拉在一起的无名指上,闪烁着一道红光。 两根红线,将两个孩子紧紧连接在一起。 红衣女子靠近江祭臣,附身下去,伸手抚摸着江祭臣稚嫩的脸:“我不愿再看到你爱上别人,更不愿看到你与别人之间的姻缘!你若对她有意,我便让你替她归家,从此,你们将不再相见,除非......你的心里,先装下我......” 一道红光,宛若血色花瓣,飘飘洒洒得落下,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渗透进他们的身体。 “忘了她,也忘了他......” 清晨,司家大宅的门口,江祭臣躺在台阶上沉沉睡去,手里攥着一只虎头鞋,那鞋子,便是阿箬前一天所穿的鞋子。 大门打开,管家见到门口年幼的江祭臣,刚要离去,司杨廷从管家身后走出来,一眼便看见江祭臣手中的虎头鞋,快步上前,一把将虎头鞋夺过来,诧异得看着。 江祭臣渐渐醒来,看到司杨廷正站在身前。 司杨廷见江祭臣醒来,一把抓住江祭臣的领口,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威严:“说!我妹妹在哪?阿箬人呢!” 江祭臣一把甩开司杨廷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同样怒视着司杨廷:“放手!谁是阿箬!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人!” 司杨廷一副小大人模样,别过头去,手里拿着阿箬的虎头鞋,向司家大门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管家道:“把人带进来!找不到阿箬一天,就一天不放他离开!” 40 爱恨两难 玲珑一脸惶恐,几乎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袖子里的帕子飘然而落。 “阿箬......你怎么了?”王子彧担忧得扶着玲珑的胳膊。 玲珑却像是回不过神一般,用手轻轻推开王子彧,一语不发得朝门外方向走去,谁也不理。 江祭臣见状,跳下床去,从背后拉住玲珑的胳膊。 “阿箬,你记得她吗?” 玲珑默默回过头来,看向江祭臣的时候,却已经泪流满面。 王子彧一把将江祭臣推开,怒容以对:“江祭臣!不要得寸进尺,拿捏好自己的分寸!” 江祭臣却像是根本就不在意王子彧的样子,双手握住玲珑的肩膀。 “你——记得她吗?” 玲珑的泪水从眼中掉落,在脸上没有停顿,直接跌落到地面上。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她失神状,“怎么会......忘记......” 王子彧却舍不得的模样,从江祭臣的手中夺过玲珑,大手牵起玲珑的手:“阿箬,我们走。” 玲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子彧的身后,眼光无神。 “阿箬......”江祭臣紧紧攥着手,轻声唤着玲珑的名字。 王子彧冷眼回头:“江公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醒了,去账房领赏吧!” 说罢,紧紧牵着阿箬的手,渐渐远去。 江祭臣一阵头晕恶心,他几乎站不稳,跌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 曼珠就是那个红衣女子,也就是说,从自己很小的时候,曼珠便一直跟着自己,而且,自己小的时候,甚至就认识曼珠,且知道曼珠不会伤害自己。 为什么? 那时候的他有关于彼岸花的记忆吗? 江祭臣轻轻拿起腰间的玉佩,仔细审度着:“那时候的我,就带着这块玉佩的吗?还是说,这玉佩,是后来被挂在身上的?为了......追踪我的位置?” 江祭臣想到此处,猛地抬头:“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知道.....我一直都活在她的监视之下......” 夜晚的风有些冷。 王子彧护送玲珑回到自己的房间,见玲珑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比江祭臣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想到,自己答应进行这样的计划,竟然会伤害到玲珑。 他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伤害到玲珑而心情很差。 王子彧帮玲珑推开房间的门,自己并没有踏进去。 玲珑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进去,连王子彧没有进门都不知道。 “阿箬......” 玲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得走进去,痴痴地坐在床边。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王子彧轻手轻脚得帮玲珑关上房间的门,在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看着屋内还在发呆的玲珑,心疼得皱起眉头。 他才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不止是一种形容,而是一种真实的生理反应,是真的会疼,就像吞下了无数的针,直刺心脏。 若大的别院庭院,有乌鸦的叫声,扰人心。 王子彧努力控制自己的心,不断告诉自己,他喜欢的人,不是玲珑,他对玲珑,不过是利用罢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提醒自己,便越是心痛。 走到最阴暗之处,王子彧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双纤细冰冷的手,顺着他的后背缓缓往上游走着。 王子彧闭上眼睛,没有躲闪,也没有惊吓到。 她来了,他喜欢的人。 王子彧口中念叨着:“我喜欢的人,我爱的.....” 说着话,王子彧猛地转过头去,抬手捧起背后人的脸,吻狠狠地落下。 用力的,直到无法呼吸。 王子彧的对面,阿宁眼中带着笑意,她满意王子彧现在的表现,也满意王子彧对她指令的遵从。 她喜欢操控男人的快乐。她也知道,这一次,眼前这个男人,对旁人动了真情。 阿宁抬手,搂住王子彧的脖子,近在咫尺的王子彧闭着眼睛。 那吻,像是报复,又像是夹杂着哀伤与仇恨。 阿宁不在乎,凡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罢了。 况且,眼前人,原本就是她的目标之一。 夜越来越黑暗。 房间里,阿宁与王子彧缠绕在一起,阿宁柔软的身段贴着王子彧坚实的肌肉,在月光下,煞是好看。 乌鸦的叫声四起,就像是在宣判着感情的终结。 王子彧平躺着,阿宁蜷缩在王子彧的怀中,修长白皙的手划过王子彧的脸颊。 王子彧却紧闭着眼睛,不看阿宁,任由阿宁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 “你以前不会这样。”阿宁脸上都是妩媚的笑容,虽然嘴上如是说,其实根本看不出醋意。 王子彧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阿宁,却不回话。 阿宁笑笑,从王子彧身上爬起身来,姣好的身材,月光照在她光滑的背上,泛着悠悠的白光。 她光着下床,从地上一件一件得捡起衣物,再不紧不慢得穿上身。 “喜欢一个人,跟爱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阿宁笑着说话,随后转回头来看着王子彧,复又匍匐上前,轻吻王子彧的唇,犹如蜻蜓点水。 她娇柔的身影,在月光前面,剪影那么美。 “爱一个人,其实是会舍不得碰她的,占有,只与欲望有关,而爱,是珍惜,是小心翼翼。” 阿宁话音刚落,王子彧从床上坐起身来,望着阿宁:“你爱过吗?” 阿宁一顿,没有回答。 王子彧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宁,你爱过吗?” 阿宁刚刚还一脸妩媚的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冷着脸:“没有!” 王子彧垂下头去,起身穿衣。 阿宁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妥当,抬脚向外走去。 王子彧轻声道:“要走了吗?” “嗯。”阿宁停下脚步。 王子彧抬头,看着阿宁的背影:“我......以后,还会见面吗?” 阿宁回眼看向王子彧,眼中有些哀伤:“会。” 王子彧低头苦笑:“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推算过,你身边都接触过什么样的人,后来发现,其实你每个近距离接触的人,都是你的猎物。” 阿宁不语。 王子彧继续说道:“我也是一样,对吗?只是,还没有到你准备下手的时候。” 阿宁的声音温柔:“王子彧,你爱过我吗?” 王子彧含着笑容看着阿宁,没有回答。 阿宁轻笑:“我懂了。” 说罢,阿宁化作一条赤金色的蛇,消失在夜色朦胧之中。 王子彧深吸一口气,向窗外看去:“爱过......” 当夜,江祭臣跌跌撞撞的回到藏花阁。 黑暗中,空无一人,他的心伤到谷底。 一下子,他想起了太多事,太多令他一时无法接受的事涌入脑海。 曼珠于他而言,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存在,阿宁之前称,已经认识了自己近两百年,为何? 难道两百年前,曼珠就已经在盯着自己了,那已经是隔世之事,真的......自己与曼珠之间的关系,已经久远到如此程度? 阿箬的失踪并不是偶然,而是曼珠一手所为。 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世,江祭臣与司宛箬之间有注定的姻缘吗?只是因为如此吗? 江祭臣恍恍惚惚得立在窗边,望着远处的高阁:“曼珠,如果你能听到的话,请回答我,阿箬......跟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牵连?” 缀锦楼内。 曼珠听到江祭臣叫自己的名字,她猛地睁开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 曼珠恢复神色,像是在等待着来人。 门外的脚步声停留在门前,却迟迟没有抬手敲门,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曼珠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茶盏。 外面的人没有动静,曼珠便一直等待着,不紧不慢。 终于,敲门声响起。 “进来。”曼珠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门外的人听见。 房门被推开。 玲珑用纱遮着面容,定定的站在门口:“姑娘,我有话想问你。” 曼珠抬眼看向玲珑:“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玲珑说着话,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靠近曼珠,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 不等曼珠说话,玲珑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几乎哭到抽泣:“姑娘,从小到大,玲珑都听姑娘的话,相信姑娘说的每一句话,姑娘说,不会骗玲珑,更不会骗玲珑,为什么?” 曼珠望着眼前哭得委屈的玲珑,轻轻抱住她的头,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玲珑嗅着,按住身上的花香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味道,她曾经那么依赖的人,到头来,竟然一直都在骗她。 就算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曼珠手中的一颗棋子都无所谓,可是......如果她人生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个她最信任,最爱的人,那么.......她不知道要如何接受这一切。 玲珑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姑娘,你告诉我,为什么?” 曼珠不说话,脸上也带着哀伤的神色,轻轻拍着玲珑的后背。 “玲珑,对不起,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你有如此深厚的感情,那时候,你不过是个娃娃,我讨厌过你,我承认,但是后来,我真的把你当做是我的女儿一样看待,玲珑,你愿意相信吗?” 曼珠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但是这次,对玲珑,她想要解释,想要解释的清清楚楚,但是她明白,就算自己如何解释,都不可能挽回玲珑的那颗七巧玲珑心。 玲珑抬手抱住曼珠:“姑娘,我以为,我会与旁人不同,我真的以为,你待我与旁人不同,我错了吗?” 曼珠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 玲珑突然推开曼珠,与她四目相对:“姑娘,你放我回去,并不是想让我去监视谁,更不是让我去帮你探听什么消息,对不对?” 曼珠哽住,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玲珑的话。 玲珑继续说道:“因为你想要赎罪,之前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就算我回到生父身边又能如何?我能帮你探听到什么消息呢?” 曼珠哀伤的眼神,摇着头:“玲珑,别说了......” 玲珑抹一把眼泪:“你让我回去,是让我好好见自己的家人最后一面,对不对?” 曼珠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玲珑仰头,让自己泪水不要流得那么凶猛,她深吸一口气:“姑娘,我是哪一魂,还是哪一魄?” 曼珠下意识用手扶住身边的桌子,她没想到,玲珑已经猜的如此透彻。 在江祭臣的前八世,她从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身后的感情。 或许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爱情欲望的惩罚。 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对心的折磨。 眼前这个女孩子,这个她从五岁开始抚养起来的棋子,她要如何下手,去取走她体内的“雀阴”? 掌管情欲的灵体,便就是出自于这种干净纯洁的魂魄...... 这是曼珠亲自栽培了十二年之久的“雀阴”魄。 但她,却对着棋子有了母女一般的感情...... 玲珑见曼珠不回话,知道自己的猜测都对了,她的伤心已经到了极致,反而停止了哭泣。 玲珑慢慢后退,远离曼珠。 “从今以后,我便不会再自以为是,棋子便是棋子,感谢姑娘十二年来的养育之恩,但往后,你我情谊断绝,一直到我死!” 曼珠的心疼得彻底。 末了,玲珑补上一句:“姑娘,是你的心软,让你走错了这步棋!” 41 千金回府 大唐西市,犹如往常一般热闹繁华。 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客们在此停留,就为了体验着大唐盛世的繁荣昌盛。 这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年代,也是一个物欲纵横的年代。 有时候,人过得太富足,便会想要更多超乎所欲之事。 一只机械兽从人群当众穿过,众人却像是已经见惯不怪的。 远处传来香囊叫卖的声音,操这一口不清不楚的唐话的洋人,对过往的百姓们腆着脸笑。 一对妇人停在这洋人面前,用最朴质的唐话交谈着。 “你听说了吗?礼部尚书家走失了十二年之久的千金小姐,今日要回府了!”胖一些的妇人对旁边瘦一些的妇人说着,并随手拿起一个精致的香囊,“这个怎么卖?” 洋人高兴得笑着,正要回答,却被瘦一些的妇人打断了话。 “可不就是呢,但是听说,这千金小姐可并不是那么金贵呢,据说,是从妓院捡回来的!”说着掩嘴而笑。 洋人见瘦妇人说完了话,想要继续回答刚才价格的问题,却没想到,那胖妇人继续偷笑着接话。 “吏部尚书司大人,一世英名,恐怕是要毁于一旦了吧,不说别的,要是这是个假千金,那可是要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笑掉了大牙去的。” 洋人听着,也觉得甚是有趣:“真千金假千金的,人家喜欢,便是真的,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胖妇人眉头一皱,将手中的香囊扔在摊位上:“假洋鬼子,偷听人家说话,真讨厌!” 说罢,便拉着瘦妇人的胳膊转身离开。 直到两人走远,洋人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对着两个妇人的背影:“喂,你们还买不买?给你们算便宜些!” 远处,人声鼎沸。 一顶轿子由远及近,那轿子是红棕色的,外观点缀着金丝银线,并用无数玉石珠子串连着坠子,看上去极尽奢华,又低调微沉。 王子彧骑着一匹白色的马,走在最前面。 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模样,轿子,便跟在白马的后方,由六人扛抬,最后方,跟着一列人,每两人扛抬着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 整个队伍,几乎占据着西市的主街道,望不到边界。 有百姓惊叹道:“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迎娶礼部尚书府家的千金,这么多的聘礼下来,可是够咱们整条街的百姓吃一辈子了。” 王子彧听进耳朵里,却丝毫没有反应。 他白皙玉面,令坊间不知多少女子垂涎,而今,见到自己喜欢的男子终是要成为别人的郎君,人群中,不免有人低声垂泪。 虽说知道自己本就与王子彧无缘,但总是会假想自己与王子彧之间的情感纠葛,甚至,有人将王子彧编撰为话本,在坊间售卖,据说,销量非常好。 一行人路过藏花阁的时候,江祭臣推开二楼窗户看下去,表情冰冷。 正巧,目光与掀开帘子的玲珑碰撞在一起。 玲珑眼神哀伤得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对玲珑点头示意,没有收回视线。 王子彧回头,看到江祭臣与玲珑之间的眼神交流,他心中自是有些不舒坦的。 浩浩荡荡的人群穿行而过,江祭臣是视线一直看着远去的轿子。 自从上次梦中看到自己与玲珑无名指上缠绕的红线,他虽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玲珑,但自己心中总觉得对玲珑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感。 但他明白的是,这情感,与爱情无关。 他放下窗户,回身,见司杨廷正站在身后。 江祭臣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司杨廷也是太久没有见到江祭臣,再次看到他,发现他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心中也跟着一疼。 江祭臣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司杨廷的胳膊。 司杨廷低着头向后退去半步,躲闪开来。 江祭臣停下脚步,一黑一白,两人相对而立,却不再四目相对。 曾经开朗的司杨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心脏,几乎喘不过气去。 江祭臣再问一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来见我。” 司杨廷不看江祭臣:“确实本不想来,但父亲大人说,让我请你回去,今日阿箬归家,你......你也是我们司家的一份子,该一起迎接阿箬的。” 江祭臣嗓子堵着,眼眶微红,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情绪变得异常脆弱。 “好。” 半晌,江祭臣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司杨廷抬起头,瞪大眼睛:“你愿意回去?” 江祭臣始终看着司杨廷,点头:“嗯,有很多话,我还没有跟你说,我......” 司杨廷打断江祭臣的话:“既然愿意回去,便跟着我走吧,阿箬就快到家了,别让父亲大人等。” 司杨廷扭身便走。 江祭臣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见司杨廷已经独自下楼去,他眼神哀伤,默默得应答着:“好。” 礼部尚书府门口。 轿子停落下来。 司明宇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紧张得站在大门口,身后一众家丁,甚是壮观。 周围有围观的群众,有人艳羡,有人指指点点。 但对司明宇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期盼的阿箬,终于要回来了。 父亲紧张的心,让他站也不是,动也不是,甚至手都不知道要摆放在哪里。 江祭臣和司杨廷各自站在司明宇的左手边和右手边。 江祭臣偏头看向司杨廷,但司杨廷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看向轿子的方向,等待着自己的妹妹司杨廷。 江祭臣垂下头去,他心中压抑得难受,这样的日子,其实,就像王子彧说的,鸠占鹊巢,鹊归,鸠仍在。 王子彧看着江祭臣冷笑一声,潇洒下马,上前两步,对司明宇拱手作揖:“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在场的所有人虽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对王子彧突然的称呼,仍是有些不适应。 司明宇尴尬一笑,令王子彧起身。 王子彧却并不客气,转身去到轿子旁,掀开帘子,请玲珑下轿。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那狭小的轿子口,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眼,这丢失了十二年的礼部尚书家千金到底长着什么样子。 玲珑低着头,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被旁边的婆子扶着下轿,随后,婆子将玲珑的手递到王子彧的手中。 那纤细白皙的手,在王子彧的手中包裹着。 玲珑的头上簪着花,额间的华田是桃花模样,配着她粉粉嫩嫩的脸蛋,整个人宛若桃花。 周围的群众们见了,都倒吸一口冷气。 谁也都忘记了,他们曾经讨论过,这大家闺秀的真假,讨论过她曾是来自平康里的妓院,眼前的女孩,根本就像是从大家族教养出来的样子。 她的一颦一笑,皆令众人目瞪口呆,过目难忘。 玲珑一路低着头,直到走到司明宇的面前,才矮着身子,对司明宇作揖:“父亲大人,我是司宛箬,阿箬来迟了......” 司明宇站定在原地,几乎不敢动弹,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得抬起双手,扶起玲珑,声音颤抖着:“阿箬.....我的阿箬......果真是我的阿箬回来了......” “父亲!”玲珑一下便扑进司明宇的怀中,痛哭起来。 其实,玲珑对眼前这个老泪纵横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一点都记不起来,她哭的,是孤独之感,哭的是自己的过去,是对曼珠的信任与背叛。 江祭臣见玲珑如此状态,却轻轻锁住眉头,他习惯性的转头看向司杨廷的时候,发现司杨廷也与自己一般无二,眉峰紧锁,一脸怀疑。 这一整日,礼部尚书府都热闹非凡。 大家都因为大小姐归来而高兴,无论是见过司宛箬的人,或者是没见过司宛箬的人,都一副等待着她归来的模样。 直至深夜。 江祭臣一直立在人群之外。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今日前来,是他该尽的礼仪。 往日,他会与司杨廷聊一聊想法。 但今日,司杨廷太忙,其实,就算不忙,也不大会像从前那样跟自己多说上两句话吧。 “为何不上前?” 江祭臣应声转回头,看到王子彧正举着酒杯站在他的身后,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脸色微红,像是有些喝得多了。 照常理,王子彧这样的翩翩公子,是不应该以在这种情况下喝多的。 江祭臣抬脚要走,他不想与这个人有过多的接触。 王子彧拦住他,笑着:“江祭臣,你知道吗?其实,我多羡慕你。” 江祭臣抬眼,却不回话。 王子彧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递到江祭臣的面前:“阿箬说,这块帕子是你的,让我还给你。” 江祭臣眼角一跳,这块帕子,是之前在张公子的卧室找到的帕子,而帕子上,还写着一个叫做玲珑的名字。 江祭臣拿过帕子:“许是我掉在哪里,被阿箬见到了的。” 王子彧已经喝得糊涂,他摇着头,放肆得笑着:“你可知道,这帕子上的玲珑是什么人?” 江祭臣大脑嗡的一声作响:“你认识?” 王子彧笑得仰着头,将手中的酒壶举起,酒水入口,他几乎站不稳:“玲珑......便是阿箬的名字......为何,你会有阿箬名字的帕子?莫不是,你们之前就在缀锦楼见过面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江祭臣的心就像瞬间被掏空一般:“你说什么?玲珑是谁?” “别装了江祭臣,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虚伪!讨厌!我就讨厌你明明占有一切,却一副清高的样子!”王子彧的声音很大,几乎跌倒在地。 江祭臣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王子彧的衣领:“我再问你一遍!玲珑到底是谁?!” 王子彧甩开江祭臣拉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松开!玲珑就是阿箬!这个名字,就是她在平康里缀锦楼时候叫的名字。” “缀锦楼......”江祭臣口中默念着。 王子彧摇摇晃晃得笑着上前:“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吧?” 江祭臣眼角一跳,死死盯着王子彧:“你想说什么?” “你可知道。缀锦楼的老板是谁?” 江祭臣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谁?” 王子彧抿着嘴笑:“他们都叫她,姑娘,而她是有名字的,她叫做——曼珠!” 江祭臣大脑彻底空白一片,曼珠的脸,在他的面前不断闪现。 是啊,在他的记忆里,阿箬消失的时候,最后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人,不就是曼珠吗? 曼珠就是平康里隐藏着的那个人。 一切都与曼珠有关。 黑衣鸟人也是曼珠的人。 阿宁是曼珠的人。 玲珑是曼珠的人。 其实,很早之前,这些分散的信息他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从不曾将所有的一切相连接。 阿箬,作为最后一个连接线索的纽带,这个扣子扣上之后,一切,都变得了然。 “曼珠......彼岸花......红色......脚踝处的伤口......植物的根茎......”江祭臣默默地念着。 不远处,玲珑正好回头看向江祭臣的方向,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透着不可名状的复杂。 而另一边的黑暗中,司杨廷正注视着江祭臣和玲珑,以及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王子彧...... 其实,有些看上去重要的人,最后,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最可怕的对手,便是早早暴露在光明之下,却让我们以为是弱者的存在...... 42 推向风口浪尖 当日深夜,司杨廷陪着司明宇,与玲珑说话。 玲珑哭得宛若一个泪人,泪水沾满了白皙的脸颊。 因着王子彧已经醉酒熟睡,司杨廷便安排人送王子彧回了客房。 眼下,正是一家团聚真正的好时候。 江祭臣也在场,只是他下意识得站得远了些,毕竟在这个场合,他的存在总是尴尬。 玲珑跪倒在司明宇的面前,重重得磕着头。 “父亲大人.......阿箬终是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倘若能与母亲再见一面,阿箬原......” 话说不出来,玲珑便又泣不成声。 这是玲珑让司明宇对自己产生好感的一步棋。 果不其然,听到玲珑提起过世过年的夫人,司明宇也红了眼眶。 玲珑扑倒在司明宇的怀中,只是撕心裂肺得哭着,却是再无他言。 司杨廷站在一旁,却觉得生分,照常理,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父女,本该多少有些生分的。 可眼下这情形,看上去,就只是像一个嫁出去多年的女儿回家省亲。 司杨廷下意识得抬眼看向江祭臣。 见江祭臣也冷着脸思考着什么,随着视线抬眼,眼中的疑惑正好与司杨廷对在一起。 司杨廷先回收视线。 半晌后,司明宇哭声问道:“我儿,这些年过得可好?” 玲珑这才从司明宇的肩头起身,脸上的眼泪惹人怜爱。 “父亲大人,我五岁走失在元宵节当夜,自此再也没有见过家人,原以为,命中再无机会与家人团聚,苍天有眼,让我重回您身边,我......” 这老父亲听着女儿重诉过去,精神再次崩塌。 那日怪自己,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事,惹得丢了女儿,他不怨别人,心中难过,便又抱住女儿。 只听玲珑继续道:“这些年,女儿一直在找机会逃出来,为了守住这清白之身,女儿费劲了心思,这些年来,日日被打得遍体鳞伤,可女儿从来不曾放弃过希望,也从来不曾放弃过与父亲大人和哥哥团聚的期待。” “他们打你了?为何从你身上看不出任何陈年旧伤?”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杨廷终于开心。 玲珑一顿,看到司杨廷眼中的疑惑,便低下头去,假装抹泪,却不回答司杨廷的话,只是偏头看着司明宇:“父亲大人......” 司明宇抬手擦着眼泪,不满得对司杨廷:“你妹妹才刚回来,为何要像审犯人一样对她?” 司杨廷一时气结,自己不过问了一句很表面的话,便令父亲如此向着这个妹妹,心下不觉有些生气。 眼前这个妹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些年,他确实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寻找司宛箬,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妹妹,但孪生兄妹之间的感应,又让他觉得有些亲近。 远远站着的江祭臣对司杨廷轻轻摇摇头,对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司杨廷心里其实非常想和江祭臣沟通眼前清醒,但记起两人嫌隙,便又忍着别过头去。 江祭臣无奈,重新看向玲珑时,却发现玲珑一直有意无意得看向远处的自己,反而是对司杨廷,却像是个外人一般。 玲珑像是鼓起勇气想要诉说难堪一般,后退两步,再次重重得跪倒在地:“求父亲大人为女儿做主!” 江祭臣心下一惊,莫名得心慌。 玲珑继续说道:“这些年,女儿一直被关在平康里一间名叫缀锦楼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夜夜笙歌,女儿十二岁之前,过着挨打受罪的日子,每日被逼迫学习琴棋书画,为将来接客做准备......” 司杨廷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妹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连停顿都没有,可见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羞耻之感。” 江祭臣抿着嘴,只是听着,他确实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司宛箬,竟然会主动曝光缀锦楼,这是他刚刚才听到的信息。 他原以为,对缀锦楼,眼前的阿箬该是要隐藏些许,或是难以启齿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儿家从妓院出来,总是不光彩的事。 无论是王家还是司家,应该都不想将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 可眼下,司宛箬的意思,竟是....... 玲珑哭了一阵子,继续说道:“十二岁以后,女儿真正的痛苦开始来临,日日,那老鸨对女儿不是打便是骂,为了让女儿出去接客,女儿不从,甚至将女儿装进麻袋里,在里面放满了没有毒性的蛇......” 说着,玲珑故意一副受惊的模样,就像是回忆起过去的可怖。 司明宇哪里舍得女儿如此,抬手便将女儿从地上拉起来,复又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着。 “我儿这些年......父亲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往日冷静严肃的司明宇,今日却已经完全没了理智。 只听玲珑继续说道:“求父亲大人替儿做主!” 司杨廷始终冷着脸:“你想怎么样?” 玲珑的视线终于正式落在司杨廷的脸上:“不止是我,哥哥在查张公子的事,是也不是?” 司杨廷完全没想到玲珑会突然提起张公子的事,他下意识抬头,正好与江祭臣视线相对。 玲珑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据我所知,缀锦楼里,有张公子的死亡线索。” “什么?”司杨廷不免睁大了眼睛。 玲珑继续说道:“表面上,缀锦楼确实是一间妓院,但他们却是在用妓院做着幌子。” 说着话,玲珑再次看一眼一旁的江祭臣,但很快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们在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玲珑的话音刚落,江祭臣终于安耐不住,上前一步,靠近玲珑。 “还有什么事?你大可说得清楚些。” 玲珑低头,害怕的样子,往司明宇的身边靠了靠。 江祭臣却没有退让,紧紧地盯着玲珑。 “阿箬今日累了,便回去歇息,明日......”司明宇到底是心疼失散多年的女儿。 玲珑却突然抬头,说道:“具体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在做的事,与臣哥哥有关。”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看向江祭臣。 江祭臣没想到,玲珑竟然会将所有的线索,重新推向自己。 “臣哥哥,你认得缀锦楼真正的主人,曼珠,对不对?” 司明宇看向江祭臣,眼神中透着怀疑。 司杨廷自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所惊讶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妹妹阿箬,这些年所生长的地方的主人,竟然就是江祭臣口中那画中仙。 “你想怎么做?”司杨廷开口问道。 玲珑已经停止了哭泣,深深地看着司杨廷:“哥哥,臣哥哥,父亲大人,请替阿箬做主,封了缀锦楼,调查曼珠!” 玲珑见三人都没有回应,便继续说道:“相信这样,一定能找到解救臣哥哥的办法,让他从杀人案中解脱,同时,也能替阿箬报仇,这些年所受之苦,阿箬一刻都不敢忘记!” 夜风吹过江祭臣的头发。 夜落长安,凄冷而悲伤。 司宛箬的回归,终于将江祭臣单纯的想要寻找前世今生的心事,重新推上了另一个方向。 江祭臣站在月色下,内心却是复杂得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眼前的司宛箬突然出现,独自逃出,却被王子彧所救? “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就计划好的一切?” 江祭臣不觉默念出声。 身后,司杨廷走上前来:“我的想法,跟你相同。” 江祭臣没有回头,他听出司杨廷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呢?” 两人似乎开始了从前的默契,不需要细问,便可以对答探讨。 司杨廷已经走到江祭臣身侧,却也没有看向江祭臣。 “不如,顺水推舟?” 江祭臣转头,笑着,他的想法与司杨廷一样,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按照玲珑刚刚的意思顺水推舟。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还得你去做这件事了,而我......”江祭臣说着话,重回回头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也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中虽然还有些隔阂,但已经恢复了些许暖意。 司杨廷故意为难:“你不是挺能干的吗?调查也不需要我,还在背后乱搅和,你的画中仙没有对你透露过什么吗?” 司杨廷话中有话,却是在赌气的。 江祭臣唇角上扬,司杨廷肯这样与自己说话,便说明他心中对自己的怨恨已经开始化解。 江祭臣轻声道:“我承认,我知道的比你多一些。” “可愿分享一二?” 江祭臣摇头:“还是像之前所说,我没有十足的证据。” 司杨廷冷哼一声:“还是老样子!” 江祭臣上前一步:“想要调查曼珠,反而不能将她抓起来,我不知道阿箬为何突然有此想法,难道你没发现,在王家住了这么多天,阿箬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些事,为何突然如是说?” “自然是因为见到了真正的亲人。”司杨廷说着,但自己都觉得怪异。 江祭臣再次摇头:“你心里也觉得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不是吗?按照阿箬自己的话说,他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江祭臣慢慢开口:“阿箬这种情况,与我完全相同,在我去王家卫阿箬作画之前,十二年前元宵节那日的事,我也一点都想不起来的,甚至到司家之前,我都一直没有任何记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司杨廷眉峰紧锁:“你的意思是......” “过分的巧合,必有蹊跷。”江祭臣答道。 司杨廷思索片刻后:“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令你和阿箬都想起了曾经,从而.......让你的画中仙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43 同类凶杀 江祭臣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背后的人,也在期待着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或许,他想要我们跟曼珠相杀,从而坐享渔翁之利。” 司杨廷深吸一口气:“你却还是护着她?” 江祭臣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 司杨廷似乎有些不耐烦得摆摆手,阻止江祭臣说下去:“只是眼下并不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不说话。 司杨廷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江祭臣点头:“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围绕我进行展开,无论是杀人案,或者是突然出现的人,似乎都与我相关。” 司杨廷摇头,但却并不是否认的意思:“他们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你?” “或许,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江祭臣转头看向月色,眼神清冷。 “你准备怎么做?”司杨廷问道。 深夜的街角。 荆棘蹲在高阁之上,头顶的月亮照亮了他身上黑色的羽翼。 他紧紧盯着一户人家的婴儿卧室。 卧室内,孩子的母亲正在一边摇晃着摇篮,一边打盹。 从房间的构造和摆设,能看出这家人并不是富足人家,孩子身上穿着深红色的肚兜,手里拿着一只用粗布缝制的玩偶。 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灵气。 一阵风吹过,孩子扭头看向窗外。 身旁的孩子母亲却沉沉睡去,随着那阵风吹来,直接歪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可那充满灵气的婴儿却毫发无伤,对着窗户外面咧嘴笑出声来。 那咯咯咯的笑声,让人心中有一丝不忍。 窗户上,荆棘正蹲坐在窗棂处,面无表情得看着眼前的婴儿。 婴儿却像是喜欢荆棘一般,放开手中粗简的玩偶,对着荆棘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荆棘的食指。 那种感觉,柔软的,稚嫩的,且令荆棘整个身体震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得收回手去。 婴儿还在对他笑,口中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对荆棘说话一般。 荆棘不想再看,鸟爪一般的手伸向婴儿稚嫩的身体。 他下手很轻,就像是怕弄伤了婴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什么人!” 荆棘瞳孔瞬间变为红色,突然发力,将婴儿抓入怀中,随后,飞跃而起,朝着刚刚声源方向而去。 刚刚说话的男人被荆棘逼到墙角,睁着惶恐的眼。 眼前的荆棘深红色的瞳仁,透着冰冷,与男人靠得极近。 男人全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的手还是伸向荆棘怀中的婴儿:“把我儿子......还给我......”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刚刚碰触到婴儿的小手,荆棘的手就已经伸进了男人的心脏位置。 男人一口气上不来,睁大眼睛,憋红了脸,脖子青筋暴起,眼球突出,低头望向自己的心脏。 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从身体里掏了出来,他仍未断气,却说不出话来。 荆棘怀中的婴儿,咯咯的笑出声来,小手攥住男人的一根手指,还以为男人和荆棘在陪自己玩耍。 荆棘用手一推,便将男人推到在地,失去了气息。 他的头歪着,眼睛闭不上,瞳孔里映照出荆棘抱走孩子最后的画面。 他的手扔在抽搐着,就像还想要将越来越远的孩子要回来。 最终,失去力气,彻底气绝。 夜光照射在他身体的血窟窿上,异常可怖。 直到第二天一早,婴儿的母亲才从昏睡中醒来,抬眼看向简陋的摇篮,却发现孩子消失不见。 她惊叫着从房间里冲出来,却看到院子里的丈夫,已经形如枯槁。 大理寺。 付凌天重重得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这已经是近日来第三起婴儿失踪案,这一次,竟然连带着死了一个成年人!到底有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因为起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少卿张沛负责的,他低着头,斜眼看身边对自己嗤之以鼻的众人,随后才抬脚上前。 “付大人,且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能......” 张沛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付凌天冷哼一声,之前张家公子的案子还没有结,这次又来一个婴儿失踪案,你们...... 一旁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的司杨廷低头上前一步,站在张沛的身旁:“付大人。” 因为司家千金归家的事,司杨廷请了几日的假,今日才刚刚回来。 虽说司杨廷是付凌天看着长大的,但是最近,每每看到司杨廷,付凌天仍是心头发憷。 不知为何,总觉得近日的案子,一旦牵扯上司家这对兄弟,就难办得出奇。 司杨廷见付凌天没有吭声,便继续说道:“付大人,犯罪现场,我早上来大理寺前自己去看过了。” 话说到此处,所有人都诧异得看向司杨廷。 照常理,这个案子是张沛负责的,原本两人平日里就很不对付,现下,司杨廷的做法完全有抢功劳的嫌疑。 张沛横眉冷对:“司杨廷你什么意思?之前你的案子,我可从来没有不请自来过。” 司杨廷白了张沛一眼,经过这些许事,司杨廷已经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他却并未理会张沛,而是直接看向付凌天:“付大人,我之所以去看现场,是因为我听说,那家死者的死法奇特,似乎与画师荣云鹤的死法几乎相同。” 因仵作已经做了尸检,本来从尸体上就能看出极其雷同之地,加上细节检查,发现不仅仅与画师荣云鹤的死法相同,也与付凌天家中家丁的死法相同。 照这样看起来,其实两个案子,几乎可以归于一个案子去查。 付凌天紧锁着眉头:“与何发现?” “付大人!”张沛不满。 付凌天对张沛摆摆手,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继续道:“既然之前的案子已经交于张沛接手,按说我不该参与,但整件事与家兄有关联,故而......抱歉,还请付大人能让我配合张大人一同调查。” 司杨廷这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大为惊讶,这哪里是司杨廷平日的做法。 要么,就是司杨廷变了性子,要么,就是他另有所图。 张沛冷笑一声:“你想怎么查?” 司杨廷对张沛恭敬的笑笑:“还请张大人择日,与我一同去趟平康里。” “胡言乱语!”付凌天大怒。 场内顿时传来众人小声讨论的声音,大家看向司杨廷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张沛嘲笑的模样,却不回应。 司杨廷继续说道:“这个案子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需要从长计议。” 张沛道:“从长计议?等下去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现婴儿失窃案!说起来,你妹妹当年也是走失了的,家人走失的痛苦,你们司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张沛说话不留情面,毫不在意司杨廷的感受。 原以为司杨廷会生气,却见他轻笑道:“说起来,这个案子让张大人与我一同去一样平康里,正是因为家妹的原因。” 众人不语,等待着司杨廷说下去。 司杨廷对付凌天拱手,继续说道:“付大人,虽然大家都不提起,但我想,众人都知道,家妹司宛箬,是近期从平康里逃出来的吧?” 众人小声议论着,没想到司杨廷竟然会当众将这等丑事说出来。 司杨廷低头一笑,继续说道:“家妹回来后,跟我说起了一件怪事,她在平康里缀锦楼的时候,听说缀锦楼幕后真正的老板,与张公子的死因似有关联。” 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妓院里的老鸨,怎会与如此恶劣的杀人之事有关。 张沛笑道:“按你的说法,那起连环凶杀案与最近的婴儿失踪案,凶手可能都是妓院里的老鸨?” 司杨廷微微点头:“是。” 张沛笑出声来:“为何?”抬眼向周围众人,“我们都知道,凶手杀人无外乎两方面,第一,计划杀人,第二,激情杀人。” 众人纷纷点头。 张沛重新将视线落在司杨廷的身上:“那么请问,妓院老鸨的连环凶杀案与婴儿失窃案之间,到底是何关联?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两起案子可能只是看上去有些相近,但实则,婴儿失踪案上,昨夜的死者应该是模仿作案所致。 司杨廷唇角上扬:“这两起案子,就是同一人所为!若是不信,张大人不如随我去缀锦楼跑一趟?” 当天夜里。 江祭臣站在司府门口,静静地望着那扇大门。 这是是他从小生长过的地方,他人生中最温馨的时光也是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的。 今夜,便是他最后一次去见自己的养父,司明宇,往后的日子,他与司家,终将再无干系。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已经给司家带来太多的流言蜚语,要调查清楚一切,他需要先与司家彻底断绝关系。 江祭臣思索片刻后,大踏步得走上前去,轻扣大门。 大门被打开,管家见江祭臣来,对他点点头:“大公子回来了,老爷在等您。” 江祭臣沉着声音:“多谢。” 江祭臣走在偌大的庭院内,他能听到耳边有虫鸣的声音,让他想起小时候与司杨廷之间的点点滴滴。 只是往后,他与司杨廷之间的合作,便再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 因为,往后,他准备要将自己彻底献祭与这场连环凶杀之中。 江祭臣走到司明宇书房门口的时候,见里面烛火通明。 他回头对管家:“多谢,我自己进去便好。” 待管家退后消失,江祭臣才抬脚继续向书房走去,推开书房门的刹那,站在书房内背对着江祭臣的人转过头来。 “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江祭臣一惊,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原计划中要见面的司明宇。 “阿箬?!为什么是你?”江祭臣下意识得后退半步。 玲珑轻轻笑着,上前一步:“臣哥哥,你想要的答案,我便可以给你,只是......” 玲珑一边说着话,别过身去,只见一个人正躺在玲珑身后。 江祭臣大惊:“父亲大人!” 玲珑的语气轻松:“放心,他没死,因为往后,他对我来说,用处大着呢。” “阿箬!他是你的父亲!”江祭臣不可思议得看着玲珑。 玲珑轻笑:“我需要你的帮助。” 江祭臣看着眼前这个司宛箬,与他以前所认识的司宛箬就像是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你想说什么?”江祭臣问道。 玲珑上前,仰头望着江祭臣:“我要你保护我。” 江祭臣不解:“保护你?” 玲珑收起笑容:“曼珠要杀我。” 44 被怀疑的司宛箬 江祭臣眯着眼睛,冷冷得看着玲珑:“按照你之前所说,你不过是被她收养进缀锦楼,只因为逃出来的话,没必要杀你!你在说谎。” 玲珑突然换上难过的神色,泪水涌出:“臣哥哥,我承认,从回来到现在,我是有部分在说话,这些,你跟我哥应该都能感受得出,我便不用多说些什么。” 江祭臣不顾玲珑,准备上前去照顾司明宇。 刚要与玲珑擦肩而过的时候,玲珑的声音再次响起。 “臣哥哥,你可知道,你与曼珠之间是什么关系?” 江祭臣全身一麻,能感觉到从头到脚失去知觉,他下意识得停下脚步。 玲珑转过头来,看向江祭臣:“臣哥哥,你相信轮回吗?” 直至第二天凌晨,江祭臣才从礼部尚书府走出来。 只是他走出来的时候,一脸失魂落魄。 临走时,玲珑嘱咐江祭臣,今日与江祭臣所说的话,务必不能告知司杨廷。 江祭臣没有应答,但玲珑知道,江祭臣为了保护司杨廷,定会保守秘密。 长安城的早市已经开始,众人张罗着自己的摊位。 只是,只要江祭臣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对江祭臣退避三尺,就像是看到什么特别可怕之人。 江祭臣默默抬眼,目之所及的众人,都收回看向江祭臣的视线。 江祭臣低下头去,轻笑出声。 轮回? 他之前从未想过,难怪......与曼珠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可是,就算是轮回恋人,那又与那些杀人案有什么关联。 按照玲珑的说法,她本身知道的并不多。 正想着,一名商贩将手中的菜叶子扔向江祭臣,口中大声咒骂着:“把孩子还回来!” 江祭臣不觉抬头,看向对方,却没有生气。 随着一名商贩的咒骂,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鼓起了勇气。 “你这个怪物!九尾狐妖!吃人的妖精!把孩子还回来!” “江祭臣,你杀人如麻!从长安城滚出去!” “别以为你有礼部尚书府这个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 “江祭臣!滚出去!” “江祭臣,滚出去!” 不断重复的咒骂,让江祭臣下意识得恍惚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那些诅咒不再在意。 身体被群众手中的菜叶子和鸡蛋砸得满身脏污。 白色的袍子被沾染得不再洁净。 江祭臣并没有停下脚步,或者是奔跑着离开。 只是任由身体的疼痛去替代心中的疼痛。 如此,也好,让他对这世间万物不再留恋。 倘若,司宛箬所言是真,那么,自己与曼珠的九世情缘,是割舍不断的。 倘若,自己梦中所见是真,那么,今世,自己与司宛箬才应该是被牵了红线的一对。 所以,曼珠便让他们相互忘记了自己,用她的力量斩断了情缘,直到成人后,第一个遇见的人是曼珠。 江祭臣突然明白,司宛箬之所以这么晚才出现,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对曼珠有了感情? 想到此处,江祭臣不免有些惶恐。 曼珠将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唯独......让江祭臣依然想不明白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命案。 江祭臣抬眼,看向正前方,目光冷峻,他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拖下去,缀锦楼......终究要去问个明白的。 司家,司明宇的卧室内。 司明宇躺在床上,昏迷着。 玲珑坐在司明宇的床边垂泪,身旁有大夫在为司明宇瞧病。 身边的婆子丫鬟围了一圈,等待着。 大夫一边把脉,奇怪得皱眉摇头。 “如何了?”玲珑紧张得问道。 大夫微一沉思:“从脉象来看,身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脉象紊乱,这种脉象我从来不曾见过......” 身后,司杨廷跨不进来,脸色冰冷。 丫鬟婆子们见了,都对司杨廷躬身问安, 但司杨廷完全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直接走到司明宇的床边,抬起父亲的手,紧紧握住。 身边的玲珑下意识得为司杨廷让开位置。 “晕倒多久了?”司杨廷说话的时候,谁都没看,只是看着司明宇。 玲珑一边擦眼泪一边开口道:“昨夜,父亲大人好像是约了臣哥哥来见,今日一早,我起来去跟父亲请安,结果......” 司杨廷听着玲珑的话,气蹭的一下冒上头顶:“你说什么?你这意思,是江祭臣让父亲大人晕倒过去?” 玲珑低头,一副受惊的模样,吓得后退几步。 身旁的婆子上前,挽住玲珑的后背,安慰着,却看向司杨廷:“听管家说,昨夜老爷确实约了大公子在书房见面,大公子进书房前还特别强调,要让退避三舍,说到底,确实有些怪异。” 被握在司杨廷手中的司明宇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司杨廷不愿与他人多说什么,慌忙转头,去查看司明宇的情况:“父亲大人?” 躺在床上的司明宇慢慢睁开眼睛:“阿箬......阿箬还在吗?” 玲珑赶紧上前,却又像是忌讳司杨廷一般,略微有些迟疑:“父亲大人,阿箬在。” 司明宇瞧见玲珑,方才放下心来:“我以为我是做了个悠长的梦,我阿箬还在,我便......” 司明宇说着话,干咳了几声,竟咳出一口黑血出来。 玲珑瞧见,慌张上前:“父亲大人.....”她抬手帮司明宇擦拭唇角的血,血中,有一颗小小的纯白色的珠子被司明宇咳出来,玲玲悄悄拾掇进自己的帕子里。 这一举动,却被明眼的司杨廷看在眼中。 大夫见状,赶紧上前重新为司明宇把脉:“说来奇怪,司大人的脉象完全正常了。” 司杨廷眯着眼睛,看向玲珑,对大人说话:“多谢大夫,你走吧,下去领赏。” 待大夫离开,司杨廷原想当面质问玲珑刚刚的举动,却被司明宇的话打断。 司明宇紧紧握着玲珑的手:“阿箬.....不要再离开......我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司杨廷见状,默默地收回了想要询问的话,他冷冷得看着玲珑,双拳紧握。 “父亲大人是在哪里晕倒的?”司杨廷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 玲珑赶忙回答司杨廷:“我发现父亲的时候,是在书房里,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上,一整晚......”说着又要哭起来。 司杨廷轻声冷笑,从他看到玲珑悄悄从那黑色的一口血中,用帕子藏起那白色珠子开始,他便知道,司明宇已经无碍。 眼前的司宛箬,到底是谁?出现在司家,又有何目的。 现在,竟然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得冤枉江祭臣来。 其实,在司杨廷的心中,始终最相信的,还是江祭臣,无论他现在身处何种境地。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下司杨廷相信江祭臣了...... 大理寺。 付凌天转回头看向背后的司杨廷:“你说回来的阿箬有问题?” 整个审讯室内,只有付凌天和司杨廷两个人。 司杨廷思索片刻后,才点点头:“她是阿箬,但她似乎有些自己的心思。” “何以见得?或许是因为长久不见想多了?”付凌天仍然无法相信,当年那个柔弱可爱的小女孩会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司杨廷摇头:“大人,请相信我和江祭臣的直觉,每次我们两人有了同样的直觉,那么方向就必然不会大错,这也是我为什么提出要让张大人陪我去一趟平康里的原因。” 付凌天明白司杨廷心思:“你想要借机,从官方途径,令你进入缀锦楼有个说法。” 司杨廷对付凌天拱手:“请付大人体谅。” 付凌天思索一瞬:“于公于私,都该去的,何时出发?江祭臣去吗?” 司杨廷抬眼看向付凌天:“明日晚间,江祭臣......会去,只是,会用另一种方式出现。” 司杨廷想起前几天,在妹妹司宛箬的归家宴上,江祭臣对他说过的计划。 他当时问江祭臣打算怎么做。 江祭臣回答他说,计划与司家彻底断绝关系,然后用自己去做诱饵,调查背后的真相。 司杨廷不知道江祭臣具体会如何做,但他愿意听从江祭臣的安排。 从小到大,江祭臣所做的事,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想法。 现在,就要等待明日缀锦楼的相遇了。 当夜幕降临长安城,夜晚最繁华的地方——平康里。 那灯红酒绿的场景,就像是白日里的大唐西市。 姑娘们莺莺燕燕得花枝招展,整个平康里香气袭人。 四处可见的,便是无数雪白的皮肤和热烈的红唇。 江祭臣低着头,快速行走在平康里的街上,迎面,之前见过的那个丰腴的拉客妓,远远地瞧见江祭臣,对江祭臣招手。 江祭臣并见了,点头示意,正要离开,那丰腴的拉客妓却一把将江祭臣拽出人群,死死盯着江祭臣的眼睛。 “姑娘有何指教?”江祭臣察觉到那拉客妓眼神有异。 令江祭臣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那丰腴拉客妓的眼球突然变了颜色,整个眼白消失得无影无踪,全部的眼球都变成了黑色,乌黑一片,看上去很是渗人。 同时,她的面部开始布满了青色的血丝。 江祭臣察觉不对,抬手抽出腰间佩剑,闪身一跃,瞬间退后,用剑指着对面的丰腴拉客妓。 正当时,整个平康里刚刚还灯红酒绿的模样,全然变换了场景。 所有的灯全部变成了绿色,而平康里的街上,所有人都直直的看向江祭臣的方向。 江祭臣紧锁眉峰,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与面前的丰腴拉客妓一模一样的样子。 而他正对面的丰腴拉客妓突然飞身上前,双手宛若爪子一般,长而尖的指甲扑向江祭臣,她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咯咯声。 “江祭臣......那命来!” 话音刚落,周围所有变异的怪人,全部朝着江祭臣的方向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