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娇记》 第1章 重生 天顺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许姝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呼啸的风声仍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通着地龙的屋子烧的有些过热,许姝把胳膊从掐金丝牡丹暗纹锦被中伸出,这才觉得胸口不再那么憋闷了。 只是,身上那层密密的汗意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自己发热的脸颊,却在下一瞬,她霍然从床上坐起身。 烧了地龙的屋子,她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了。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不可置信的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闺房。 安杏胡同的定国公府,外祖母精心给她布置的宝林院,这是自己住了十七年的闺房,不会错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又会回到这里? 上一世,穿越后的许姝在外祖母高宁大长公主的骄纵下长大,可惜最后随废太子圈禁禁宫。屋里的地龙崩坏也没人修,寒风刺骨的屋里她只能紧紧拿薄被包裹住自己。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自己不小心被冻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谁能想到,再次睁开眼,自己竟然又回到了穿越之初? 摸着温暖的炕面,再看看地上四个盛满水的粉彩花蝶瓷盆,许姝的脸色更白了。 她自小身子不好,极其畏寒。尤其是到了冬天,手脚更是冰凉。可天下人皆知,成元帝沉、迷丹、药,宠、幸炼丹方士高归真,为了炼制这延年之药,京城的煤炭成吨成吨的被送往崇明园。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崇明园可以说是炼丹不止,炉火不灭,还用的是极好的红罗炭。即便是京城世家大族也忍不住抱怨,圣上把个山清水秀的崇明园搞得乌烟瘴气的。 定国公府虽不缺个把炭,可这红罗炭,却也算得上是奢侈。就连大皇子生母容妃娘娘宫里,听说都极少用的上呢。 可外祖母却交代下来,府邸可以缺了别人的,断断不能缺了宝林院的。这番结果就是,她这宝林院的地龙烧的极好,平日里怕她燥热还不得不备几盆水放着,保持屋里的湿润。 入目的八角宫灯映衬的屋里愈发暖和,许姝更觉一阵心慌,一不小心便把床沿小案几上的茶盏给打翻了。 同一时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见一位五旬左右,身着古铜色云锦蟠龙纹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看宝贝外孙女身着单衣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高宁大长公主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骂道:“你这孩子,才染了风寒还没大好,怎么又不注意了?” 按说,许姝在府邸这么得宠,房里怎么也得有几个丫鬟值夜的。可许姝自小就睡眠浅,只许她们侍立在外间。因着这个,大长公主方才闻着屋里的动静,才没发落外面的丫鬟。 许姝眼眶红红,直接就扑倒在了外祖母怀里。 高宁大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我的姝儿是越大越黏人了。” 许姝自然听的出外祖母是在打趣她,可她此刻只想紧紧的抱着外祖母。上一世,她才刚及笄没多久,外祖母就去了。依着外祖母的意思,等孝期一过,自己便会嫁给二表哥。谁知乾清宫一道圣旨,她只能踏入东宫。 圣旨上说她秉性柔嘉,温良敦厚,特许配为太子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可京城谁不知道,她被高宁大长公主宠的无法无天,生性刁蛮,阴晴不定。 别说是皇家,整个京城世家名门都躲的她远远的,生怕有她这么个孙媳妇。 许姝绞尽脑汁都没能想明白,圣上怎么会在再次立废太子为储君之后,指了她做太子继妃。 要知道,圣上之前可是骂已故太子妃罗氏为大曜第一妒妇。骂她恃宠而骄,善妒行恶。 有这前车之鉴,许姝就更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了。而这个答案,直到她被幽禁禁宫多年,也未能揣摩透。 “外祖母,姝儿就是想您了。”许姝偎依在外祖母怀里,哽咽道。 大长公主瞧她孩子气的样子,心情颇有些复杂。 她一共育有两子一女,嫁入定国公府殷家第一年,就得了对龙凤胎,也就是她的长子和长女。 而她当做眼珠子来宠的宝贝女儿,从第一次见到许家二爷便一门心思放在了许二爷身上。现在回想起来,也怪她太过骄纵女儿,又仗着自己的大长公主身份,愣是让已有婚约的许二爷娶了女儿。 那个时候,她多少也看得出,自个儿这位女婿,心中是有怨气的。可她总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过些日子就好了。只怪她想的太浅薄,这女婿心里终究还存着那个女人。后来她又想着,生了孩子许就好了,可感情这事儿谁说得准。女儿自小就是骄傲的,加之身份显赫,知道自己不得他心,竟不肯再踏入许府一步,而是开府别居,不知是为了置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最后竟把那女人指给女婿做妾。 其实这又何必呢? 这之后,京城便有传言,淮穆长公主荒、淫、无度,蓄养面首。 高宁大长公主是何等人物,又是今上的嫡亲姑母,今上能顺利登基,她不无功劳。又岂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那些坊间关于女儿的谈资,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可她终归还是错算了一步,淮穆长公主多年郁结于心,终究还是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这段孽缘。她也不想想,她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姝姐儿要如何在许家立足。 大长公主又痛心,又怒其不争,可暗恼过后,也只能把所有的懊恼化为怜惜,用在唯一的嫡亲外孙女身上。 想起这些过往,大长公主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自打姝姐儿三岁被她接到身边养着,除了逢年过节会让人随外孙女回许家拜见长辈,姝姐儿鲜少和许府有什么来往。 可这么做到底对吗?近来大长公主总这么想着。 她总有走的那一天,殷府能照拂她多久?加之如今自个儿那女婿已是官拜内阁首辅,她就是再埋怨女婿,也不能因着这个,让姝姐儿和许家有了隔阂。 可她虽这么想着,心中到底还是不愿自己宝贝外孙女离开自己。 罢了,就先这样吧。 大长公主不由得眼眶也有些红,看着许姝:“姝儿,以后再不许淘气了,大冷天的去玩雪,外祖母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许姝知道外祖母是在心疼她,不由喃喃低语道:“外祖母,是姝儿不好,以后,再不会胡闹了。” 第2章 大舅母 几日的大雪过后,天色终于放晴。许姝懒洋洋的靠着大红金丝百蝶花引枕,阳光透过窗格间那厚厚的高丽纸,照的她身上暖暖的。 重活一回,她断然不能再坐以待毙的。阖府上下,皆知她最得外祖母宠爱,外祖母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她逝去的不过第三个年头,安杏胡同辉煌显赫的定国公府会一夜间坍塌。原先多么风光,一夜间竟那样败落了。 她虽被圈禁在禁宫,可外面的事情,她多少能听到一些。太子二次被废,禁宫那些原本就已经战战兢兢的奴才,更想着法子的想离开这晦气的地方。谁知道留下来,会是什么死法。 许姝以为,太子倒了,荣登大宝的人,不外乎是大皇子或者三皇子。先帝就这么几个皇子,之前日子过得再忐忑,朝堂争斗再激烈,现在也该有定数了。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登上皇位的会是那位。 出身庶族,在京城公卿世家眼中,和流寇无异,可那位却英勇善战,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便坐拥八十万精锐,令朝廷大为忌惮。成元帝不是不心慌,可西北边境不宁,他需要有人帮他镇守西北。 也因此,虽然无数人劝谏,那位仍被成元帝册封为镇北王,于太、祖开国时归降的老靖南王这位异姓王相比,那位真正的是占了上风。 犹记得当年和京城贵女们一起吃茶,席间也有人提及那位,纵是当时的许姝,也觉得他不过是低、贱的武人,吃糠咽菜,粗鄙不堪。即便开疆扩土又如何,如何比得上京城那些世世相袭的世家公子哥。而且,只要有外祖母在,只要这个天下仍然是李家的,她便可以继续自己惬意的日子。和这等粗、俗武人,她觉得这辈子她也不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姑娘,该喝药了。”琥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她笑盈盈朝着许姝微微福了一福,才把盛着药的青瓷雕花小碗放在小案几上,刚准备亲自侍奉姑娘用药,却见香凝进来通报,“姑娘,大夫人来看您了。” 香凝口中的大夫人正是高宁大长公主的长媳,娘家是礼部尚书苏家。苏氏和大舅育有两子两女,嫡长女殷锦涵嫁入恭亲王府,嫡长子殷延晖,娶的是内阁大学士谢家的女儿。二表哥殷延坤比许姝长几个月,如今还未婚嫁。许是大舅母也多少揣摩到了些外祖母的心思,是以,也没急着给二表哥张罗婚事。 现在唯一让大舅母挂心的,就属二表姐芙姐儿的婚事了。说来也真是恼火的很,大舅母和大舅当时可是羡煞京城多少贵女。殷府的家风算不得严,可大舅娶了大舅母之后,便极其属意大舅母,房中再无其他妾室。大舅母也一心一意的执掌中馈,教导几个孩子。谁也想不到,一次皇宫晚宴,郑太后愣是把自己的侄女指给大舅做妾。 自从郑太后上位,和外祖母之间便颇有些微妙。郑太后是今上母亲不假,可当年她只不过是个浣衣局的宫女,如何能和圣祖爷最宠爱的高宁大长公主相比。 当年她遇到外祖母,都得屈膝问安的。即便是现在贵为太后,也鲜少能在外祖母面前摆谱。 这若依着外祖母年轻时候的脾气,定不会睬她的,可如今的郑太后可不比当年那身份卑、贱的宫女,成元帝虽说尊她这个姑母,却也不无忌惮之意,因此,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家里多养个闲人了。 可没想到,这才过去多少年,郑太后又不安分了。郑太后膝下除了成元帝,还有一个小儿子,便是如今的五王爷。当年郑太后生下成元帝因为位分卑微,成元帝便被养在了婉贵妃身边。等她终于晋升妃位,眼里也只有最疼爱的小儿子了。人说十指有长短,可这郑太后的确是偏心,先帝驾崩之时,她心心念念的只想扶小儿子上、位,经此一事,成元帝心中哪能没嫌隙。不过是碍着五王爷是同胞兄弟,又不想被天下人说他赶尽杀、绝,不念手足情深,才让五王爷当了个闲散王爷。 京城里,但凡明眼人,谁不离五王爷远远儿的。可这郑太后,似乎和定国公府干上似得,又把目光放在了二表姐身上。别说是大舅母心中不快了,纵是旁人,也觉得郑太后太过得寸进尺了。 此时,苏氏的面容虽然带着笑,可许姝如何不知,她心里的苦。 苏氏重规矩,婆婆又是身份显赫的大长公主,她这心中就是再犯嘀咕,也不好哭哭啼啼的去扰婆婆心烦。思来想去,只能来探探许姝的口风了。 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婆婆对姝姐儿宠在手心,有她在旁帮衬着,这件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到底该怎么开口呢?苏氏微微蹙了蹙眉,有些犹豫。 “大舅母,您可是为二姐姐的事情烦心?” 苏氏没料到,自个儿还未开口,许姝便戳中了她的心事。 想到当年的郑姨娘,苏氏不免有些愠怒,她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好办,可这次,她不能再妥协了。郑太后的确是身居高位,可她怎么也得争一争女儿的前程的。 苏氏怔怔的看着许姝,半晌才暗暗叹息一声,轻轻拍拍她的手,“舅母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这次又是郑太后,我想想就怕的很。五王爷看着是个闲散王爷,可人都是迎高踩低的,一想着你二姐姐要招惹上这样的麻烦,我这心里就苦的很。咱们又不是普通世族,郑太后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说着,苏氏的指尖顿时一紧,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许姝摸着青瓷雕花小碗凹凸的纹路,宽慰她道:“大舅母,您还不了解外祖母吗?二姐姐也是外祖母嫡亲的孙女,定也十分不舍她受这样的委屈。” 许姝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并不完全用来哄人。因为上一世,芙姐姐确实没如郑太后所愿,嫁给五王爷做继妃。 这话从许姝嘴里说出来,却如一颗安心丸让苏氏心情平静不少。 第3章 姐妹 临窗的大抗上,许姝懒懒的倚靠在引枕上,乌黑的长发只绾了小髻,穿着绣牡丹月季粉色亮缎圆领夹袄,石青织银丝牡丹月华裙,眉眼弯弯,明眸皓齿,虽说脸上还稍显稚嫩,可身上竟然给人一种恬静的感觉。 不由得,苏氏心中有些惊讶。阖府上下谁都知道,这小祖宗是大长公主的眼珠子,夫君和已逝的小姑子又是龙凤胎,对这个外甥女也是极尽宠溺。被人这么宠着,难免就有些骄纵。 可眼前的姝姐,似乎变的沉静不少。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是姝姐儿病了些日子的缘故。 她俯身给许姝掖掖身上的薄毯,又帮她调整了下身后的引枕,柔声道:“没想到转眼间姝姐儿也长大了,知道宽慰大舅母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方才在院里听琥珀说你想吃锅子,这也好,一会儿我吩咐厨房弄个菌汤,只羊肉不许多吃,那东西容易上火,也不易克化。” 被长时间关在禁宫,许姝别说羊肉了,那是丁点儿荤都沾不上的。这个时候,别提有多馋嘴了。 可吃锅子怎么能不吃羊肉呢?许姝可怜兮兮拽了拽苏氏的袖子,无辜的样子惹的苏氏最后不得不松了口,“你这孩子,方才说你长大了呢,现在一看,可不还是一身的孩子气。” “罢了,就让膳房的师傅把肉切成薄片,这样,容易克化些。” 许姝整个人往她怀里钻,笑眯眯道:“就属大舅母对我最好了。” 才说着呢,只听门口一声调笑,“好甜的嘴,几日不见,姝妹妹愈发会讨巧卖乖了。” 说话的正是苏氏的嫡次女殷锦芙,随她一同来的,还有郑姨娘所出的娴姐,二房的怡姐儿和璇姐儿这两双胞胎姐妹。 几位姑娘进门之后,一一和苏氏见了礼。 苏氏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也没多呆,吩咐殷锦芙好生照顾好许姝之后,便先离开了。 没了苏氏在,姑娘们瞬间变的轻松自在起来。 知道许姝这几日在用药,殷锦芙特意带了一盒乌梅过来。 殷锦芙笑着坐在许姝身边,打开檀木雕花盒,笑着拿出一颗乌梅递给她。 殷锦娴坐在殷锦芙的下首,有些酸酸道:“芙姐姐也太偏心姝妹妹了,若不是姝妹妹这次染了风寒,我和几位妹妹,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亲自腌制的乌梅啊。” 要说这殷锦娴也当真不会说话,眼皮子又极浅,府邸的姐妹就她急巴巴的讨这讨那的。若说在长辈面前倒也罢了,眼前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殷锦怡性子沉稳,抿抿嘴没说什么。可殷锦璇就不同了,自小大大咧咧的,虽说私下里也觉得外祖母过分疼爱姝妹妹,可她这会儿也看不惯殷锦娴的作态了,她想着,平日里大舅母虽说不喜郑姨娘,可对娴姐却向来是按着规矩来的,从没少吃少喝。所以,她这份小家子气,约莫便是有样学样,从郑姨娘那里看来的。 加上郑太后故意恶心殷家,想把二姐姐指给五王爷,她便更有些迁怒殷锦娴了 如此想着,她嘴上也不留情,奚落道:“三姐姐,你这话可得说明白了。我和四姐姐什么时候巴望着二姐姐的乌梅了。我可不像某些人,总是稀罕这稀罕那的。” “你!”殷锦娴如何不懂得,这丫头在埋汰她。她才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呢,方才那么说,哪里是因为贪嘴,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偏这殷锦璇,仗着自己是二房的小女儿,一脸的矜贵高傲。 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殷锦璇道:“璇妹妹,我怎么说也是你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别自个儿心情不好就冲我撒气,况且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上对姝妹妹和和气气,心里止不定在介意祖母偏宠姝妹妹呢。” 一听这话,殷锦璇顿时脸上红红的,她刚要开口反驳,却见殷锦芙一声低斥:“好了,自家姐妹,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一句话噎的殷锦娴顿时眼睛红红的,她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哽咽道:“二姐姐明显就是护着五妹妹,原先我就该明白,我在诸位姐妹中不讨喜,今个儿就不该来的。” 丢下这句话,她就哭着离开了。 事情被搞成这样,殷锦璇顿时脸色也讪讪的,尤其是方才殷锦娴故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觉得尴尬极了。 想到这始作俑者,她不由气的咬牙切齿。可此刻,她又不得不先把自己撇清。 她忙抬眸看向许姝,解释着:“姝妹妹,你别被她牵着鼻子走。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儿觉得……可从未有过任何伤害妹妹的心思。” 不等她再说什么,许姝噗嗤一笑:“四姐姐,我相信你。” 重活一世,对于姐妹间这些小嫌隙,她总能体谅几分。何况,四姐姐是真的不坏,那时候她被幽禁禁宫,四姐姐当时已为人妇,夫家虽未因为大长公主府获、罪一事有所牵连,可待四姐姐毕竟是不同了。 可四姐姐那爽快的性子,丝毫没有忌讳,偷偷托人给禁宫的下人们塞了银子。只想让她这个妹妹,稍微能吃口热饭。 经过这么一打岔,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可不知为什么,殷锦璇听着许姝那句四姐姐,心里顿时所有的纠结都想开了。 姑母在姝妹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这些年,姝妹妹虽得外祖母疼爱,可到底也只是寄居在府邸。仔细说来,也着实是惹人怜惜。 正暗自思寻着,膳房那边已经打发下人把琳琅满目的菜端进来了。 还有滚、烫的锅子,一下子,刚才那点小尴尬也消失了。 屋子中间的紫檀木花鸟暗纹桌上,火锅炉子烧的旺极了。 殷锦芙笑着把侍立在一旁准备侍奉的丫鬟都打发出去,“这锅子还是自个儿涮着好吃。汤底又是菌类熬制的,不如妹妹们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大家都笑着说好。 许姝手中拿着勺子,轻抿一口,唇齿间的清香满足的她眼睛都笑得弯弯的。 见她这般贪吃,殷锦璇打趣道:“姝妹妹这样子,像是多少年没吃过锅子一样。” 可不就是多年未吃吗,许姝心里暗道。 大概是大舅母特意吩咐的,桌上摆的菜除了削的薄薄的羊肉之外,大多都是豆腐,黄豆芽,莴笋之类的素食。不过即便如此,味道也已经很让人回味了。 第4章 郑姨娘 几个姑娘吃的欢快,席间不免提及几日前翊坤宫淑贵妃举办的夜宴。 殷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府邸的姐儿们少不了往宫里去请安。 圣上沉、迷、丹、药,女、色上并不沉、溺。先皇后宁氏又去世多年,中宫之位依然悬空,是以,后宫属淑贵妃位份最尊,贤妃和容妃居于其下。 许姝因为染了风寒,并未见过那日的盛况。 “姝妹妹,你是没见到,那日翊坤宫夜宴并没有掌灯,而是在廊下足足悬挂了一百五十颗直径数寸的夜明珠,真真是光耀如白昼一般。” 饶是殷锦芙平日里性子沉稳,这会儿听殷锦璇在耳旁叽叽喳喳的,也忍不住附和着:“是啊,五妹妹说的没错。可见贵妃娘娘真的是圣眷优渥,指不定哪日能够入主中宫呢。” 听着这话,许姝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僵。记忆中,淑贵妃的确是得宠,可帝心难测,成元帝又猜忌心重,否则,这些年,成元帝破例让她得享像皇后一样的金册金宝,为何不干脆册封她为皇后呢? “就是,这么一对比,容妃娘娘真是可怜。”殷锦璇的这番感悟倒也不算逾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圣上不喜容妃娘娘。就连容妃娘娘如今这个妃位,还是郑太后数次念叨来的。 听说郑太后还问过圣上为什么迟迟不愿晋王氏为妃,圣上直接就来了一句,“她是宫女,出身低贱。” 却忘记当年郑太后也不过是个宫女,为着这个,郑太后身子抱恙几个月,再没如此没脸的时候。 这边,殷锦娴气冲冲的回到涟漪院。她委屈的鼻子都酸了,郑姨娘见她这般,忙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殷锦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开口:“姨娘,女儿到底哪里做错了,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的吗?女儿心里就是不舒服,府邸自家姐妹也便罢了,姝丫头一个客居在府邸的姑娘,过得比女儿还娇贵。” 一说起这个,她心中顿时千般滋味。 郑姨娘听着这话,也不免有些头痛。她虽然只是个妾室,可她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她的宝贝女儿,何须受这样的委屈。 其实即便女儿不说,她心里也委屈的很。可她又不敢忤逆婆婆。太后娘娘能照顾得了她一时,还能照顾她一世?现在因为太后娘娘想把二丫头指给五王爷做继妃,她在府邸已经里外不是人了。这会儿,她如何能为着这个,徒增麻烦。 见她不说话,殷锦娴更郁闷了,只听她冷声道:“姨娘,你怎么总是这样?您是父亲的妾室,可您也是身份尊贵,您大可以请太后娘娘给我们做主。我就不信,太后娘娘还压不住祖母。” 这样的心思,郑姨娘之前不是没有过。仗着自个儿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她也想过自个儿若嫁到殷家,这后院还不得两头大,她至多叫苏氏一声姐姐。 可她错了,她才刚进门,高宁大长公主就派了嬷嬷教她学规矩。那嬷嬷是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奉过的,她心里觉得恼怒,也不敢流露分毫。这么几个月下来,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长公主的态度。她这郑姨娘,这辈子顶死也只会是个姨娘。 那之后,她每每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就不免有几分紧张。哪里还敢有别的什么想法。 她不是不知道女儿性子好强,可有些时候人就得认命啊。她只想着太太能看在她这么多年规规矩矩的份上,能给娴姐则一门好的婚事。 她觉得,娴姐想的太理所当然了,太后娘娘是疼她不假,可她的婚事,到底还是拿捏在大夫人手中的。尤其,现在婆婆身子还康健的很,她可不想自己的小伎俩反倒弄巧成拙,耽误了女儿的前程。 可这些,殷锦娴不懂,她只会觉得郑姨娘性子怯懦,不争气,不懂得为自己争一争。 殷锦娴越想越憋闷,她不再去看郑姨娘,只低头玩着胳膊上的羊脂玉镯子。 郑姨娘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可她还是强撑着嘴角的笑容,再多嘴一句:“娴儿,姨娘知道你心里有好多委屈。可你又何必只看着眼前?府邸的姐妹终归都是要出嫁的,你们还能在一起几年。” “女孩子嘛,平日里一起读读诗词,喝喝茶,听听小戏,哪里有那么多可计较的。” “就是姝丫头,她还能一直呆在殷府不成?我可是听说,前几日,许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下个月便是许老夫人的寿辰,作为许家二房唯一嫡出的孩子,姨娘估摸着许老夫人兴许会借着这次寿辰,向你祖母提出把姝丫头接回去。” “是吗?”殷锦娴不由有些幸灾乐祸,坊间谁不知道那位孟姨娘是许家二爷的真爱。她又给许二爷生了一子一女。虽说是妾室,可也够她得意的。谁让姑母只生了姝妹妹,连个哥儿都没有呢? 姝妹妹被祖母娇养的骄纵不堪,这若是回去,可有的好戏看了。想到这些,殷锦娴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高宁大长公主这些日子的确在为许老夫人寿辰的事情烦心。想着姝儿刚来府邸,软软蠕蠕,那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子。 她如何舍得让姝儿回去。她爱若珍宝的外孙女,想到她以后便要离开自己,呆在许府,她心里就伤感的很。 依着她的心思,姝儿嫁给坤哥儿就挺好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可她又有些苦恼,如果许家不依呢?女婿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内阁首辅。她别的事情可以一锤定音,这个,她估摸着会有些麻烦。 “主子,您可不能忧思过甚了,府邸上上下下全都倚仗您呢。”周嬷嬷这些年一直侍奉在高宁大长公主身边,有些心疼道。 高宁大长公主笑了笑:“嬷嬷,我是真舍不得啊。” 周嬷嬷:“依着奴婢的意思,不如问问表姑娘。再说了,这定国公府和许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您若是想表姑娘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那许家,还能拦着不成?” 高宁大长公主静默不语,半晌才叹息一声,“我就怕姝丫头回去受了委屈。你知道的,那孩子,被我自小娇养着,身边又没个嫡亲兄弟。” 周嬷嬷宽慰道:“奴婢倒觉得这次表姑娘病愈之后,性子沉稳许多。” “至于兄弟,奴婢冷眼瞧了这么多年,那翊哥儿自小就喜欢粘着表姑娘,反倒对孟氏和自己的庶姐有些疏离。奴婢琢磨这兴许也是姑爷刻意引导。” 高宁大长公主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第5章 棋局 这几日因为养病,高宁大长公主免去了许姝每日的晨昏定省,算算已是有好几日没同外祖母一同用早膳了。 一大早,琥珀香凝几个丫鬟便侍奉自家主子穿衣梳妆。 琥珀挑了件石榴红遍地金小袄,配上月白色金丝暗纹挑线裙。 许姝满意的点点头,对着镜子试衣裳,这镜子据说是叫水银镜,是外祖母上次寿辰成元帝赏赐的。第一次见到这镶嵌金银丝边框的镜子,她新奇极了,直、勾、勾的盯着这玩意。外祖母见她这般,直接就让人拿到她屋里了。 重活一世,当她再次看着镜子中自己身影,那感觉真的挺奇怪的。很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她总忍不住的想,现在的她,到底还是真实的自己吗? 一旁侍奉的琥珀才刚给自家姑娘戴上珠花,张口正要问姑娘喜不喜欢,却发现姑娘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感觉,诡异极了。 可下一瞬,姑娘又已经恢复如常,琥珀咬了咬唇,心道约莫是自己太紧张了。 鹤安堂 屋子里静悄悄的,高宁大长公主正和大儿子殷衡下棋。自打老定国公去了之后,殷衡便袭了爵。 高宁大长公主也想学别家的老夫人一般,就住在这幽静的后院,养养花,弄弄草,不问世事。可好多事情由不得她不操心啊。 只见殷衡一身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剑眉秀目,指尖捏着一颗黑子,嘴唇微抿。 棋局刚下到中盘,下一步该怎么走,看得出他很是犹豫。 高宁大长公主看他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可是为圣上开设内书堂一事忧心。” 殷衡点点头。 自本朝开国,就有定制,不许内侍识字,以防其干预政事。 现下倒好,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秉笔太监冯振成为了圣上身边的大红人,那方士高归真又由他引荐给圣上。现在朝臣谁不看他的眼色。 原本对此,殷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圣上登基之后,不是没人参过高宁大长公主私养亲兵,于朝中角色处处掣肘圣上。 干预朝政,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定国公府现在就算是处处低调,也少不得成为成元帝心中的一根刺。 可现在,冯振愈发放肆了,帮圣上披红,私结朝廷官员,又怂恿皇上重新开设内书堂,以后这天下,到底会怎样的乌烟瘴气,这些都不得不让他忧心。 “母亲,你说这冯振到底准备干什么?圣上也是的,成日沉、溺于丹、药,变得喜怒无常,近来又莫名的训斥太子,难不成他是想……” 说到这,殷衡心里猛地一咯噔,可看母亲如常的神色,他瞬间就明白了。 高宁大长公主拿起身旁桌上的青花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嘴角带笑,半晌之后,才幽幽道:“咱这位皇上,别说你看不懂,就连我这当姑母的,现在也琢磨不透了。” 其实早在数月前,她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那次家宴,成元帝喝的有些微醺,可那点酒绝不至于让他在宗亲面前失了仪态。 众目睽睽之下,骂太子妃罗氏,说她嫉妒行、恶,是以太子殿下迄今只得了一个庶子。 罗氏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险些晕厥过去。她善妒?她若是善妒,会让那侍妾给太子殿下生下庶长子? 她善妒,那她和太子大婚已有五年,为什么父皇之前不说,偏偏现在拿这个让太子殿下没脸。 或许真如太子殿下担心的那样,父皇对他并没那么满意,或许,父皇早有废他的心思。 “那日我回来对圣上那番话很是揣摩了会儿,他这哪里是骂罗氏善妒,这不是明摆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受制于妻?” “那日,我就知道,这京城的天,兴许要变了。” 说到这里,高宁大长公主指了指眼前的棋局,“且看一步,走一步吧。” 殷衡点点头,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高宁大长公主望着他。 犹豫几秒,他低声道:“母亲,镇北王手握重、兵,圣上都不得不忌惮。我们何不……” 话还未说完,只见高宁大长公主眉毛一扬,神色凌厉道:“你!你竟敢?” 成元帝固然有千般不是,可这天下,毕竟是李家的。若和镇北王结盟,如果养虎为患…… 高宁大长公主真的不敢往下想。 高宁大长公主盛怒之下,殷衡张口结舌,也有些懵。 高宁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沉声道:“好了,一会儿姐儿们也该过来请安了。你先回去吧。” 才说完,已经有丫鬟进来通报:“老夫人,表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提及宝贝外孙女,大长公主面色终于有了些笑容。 见此,殷衡也笑道:“姝丫头身子全好了?这几日怕是闷坏了吧。我近来得了些新鲜玩意,一会儿让人给她送去。” 因为急着见外祖母,许姝今天过来的比往常早。看大舅父也在,她笑着给外祖母请过安之后,便黏在了大舅父身边。 自小,舅舅待她就极好,从不曾让她看任何人的眼色。素日里更是交代府邸上上下下,不可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上一世她接到入宫的圣旨,舅舅当即也懵了。直叹息自己不中用,没能保护好妹妹的孩子。 思绪飞扬间,殷衡宠溺的勾勾她的鼻子,“姝儿,这几日闷坏了吧。过几天,舅舅带你去书肆淘话本。” 许姝年方十四,对琴棋书画没多大兴趣,反倒是爱看些杂七杂八的话本。舅舅也纵着她,常带她去城南的书肆淘书。为着这个,外祖母没少说舅舅太纵容她。 这不,见儿子又提及这个,大长公主忙提醒他道:“下个月便是许老夫人的寿辰,姝姐儿哪有时间陪你闲逛。” 闻言,殷衡有些急:“不就是寿辰嘛,到时候把我新得的那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带过去,许老夫人还能不满意?” 因为淮穆长公主的事情,殷衡对许家实在是没什么好感。还有这许老夫人,暗地里说什么妹妹败坏许家门风,姝姐儿亏的是被接到母亲身边娇养着,如果这些年一直呆在许府,不定受多少委屈呢。 第6章 不知所谓 到了高宁长公主这个岁数,人便有些慵懒,加之她喜静,是以,府邸晨昏定省的规矩倒也没那么严。 就是大夫人苏氏初进府那会儿,她也没有和别家的婆婆一样,故意让儿媳在自个儿跟前立规矩。或许也是因为这般,府邸几位夫人,有时候也有些弄不明白她的心思,只要不是大事,鲜少闹到她这里来惹她心烦。 但这些日子,大夫人苏氏是日日的坚持这晨昏定省,这不,大老爷殷衡前脚才离开,便有丫鬟进来通报,大夫人来了。 昨个儿大夫人私底下想让夫君探探婆婆的口风,虽说许姝那番话让她安心不少,可这事一日不解决,她这心头就杂乱无章,生怕生了什么变数。 许是今日赶巧了,没一会儿,二夫人秦氏,三夫人姜氏,还有各房的姐儿也都来了。就连郑姨娘,也带着娴姐儿姗姗而来。 鹤安堂难得如此热闹。见此,周嬷嬷忙让人添了碗筷。 许姝对着秦氏和姜氏福了福身子,“二舅母,三舅母。” 姐妹间又相互见了礼,这才落座。 独郑姨娘一人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犹豫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帮着婆婆布菜。 高宁大长公主不喜郑姨娘,入府几个月的规矩之后,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约莫真是被初来的阵势给吓坏了,郑姨娘虽然心中焦虑,却也没有再假模假样的去婆婆面前装孝顺。 可她能这样,娴姐儿却是不依的。 “姨娘,就是因为你这样默默无闻,府邸上上下下才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这样不往祖母那里请安,别人不会觉得你孝顺,反倒说你没规矩,最后连带着也看轻了我。” 郑姨娘自是拗不过女儿的,虽然心里忐忑,也只能厚着脸皮来了。 郑姨娘性子木讷,看高宁大长公主没发话让她落座,便缓步上前准备给婆婆布菜。 她本也不觉这么做有什么,可一旁的娴姐儿又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了。让郑姨娘装孝顺是她,可真正看着姨娘像个仆妇似得做小伏低,给大家布菜,她只感觉自己也低了人一等。 想都没想,她直接开口道:“祖母,昨个儿太后娘娘从宫里递了话,说是想让孙女儿入宫叙话。不如便让二姐姐陪孙女儿一同入宫吧,孙女儿性子莽撞,怕是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空气瞬间便凝滞了,殷锦芙顿时也脸色苍白,大夫人苏氏,也是满目怒火,如果不是有高宁长公主在,她真可能上前活撕了这不知所谓的东西。 郑姨娘吓得差点儿没把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可也只能小心翼翼的缓和着气氛:“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二姐姐明个儿还得陪你大舅母往天佑寺上香,如何能陪你入宫。” 说话间,她不着痕迹的瞪了女儿一眼。 殷锦娴被她这么一瞪,才略略醒过神来,她也有些懊恼自己逞口舌之快了,忙一脸的惊颤道:“是妹妹考虑不周,二姐姐莫要见怪。” 郑太后有意让芙姐儿做五王爷的继室,这节骨眼儿上,芙姐儿躲都躲不及呢,如何能往火坑里跳。她原本想着给姨娘争些面子,没想到,反倒糟糕了。 高宁大长公主原本眼里还浸着笑意,这时也冷了下来,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太后娘娘近日身子微恙,娴丫头如果有这个孝心,不如去云庵堂小住几日,抄些经卷,差人拿到慈宁宫小佛堂供奉,我想,太后娘娘一定会很欣慰的。” 抄经卷的确是晚辈为长辈祈福该做的,可外祖母这话,着实是让把她吓住了。她突觉背后一阵寒风吹来,庵堂,她才不要去庵堂。 高宁大长公主倒也不是真的想罚她,看她吓得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也没再为难她,“我看娴丫头今个儿身子不舒服,郑氏你也别张罗了,先带娴丫头回去吧。” 殷瑾娴早已是涨、红了一张脸,虽然心里不甘,可也知道自己只能离开。 经过方才那一茬,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 高宁大长公主见状,终于是给了苏氏一颗定心丸,“好了,苏氏,太后娘娘施恩想让芙丫头做五王爷继妃,可芙丫头被我宠坏了,如何配得上五王爷。” “不过芙丫头这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 苏氏心头顿时一喜,她自然也知道,这事儿是缓不得了,郑太后即便真的退一步了,少不得在女儿的婚配上动手脚。 高宁大长公主既已把话挑明,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眼下她忧心的是下个月许老夫人寿辰之事。 “下个月初九便是许老夫人的寿辰,我便不去了。苏氏你带着几个丫头过去就好。” 正吃着玉米粥的许姝听了这话,眉脚突然跳了跳。是啊,她竟忘记了,马上便是祖母的寿辰。 前世,她很不喜往许府去,又因为许老夫人总爱说她性子骄纵,没规矩,她就更不爱往许府去了。 以至于,她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爹爹曾和外祖母开口,想接她回府。她和太子大婚那日,父亲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父亲并不是不关心她。 许姝低着头,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她被圈禁禁宫,听到的流、言。 听说新帝身边有个大红人,新帝对他极其信任,虽说没有官职,京城几个世家大族却都灭在他手中。 许姝如何都想不到,这位新帝眼前的红人,竟然正是她庶出的弟弟翊哥儿,许家二房唯一的男子。 什么时候翊哥儿竟会入了镇北王麾下? 可为什么,有翊哥儿在,许府还是没逃过满门覆灭的结局呢?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许姝轻轻咬了咬嘴唇,心中一阵烦乱。 第7章 慈宁宫 许姝暗暗回忆着往事,她不知道是因为上一世自己忽略了太多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感觉好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 “姝姐儿。”坐在许姝对面的三太太姜氏看她在那里晃神,忙关切的问道:“姝姐儿,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 三太太姜氏出身广宁伯府,是个诗情画意的妙人,三舅父又是庶出,府邸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落不到三太太身上去。每日除了吟诗弄花,三太太也就是逗弄下五岁的女儿珍姐儿,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了。 外祖母也是极喜欢姜氏这份洒脱,常叫她和吴姨老太太来身边打牌,吃茶。 只是这几日吴姨老太太病了,否则今个儿怎么也得过来凑凑热闹。 吴姨老太太是外祖母的陪嫁丫鬟,尽心侍奉外祖母,之后便被外祖母指给外祖父做了妾室。老太太生性敦厚,看着三舅母家事一概不通,也只是在身边提点一二。 吴姨老太太手巧的很,一手精湛的蜀绣,平日里常给府邸的姐儿们绣这绣那。上一世,她出嫁时,吴姨老太太也已经去了,可她早已绣了一幅缂丝百子图交给了三太太,作为她出嫁时的添妆。 只可惜,上辈子她没那个福分。 许姝安抚的朝众人笑笑:“姝儿好像有些没睡醒。”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笑了。 高宁大长公主也忍不住笑道:“本来就病了几日,身子懒散些也是有的。偏你不听话,外祖母还愁没人陪着用膳了?” 许姝嘿嘿笑了笑,“外祖母,姝儿不是想您了嘛。” 高宁大长公主惯喜欢她撒娇卖萌的样子,这会儿心里也难免有几分欣慰。 只是想到许老夫人生辰,许家到时候提出接姝儿回府,她便又有些犯愁。 在座的众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事,大太太苏氏忙宽慰道:“母亲,不如这样,过几日我先会会那孟氏,听说她近些年被许老太太看重,常和京城勋贵打交道,别真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高宁大长公主活了一辈子,也懒得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计较。可涉及到宝贝外孙女,她不免就关心则乱。 老大媳妇去压压那孟氏的气势也好,她若是安分,她自然不会为难她。可她如果想着搞些肮、脏,那便是不把她这大长公主放在眼里了。 许姝先是愣了下,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大舅母是什么意思,她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外祖母,那孟氏又不是洪水猛兽,姝儿更不是软柿子,哪里需要大舅母帮着打擂台了。” 一旁的殷锦璇也嬉笑着:“就是啊,外祖母,姝妹妹那么狡黠聪慧,您还担心她在许府受了欺负呀。” 被两丫头这么一提醒,高宁大长公主顿时也觉得自己或许也该适当的松松手,姝儿也总该学会独当一面的。 而且她隐隐的觉得,姝儿已经知道许家要借着许老夫人这次寿辰,接她回府了。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她只道她必不愿意回府,没想到,她竟早有了心理准备,还如此冷静。 她素来当她是掌中珍宝,她宁愿她使使孩子气,也不想看她这般懂事,懂事的让她忍不住心疼。 慈宁宫 庭院深深,几个小宫女立在屋檐下,听着里面的动静,皆屏气凝神。 半年前,太后娘娘再次向圣上提及晋升容嫔为妃位之事,熟料圣上一句“她是浣衣局宫女,出生低、贱”,生生把太后娘娘给梗到心慌。 虽说最终圣上还是应允了,可太后娘娘却是郁结于心了好些日子。 今个儿一大早,圣上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之后,便借口还有奏折未批,就离开了。可这前脚才离开慈宁宫,便直接往慈安宫婉太妃那里去了。 先帝在位那会儿,婉太妃独宠后宫,虽说那些事宫里现在鲜少有人提及,可宫里也免不了有人私下里嘀咕。 按说先帝没了,如今太后娘娘独尊。可瞅着圣上那态度,宫里谁曾敢低看了那位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上念着婉太妃曾经的抚育之恩,留了昱王一条命,把他遣往汉中。又害怕婉太妃在宫里孤单寂寞,自小便把昱王的小女儿柔安郡主接到宫里来,陪伴婉太妃左右。 这份孝心,能不让太后娘娘心里堵得慌吗? 原以为自己上、位了,她捏、死婉太妃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她便是让她殉了先帝,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可偏偏自个儿这亲儿子,把一切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愣是让她寻不到丁点儿的时机。她心里真是着实不平,感慨着这婉太妃运气真好,先帝在时,独宠六宫,先帝没了,儿子被发往汉中,天高皇帝远,那一个自在得意。 提起这个,郑太后就气的肝疼。当初婉太妃那般得宠,昱王也被牵扯进了夺嫡之争中。可儿子继位后,清、算了那么多的兄弟,愣是没动昱王。 郑太后不免觉得婉太妃就是个心机、婊,昱王外出射猎,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皇子有腿疾,那便于帝位无缘了。她看就是这婉太妃故意算计的。否则之前不出事,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就出事了。 别的妃嫔都为着新帝登基的事情担心自己朝不保夕,她倒好,哪里有丝毫的落魄。 想到这些,郑太后气的直叹气。 郑太后不明白了,明明他有嫡亲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儿子怎么就如此厚此薄彼呢? 方才成元帝来请安时,她又故意提及了她想让定国公府二姑娘芙姐儿给老五做续弦之事。 半天,成元帝才回他一句:“这几日朝中有人弹、劾舅舅贿买官爵,强、行圈、地,搞得西郊乌烟瘴气。朕倒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少不了有人跑到朕跟前和朕胡说八道。” 成元帝面上笑盈盈的,可郑太后也没真的老糊涂了,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警告之意。 当下,芙姐儿的事情她也不好再开这个口。 弟弟建私家池沼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之前,郑家便看中了北郊的华清池,想要她把华清池赐给郑家。可郑太后犹豫再三,最终没应允。 之后她便听说弟弟派人动手开凿西郊的滇宁池,数里之地,请了工部的石广为他画图纸,听说工程已经过半,垒砌石头皆模仿华清池,石阶石桥,纵横交错,溪水九折回旋,别提有多漂亮了。 原先,虽说郑太后也觉得弟弟这么做有些太过招摇,可她也没多想,毕竟郑家现在不比先帝那会儿,京城那些曾经看不起郑家的人,且让他们知道郑家如今的分量。 可成元帝既然把这事放到台面上来说,又有警告之意,那这事定没这么简单。 她忙差人去细查。 这一查,她整个人都傻了。 “御史弹劾滇宁池尽数模仿华清池,郑家有不臣之心。” 听着这样的回禀,郑太后当即便摔了杯子。 她就是再蠢也明白了,这根本就是高宁大长公主搞的鬼。否则,怎么偏偏在她瞅准芙姐儿做老五继妃这当口,郑家被弄到风头浪尖上呢? 第8章 肃宁伯府 “主子,没想到大长公主真有这份能耐。想当初您想把郑姨娘许给殷家大爷做妾,大长公主不也一声没吭嘛。怎么如今,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郑家。” 说话的桂嬷嬷侍奉在郑太后身边多年,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有些话她说得,别人不见得能说得。 殷家二姑娘性情温婉贤淑,每次来宫里请安,她细细打量着,这位待人接物上那是挑不出错处来的,人又生的庄重,也难怪太后娘娘会喜欢。 原以为,这次高宁大长公主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二姑娘不过是长房的嫡次女,她琢磨着依着大长公主的聪慧,不会为了一个嫡次女落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而且她私心觉得,郑家现在门第也不比定国公府差,自打圣上登基,郑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她没料到的是,高宁大长公主不仅让太后娘娘为难,还在背后捅了太后娘娘一刀。 郑太后拿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几十年了,她在高宁大长公主面前就没怎么抬得起头来过,她现在都记得她初见高宁大长公主时候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可现在,她才是大曜国最尊贵的女人,这事儿她绝不能这么轻易翻过的。 当然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强娶这殷家二姑娘,既然这姐儿不想嫁给老五,那她便别想嫁到好人家去。她就不信了,京城那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这殷家二姑娘拂了她的面子,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把这尊菩萨娶回去。 这事还真被郑太后说中了。这边,大夫人苏氏刚把心安下,又有了新的烦恼。 自从那日确定女儿无需做五王爷的续弦之后,苏氏便把京城世家大族未娶妻和女儿年龄相当的公子哥都挑了出来。 之后再把游手好闲,长得寒碜,身子不好的除去,竟然没剩几个可挑的了。 这左挑右挑,她勉强觉得齐国公长房的二公子不错。加之许家三爷娶的是齐家女,仔细说来,两家还是沾亲的。 她忙请了平日里交好的淮安侯府秦家大太太去说亲。没想到,这秦大太太却碰了满鼻子灰。 她自然也不能把齐老夫人的原话说给苏氏听,可苏氏也不是愚钝的,也揣摩到这定是郑太后在宫里发了话了。 她只觉一阵胸闷,她的芙姐儿她是知道的,是诸多人家中意的媳妇人选。之所以她的婚事迟迟未定,只是碍着她想多留女儿两年,也想再仔细的挑挑。 现在倒好,被郑太后这么咬了一口,难不成女儿要外嫁不成? 她从未想过让女儿离开京城的。 更让苏氏气不过的是,她这厢正烦着呢,却见丫鬟进来通报道,肃宁伯颜家大太太携两位姑娘来府邸做客了。 肃宁伯颜家?如果不是身边的云嬷嬷提醒,她还真对不上号来。 “肃宁伯府?”苏氏微愣。 云嬷嬷点头,“主子您忘了,这肃宁伯府之前可是封公爵的,当年储位之争中,支持三王爷,又多次在先帝面前编排圣上的不是。圣上一上位,虽没和当年的安王府一样落得满门抄斩,可到底是不显了。奴婢还听说,这肃宁伯府子嗣单薄,长房只有一子,二房虽有两位少爷,却都是庶出。如今袭爵的是长房的嫡长子,就是登徒子一个。再说二房,更像是糟了诅咒一般,两个公子大的那个因为中风长卧病榻,小的稍好一些,可惜也是个药罐子。” 苏氏:“……” 云嬷嬷有些紧张的看着苏氏:“主子,要不我去回了这颜氏,就说您身子微恙,不便见客。” 此时,宝林院这边,殷锦芙正陪着许姝清点库房的东西。高宁大长公主虽说心中不舍,可也知道,姝姐儿这次是真的要回许家了。 既然要回去,那总该张罗张罗。这不便让芙姐儿帮着过去清点能带回许府的东西。 金银珠钗这些倒不重要,主要是平日里姝儿用习惯的东西,高宁大长公主真心恨不得让人把那雕花填漆床,梨花木祥云纹书桌,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都带了去。 对此,许姝摇了摇头,有些啼笑皆非。殷锦芙也忍不住打趣她:“祖母这是恨不得自己也跟了去呢。” 许姝知道外祖母只要在她的事情上就特别的关心入微,只好小声道:“虽然我回了许府,可我也会时常回来看外祖母的。” 才说完,就见殷锦芙身边的二等丫鬟彩珠匆匆走了进来。 二姐姐身边的丫鬟素来规矩得体,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却也少见。 彩珠朝许姝福了一福,算是见了礼。随即视线焦急的朝自家姑娘看去。 殷锦芙心里也像是猫爪一般,难道是母亲那里? 一时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念头,她知道母亲请了秦家大太太往齐府去说亲,一上午,她心思也有些不定。 只是,她虽然心里烦躁,也不好让人给看了笑话去,见彩珠慌慌张张的,她不免出生低斥一句:“你也不是第一天跟着我了,这般冒失莽撞,冲撞了姝儿怎么办?” 彩珠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急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殷锦芙叹息一声,淡淡道:“罢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彩珠说的依然有些胆战心惊。当她说完,殷锦芙也沉不住气了:“那肃宁伯府算什么东西,竟然这样故意让我难堪?” 许姝努力回忆着上一世的事情,郑太后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上一世,虽然殷府落了郑太后的面子,但似乎也没有肃宁伯府这样的破落户来故意膈应殷家。 又或者说,上一世,这件事也发生过,只是被大夫人瞒的紧紧的,加上她生性本身散漫,给忽略了。 二姐姐虽说是长房次女,可也是殷府精心教养,郑太后故意想把二姐姐指给五王爷做继室,京城已经有好多人看笑话了。现在,虽然勉强逃过一劫,却依然是堵不住这悠悠众口。郑太后这明摆着就是要让二姐姐成为殷府的弃子。 你不是觉得五王爷不是良配吗?那好,那你就甭想再呆在京城了。 许姝记得,上一世,大舅母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二姐姐嫁给苏府的二少爷。虽说是大舅母的娘家,可如今苏家当家主母是苏老太爷的继室,二姐姐如今这处境,苏家自然也不想招惹。 大舅母那样一个性子的人,为了二姐姐,第一次开口求了自己娘家。 可惜二姐姐婚后并没有和大舅母想的那般,夫妻间琴瑟和谐。 被郑太后厌弃,又是四面楚歌嫁无可嫁的情况下进了苏家,苏家老太太即便不说什么,婆婆心里如何能舒服。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二姐姐嫁苏府,那算是苏府高攀了。可现在,却成了苏府无奈照拂二姐姐。 这样巴巴的把人嫁过去,二姐姐虽说性子温婉,可到底成了众矢之的。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府邸上上下下皆看不上她。如果和苏家二少爷相敬如宾也就算了,偏偏这苏柄骞受不了苏大夫人的怂恿,二姐姐才嫁过去不到一年,他便收了苏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二姐姐郁结于心,之后又被人诬陷与人私通,连正妻的位子都没保住,就被苏家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 现在她既然重生了,许姝是绝对不能让二姐姐这样葬送自己的一生的。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第9章 并非良缘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肃宁伯府来人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殷锦芙强撑着安抚许姝说自己没事,可这前脚才出宝林院,刚绕过抄手游廊,就晕过去了。 瑶华院 隔着厚厚的锦帘,丫鬟们轻手轻脚的侍奉着,事情到了这一步,丫鬟们也都战战兢兢的。自家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高宁大长公主闻着消息,也急忙忙的赶来了。 苏氏第一次在高宁大长公主面前哭。 “这郑家到底要做什么?芙儿原本已经被她害的连累了名声,现在,这是要把芙儿往死里逼吗。” 如果说女子被退亲一事是奇耻大辱,那么殷锦芙现在面对的事情,比退亲还让人有苦难言。 难不成,这哑巴亏就这么吃了? 高宁大长公主也没料到郑家会那么不要脸,她当真是小看了郑太后,竟然丝毫不顾及这事儿会让殷家和郑家交恶。 高宁大长公主叹口气,她心里也明白的很,要想给芙姐儿寻一门得当的人家,现在是真的有些难了。 内室里,青兰,玉梅见殷锦芙幽幽醒来,忙捧了帕子、温水给姑娘净面。 一旁,许姝体贴的扶她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厚厚的大红金线牡丹引枕,“二姐姐,你好一些了吗?” 殷锦芙拉了她的手,双眸盈盈如水:“姝儿,难为你这么关心二姐姐。二姐姐也想过了,大不了二姐姐去庵里代发修行。” 外间,苏氏听了这话,早已红了眼圈。 她踉跄的走进来,哽咽的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芙儿,你别担心,总会有法子的。娘也想过了,你二表哥骞哥儿是个不错的,娘这就写信往……” 苏氏还未说完,许姝急急道:“大舅母,骞表哥是好,可姝儿却觉得,不是良缘。” “即便苏家当家老太太不说什么,那苏大太太心里能没点计较。骞表哥姝儿也见过几次,性子温吞,对苏大太太的话那可是说一不二。二姐姐即便嫁过去,便是有难事,骞表哥也未必会维护二姐姐。” “如果苏大太太再不使好心,给骞表哥抬几房姨娘,到时候,二姐姐不仅得在婆婆面前做小伏低,处处立规矩,还得看着骞表哥和别人欢、好。内宅的龌、龊您是知道的,到时候,二姐姐过得是何等艰难,您难道愿意看二姐姐这样吗?” 苏氏愣了愣,没料到许姝能说的这般头头是道。就连高宁大长公主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只想着早点把眼前这麻烦解决了,把芙姐儿的亲事给办了。苏家毕竟是自个儿的娘家,总好过其他府邸。可现在细想一下,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大嫂是怎样一个人,她怎么会不了解。 殷锦芙也被许姝给惊讶到了,她不想,姝妹妹竟然这么替她担心。她很是感动,笑着捏捏许姝的脸,“姝妹妹……” 许姝回眸看向苏氏:“大舅母,事已至此,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二姐姐的婚事若是不如意,倒不如一直不嫁,也省的受那样的蹉跎。难道我们偌大的定国公府邸,还养不了一个二姐姐。” “人生漫漫,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过得轻松些,如意些。比起盲目婚嫁,倒不如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 许姝的话可谓是惊世骇俗,可细细品着,却也的确是这么个理。高宁大长公主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若她有姝儿这般洒脱的性格,想必不会走到那一步了吧。 涟漪院 外面日光明媚,阳光自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透进来,殷锦娴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修剪着桌上的一盆万年青。 这样的粗活平日里殷锦娴鲜少自己亲自动手,她还怕她的纤纤玉手生了茧。 可今天,听着这咔嚓咔嚓的声音,她心里愉悦极了。 自打那日在鹤安堂被祖母训斥,这几日她都被拘在屋里抄经卷。 她记得,那个时候,二姐姐脸上还是笑意嫣然,可瞧着她的目光,却是那么不屑。 二姐姐心里怕是一直都看不上她吧。 所以说,人不能太得意了,二姐姐平素要面子,外出时也一副嫡女的风光,现在不也沦为京城的笑柄了吗? 这些年,庶出的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尴尬,现在也让二姐姐体会一下,被人戳脊梁骨到底是怎样一番感觉。 “姨娘,你说太太平日里那般精明能干,怎么就没料到二姐姐会有这一日呢?”殷锦芙满是幸灾乐祸道。 和女儿的得意不同,郑姨娘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太后娘娘这么一闹腾,殷府和郑家算是真的结下梁子了。 她这当姨娘的,本来就是在大太太手里讨生活,如果大太太把所有的怨气都往她身上撒,她该怎么办。 她如今已经是在夹缝中生存,现在,是真的把大太太给得罪了。 殷锦娴这厢正得意着,转身恰巧看到郑姨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她突然就来了气。 “姨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 “你也看到了,殷府再厉害,祖母再强势,这次还不是在姑祖母手上吃了亏。我早就说过,只有太后娘娘才是我们的倚仗,但凡你这些年用些手腕,再有姑祖母的照拂,现在长房当家之人还不定是谁呢。” 郑姨娘轻轻咬了咬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殷锦娴最是见不得她这样了,她忍不住紧紧攥紧手,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真的是太荒谬了,别的府邸的姨娘,那的确是身份生生低正室一筹,可她们有太后娘娘啊。 为什么,姨娘还这么卑微。 如果姨娘能跋扈些,这些年,还能丝毫管家之权都拿不到。可她这般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这些年竟然这样糊糊涂涂就过了。 姨娘在这府邸没脸,让她也跟着没脸。这样的憋屈日子,她早就不想过了。 殷锦娴越想越对郑姨娘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心生厌烦:“姨娘,如果哭有用的话,那您的眼泪早把父亲给哭来了。要女儿看啊,姨娘从今个儿起就日日的给父亲做夜宵,去书房堵父亲去。长此以往,父亲还能看不到您的好?” 郑姨娘直接就被吓坏了:“你怎么能撺、掇姨娘做这样的事情呢?如果被太太知道了……” 殷锦娴似笑非笑道:“太太现在忧心二姐姐的婚事还来不及,怎么有闲情管后宅这些破事儿呢?” “等她晃过神来,说不准您肚子里连弟弟都有了。” “您再做无辜样去找太太请罪,太太还能真的发落了您不成?这些年,祖母对您不喜,对女儿也不见得喜欢。可如果您有了个哥儿,祖母即便是看着弟弟的面子上,也会善待我们的。” 第10章 撺掇 郑姨娘是个没主意的人,知道自己如果不表态,女儿定会不快。想了想,她苦笑着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那姨娘就试试。” 殷锦娴顿感欣喜,忙打发身边的丫鬟去打听打听父亲在不在书房,在做些什么。 若是以往,郑姨娘定是要阻止的。前院重地,岂是她们能随意打听的。这一个弄不好,被太太知道,虽不说有窥、探之嫌,却也讨不着好的。 可这些担忧她只能咽下去,否则又是扫了女儿的兴、致了。 想起这些,她也忍不住的感叹。从进入定国公府邸那一天开始,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太显眼,刺了大夫人的眼。可她心中又怎么会自在,宝贝女儿在大长公主那里得不了欢、心,老爷对女儿也不那么热、情。反倒是姝姐儿,老爷的书房唯她一人可以随意进出。老爷并非庸碌之辈,可对这个外甥女,却是极尽宠溺。 她当然不会因此挑姝姐儿的不是,可心中到底是替女儿不平的。 此刻,她心里也免不了泛起嘀咕,如果真的借着这次机会能有个哥儿,那自己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就有盼头了。 许姝从瑶华院出来之后,想着时辰还早,就起身往前院舅舅的书房去了。 从许姝很小的时候,舅舅就很喜欢把她带在身边,就和个腿部挂件一样。许姝小小的人儿坐在舅舅给她找的那些话本堆里,看着看着,竟也能看懂一些。 时间长了,阖府皆知,你让表姑娘背诵女戒,女训表姑娘一定背不出来,可如果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她一定娓娓道来。 时下,世家贵女只允许读女戒,女训之类的,像许姝这样偷闲看话本的,真的是少之又少。 许姝自然也不会一个人独占,姐妹间吃茶的时候,总会和府邸姐妹聊一些传奇话本,逗得大家直乐呵。只殷锦娴规矩的很,每每见她这般,总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说什么正经闺阁的贵女谁会看这些,那里面都是些你情我爱的,也不知道害、臊。 许姝也不和她做口舌之争,她不爱听她大可以走。 而这样的云淡风轻落在殷锦娴眼中,更是冥顽不灵,回去之后总免不了和郑姨娘絮叨许姝德行有亏。 她病了的这些日子,舅舅还真有找了一些奇书异志,她看的入迷,连太阳下山了都没发觉。 殷衡进来的时候,看着自家外甥女歪在贵妃椅上,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射进来,姝儿身着件粉色镶边对襟小袄,明黄色金丝牡丹暗纹月华裙,明眸皓齿,巴掌大的小脸粉嫩粉嫩的,许是看的入神,粉唇微抿。 看着这孩子,殷衡不由想到了妹妹,外甥女出落的和妹妹愈发相像了,甚至可以说,更胜一筹,长大之后,不用想绝对是风姿过人。 母亲一直都说,姝儿自小就被她们娇惯坏了,这样骄纵的性子,如果做人家长媳或者府邸的宗妇,一定应付不来,反倒是受了委屈,私心想让姝儿嫁给坤哥儿。 可姝儿关于苏家并非良缘那番话,殷衡却觉得,姝姐儿伶俐的很,看的那般通透,未必一定要拘在定国公府。 许姝看书看得入神,半晌才闻着身边的动静。 她忙站起身,笑着福了一福,“姝儿给舅舅请安。” 殷衡按捺下心中的感慨,笑道:“姝儿病的这几日有些日子没去书堂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摆好宣纸。 这样的情景真的好熟悉,上一世,许姝的字总是惨不忍睹,为着这个,没少挨师傅的批评。舅舅总是私底下给她开小灶,每每被舅舅逼着练字,她总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可惜舅舅不知道,宫里那么多年落寞的日子,她为了打发时间,一天里有半天都在抄书练字。如今,她的字已经是有十足的长进了。 “愣着做什么?又想偷懒啦?”见她晃神,殷衡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许姝心绪复杂,走上前,乖乖的拿起笔。 殷衡看的直笑。 半晌,他笑不出来了,姝姐儿他是知道的,提到练字就避之不及,写出来的字在他看来就如鬼画符一般。可不想才几日的功夫,这字竟也有极大的长进。 而且,姝姐儿写字时的那神态,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平添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镇定来。 许姝自然已经是极大的想把字写的差劲一些了,可身子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笔刚下,就已成形。还好因为这样的故意克制,舅舅虽然惊讶,却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郑姨娘手中拿着一碗扇贝银耳粥缓步往前院走去。只是,想到毕竟是书房重地,她不免心里又有些不安。 身后的殷锦娴见她脚步越来越缓,眉头紧凝,“姨娘,你如果想半路折回,那日后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郑姨娘登时心猛的一咯噔。 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慌。方才出内院垂花门那,守门的婆子垂首不语,虽没直接拦着她,可那鄙夷的神态她如何看不到。 这偌大的府邸,除了太太,她一个妾室,怎好不害羞的往书房来。 可有女儿在,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迈开步伐。 “老爷,郑姨娘和三姑娘给您送宵夜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面等着呢。” 传话的小厮心里也是一阵纳闷,郑姨娘今个儿莫非吃错药了。平日里看着倒也算安分,现在竟然追到书房来争宠了。 郑家这次确实是让二姑娘吃了亏,可这郑姨娘也太不知所谓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老爷该更不待见她的。她倒好,反倒巴巴来了。 果然,殷衡听说她来了,眉头一皱,眸子里满是阴沉:“书房乃重地,什么时候她也能来了。告诉她,如果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那便再好好学学。” 第11章 郡主 书房的训斥不用小厮来传,已如一道惊雷落入郑姨娘耳中。顶着众人看笑话的目光,郑姨娘险些晕厥过去。自打她嫁给老爷,起初,郑太后也隔三差五的派身边的嬷嬷来府邸看望她,她知道姑母的心思,不就是让阖府上下都掂量掂量自个儿,别做出什么犯上的事儿来。 可姑母错了,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京城就传遍了她恃宠而骄,仗着宫里的太后娘娘,很不安分。就连高宁大长公主都差身边的嬷嬷给她送了经书,让她恪守规矩。 那个时候,她整日战战兢兢的,她甚至听说,大长公主殿下有意在后宅再建个小佛堂,有大长公主在,她岂能在这府邸蒙混下去。这不,当即就往鹤安堂去请罪。 日子本身就难熬,老爷也是不得已纳她为妾,她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老爷只会更加的厌恶她。 当然,她更明白,如果真的触怒了大长公主,一句孝道压下来,让她代发修行,每日的抄经卷供奉在佛祖面前,她还能说个不字? 这佛堂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若是再换上缁衣,敲个木鱼,这辈子她难道要青灯常伴? 到时候,即便太后娘娘手伸的再长,还能管得了她尽孝道。 殷锦娴闻着书房里父亲的震怒,也是一阵忐忑。她心中顿时恼怒不已。她就不明白了,她虽说是庶出,可她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凭什么反倒是那姝姐儿得了父亲的欢心。 不过是一个客居在府邸的表姑娘,可所有人却都当她是珍宝。 郑姨娘此刻也顾及不了女儿的羞、恼,她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忙慌乱的拽着女儿就离开了前院。 书房里,许姝亲眼目睹了舅舅的震怒,在她的记忆里,舅舅总是温文尔雅,她不禁有些呆了。 殷衡也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太没顾及了,姝儿还在这里呢,他刚才那样子,许是吓着她了。 “姝儿,不要怕,舅舅对谁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的。” 许姝拽着他的袖子,没有说话。 前院发生了什么,如何能逃得过苏氏的耳朵。也怪她这几日为了芙姐儿的事情,忙昏头了,才没注意到这小贱、人竟然起了别的心思。 苏氏重规矩,尤其这事儿还因那郑氏所起,她更不敢掉以轻心。这些年她没故意为难郑姨娘,也是看她老实本分。可如果让她因为芙姐儿婚事不顺便觉得宫里郑太后是她的倚靠,那她就错了。 苏氏一双犀利的眸子看着桌上簇簇燃烧的烛、火,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因为开了窗,烛光在风中摇曳着。 她顿时的沉默让屋里更显寂静。 云嬷嬷慈爱的看着她,“这些年,那郑氏也没在府邸翻出什么浪来。奴婢会好生盯着的,她即便真的有野、心,奴婢也能把它掐灭。” 想到主子当初被这郑氏横插一杆,云嬷嬷还是替主子觉得委屈。可主子是个聪明人,这些年,从没故意蹉跎了那郑氏去。凡事都是依着份例,依着规矩,郑姨娘即便想跟郑太后哭诉,那也是丁点儿错都挑不出来的。这份宠辱不惊,这份淡然处之,的确比那些哭哭啼啼,死抓着不放的妇人聪明的多。 这也让老爷格外的尊她这个嫡妻。 可眼前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出了这样的事情,主子当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苏氏微微眯了眯眼睛,“郑姨娘能明目张胆的往前院去,那几个守门的婆子,难不成是摆设?” 云嬷嬷恭谨地应“是”,心中直感慨主子这招真是高明。主子没有直接发落郑姨娘,却拿这几个婆子开、刀,别人只会说主子特意给郑姨娘留了脸面。 可府邸的那些下人们都是人精,谁还敢再招惹郑姨娘这样的麻烦。 宝林院 许姝刚洗了头,这会儿正躺在贵妃椅上,琥珀拿着帕子给她擦着头发。 “天气这么冷,姑娘身子又刚好,怎么能在晚上洗头呢?大长公主殿下知道了,岂不发落了奴婢。” 许姝笑笑:“哪就那么娇贵了。” 说完,微微顿了顿,又道:“虽说下个月才是祖母寿辰,我这几日也该回去了。你侍奉我这么多年,可愿意和我回许府?” 琥珀顿时兴奋起来:“姑娘,奴婢当然要跟着您了。自小奴婢就服侍在您身边,奴婢还能往哪里去。” 许姝点点头,“只是回府之后,定没在宝林院这般自在。” 琥珀轻轻道:“姑娘可是担心那孟姨娘?” 许姝噗嗤一笑,她得外祖母娇宠多年,之后又做了太子继妃,区区一个孟姨娘,她岂会在意。 见此,琥珀也不由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这些日子,府邸关于姑娘回许府的闲话也是有些的。说姑娘怕是这些年娇养在大长公主殿下身边,回到许府,不得许老夫人喜欢。 对于这些闲话,琥珀心里未尝不担心。之前每逢年节,她也曾陪姑娘回许府去,那许老夫人虽说没当场落了姑娘的面子,可对姑娘,却无半分重视。 之前,一年里也就那么几天往许府去,纵使许老夫人态度不好,于姑娘也无碍。总归不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这次,是真的要搬回许府了。侯门深院,许老夫人才是真真的主子。如果故意为难姑娘,给姑娘立规矩,那可如何是好。 琥珀没想到的是,翌日一大早,宫里的冯公公竟然亲自来了,圣上下旨特封姑娘为清溪郡主。 宫里琳琅满目的贺礼,琥珀看的眼都花了。 这些年,姑娘得大长公主殿下宠爱,吃穿用度,那比之那些郡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怎么姑娘突然间就被封为郡主了呢? 难道是大长公主殿下怕姑娘回了许府受了委屈,才特意请封的。 可不管怎么样,有了郡主之尊,总归是好的。许府水深,即便有人心怀鬼胎,那也得顾及着姑娘的身份不是? 何况这郡主还是圣上亲封,方才来传旨意的更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秉笔太监冯公公。 第12章 计较 郡主之尊谁都喜欢,可这也太突如其来了吧。毕竟上一世,可没这一茬的。 许姝心中惊讶万分,尤其眼前来宣读旨意的还是冯振。 “麻烦公公亲自走一趟。”许姝含笑道。 “为圣上办差,不过是咱家的分内事。”不知是不是许姝的错觉,她总觉得方才这冯振说话之时,那嘴角的笑容看的她忍不住脊、背发凉。 对于这宫里宫外有名的冯公公,许姝着实是佩服。不用想,他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实属艰难。能力之出众,更是常人不能想。 前世,直到她被圈禁禁宫,这冯振仍然屹立不倒,那个时候,宫里的太监更要尊称他一声九千岁。 甚至许姝觉得,太子二次被废,眼前这位冯公公定是出了不少力。否则,圣上怎么会走这一招险棋。 前世,许姝在宫里也没少见冯振,可重活一世,她更觉这人阴、险、毒、辣,自己还是躲远些的好。 许姝揣摩不透成元帝的心思,就是高宁大长公主,这会儿也迷糊了。 难道是因为芙姐儿的事情让郑家和定国公府邸交、恶,成元帝出来缓和了? 还是说,成元帝也念着女儿早逝,未免姝儿回到许府受了委屈,随手下的旨意?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高宁大长公主还是欢喜的。姝儿有了郡主之尊,许府那些人,也该忌惮着些。 许姝被册封为清溪郡主一事,瞬间就传遍了府嫡。上上下下的皆觉得这是一桩美事。可偏偏又刺着殷锦娴了。 原本,她就对许姝心生嫉妒,现在,她又被圣上册封为郡主,那可不是更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了。 一个是庶出不受宠,一个是众人吹捧,想到这些,她突地就埋在郑姨娘怀里哭了起来:“姨娘,那姝姐儿到底凭什么。祖母疼着她不说,现在连圣上都偏宠她。” “为什么,为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去呢。” 郑姨娘也是一阵语塞,昨日知道太太发落了守门的那几个婆子,她这心里就战战兢兢的。 这会儿,她可不能让女儿再招惹出什么事儿来。阖府上下皆欢喜,女儿却在这里哭,这不是故意触霉头吗? 她忙拿着帕子替女儿擦去眼泪,“娴儿,你就是太要强了。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你在这里哭,捅、到太太那里去,岂不又讨不着好。” “你别说了!”殷锦娴一声大叫,直把郑姨娘吓了一大跳。 殷锦娴一把甩开她的手,恨恨道:“姨娘,你若是个腰杆硬,有主意的,怎么不去姑祖母那里给我也讨个郡主回来?这点事你做不了也就罢了,现在还不许我暗地里不平,你到底还要让我受多少委屈!” 几句话却是在郑姨娘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她忙拿手捂着女儿的嘴,“快别说这些僭越的话了。郡主身份何其尊贵,岂是谁都能有的。” 殷锦娴闻言眼神更冷了,她不知是气急了,还是怎么,竟咯咯笑了起来。 她满是自嘲的瞪着郑姨娘:“姨娘,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也是不如人的。” 郑姨娘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开口解释,可殷锦娴早已转过身子,只把淡漠的背影留给她。 慈宁宫 郑太后百思不得其解,她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儿子有心给姝姐儿郡主之尊。她不敢想,是不是因为郑家和殷家的嫌隙让儿子动了这样的心思,可不管怎么,儿子这样的举措,让她脸面上着实是不好看。 郑太后不免感慨:“这儿子,我真是看不透了。还是说,在他心里,高宁大长公主比哀家这个生母都显得尊贵。” 桂嬷嬷小心翼翼的觑自家主子一眼:“您也知道的,圣上自小就和淮穆长公主青梅竹马,当年忌惮着殷府的势力,加之淮穆长公主又对许家二爷一见钟情,便下嫁许家。可咱这位皇上,心里该是记着当初的情谊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怕姝姐儿回了许府受了委屈,才给了恩典吧。” 郑太后着实不喜这种什么都把握不住的感觉。原以为,她当了太后,儿子会和她一心。可这些年,却没少给她没脸。 “当初她立宁氏为后,我私心有让郑家女入主中宫之意,可你看看,这些年,他防哀家和防什么一样。三宫六院,郑家连一席之地都没。再说说他当年立太子,按说他应该也是喜欢太子的,可如今太子长大了,懂事了,他便又怀疑太子暗地里勾、结朝臣,收拢人心。可既然是储君,太子如今到了这个岁数,也该学着监国了,他却起了废黜之心。” “你说说,他整日想着炼制丹药延年益寿,他真以为能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郑太后这些年虽说不能干涉朝政,可冷眼旁观这么多年,朝中之事,也是看的分明。她不免觉得,儿子册封姝姐儿为清溪郡主一事,并没表面那么简单。 这些年,儿子做什么事情不是煞费苦心。而且,身为母亲,她多少了解儿子的。当年儿子虽说忌惮高宁大长公主没选淮穆长公主为后,可心里多少还是喜欢淮穆长公主的。尤其那会儿他初登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什么事情都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心里保不准对这事耿耿于怀呢。 这会儿,他突然又想起淮穆长公主的女儿姝姐儿来了,事情岂会如此简单。 许府 冬日的夜黑的早,平日里这个点儿,许老夫人早往佛堂去诵经去了,可今个儿,她心里懊恼极了。 因为心里藏了事儿,她觉得今夜的风格外的扰人,风吹得窗门哗哗响,更是让她心神不宁了。 姝姐儿被圣上下旨册封为清溪郡主,好大一个恩典呢。她得着消息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除了高宁大长公主暗地里去宫里求了恩典,她想破脑袋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让圣上有如此行径。 真是造、孽啊。她本也是慈善之人,这些年,又素爱礼佛,若不是当年淮穆长公主那般败坏家族门风,她如何会为难一个姐儿。 自大曜开国以来,功勋贵族家里尚公主,这都是顶顶让人羡慕的。可她家招、惹上的这位,着实是厉害。强让孟家悔亲不说,嫁进来了,丝毫没觉得自己已成别人家的儿媳。郡主嘛,她也知道尊贵的很,尤其又是高宁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女。她也不敢奢求她日日往她这里来晨昏定省,就是一杯热茶,她也不奢求她能给自己倒。 她只想她和儿子之间能够相敬如宾,平平顺顺,这就是了。她老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只要他们好,别的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 可这淮穆长公主气性竟然那般大,总是计较儿子心里还有那孟氏,为着这个,故意把孟氏指给儿子当了妾室,之后又别府而居,也不怕让外人看了笑话。 起初,她当婆婆的,也上门去委婉的请过,谁成想,没几个月的功夫,便传来她在府邸蓄养面首。如此败坏门风之事,她自是心里梗得慌。可到底人家是公主,她如何开罪的起,也只能在菩萨面前多多诵经。 直至那一日,传来淮穆长公主自戕的消息,她这才心里舒了一口气。这段孽、缘,终于是有个了结了。 有这过往,让她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去疼姝姐儿。一看到她那张和淮穆长公主肖像的脸,她心里就真的是五味杂陈。 第13章 孟姨娘 这一夜,和许老夫人一样不好安睡的,还有翠微院的孟姨娘。 想她和老爷自小就有婚约,可不过一夜的功夫,家里长辈告知她,和许家的婚约不成了。自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许家二爷的。她初闻这消息,险些晕过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孟家主动毁婚?她苦苦哀求母亲,告诉她。可府邸上上下下,谁也对她避之不及。直到有一日,她无意间听到底下的丫鬟窃窃私语,才得知原来竟然是淮穆长公主瞧上了许二爷。 她哭着跪在母亲面前,想让她为自己做主。 “儿啊,你别怕,没了许二爷,娘自会在别的世家公子中给你好生挑选的。” 孟氏并不愚笨,这些年,又被母亲教导在身边,对于这里面的千丝万缕,她细细一想也便明白了。 可事实真如母亲所言那么简单吗?她和许二爷的婚约,对外是孟家悔婚。不用想,这必定是祖父的意思。祖父虽说疼她,可那个时候大伯因贪墨被人弹、劾,为了保住大伯,家里颇费了翻功夫,可大理寺愣是没个准话。 不用想,孟家定是拿她的婚约来和高宁大长公主做交、易了。可凭什么,要独独牺、牲她一人。她退婚之后,谁还敢再娶她。她被淮穆长公主不喜,这事儿总瞒不住的。到时候,谁会冒着被淮穆长公主迁怒的危险,娶她入府。 这个道理她懂,她不相信祖母和母亲不懂。她如今的四面楚歌,其实说白了不过是被家族拿来和高宁大长公主做交易罢了。 牺牲一个姐儿,能救了大伯不说,还能搭上殷家这样的高门。祖父素来知道算计,只她没想到,祖父平日里那般宠着她这个嫡亲的孙女,却丝毫都没有犹豫,便选择了牺、牲她。 那段日子,她成日的以泪洗面,期间大哥二弟相继娶妻,府邸如何还能容得她这未嫁又麻烦的小姑子。 那个时候,她无非两个选择,一是住到孟家郊外的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二是削发为尼,一辈子青灯常伴。 她伤心的直想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那样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好在老天爷终归待她不薄,淮穆长公主不知被许二爷说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许二爷,虽说只是个妾室。 可她已经很满意了,能侍奉在许二爷身边,她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蕙儿,你且记住姨娘的话,此番你四姐姐回府,千万得按捺着自己的小性子。” 被她满是怜爱的看着的少女身着淡紫色牡丹刺绣小袄,同色月华裙,乌黑的头发上戴一只金色蝴蝶珠花。 许蕙委屈极了,半个月前得知父亲有意把四姐姐接回府,她就夜不能寐。四姐姐本就是父亲唯一嫡出的孩子,又得高宁大长公主疼爱,之前每每回府,那副骄纵,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她总是自惭形秽。 不过她虽然担心,可想着祖母心中也不喜四姐姐,而她,却是祖母的贴心小棉袄。有祖母在,四姐姐纵是再骄纵,一个孝道压下来,她还能得意到哪里去。 可惜她得意的太早了,如今四姐姐已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且不定怎么摆谱呢。 此时,见姨娘安抚她让她避着点儿四姐姐,她立即眼睛就红了,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委屈道:“姨娘,您怕四姐姐受了委屈,可女儿又做错什么了?” “当年若不是那淮穆长公主仗着自家是皇亲国戚,姨娘您怎会像现在这般尴尬。这些年,您日日往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就是祖母病了,您都衣不解带的侍奉汤药。您膝下又有翊哥儿,我们二房唯一的哥儿,祖母纵是看着这些,也该……” “你别说了!”孟姨娘知道女儿要说什么,可这些话,也只能憋在心里,否则隔墙有耳,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小白莲形象岂不是没有了。 “蕙儿,姨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方才也说了,我们还有你弟弟,这后院虽说还有一个李姨娘,可这些年,不也没给你爹爹生个哥儿。” “你且记着,只要有你弟弟,咱娘俩就有盼头。以后咱这二房还是要靠你弟弟撑着门楣,难道二房还有别的倚靠吗?” 孟姨娘说出这番话,自是仔细思量过得。自打她嫁给老爷做了妾室,和娘家,那是鲜少有来往了。倒不是因为她寒了心,只她出嫁前一夜,父亲就把她叫到了书房,说她既已嫁入许府,那日后生是许府的人,死是许府的鬼。 她这桩事儿闹的,现在阖府姐妹,谁不避她远远儿的。暗地里,几个婶母都说她连累了妹妹们的婚配。 也是,先是退婚,之后又被淮穆长公主指给老爷做妾,她的名声已是坏了。她就是这京城的一个笑话。 她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膝下的这个儿子。 “姨娘,女儿知道轻重。”可她面儿上虽这么应着,心里却是不然。在她看来,许姝不过是仗着高宁大长公主的娇宠,狂妄自大,恃宠而骄。 听说,她连女戒和女训都背不出来呢,可见是个榆木脑袋。 到时候,她只需稍微勾勾手指,动动小心思,这蠢货还真的能在许府耀武扬威不成。 就在许蕙暗自得意之时,只听外面丫鬟进来通报道:“姨娘,三少爷来了。” 屋里,鎏金镂空八角暖炉烧的暖暖的,可许青翊一进来,一下子竟多了几许冷意。 来人正是孟姨娘唯一的儿子,如今不过十二岁,去显得有些严肃。 他身着玄色如意纹锦衣,看了孟姨娘清冷的开口道:“儿子,给姨娘请安。” 这生分又淡漠的话让孟姨娘心里顿时一阵酸涩。记得小时候,儿子也是极喜欢黏、着自己的。可自打三岁被老爷挪到前院,说什么哥儿和姐儿不一样,不能养于妇人之手。那之后,慢慢的,儿子对她就淡了。她也曾犹豫着要不要在老夫人那里求求情,可想着这样会惹老爷不喜,也只能安慰自己,老爷是看重翊哥儿,才会把翊哥儿挪到前院的。 可随着儿子和她越来越冷,她不由得也有些恍惚。怕是老爷怕她仗着儿子,把心给养大了。她以为,她和老爷是青梅竹马,又历经艰难才走到了一起。加上她居于妾位,老爷心里肯定是对她有愧,因此也会更怜惜她一些。 可她错了,她以为自己是老爷心头的朱砂痣,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第14章 回府 许姝是在三日后回许府的。这日一大早便过去给高宁大长公主磕头请安。 看着宝贝外孙女一身大红金枝线叶纹小袄,藕荷色提花挑线裙,高宁大长公主一双手紧紧的攥着外孙女的手,声音难掩伤感。 “外祖母,姝儿又不是不回来了。姝儿会常回来看您的。”一句话说的高宁大长公主眼圈直接就红了。 “外祖母把身边的周嬷嬷指给你,她在我身边侍奉多年,回府之后,还怕镇不住府邸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听她这么说,许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外祖母,姝儿知道您放心姝儿不下。只周嬷嬷侍奉您多年,平日里朝夕间比姝儿还多呢,您如何能离得了周嬷嬷。” 原本都快哭出来的高宁大长公主听着她这般逗趣的话,啼笑皆非的捏捏她的鼻子,“你这鬼丫头,竟敢打趣起外祖母来了。” 许姝偎依在她怀里,一阵撒娇:“外祖母,您年事已高,姝儿才是放心不下您呢。姝儿虽说平日里瞧着没心没肺的,可姝儿并不愚笨。此番回府,姝儿心中有数。要真到了靠周嬷嬷来帮姝儿在许府立足,那姝儿岂不辜负您这些年的教导。” 今个儿许姝回府,许家众人此时也都聚集在了鹤安堂。 众人都难掩不舍,唯殷锦娴听了许姝这话,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教导?这些年在祖母身边何来教导。你这蠢货,没了祖母在,我就不信你回去不栽跟头。” 殷锦娴与许蕙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许是都是庶出,她更能一眼看透许蕙那朵白莲花。 虽有众人宽慰,高宁大长公主最后又叮嘱了许姝好几遍,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她离开鹤安堂。 而前来接许姝回府的许家大夫人顾氏,足足在偏房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才过去给高宁大长公主请安,携许姝一块出了府。 淮穆长公主去了,许家二房连个内宅主母都没,孟氏倒想舔、着脸皮来接许姝回府呢,可她敢吗?不怕高宁大长公主当场撕了她才怪。 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顾氏身上。 顾氏的娘家是江宁织造,顾家老夫人那可是成元帝的乳、母,顾家大爷又是成元帝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因此成元帝与顾家关系极为深厚亲、密。成元帝登基后,可谓对顾家关怀备至,登基第一年便钦点顾家大爷相继担任江宁织造和两淮盐课监察御史的官职,甚至还扬言要让顾家后人几代连续袭任。 这样的皇恩浩荡,京里人提起来,谁不羡慕。 只可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顾家太过亲近太子,终遭了成元帝的猜忌。 “姝姐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对于许二爷和淮穆长公主当年那事,顾氏并未和许老夫人一般,心里有什么嫌、隙。 顾家在成元帝登基前,并不显。她能嫁入许家,那便做好分内事即可。至于那些小九九,也太费神了。府邸每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烦心了,又岂会为难一个孩子。 上一世,许姝和大伯母接触不多,可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她看得出,大伯母是个良善之人。 她微微福了一福,笑道:“劳烦大伯母来接姝儿了。” 这番客气倒是让顾氏愣了愣,记忆中,姝姐儿骄纵的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懂事的。 可这样的话让她忍不住对许姝忍不住多了几分欢喜。 十四岁的姑娘,肤色白如凝脂,一双乌黑的眸子满是笑意,在那一身大红金枝线叶纹衣服的映衬下,愈发让人觉得耀眼。 果真不愧是二房唯一的嫡女,之前她也觉得姝姐儿有些嚣、张跋扈,可这会儿,她却觉得,嫡女当如此。更别说,姝姐儿如今还是圣上下旨册封的清溪郡主。身上没点儿气魄,那还成? 对于顾氏不着痕迹的打量,许姝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很快,许姝和顾氏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许姝却是被顾氏的细心周到给惊到了。 严格说来,许家今个儿来的马车自然比不上定国公府的奢华,可顾氏特意让人在马车里垫了柔软的垫子,身旁还摆了一张梨花木如意纹矮几,上面有点心,有茶水。让许姝微微动容的是,那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而那青花瓷茶杯中也冒着热气。 “来,快把这手炉拿着,你病才刚好,受不得凉的。”在许姝感慨的当口,顾氏从褥子底下拿出一个手炉递给她。 许姝看看手中的鎏金雕花手炉,缓缓开口道:“大伯母费心了。” 顾氏倒也不是存了讨好许姝的心思,只今个儿姐许姝回府这是府邸的大事。纵是府邸对于姝姐儿回府这事各有心思,她也定不能让姝姐儿在她手里受什么委屈的。 何况,许姝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小的时候虽说骄纵一些,可到底是自幼没了母亲。说来,难免让人怜惜。 顾氏念着许姝身子刚好,怕马车太快让她受了颠簸,出发的时候特意吩咐过车夫,驾的慢一些。所以,当许姝回到许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四姑娘回府的消息对许府下人来说,已经让他们极其好奇了。如今,四姑娘又被圣上册封为清溪郡主,大家伙心里更是心思各异。可不管怎么,大家都想看看郡主的风采。 可惜的是,一大早,大夫人便差身边的粱嬷嬷传话,让他们的收紧了皮,如果不小心冲撞了郡主,便直接撵出府去。有了这番敲打,大家终于是歇了偷偷跑出去张望的心思。 荣春堂是许老夫人住的院子。 如今许家是顾氏主持中馈,今个儿她不在,媳妇里许三太太在一旁侍奉着。 三太太齐氏一身宝蓝色兰花刻丝褙子,配了丁香色月华裙,坐在许老夫人身边,怀里抱着刚过周岁的柏哥儿。 孟姨娘也来了,面上虽然带着笑,可心里早已泛起了嘀咕。 老夫人让顾氏去接四姑娘回府,依着她的心思,差人抬了软轿直接从侧门进来便可,又不是府邸有大事。没想到,顾氏直接让人开了正门。 这顾氏是要把四姑娘从正门迎进来!她平日里真是小觑这顾氏了,以为她是个实诚的,没想到,也知晓这般讨好殷府。 而且那顾氏还让阖府的下人们改口,平日里称四姑娘为郡主,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第15章 许老夫人 随着下人进来传话说郡主已经入府,这会儿便往荣春堂来。屋子里却是顿时安静了下来。 孟姨娘飞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蕙姐儿这些年得老夫人宠爱,有段日子更是睡在了荣春堂的西配殿。不用想,女儿此刻心里肯定不好受的。 这边,许姝刚进垂花门,便依稀瞧见一个丫鬟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花丛里。 许姝久未回府,对于许府的人也鲜少能辨认得出。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脚步一转,不过并未往那花丛走去。 顾氏跟在她身边,心下也是一惊。她已经严令府邸的下人们别冲撞了四姑娘,没想到,竟有人敢暗、中窥、视四姐儿。 她掌管内宅这么多年,那丫鬟她是见过的。她隐约记得,是蕙姐儿身边的二等丫鬟春织。 好在许姝并未往那花丛一探究竟,顾氏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这若是姝姐儿一回府便闹了不愉快,她这当大伯母的,难免吃了挂落。 不多一会儿,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便是许老夫人的荣春堂了。 许姝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周,便见一个身着深褐色比甲的嬷嬷迎了上来:“郡主,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许姝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大夫人顾氏也附和着:“原先我还想着,你入府先往栖鸾院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老夫人知道你要回来,这几日已经惦记着你了。” 听了这话,一旁出来相迎的曲嬷嬷忍不住感慨着,这大夫人说话做事确实周全。记得有一次四姑娘中秋节回府,刚回府便往栖鸾院去了,隔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往荣春堂来请安。因着这个,老夫人面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到底是不喜的。 今个儿她也是担心不已,四姑娘如今又是圣上封的清溪郡主,这小祖宗,别一个兴起又惹了老夫人不开心。 屋里,许蕙闻着外面的动静,乖巧的上前就站在了许老夫人身侧,给许老夫人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 许老夫人笑着朝她点点头。许老夫人已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会不懂她这点小心思。可她也乐意纵着她。 蕙姐儿因为是庶出,这些年,没少受委屈。这次姝姐儿回来,又封了郡主,她心里难免担惊受怕些。她这做老祖宗的,自然要怜惜她些。 许姝进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许蕙像个贴心小棉袄似得,在许老夫人耳侧说着什么,逗得许老夫人呵呵的笑着。 在许姝的记忆中,阖府的姐儿们,祖母确实是疼爱许蕙多一些。其实想想也是,比起骄纵的她,祖母当然是更喜欢懂事乖巧体贴温柔的许蕙了。 更何况,她的优点不止这些。许老夫人爱礼佛,自许蕙懂事起,便日日都抄经卷供奉在许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所以,许蕙的孝顺那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 一天一卷经,这听着没什么,可数十年如一日的抄下来,那名声便打出去了。 当然,她抄的时候是不是虔诚,这谁都不知道。可上一世许姝听天佑寺的静安大师说过,诉求太多,即是贪心。 而且,经历了上一世,许姝深刻的感悟到一句话,求佛不如求己。否则,为什么许老夫人礼了大半辈子佛,许府仍逃不过厄、运呢。 对于许老夫人宠着许蕙,如果说上一世她多少觉得有些什么,那么现在,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人和人是靠缘分的,因为母亲的缘故,许老夫人不可能对她心生欢喜。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故意去她身边讨巧卖乖呢?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许家有三房,但属二房显眼。不只是因为当年母亲下嫁许府,还因父亲足智多谋,现更是赫赫有名的内阁首辅。她的大伯父和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不比父亲睿智,也没争权夺利的心思,如今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倒也自在。她的三叔父是庶出,但三婶却是齐国公嫡出的女儿,当年许过婚约,但男方病逝,之后流出她克夫的流言,婚配更是艰难。最终,嫁入许家,和三叔生了茜姐儿和柏哥儿。 许姝的大伯母顾氏生了两儿一女,长女便是许姝的大姐姐许婉,前几年嫁给了靖南王世子做了世子妃。大堂哥许青玄娶的是先皇后宁氏的内侄女,二堂哥许青梓还未婚嫁。当然了,长房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只在大姐姐的映衬下,并不显眼。 至于她们二房,除了她和蕙姐儿外,还有个李姨娘所出的妙姐儿。李姨娘原先是许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母亲病逝后,许老夫人怕父亲专宠孟姨娘,便把这李氏指给了父亲。 从这点来看,许老夫人虽说不喜母亲,脑子却也并不太过糊涂。 许姝朝许妙看过去的时候,正见她朝自己乖巧的笑了笑,“郡主姐姐。” 想来是李姨娘教她的。 她记得李姨娘说话轻声轻语的,在这后院也是不争不抢,养出来的孩子也是,见人害羞的很。 “六妹妹。”许姝朝她笑笑。 见许姝这般和善,李姨娘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孟氏虽说没明着掌管二房后宅大大小小的事情,可到底,她和老爷情分不同。 她知道这次四姑娘回府,孟氏心里相当不安。为着这个,她还特意让身边的丫鬟叫她过去打叶子牌。她如何猜不猜孟氏是想让她和她站同一条战、线,毕竟她是老夫人身边得力大丫鬟,虽说如今成了老爷的妾室,但到底也能在老夫人面前说上话。 她含糊着也没给个准话,实在是她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着实不想参合进四姑娘和孟氏的争斗中。 这不,她心里琢磨半天,便借口妙姐儿身子有恙,匆匆离开了。 昨个儿晚上她想了一整夜,她们这二房,说到底,四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想通这些,她便教了妙姐儿怎么讨四姑娘喜欢。 没想到,她真是赌对了,四姑娘竟然对着妙姐儿笑了笑,还道了声六妹妹。有她这句六妹妹,她的心终于是安了。 第16章 庶弟 许老夫人看许姝今个儿这般懂事也深感诧异。记忆中,这个孙女儿从不懂人情世故,对二房那几个姨娘更是从不放在眼里。至于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更是不屑。 原先许姝答应回府,她心里已经是犯了嘀咕了。依着她对许姝的了解,她如何肯离开定国公府,可她非但没有仗着高宁大长公主的娇宠闹着不回府,方才言行处事中竟也成熟了许多。 这还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姝姐儿吗?许老夫人竟然恍惚了一下。 可不管如何,对于姝姐儿这样的变化,许老夫人心中还是欢喜的。她毕竟是二房唯一的嫡出孩子,阖府上下如今也全都仰仗着老二,只要她不折腾太厉害,许老夫人当然也不会故意为难了她去。 这么想着,许老夫人笑着忙让身边的嬷嬷去拿了绣墩过来,“你这孩子,前几日染了风寒这才刚好,快别这么站着。” 许姝微微愣了愣,心下竟然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感觉。 一旁的众人对许老夫人这个举动,也惊讶极了。大家不免有些琢磨不透老太太的心思。 可不管心里如何犯嘀咕,大家还是呵呵的附和着老太太,一时间屋子里顿时满是说笑声。 许蕙却有些皮笑肉不笑,她觉得自己有些懵,在方才许姝进门的那一瞬,当她看着许姝一身大红金枝线叶纹小袄,藕荷色提花挑线裙,那种无法掩盖的高贵,举手投足间的落落大方,就已经让她有些慌乱了。 这些年,自个儿虽说在祖母面前颇有些脸面,祖母也怜惜她。可一切都是依着份例来的。即便祖母偷偷给她些体己,她让绣娘们做些漂亮的衣服,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竟偷偷议论她,说她穿的再耀眼,也不像是二房的嫡女,哪里有半分的风范。 此时看着眼前耀眼的许姝,她脸上顿时讪讪的,难、堪极了。 见许蕙羞恼的暗暗盯着自己,许姝缓缓抬眸,微微勾了勾唇角。 许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对许姝那不经意的一瞥,她只觉胸口更闷了。 所以,当丫鬟进来传话说二哥,三弟刚下学堂,正往这边来时,她瞬间又挺直了腰杆儿。 是得,她还有三弟,二房就弟弟一个哥儿,以后不还得靠弟弟支应门楣。 许青祤一身玄色锦衣,眉目俊秀,举手投足一派贵气,只是神态间冷冷淡淡,和许姝记忆中那个总爱追着自己的孩子,仿若是两个人。 许姝知道,在许青翊三岁的时候,就被父亲抱到前院,说什么儿子不能养于妇人之手。对于这个庶出的弟弟,上一世许姝因为孟姨娘的关系,只觉他卑微低、贱。哪怕他在她屈指可数几次回府都没心没肺的追着她,甚至有一次她气急了,伸手就把他推到了湖里。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许青翊被救上来的时候,气息微弱,差点儿就没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之后许姝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总是不平静。 看着眼前的许青翊,许姝不由得又想到上一世,新帝登基,禁宫的下人们说话做事都战战兢兢的,可提及新帝身边的大红人,大家都忍不住唏嘘。 “那位真真是个狠、角呢,想那许家显赫一世,竟终结在自己子孙手上。” “可不是,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就那么没了,依着圣上的恩宠器重,何愁不能保许家全身而退。许大人告老还乡,许家举家外迁,这有什么难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昨个儿听乾清宫的小李子说,就是这许公子向圣上讨的旨意,他可真下得去手啊。” 想到上一世的种种,许姝身子猛地一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能对自己的家族这般心、狠手、辣。 “四姐姐”,因为满腹心事,在许青翊和她打招呼时,许姝仍然有些神游九霄。 可这落在外人眼中,就有些别有深意了。 从荣春堂出来,琥珀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她,“郡主,奴婢看三少爷对您挺恭敬的,可您怎么就这么不喜三少爷呢?” 许姝摇摇头,一时心中真是五味陈杂:“有些事当你知道结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琥珀更琢磨不透了。 “可是郡主,老爷如今是内阁首辅,三少爷又这般聪慧,日后我们二房还不是靠三少爷支应门楣。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三少爷之后有大的造化,保不准那孟氏心里会有了算计。” 许姝如何听不出琥珀的言外之意,是啊,不仅仅是琥珀,只怕孟姨娘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等三弟功成名就那一天,她这姨娘就能够被扶正,夺回她的正室之尊。 可已经提前知道结局的许姝,此刻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这三弟,她果真得好生的了解了解了。 另一边,许蕙也使尽浑身解数的在许青翊耳边说着许姝的不是。 “三弟,人善被人欺,你忘记那年你被许姝推进湖里,差点儿没醒过来。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嫡出,又因为有高宁大长公主在,才敢这么跋扈。” “就说方才,你和她打招呼,她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也太侮辱人了。五姐和你说,你根本没必要在她面前那么恭敬,她虽然是嫡出,可你才是咱二房的倚靠。” 许蕙絮絮叨叨的说着,许青翊却几不可闻的蹙起了眉头。 “三弟,你就是太老好人了,这些年父亲这般看重你,保不准什么时候……” 让你许蕙气恼的是,自个儿这亲弟弟竟然丝毫没有被她所感、染,仍然一副神色淡漠的样子。 这让她突然有一种挫败感。 “五姐,我先回书房读书了。”丢下这句话,许青翊便转身离开了。 许蕙瞬间红了眼眶,“可怜我这当姐姐的总是担心他,他倒好,在他眼里,比起我这亲姐姐,那许姝真是千好万好。” 南菡看着她,目光也有些怜惜:“姑娘,你又何须多想。奴婢倒觉得,三少爷这般行事,其实是因为谨慎。他毕竟是庶出,若是传出去对嫡姐不尊,可不就坏了。” 许蕙仍然有些心塞,“话虽这么说,可我真的是琢磨不透他了。” 第17章 黄金凤尾虾 “郡主,老爷来看您了。”许姝前脚才回了栖鸾院,便见丫鬟香凝匆匆进来道。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面对爹爹,许姝感觉真的很复杂。上一世,因为娘亲的原因,她私心觉得一切都是爹爹的错,如果爹爹不再记挂那个孟氏,娘亲不可能狠、心丢下她。 可重活一世,许姝虽说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谅解几分。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而且爹爹也不糊涂,娘亲去了这么多年,那孟姨娘也没能独宠后院,三弟又很小的时候就被挪到前院,这一切怕是爹爹心里多少还有娘亲的位置。 门外,许晟阳也是心思不定。要说他如今已经是内阁首辅了,朝堂中杀、伐征讨的事情他都没这么紧张过。可每每面对自己这嫡女,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从心里,他自然是疼惜姝儿的,她不仅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又是他第一个孩子。不管他和淮穆长公主之间有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或许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心结,这些年,他膝下并没几个孩子。比起平日里交好的同僚,他几乎可以算是子嗣单薄。 可他竟也心甘情愿,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小就把翊哥儿挪到前院,亲自教养的原因。 可这些心思,他只能埋在心里。他不能与任何人说。就姝儿那脾气,即便说了,怕是也不会理解他的苦心。在姝儿心里,他就是个坏爹爹,害死自己娘亲,又纳了孟氏为妾。 因为这些嫌隙,许晟阳和许姝一年唯有的几次见面,也多是闹的不愉快。女儿虽然还小,可却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的骄纵不堪。尤其是见着他的时候,更是顽劣。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也不免出口训斥几句。这一来就更坏了,他就是怕姝儿误会他不喜她,可到头来,还是让父女间的心结更深了。 所以方才在荣春堂见姝儿那么落落大方,乖巧懂事,许晟阳虽说心中欢喜,可也怕这又是女儿起了玩心,保不准一会儿就故态复萌,和他又对着干了。 这般琢磨着,许晟阳终于是掀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你才回府,屋子里难免有些布置不周,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找姚嬷嬷便是。” 姚嬷嬷四十出头,早年就侍奉在许晟阳身边。淮穆长公主和许晟阳大婚之后,许晟阳便让她出气荣养了。可惜世事难料,没过几年,许晟阳又把她给请了回来。这些年,几乎可以说是掌管二房大大小小的事情。那孟氏愣是没能动一丝手脚。 “还有,你身边的丫鬟如果不够用,就让姚嬷嬷去外面采买。你是爹爹唯一嫡出的孩子,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许晟阳琢磨着应该再多说一些的,否则冷场了就不好了,可说着说着,他竟然喉、咙有些哽、咽。 几日前,听闻圣上亲自下旨册封姝儿为清溪郡主,所有人都恭贺他,说是圣上皇恩浩荡。可伴君如伴虎,他就怕成元帝是起别的什么心思了。 圣上独宠冯振,近来又开设内书堂,西郊崇明山更是弄得乌烟瘴气。他又素和冯振不和,免不了冯振在圣上跟前给他上眼药。 姝儿如今十四岁,过不了多久就要及笄了。许晟阳却觉得还是得趁早把女儿婚事定下来为好。帝心难测,到时候被动了就不好办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接女儿回府的原因。高宁大长公主虽说有意把女儿嫁给她二表哥,可朝堂争、斗瞬息万变,定国公府未必是好的归宿。 这厢,许晟阳正神游九霄,不料女儿竟扑到了他怀里,哭、泣出声。 女儿自小和自己不亲近,又因为身份尊贵,鲜少在人前落泪,许晟阳也觉得,只要有高宁大长公主在,只有别人受欺负的份儿,女儿定不会受了委屈。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整个人都懵了。高宁大长公主对她再好,那也是寄居别府,总比不得在许府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许晟阳这辈子是真没这么心疼的时候,他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字一顿道:“乖,不怕,不怕,以后有爹爹在,谁也不敢欺负了姝儿。” 许姝嘤嘤的点头,她好想把上一世的事情说给爹爹听,可她想起那些过往,自己都恍惚的很。爹爹又怎么会相信。 与其让爹爹也跟着惊慌失措,不如自己暗暗谋划为好。 这一世,她拼劲全力,也要让自己的亲人平平安安的。 许姝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哭泣,哭到后来,她觉得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麻。她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看她涨、红的脸,许晟阳心里却是暖暖的,“折腾一天,姝儿也累了吧,你先小憩一会,爹爹让厨房的张嬷嬷给你做些好吃的,听你外祖母说,你爱吃凤尾虾,哦,对了,再弄个青笋炒核桃,蒜苗炒豆腐,你才病愈,吃的清淡些也是好的。” 许姝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 等许晟阳通、体畅、快的离开了,琥珀终于斟酌着开口道:“郡主,您和老爷……” 说着,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姝噗嗤一笑,“爹爹总归是爹爹。” 琥珀半晌没搭话,可仔细琢磨着姑娘这句话,倒也真是这个理儿。 而且看方才老爷对姑娘的处处小心,可见老爷心里是有姑娘的。 另一边,许蕙闻着爹爹往许姝那去了的消息,整个人原先还得意的很。谁不知道,爹爹每次和许姝见面,都闹的不欢而散。 可谁知,她左等右等,非但没等到爹爹拂袖离去,反倒是听说爹爹特意让膳房做了许姝最爱吃的凤尾虾,还说要把姚嬷嬷指到许姝身边,帮衬她。 许蕙整个人就像是被雷惊了一般。 许蕙从来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竟然这般看重许姝了。 “蕙儿,这也值当生气,不就一道凤尾虾吗?你如果想吃,姨娘交代厨房去做。”孟姨娘生怕她又动怒,忙笑着调节气氛道。 许蕙一把甩掉手中的帕子,气极反笑:“那能一样吗?女儿岂是那眼皮子浅的,在乎的只是一道凤尾虾。” 许蕙感慨的是爹爹对许姝的用心。 这个季节,虾本就不易得,加之这东西就是吃个鲜嫩,许蕙听过京城权贵为了这个季节吃到虾,特意差人往南方沿稻田田埂内侧四周开挖养虾沟,专人蓄养,打捞之后放入水中快马加鞭的送到京城。 许蕙以为对于这种奢侈玩意爹爹是嗤之以鼻的,没想到,为了四姐姐,爹爹竟然也是费尽心思。 第18章 懵懵懂懂 这边,许姝小睡一觉醒来,靠在大红如意纹大引枕上,竟生出几分恍惚的感觉。 “郡主醒了。”琥珀从一旁的桌子上忙倒了杯热茶。 许姝轻抿一口,“瞧着外面差不多已到酉时,没想到一睡竟睡了这么久。” 琥珀微微一笑:“方才膳房的张嬷嬷差人过来了一趟,见郡主还睡着,说是等郡主醒来再送膳过来。” 才说着,香凝几个已经在临窗的炕上支起了小炕桌,没一会儿,膳房的张嬷嬷也来了。 张嬷嬷亲自提着大红色雕花食盒,因为天气冷,在上面盖着层棉布。 一进门,她便恭敬的给许姝请安问好:“老奴给郡主请安,日后啊郡主如果想吃什么了,便直接打发丫鬟来和奴婢说。” “纵有奴婢不拿手的,奴婢也能找拿手的师傅入府。” 说着,便掀开食盒盖子,让许姝意外的是,除了她点的凤尾虾那几道菜之外,张嬷嬷还多弄了一道鲜虾扒水饺和草菇蛋花汤。 从这点许姝便看得出这张嬷嬷是个能人。 许府规矩严,除了许老夫人的荣春堂设了小厨房之外,其余各房三餐每到饭点都得打发小厮丫鬟往厨房点菜的。这里面,水有多深,可想而知。 如果许姝不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如果不是爹爹的看重,厨房这些老油条如何会这么尽心。 许姝浅笑着点点头,“劳烦嬷嬷了。” 她只懒懒的靠在迎枕上,并未下来特意和她应酬,可正是这般,让张嬷嬷心里忍不住又掂量了几分。 四姑娘果真是嫡出,那浑身的贵气岂是别人能比的,今个儿若是换做五姑娘,早就在她面前讨巧卖乖,说着客气话了。 五姑娘的生母孟氏只是个姨娘,自打进府也没见得了老爷多少偏宠,五姑娘虽说也算是半个主子,可毕竟是庶出,她们份例之内想吃什么,厨房自然不敢怠慢,可如果是份例之外,少不得和她们这些人拉近乎,扯关、系。 毕竟许府三房,主子小主子加起来也不算少,谁会真的上赶着讨好孟姨娘和五姑娘这样的呢?即便五姑娘得老夫人宠爱,可这些吃喝上的事情,她还能闹到老夫人面前不成? 五姑娘惯会在老夫人面前装大方,装懂事,她才不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呢。 这厢一对比,张嬷嬷又满脸堆笑道:“那奴婢便不扰郡主的清闲,先退下了。” 许姝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香凝一眼,香凝会意,亲自送张嬷嬷出了房间。 “郡主,这道黄金凤尾虾做的还真地道,瞧着都快比得上国公府的了。”琥珀看着青瓷小蝶中的凤尾虾,忍不住赞叹着。 如琥珀所言,这道凤尾虾确实是令人垂、涎、欲、滴,金色的虾黄,雪、白的虾肉,几只虾下肚,许姝觉得自己方才的恍惚感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郡主,要不奴婢陪您出去散散步,方才见您胃口好,怕是晚上会积食。” 许姝想想确实也是,由琥珀侍奉着换了衣服,净面之后,就出了栖鸾院。 “郡主,要不去后花园逛逛?”琥珀小声道。 许姝摇了摇头:“我听舅舅说过,父亲的书房藏书颇丰……” 殷衡虽不喜许晟阳,可每次和许姝出去书嗣他都忍不住提及父亲的书房。 若是以往,许姝就是再好奇,也不会踏进一步的。可今个儿,她突然来了兴致。 琥珀有些犹豫的看着自家姑娘:“老爷的书房,郡主随意进去,怕是不好吧。” 琥珀确实是很担心,这姑娘和老爷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姑娘就明目张胆的进老爷的书房。这,会不会有些不合规矩啊。 姑娘该不是把老爷的书房当做国公爷的书房,可以随意进出了吧。 许姝挑了挑眉,像是没听到一般。 琥珀知道自己劝不住姑娘,暗暗跺脚之后,也只能紧紧跟着姑娘了。 只两人没想到的是,她们才到前院,还没来得及往书房去,便看到许青翊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脸上带着汗水,暮色下,整个人散发出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 和往常一样,许青翊在这个时候总会练一个小时的剑。和别的世家子弟不同,自小许晟阳就请了师傅教他习武。本朝自开国以来,便重文轻武。世族间即便有人练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或者是想效仿古代道人的仙风道骨。 起初,许青翊也不懂,为什么父亲会让他习武,因为心里的疑惑,他特意问过父亲。 记得那时候,父亲神色格外严肃,好半晌才沉声道:“朝堂瞬息万变,许家子孙若皆是文弱之辈,终难自保。” 许青翊懵懵懂懂,可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着,直到后来,西北蛮族侵、扰,朝堂派人平息,次次败退。只如今的镇北王英勇善战,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便坐拥八十万精锐,令朝廷大为忌惮。 他终于明白,当初父亲所言,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许青翊练剑之时,鲜少有心绪不宁的时候,可今天,四姐姐回府,看她那样子,似乎还是对自己不喜。 可他却怎么都忘不掉,他初次见到四姐姐时的那一幕。她穿一身大红色遍地金纹褙子,同色月华裙,在数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许府过年。 他从懂事起,就总听姨娘和五姐姐说四姐姐骄纵跋扈,可他真正看到时,心里只觉得四姐姐耀眼夺目,似乎有她在,身边所有人和物都黯然失色。 当然,四姐姐或许真的是骄纵些,可他愣是觉得四姐姐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尤其是和父亲故意对着干的时候,更让人心疼。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之后,他总爱追着四姐姐跑,虽然四姐姐回府的次数不多,可他每次都想让她记住他。 后来,四姐姐终于是记住他了。在她把他不小心推倒湖里之后,四姐姐面对他的时候,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上一次,四姐姐回府,还随手让丫鬟给他带了端砚。端砚石质细腻,发墨不损笔毫,呵一口气即可研墨,而四姐姐给他的这块端砚更是蕉叶白纹,属端砚上品。 他以为四姐姐终于不讨厌他了,可没想到,今个儿在荣春堂他和四姐姐打招呼,四姐姐直接当他透明人了。 因为心事重重,他舞剑招招凌厉,浑然未觉,许姝正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等他练完,剑入鞘,身边侍奉的小厮才结结巴巴的和他说,方才四姑娘站在檐下看了他好一会儿。 许青翊:“……” 小厮一脸委屈,“少爷,不是奴才不提醒您,是奴才刚要提醒,郡主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了,吓得奴才差点儿没站稳。” 第19章 书房 “郡主,三少爷怎么会这么热衷习武呢?京城别的公子哥可只爱吟诗作画这些高雅之物的。” 许姝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方才看三弟舞剑,让她不免又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听琥珀这么嘀咕,她心中也不无疑惑。 她缓缓推开书房的门,许晟阳的书房在前院的西南角,他特意取名为三松斋,盖因庭院内有三棵松树,虬曲盘旋,倒也应景。和许姝想的一样,书房很古朴,除了书桌和数排书,竟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琥珀却仍在忍不住的嘀咕:“郡主,三少爷这般痴、迷习武,奴婢倒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位镇北王。” “去年太后娘娘有意给镇北王选妃,京城贵族姑娘们竟和躲避瘟、疫一般,生怕自己嫁给这活阎、王。其实奴婢想想也是,那么一个手里沾、满鲜、血的人,谁敢做他的枕边人呢。” 许姝抿唇,琥珀所说之事她也有些记忆,那个时候,她也随几位表姐去了太后的慈宁宫,只她年龄小,又骄纵的很,没坐半个时辰,就借着如厕偷溜出去玩了。 最后这件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 这会儿,再想起当年的事,许姝却有不同的感触。 “这又如何?镇北王杀、人,也是为了大曜。便是内廷,肮脏只会更多,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那些干儿子,不知替宫里的贵主办了多少差事。” 许姝没说的是,京城世家大族成日里只顾着争权夺势,暗中拉帮结派扶持自己中意的皇子,却忘了大曜国已经是岌岌可危。一年前西南大旱,听说南方都有人揭、竿起、义,可京城人只当他们不过是些无知难、民,更可笑的是成元帝只从国、库支了五万两银子给靖南王去镇、压,而他自己却每年数百万的银子拿去炼制丹、药。真真是可笑。 再说今冬,西北大雪,蛮子大、肆进、犯,而成元帝只忙着给自个儿庆祝寿辰,若不是有镇北王傅祈钰,京城世家贵族到时候怕是只能带着银子举家南逃。 “可是郡主,那镇北王不过一介寒族。” 言及此处,许姝唇角微微一勾,说出来的话却更让琥珀犯糊涂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不以出身论英雄。何况,这世间事不过四个字,成王败寇。” 说完之后,许姝并未再言语,她自个儿似乎也有些出神。 一时间,书房里安静极了。 沉默间,许姝从书架上拿了几本奇书异志,“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琥珀一脸纠结:“郡主,这样随便把老爷的藏书拿走,好吗?” 许姝闻言一笑:“不过几本奇书异志,瞧把你吓得。” 琥珀脑子里就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可她能拦的住郡主吗?无奈,她也只能装作看不到了。 许姝浑然未觉,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只见书房西北角的书架嗖的一声向两边拉开,房间里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离去的背景。 烛光下,暗室棋盘上的棋局已下至一半,许晟阳却如何都再下不到心里了。 尤其是听着外面女儿惊世骇、俗之言,再看看面前坐着的这位位高权重之人,他的心情愈发忐忑了。 恐怕,京城没人能想到,西北多战告捷,这位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却不在驻地,反而出现在京城。 傅祈钰和许晟阳对视稍许,意味深长道:“本王原以为京城世家贵女多娇弱,没想到首辅大人之女竟有这番气魄。” 许晟阳强撑着嘴角的笑容,“小女不才。还望王爷别把小女方才那番骄纵之言放在心上。” 傅祈钰不语,可这样的沉默落在许晟阳眼中,却是让他忍不住心惊。 傅祈钰此番无诏入京,若许晟阳是中庸之人,大可一边在这和他虚以委蛇着,一边偷偷差人入宫参他一笔,到时候,龙颜震怒,少不得自己能在圣上面前立一大功。 朝中谁不知道,这几个月西北接二连三的捷报既让圣上欣慰却又让他心慌。 傅祈钰手握八十万精锐,即便是圣上,也怠慢不得。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早就觊觎傅祈钰西北势力,能不在圣上面前出馊主意? 许晟阳却很不赞成,他虽和这位镇北王无太多交手,可如果西北真的被冯振掌控,他这首辅,也就当到头了。到时候,阖府上下数百口人,也在劫难逃。 所以说,这镇北王不能倒,非但不能倒,许家还必须牢牢的和他绑在一起,这样,可保许家百年无事。 即便哪一天圣上驾崩,新帝想要动许家,那也得掂量掂量。 而且有一事,许晟阳埋在心里好些日子了。前些日子,圣上众目睽睽之下训斥太子妃罗氏,说她善妒行恶。这几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说太子并非勤学忠孝之人,愧对他的教导。 圣上这般态度,是许晟阳一直担心的。可终于他还是发生了。 在世人眼中,许家和太子早已是割不断,圣上严禁皇子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可朝中诸位臣子暗地里总免不了站队。 他虽为内阁首辅,却也不是许家的大家长,早在几年以前,他就知道长嫂的娘家顾家暗中支持了太子,顾家仗着自己在江南的势力,没少给太子效力。几年下来,纵然想抽身,也难了。 何况,如今长房大侄子玄哥儿自小便入了东宫做太子的伴读,几年前娶得又是先皇后内侄女宁氏,有了这姻亲,长房也难免卷入这夺嫡的漩、涡。 许晟阳看了这么多年的官、场浮、沉,能不为许家的存、亡忧心吗?思来想去,唯有和镇北王联手,才能保许家平安。 镇北王,连圣上都要忌惮他三分,若两人联手,即便太子被废,许家也不至于一夜坍塌。 可到底如何才能巩固两人的结盟,这是许晟阳担心的。其实许晟阳也知道,光凭口头约定,根本没有保障。纵观京城勋贵之家,不管掌、权的还是不掌、权的,皆逃不过姻亲二字来维系彼此关系。 许晟阳自然也有这样的心思,可他唯一嫡出的女儿不过十四岁,他还想再留几年。而且,即便真到了婚嫁的年龄,就是高宁大长公主那里,怕也不可能答应姝儿远嫁西北。 想到这个,许晟阳不免有些头痛。 “王爷,此番多战告捷,下个月又是万寿节,到时候除了宗亲,朝臣,诸位藩王皆会奉诏入京。圣上若来一个杯酒释兵权……” 傅祈钰噗嗤一笑:“西北边境不宁,圣上登基初始,仍有御驾亲征的雄、心,只现在沉、溺炼、丹之术。” 说着,他故意顿了顿,轻抿一口茶,眼中带笑。 许晟阳呆愣半晌,他亦清楚镇北王的意思。圣上不比当年,五军都督府和京津翼指挥使虽由他掌控,可这些年也大多被养、残、了,皆是一些纨绔子弟,酒囊饭桶。 他纵然想收回镇北王手中的兵、权,可镇北王又怎么会拱手相让。这个兵、权,多少人想得,可得到了却如烫手山芋,少不得最终圣上还得满脸讪讪的再把镇北王请回来。 而且,镇北王手中最大的筹码,不紧是那兵、符,和他征、战沙场的那些将士,早已唯镇北王之命是从。岂是一般人能撼动的。 第20章 忧心 许姝回到栖鸾院由着丫鬟们侍奉着净面,又换了身常服,便懒散的拿着一本奇书异志看了起来。 琥珀站在那里斟酌了半天,低声道:“郡主,没几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若是往年也便罢了,今年您若不亲手做寿礼,免不了落人口\舌。” 许姝合上手中的书,半晌方道:“琥珀,往常祖母寿辰,皆是外祖母身边的周嬷嬷替我备寿礼,那些礼物皆是世间珍品。我觉得这样就很好,礼合不合适,总归这么多年已经如此了,也实在没必要去特意改变。而且,你家姑娘的女红你也是知道的,那些繁复的纹饰,即便我绣好了,难道能比得过蕙姐儿。” “不过,我这几日倒是可以抄些经书,拿到祖母的小佛堂供奉,祖母慈爱,定不会怪罪我的。” 许姝上辈子就没怎么动过针线,这辈子,她也没准备自己动手。她眼下还心烦的很呢,哪里会有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上一世,许家覆\灭,还是被三弟亲手断\送,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呢?三弟和父亲利益一\体,没必要拿这个去讨好新帝。难道是父亲和镇北王表面上联手,最终父亲难以抵御那九五之尊的位子,犯\事了?最终败\落不得不收手,而三弟用许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做投名状,以此来保得许家一丝血脉。 许姝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头痛,上一世,她被外祖母娇养着长大,宫廷内外之事,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至于许家,更是陌生的很。 这也是为什么她忧心的原因。她重活一世,的确是想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亲人。可有些事情是她努力就可以改变的吗?她不敢保证。 父亲贵为内阁首辅,可这都是靠他一步步爬上去的,当年母亲离世,京城不少人都不看好父亲的前程,说是外祖母会迁怒父亲,他的仕途或许会因此终结。 许姝了解外祖母,悲痛之下少不得会动些手脚。可父亲,多年后还是坐在了内阁首府的位子上。由此可见,父亲不会一点野\心都没有。 许姝一直都想搞清楚,上一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三弟做了那样残\暴之事,可她已经回不去了。她目前只能且行且看,暗中缕清这里面的关系。 琥珀想想也是,忙去找了几本经书来。 看她急匆匆的样子,许姝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从她重生那一日到现在,许姝其实也知道自己有些太心急了,急着解开所有的谜团,急着熟悉环境,可这不是一日两日功夫就可以的。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这想那,眼下她能想到唯一的法子,只有抄抄经卷,让自己平静一些了。 她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书,小案几上的烛光跳动着,映衬着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没一会儿,琥珀拿着几本经书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身着灰色吉祥纹夹袄,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簪子,满目慈爱的嬷嬷,不是姚嬷嬷又是谁? 姚嬷嬷恭敬的给她福了一福:“郡主,老爷已经交代奴婢了,日后啊这后院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差遣奴婢。” 姚嬷嬷在府邸侍奉多年,这些年又帮着二房主持中馈,即便是父亲也对嬷嬷恭敬的很。 许姝忙笑着下了炕,亲手扶姚嬷嬷起来,“嬷嬷,您无需多礼。这些年,后院也多亏有您在,管理着庶务。” 见许姝这般客气,姚嬷嬷有些惊讶。可心中却是欢喜的。她年事已高,这些年对主子却是尽心尽力,按说她这个年龄也该出去荣养了,可既然老爷特意接了她回府,她也不好开口说要出府的话。只她怜惜老爷啊,这后院也没个当家主母,眼下她尚还能喘口气帮着老爷,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四姑娘回来了,她终于是找到了主心骨。四姑娘是老爷唯一嫡出的孩子,二房正儿八经的主子,这后宅之事,日后便是四姑娘说了算的。 姚嬷嬷感念许姝对她的礼遇,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的册子和库房的钥匙递了上前:“郡主,这是我们二房库房的登记册子和钥匙。” 许姝有些啼笑皆非。 姚嬷嬷却不免有些忐忑,心下忍不住想着,她这急巴巴的把册子拿过来给四姑娘看,可四姑娘自小便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着,什么样的好东西没看过,岂会在乎这库房的东西,倒是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见她面色讪讪,许姝才晃过神来,嬷嬷怕是想偏了,她忙笑着请了嬷嬷坐下,“嬷嬷,您这般就见外了。日后啊,这库房还要嬷嬷来继续管着的。” “这次回府,我带了几十个箱笼,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和琥珀香凝她们几个一起帮我登记入库一下。” 闻言,姚嬷嬷再看不出许姝的态度,便白活这么多年了。她忍不住都有些红了眼圈,四姑娘贵为郡主,却不嫌弃她这老婆子碍手碍脚,还这般给她脸面,她着实是欣慰不已。 另一边,许蕙和孟姨娘刚用完晚膳。 昏黄的烛光下,屋子里显的有些冷清。 许蕙靠在引枕上打着络子,却有些心不在焉,打错了好几次。 孟姨娘也有些心神不宁,纤长的手指慢慢的摩挲着青瓷茶杯。 许蕙看她这样,一把把手中尚未打完的络子甩到一旁,幽怨道:“姨娘,四姐姐好生得意,连父亲的书房都能随意进出了。” “方才连姚嬷嬷都往栖鸾院去了,这不是打我们娘俩的脸吗?想那姚嬷嬷,平日里见着姨娘,何曾把姨娘当做主子。这四姐姐才回来,就巴巴的往四姐姐那里去,这不是要让阖府上下都知道,四姐姐如今才是二房的主子吗?” 孟姨娘叹口气:“她终归是嫡出,你父亲看重,姨娘又能有什么法子?” 许蕙冷冷一笑:“姨娘,如今四姐姐回府,我们和四姐姐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的。” 第21章 喜好 接下来的几日,许姝除了每天早上往许老夫人那里去请安之外,大多都宅在屋里看看奇书异志,抄抄经卷。 许老夫人很意外,尤其是那日看着许姝带过来的经卷,她惊讶的直接就愣在了那里。 她这个孙女,她了解的,不比蕙姐儿能书善画,又因为自小就养在定国公府,行事间更没得规矩。可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怎么会这样呢? 许老夫人有些感慨。 曲嬷嬷笑道:“主子,您怎么又叹气了。郡主长大了,懂事了,您该感到欣慰才是。”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你说的对,姝姐儿是老二唯一嫡出的孩子,若是回府闹的鸡犬不宁,他心里肯定难过的。” 可说着说着,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姝姐儿该不会是故意和蕙姐儿打擂台吧。 阖府上下谁不知蕙姐儿日日往她这里送经卷供奉在小佛堂里。 曲嬷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半晌她才缓缓道:“主子,您怕是多心了。四姑娘是嫡出,如今又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五姑娘和四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四姑娘至于为了争宠故意抄经卷吗?” 曲嬷嬷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许蕙,在她看来,许蕙太过精、明,太过算计了。虽说为了自己的前程来老夫人面前撒娇卖乖这没什么,可她这人吧,丝毫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每日抄经卷也不过为了在外面搏出一个贤名来。 可她再怎么,也是庶出。一个庶出的,蹦跶的这么欢快,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尤其是四姑娘身后还有定国公府,这只要这天下仍然是李家的天下,她难道还能越过四姑娘不成? 可这些话曲嬷嬷只能压在心里,老夫人心慈,难免疼惜五姑娘一些。 这边,顾氏这几日都在张罗着许老夫人寿辰的事情。今年老夫人可是整寿,除了平日里交好的世家,今个儿连东宫都来传话了,说是届时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会来恭贺老夫人寿辰。 顾氏是生怕礼节上出了什么差错,太子殿下近年来身上的暴、戾之气更重了,就说三个月前宁家老夫人寿辰,身边近身服侍的内侍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不知惹了太子殿下哪根神经,直接便把人拉下去杖毙了。 那可是宁老夫人的寿辰啊,宁家是太子殿下的母族,太子这般勃然大怒,让谁不心里瘆得慌。 也难怪圣上前些日子杖毙了东宫的几个奴才,说是他们把太子给教坏了。 顾氏深吸一口气,虽说顾家这些年一直都站在太子这一边,几位叔父更在江南为太子效命,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老大还娶的是宁家的女儿,对这儿媳她虽说也没什么不满,可牵涉到朝堂之事,她总觉得胆战心惊的很。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平日里有什么忌、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顾氏也想不了太多,眼下就太子要来给老夫人拜寿这事,就足以让她头痛的了。 粱嬷嬷能感觉到主子的慌乱,想了想,她有些犹豫道:“主子,要不问问郡主。郡主自小就出入宫中,多少知道些太子殿下的喜好。” “除了这法子,奴婢是真想不出来了。若是别的什么事儿,奴婢可以差人去打听打听。可这牵涉到太子殿下,一个不好,便是窥、视东宫。” 顾氏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她幽幽叹了口气,“那嬷嬷你这便去……” 顾氏下意识的便准备差粱嬷嬷往栖鸾院请了许姝来,可话还没用说完,她突然摇了摇头。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姝姐儿如今已经是清溪郡主,又得高宁大长公主宠爱,虽说她是长辈,可也得注意些。岂能向对待府邸其他姑娘一样。 顾氏过去的时候,许姝正懒散的躺在引枕上看着书。 见她来了,忙让琥珀端了茶点过来。 顾氏笑着对她说了些关心的话,最终还是有些为难的道明了来意。 “就是说祖母寿辰那日,太子殿下也会来了?”许姝很想照照镜子,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上一世,她从东宫到禁宫,日子过得忐忑。 其实太子刚复位那会儿,她的日子过得倒也精致。可慢慢的,成元帝又隔三差五的把太子叫到跟前训斥。 她在东宫,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又一道旨意下来,太子被废。 这之后,成元帝不知是厌恶了看太子那张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不叫太子到御书房了,可每日乾清宫的太监都会拿着明晃晃的圣旨过来。而她和太子殿下,还有东宫众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挨训。 那个时候,她真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甚至比被圈禁在禁宫,都让她觉得喘不过气儿来。 对她来说,日子似乎就看不到头,仿佛一把剑悬在头顶,她宁愿成元帝赏她一杯毒酒,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太监训斥了。 她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可太子却早在第一次被废黜之时,体验过了。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几近疯狂,“父皇不敢再废了我的,你放心,日子快要熬到头了。父皇吃了那么多的香、丹,身子早就垮了。我就不信我熬不过他。” “到时候,你就是皇后,大曜国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撑腰,再不会有人让你受委屈了。” 即便现在回想起这些,许姝都想落泪。她是骄傲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太子哥哥有什么关系。 太子哥哥残、暴,阴晴不定,可这些都是因为成元帝的废储之心。而且除了宁家人,谁都不知道,太子哥哥患有风疾。 严重的时候头痛不可忍,许姝曾经亲眼看过宁家请了民间的莫神医给太子针刺放血。 所以,对于太子殿下,她一直以来情绪都很复杂。一个自小就被立为储君的太子,却被自己的父皇那么压制,换做是自己,都会疯、掉的。 若说上一世她遭的那么多痛楚,其实并不都是太子哥哥的错。如果真的要找罪魁祸首,那便是成元帝。如果没有他那道旨意,她不会入宫。 而这辈子,许姝已经想好了,她一定要离宫廷远远的,她绝对会在成元帝那道旨意之前,把自己嫁掉的。哪怕门第低些,她也不要再重复上一世的难堪了。 第22章 东宫 “大伯母您也知道的,宫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吃菜不许过三勺。太子殿下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了,膳底档虽说会记录太子殿下的进膳情况,但太子殿下爱吃什么,是万万不能记录的。否则,侍奉太子殿下用膳的太监当即便会被拉出去杖、毙。” 莫说太子殿下了,就是许姝,初入定国公府邸的时候,这样的规矩也严格的执行着。无奈外祖母格外宠着她,知道她爱吃些什么便差小厨房的嬷嬷去做。 等许姝入主东宫之后,起初还真不适应宫里的规矩。今天嫌膳房的这道酸辣虾仁做的不够酸,明天嫌那道菌菇汤太淡。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还真是蠢的厉害,圣上刚复立太子,她就觉得太子以后就安全了,却忘记了那句话,天家无父子。 不过,许姝还真的记得太子格外喜欢吃那道山珍刺龙芽,每次用这道菜的时候,太子总是嚼的慢些,那种感觉和吃一道不爱吃的菜是很不一样的。 可即便知道这个,许姝也不会告诉顾氏的。否则,许家便有窥、视东宫的嫌疑。 记得前几年忠义伯府格外的善于揣测上意,为了知道成元帝的喜好,讨了成元帝欢喜,他们甚至在宫里安插了眼线。乾清宫赏了哪位大臣什么,圣上又最近是宠着哪位美人了,圣上有意什么时候南巡了,这些他们竟都打听到了。 以至于,成元帝那年万寿节,忠义伯府拿玉佛手花插讨成元帝的欢心,没想到,成元帝龙颜震怒,“忠义伯窥视禁宫,有不臣之心,斩立决。” 自那之后,人们提及忠义伯府都不免唏嘘。忠义伯自然没有谋、逆的胆子,只是成元帝继位之后,忠义伯府愈发不显,为了给子孙谋个好前程,他便动了歪脑子,想讨了圣上的欢、心。 虽说这十次中有九次确实让成元帝赏赐了他,可帝心难测,一个不好,便不仅仅是坏了成元帝的兴、致,而是让自己万劫不复。 顾氏看着许姝云淡如风的笑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她低声道:“怎么,姝姐儿,可是太子殿下格外的讲究?” 许姝摇了摇头,“大伯母,您还记得当年的忠义伯府吗?” 顾氏心中一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许姝安抚的看着她,“大伯母,您也不必紧张。平日里祖母寿辰该怎么置办,就怎么置办。太子殿下此番来给祖母做寿,定不会坏了祖母的兴致的。” 原先听了这话,顾氏还有些疑惑。可下一瞬,她就明白了。太子近来被圣上多次训斥,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败了老夫人的兴致呢? 顾氏笑了起来,“姝姐儿真是长大了。就是大伯母,有时候都难免想不了那么深。” 许姝笑笑:“大伯母主持中馈,内院琐事诸多,一时晃神了也是有的。” 听她这么一说,顾氏是愈发喜欢这孩子了。 当晚回去忍不住和丈夫说着,“爷,你没觉得姝姐儿这次回来,变了许多。那聪慧比起妾身之前见过的世勋贵女还要厉害呢。” 许晟平笑道:“姝姐儿自小就出入宫廷,又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着,见识自是比别人多些。” 顾氏点点头,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深深叹息了一声,“爷,今个儿下午靖南王府那边差人来信了,说这次婉儿会陪着世子爷入京。” 提及自己唯一嫡出的女儿,许晟平也有些忧心。当年圣上指婚,许婉嫁给了靖南王世子爷。原想,这也算是一桩美事。可女儿嫁过去这么多年,这都第五次小产了。 没能给世子爷诞下一儿半女,如何能在靖南王府立足。因着这个,靖南王暗中早就对许家不满了。 之前,顾氏也私底下提点过女儿,要不让世子爷纳了妾,生了儿子抱养在女儿身边。可母女俩每次说起这个,女儿便一脸的不高兴。 可这次,女儿在信中竟主动提及给世子爷纳妾一事。而且还说,这妾室若是自家姐妹,最好不过。 起初,顾氏还有些震惊,可细细想了几日,她也感触到了女儿的几分苦心。女儿的身子愈发不好,此番入京,怕也是强撑着。如果女儿哪一日去了,许家要靠什么和靖南王府维系关系? 而且,如果这妾室不是知根知底的,西南离京城这么远,若是女儿受了委屈,他们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顾氏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信拿给夫君。 许晟平看了,眉头微蹙,久久没有说话。 顾氏看他这样,心中一沉,“爷,我也知道,这事有些突如其来。” “可你也知道,女儿以后如果真有个万一,我们和靖南王那边,拿什么来稳固。” 说到这,顾氏默了默,这些年她做事稳妥大方,对长房庶出的这两个姐儿也从未苛责过。可现在,为了自己的私心,竟然要让她们过去当世子爷的妾室。这却是有些让人难堪。 许晟平知道妻子的性子,更知道她实在是没法了,才开的这个口。 许久,他缓缓道:“滢姐儿只比岚姐儿长几个月,却被郭姨娘养的性子怯懦不堪。” 听了这话,顾氏心道老爷这是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呀,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委屈了岚姐儿。” 许晟平拍拍她的手,“你无需愧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嫁给世子爷倒也算不得委屈。等生了儿子,婉儿若真有个什么不好,她便是世子爷的继室,也算她的造化了。” “那妾身等老夫人寿辰之后就找了孙姨娘过来。” 许晟平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慢慢和她说,她总会懂得轻重的。” 说完了女儿,顾氏不免又说到了二儿子的婚事儿。许青梓今年十五岁,也该相看起来了。 许晟平暗暗叹息一声:“再等等吧,朝中现在乱的很,谁知道哪家突然就遭了圣上的猜忌。” 第23章 太子妃 转眼间,就到了许老夫人的寿辰。 许晟阳位及内阁首辅,还没到晌午,府邸外面便堵了不少马车。 许姝今个儿也起的格外早,闻着外面的喧闹之声,她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个点大舅母和二姐姐她们也该来了。” 琥珀瞧着她开心的样子,笑道:“那郡主我们也往老夫人那里去吧。” 许老夫人寿辰,一大早,宫里便赏了东西来。这样的恩宠,足以见成元帝对许家的重视。 许姝点点头,笑着出了栖鸾院。 只没想到,在荣春堂外面竟和许蕙碰上了。 许蕙见许姝一身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大红色挑线裙,头上戴着八宝簇珠白玉珠花,腰间还挂着一个丁香色刻丝葫芦纹样的香囊。不由得,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漂亮了,可许姝却一身高贵明亮。 “四姐姐,你头上这八宝簇珠白玉珠花真是美极了,这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来。” 许蕙甜甜的笑着,可眼中却难掩嫉妒和不甘。 却在这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许五姑娘,你的确不知,姝妹妹的这珠花可是圣上册封妹妹为清溪郡主那日,宫里特意赏赐的。” 许蕙皱了皱眉,抬眸想看看到底是谁家姑娘这么没眼色,丁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当她看到来人竟是定国公府邸大夫人和殷家几位姑娘时,她整个人脸色就白了。 “大舅母,二姐姐。”许姝方才已经听出是二姐姐的声音,笑着早已经迎了上去。 今个儿定国公府大夫人苏氏带着府邸几个姐儿来给许老夫人祝寿,一大早往高宁大长公主那里请安的时候,高宁大长公主反复的叮嘱着她,让她看看宝贝外孙女有没有在许府受了委屈。 没想到,这人刚到后院,便听到许蕙在那阴阳怪气的。 殷锦芙纵是温婉,一时也恼了,当即便打了许蕙的脸。 和殷锦芙一样,殷锦璇也觉得这许家五姑娘搞笑极了。看的出她很不甘心,很是对姝妹妹羡慕嫉妒恨。可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能和姝妹妹相争了? 这个时候,各府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人也慢慢多了,大家不免面面相觑,看着许蕙的目光,多了些嘲讽和奚落。 是啊,一个区区庶出的女儿,如何能和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相比? 这脸得多大啊! 荣春堂,大太太顾氏将将让人把席面准备好,儿媳宁氏缓步走了过来,在她耳侧低语一句,“母亲,定国公夫人来了。现在正在外面呢。” 顾氏是了解自己这儿媳的,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喃喃道:“可是生了什么意外?” 宁氏便把蕙姐儿的事儿给说了。 闻言,顾氏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上次姝姐儿回府,蕙姐儿派身边的丫鬟春织暗中窥、视姝姐儿,她为了阖府安宁,不扰老夫人清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想到,她还是如此拎不清。可眼下也不是动怒的时候,她交代宁氏一句,“今个儿找人给我死死的把蕙姐儿看好了,别到时候连带了府邸的名声。” 说完,顾氏便撑着笑容往门外迎苏氏去了。 外面,众人寒暄一会儿,只前脚才准备进屋,就见二门的婆子匆匆跑了过来,“夫人,太子妃娘娘的鸾车已经到了。” 诸人忙恭敬的敛了笑容,整整齐齐的站立在两旁,等着太子妃罗氏。 按说,太子妃罗氏来给许老夫人祝寿,许家怎么着也得全家人往大门恭迎的,可罗氏之前才被成元帝训斥过,她哪里还敢摆准皇后的谱,便是在东宫,她都收敛了许多。前几日她便差人往许府传话,许老夫人寿辰那日,许府也不必兴师动众的迎接,太子爷会往外院去喝酒,她则直接往内院来。 许老夫人原先觉得这有些失礼,可既然太子妃娘娘执意如此,那也只能遵命了。这不,和内室的女眷一闻到了消息,便走了出来迎候。 不多一会儿,就见罗氏被人簇拥着缓步而来。 “太子妃娘娘吉祥。”大家恭敬的行礼问安。 罗氏一身明黄金线绣云纹褙子,同色挑线裙,头上戴着赤金镶蓝宝石凤钗,见众人纷纷行礼问安,她一副雍容华贵道,“免礼。” 罗氏素来高傲,也惯不会和人说过多的场面话,和许老夫人寒暄一会儿之后,她把视线落在许姝身上,她微微笑了笑,“呦,这不是姝妹妹吗?几日不见,姝妹妹好像长高了。” 身为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身后又有高宁大长公主这位外祖母,许姝知道,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低调不了。 所以,被罗氏直接点名的她,笑着对罗氏道:“太子妃姐姐,您又说笑了。上次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您不说我还像个孩子吗?” 罗氏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更甚,“你呀,惯是嘴甜。” 上一世,许姝和罗氏并未有太多交情,不过因为她入宫次数比较多,免不了会见着罗氏。 重活一世,看着眼前的矜持高贵的罗氏,许姝不免有些感慨。方才罗氏眼中偶尔闪过的一抹暗淡,想来这些日子她也颇为太子殿下忧心。 而且,上次成元帝众目睽睽之下的训斥,应该是让她颜面大损,否则,今个儿来许府拜寿,衣着佩饰也不会比之前更讲究。 在许姝满腹心思的同时,今个儿来给许老夫人拜寿的女眷们,对于太子妃罗氏的到来,也颇有些意外。 大家不免想着,若是能让自家姑娘在太子妃娘娘面前露个脸,有个印象,便好了。可见罗氏对许姝的看重,大家又犹豫了。 第24章 碎嘴 许家四姑娘如今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太子妃罗氏对许家四姑娘这般厚爱,这是情理之中。她们这么急急的撞上去,就有些不好看了。 许蕙的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白的,她离太子妃有些远,免不了就听到些姑娘们暗中的议论。 “呀,那就是许家四姑娘,清溪郡主。人长的真漂亮啊,而且还超有气势。你看和太子妃娘娘站在一起,都没有显得暗淡呢。” “肯定的啊,这许四姑娘可是高宁大长公主的眼珠子,又是许家二房唯一嫡出的孩子,肯定是不一般啊。” “这下那许家五姑娘真要自惭形秽了。我可是听说,上次齐家三姑娘的赏花宴,这许蕙出了好大风头,听说她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可现在看看,她再出众又如何,还能越得过清溪郡主了?”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许蕙差点儿没上前撕碎她们的嘴。 还好,她发现现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心里不平,离她不远的殷锦娴,此刻也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轻咬嘴唇。 这厢,许老夫人和顾氏笑着把太子妃和诸人迎进内室,今个儿来给许老夫人拜寿的女眷很多,像宁国公宁家,齐国公齐家,温国公温家,郑国公郑家,淮安侯秦家,宣平侯王家,广宁伯姜家,但凡京城还有些席位的,几乎都来了。 温国公温家是淑贵妃的母族,郑国公府则有宫里的郑太后,宁国公府虽说先皇后去了多年,但显赫也自不必说,便是齐国公,虽说这些年很低调,可京城也没人敢小看了去。 让人觉得有趣的是,淮安侯秦家和宣平侯王家在宫里尚都有一位娘娘,却不可同日而语。京城谁不知道宣平侯王家的这位容妃娘娘,这些年不得圣上喜爱,就这侯爵,还是太后求来的。说是大皇子也渐长,母家如何能连个爵位都没,太皇子若是没脸,皇上就能有脸了? 成元帝虽然心中不满,可还是下了恩旨。可讽刺的是,容妃娘娘虽晋为妃位,圣上也抬举了王家,可她还是成为了宫里的笑话。 宫里诸位皇子给母妃请安,都可以直接去,可大皇子想给容妃娘娘问安,必须给圣上写了折子,圣上批了,才能过去。 今日在场的人,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下个月万寿节,依着圣上对容妃娘娘的厌恶,到时候在不在列那还真说不准呢。 所以,大家不免看宣平侯王家大夫人和身侧的两位姑娘时,多了些奚落。 许姝却记得,用不了多久,宣平侯王家会跌破众人的眼睛。太子被废,大皇子不知从哪给成元帝寻来了延年益寿之药,成元帝吃了听说一夜连御十二女都不带疲惫。成元帝大喜,大赞大皇子忠孝,直接安排大皇子进户部历练,那年大皇子第一次离开京城,随成元帝前往谒陵。此后,成元帝经常带他四出巡幸。 甚至,成元帝还给大皇子指了恭亲王外孙女做继妃,恭亲王是成元帝的堂叔,一直都掌控着宗人府,这样的恩宠,即便是当年的太子,也比不过。 而淮安侯家的四皇子,就暗淡多了,四皇子憨厚实诚,对大皇子自小又亲近,就和大皇子身边的小跟班似得。 而淑贵妃膝下的三皇子,有大皇子这么一个贤王在,他也不想掺和到储位之争去了,安心当起了闲散王爷。况且,他本就无心那个位子,他外面长得文质彬彬,心也在那些琴棋书画中,不过怕伤了淑贵妃的心,才压抑着不说的。 不过,大皇子这样的辉煌到了后来,终归还是抵不过那句:“王氏出身低\贱,所生之子怎能为储君!”,之后废太子复位,大皇子郁郁寡欢。 想到这些,许姝双瞳微微收\缩,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大皇子当时那处境,要么死,要么被终生圈禁,他的骄傲允许他这样坐以待毙吗? 镇北王能夺得天下,这其中,到底和大皇子有什么牵扯,许姝觉得很值得揣摩。如果没有皇室支持,镇北王哪怕打到京城,闯入紫禁城,那也是谋\逆。如何对天下人交代,登基之初便失了人心,这绝对不是镇北王愿意看到的。 看她突然走神,殷锦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姝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二姐姐,即便二姐姐不能给你做主,也有外祖母在。” 许姝摇摇头,“没有,姝儿只是突然有些想外祖母了,等有时间了,我便回去看外祖母。” 这时,许老夫人发话了:“你们小姑娘们还是贪玩的年纪,知道你们不想陪我这老婆子,不如就往外面水榭去吃茶吧。” 得了许老夫人的令,大家便往水榭去了。 许姝贵为郡主,想和她套近乎的人自然不少,一落座,大家便都围了上来。 许蕙微微皱皱眉头,看一旁的殷锦芙也有些心不在焉,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借口要去如厕,就往后面的花园去了。 “殷姐姐,我怎么看你有些不开心呢。” 殷锦娴原本不想和许蕙有什么交往,在她心里,她比许蕙尊贵多了。宫里的太后娘娘可是她的姑祖母,许蕙算什么东西,敢和她套近乎。 可看着大家围着许姝团团转的样子,她心里不免堵得慌,也就随意搭理了许蕙一句,“许妹妹似乎也在不开心?” 许蕙搅着手中的帕子,“方才见殷二姑娘替我四姐姐出头,我其实觉得殷二姑娘挺讨厌的。前些日子不是才闹出了那么一桩事,京城流言蜚语那么多,她出来蹦跶就算了,还是那么趾高气昂,觉得自己那么尊贵。” “就她这仗着自己是嫡出的姑娘,平日里没少欺负殷姐姐吧?” 许蕙这话真是说到殷锦芙心坎儿上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人说笑的殷锦芙,嘲讽道:“你说的没错,她就是这么一副自恃清高的样子,讨厌极了。我真恨不得她快点剃头到庵堂做姑子算了,别连累了府邸姐妹的婚事。” 两人说的忘我,竟忘记了背后说人长短是会遭报应的,她们浑然不知,许老夫人一时兴起,说后花园的梨花开得极好,便让顾氏陪着众人一起去观赏。 苏氏过来的时候,见殷锦娴和许家五姑娘站在不远处,低语些什么。她原也没多想,见许姝和芙姐儿没在,就准备打发娴姐儿把其他姑娘也叫来。 没想到,她刚走进,依稀就有低语声传入耳中。当她听清两人再说什么时,整个人直接就僵在了那里。 苏氏向来也很给许蕙体面,知道她大了,也是要轮婚嫁的时候了,可她从不知道,她能这般不知所谓。 同府姐妹,竟然也学着别人落井下石,而且还是在一个外人面前,丝毫不知收敛。 顾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上前轻轻道,“夫人!” 苏氏其实也没想着现在就发落了这孽障,可心里仍然是气不过,直接吩咐粱嬷嬷道:“娴姐儿身子不舒服,让外面的婆子先送她回府吧。” 殷锦娴瞬间就慌了,她今个儿来是给许家老夫人贺寿,阖府姐妹就她一人被中途送回去,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可在苏氏的威严下,她根本就无从辩解。 这边,殷锦芙也闻着风声赶来了,平日里她鲜少见母亲动怒,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却险些失了分寸,不用想,也是因为自己吧。 许蕙看着眼前的变故,她忐忑的看看苏氏,再看看殷锦芙,直接就晕了过去。 第25章 责罚 许老夫人寿辰,今个儿一大早宫里就来了赏赐,因为是整寿,寿席连摆了八十桌,许老夫人难得也这么热闹,等到宾客尽欢,曲嬷嬷轻轻给她捏着肩膀,荣春堂的大丫鬟玉竹则跪在地上,不轻不重的给她捶着腿。 “主子,今个儿前院宴席大爷他们被灌了不少的酒,奴婢已经让厨房弄了醒酒汤,往几位爷那边送去了。” 许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只是不知为什么,五姑娘在水榭吃了茶往后花园赏花时,竟然晕过去了。”曲嬷嬷又道。 许老夫人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半晌,她抬眸道:“你直接说吧,蕙姐儿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论起揣摩心思的本事,曲嬷嬷还瞒不住许老夫人。 尤其是许老夫人一直都了解自己这孙女,平日里为了讨好自己,每日都陪自己在后花园散步,身子康健的很。怎么可能突然就晕过去呢? 曲嬷嬷笑了笑:“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夫人。” 说完后,她直接道:“今个儿五姑娘似乎和定国公府三姑娘暗暗嚼舌根,被定国公夫人直接逮住了。您也是知道的,自打郑太后想让殷家二姑娘做五王爷的继妃不成之后,外面就流言蜚语的。定国公夫人肯定因为这个伤神多日了,如何能想得到,自己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竟然跟蕙姐儿落井下石。” 许老夫人淡淡道:“真有此事?” 曲嬷嬷缓缓道:“老夫人,奴婢侍奉您多年,难不成还拿这个扰您清闲,尤其还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这会儿五姑娘已经被大太太罚跪在了祠堂,说是让她不吃不喝跪上三天三夜,以示惩戒。” 许老夫人直接愣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亏得她平日里对她怜惜不已,没想到,惹了这么一桩是非。 可动怒之后,她又觉得,蕙姐和殷家三姑娘都是庶出,因为这个,才难免感同身受一些。 这么想着,她吩咐曲嬷嬷道:“即便如此,三天三夜,那也太重了。老大媳妇虽是她大伯母,可到底这是二房的事,让人把蕙姐儿拘在屋里抄抄经卷就成了。” 这厢曲嬷嬷暗暗叹息的去给顾氏传了话,正懒懒的靠在引枕上的许姝,也听到了些风、声。 许姝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忽明忽暗的烛光。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怒极攻心了。 因为大伯母罚了许蕙跪祠堂,她才没插手此事。可祖母真是宠着许蕙,这才跪了没一个时辰,就心疼了。 她微蹙着眉,一把把手中的话本丢在了一旁。 昏黄的烛光下,她一字一顿道:“琥珀,让人请了孟姨娘和五妹妹来。” 自小到大,许蕙得许老夫人宠爱,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她以为装晕就能躲过去的,没想到,还是被大伯母罚跪祠堂。 外面寒风刺骨,祠堂的寒意更是冻的她膝盖刺痛。 只跪了没几分钟,她就觉得受不住了。 还好,祖母还是怜惜她的,派了曲嬷嬷来帮她求情。 孟姨娘正让人拿了浸湿的热帕子给她敷着膝盖,“蕙儿,还痛吗?你忍一忍,姨娘再给你敷敷?” 许蕙一脸不悦:“敷这破玩意有什么用?姨娘你快点儿差人去外面请郎中来。” 孟姨娘欲言又止:“蕙儿,今个儿是你祖母寿辰,这会儿请郎中入府,未免有些不吉利啊。” 许蕙一把就把膝盖上的帕子给甩在了地上:“姨娘,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祖母素来疼爱我,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许蕙也知道姨娘是真的担心自己,可她需要的不是这些热帕子,她需要的是别的东西。当年如果不是淮穆长公主从中作梗,母亲如今该是父亲的嫡妻,而不是这么尴尬。 想起这些,她就心中不免怨恨,那许姝,有淮穆长公主那么一个蓄养面首的母亲,到底她尊贵在哪里了? “五姑娘,郡主差人过来让您和姨娘往栖鸾院去呢。” 就在此时,丫鬟南菡进来传话道。 许蕙气的险些跳脚,孟姨娘忙安抚她,“蕙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忘了,我们还有你弟弟。以后之应门楣的是你弟弟。” 听着孟姨娘的老生常谈,许蕙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孟姨娘去了栖鸾院。 孟姨娘心了藏了事儿,不过并不妨碍她继续当她的心机婊,丫鬟香凝才掀起帘子,她刚踏进去,就见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恕罪,你五妹妹今个儿惹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怨你就怨姨娘吧,都是我平日没教导好。” 孟姨娘的姿态很低,一如她在许晟阳面前一般。在许姝看来,就是活生生的一朵白莲花。 许蕙也没想到姨娘会这么不要脸面,可她也知道,姨娘不会无故这么埋汰自己的。恍惚几秒,她马上就明白了姨娘的心思。 姨娘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妾室,那也算是长辈,曾经又得父亲怜爱,两人之间更有着自小的情分。如果父亲知道姨娘跪在许姝面前,他肯定会动怒的,最起码,他的面子上绝对过不去。 若是因此许姝没了父亲的宠爱,那绝对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想通这些,许蕙没有像往常一样觉得屈、辱,反倒是乖乖的也跪了下去,“四姐姐,不关姨娘的事,是妹妹我一时糊涂,还请姐姐莫要怪姨娘。” 说着,就哭的要拉孟氏起来。 许姝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到两人这是在演戏。既然她们在演戏,那么,她当然乐得成全她们。 她眼神一凌,突然把手中的茶杯甩在了地上,茶杯应声而碎。 看着地上一地的狼藉,她微微勾了勾自己的唇角,漫不经心道:“姨娘既然觉得自己教导有失,那么,爱跪多久就跪多久吧。” 许蕙惊讶的看着许姝,她没想到许姝竟然敢这么狂妄,连面上的虚以委蛇都不屑,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她,“许姝,你会不会欺人太甚了,姨娘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如此折、辱姨娘!果真和淮穆长公主一样,你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不提别的还好,一提及淮穆长公主,许姝直接就冷了脸,“来人,给我掌嘴!五妹妹出言无状,也该让她长点儿记性!” 许姝鲜少这么动怒,就是她在禁宫被圈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生气过。 娘亲是她的心病,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娘亲留在定国公府的画像,她知道娘亲是个雍容华贵,美丽大方的女子。可许蕙竟敢说娘心思歹、毒?这她绝对不能忍! 孟姨娘也惊呆了,她只当这次回府,许姝没有以往跋扈,变得懂事了,没想到,竟然是变本加厉了。 她恍惚的看着满地的碎片,努力把蕙姐儿护在身后,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给三少爷请安。” 许青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许蕙见他来了,就像找到救星一般,急急控诉道:“三弟,你也看到了,四姐姐这般折辱姨娘。姨娘怎么说也是生养了我们,她怎么能这么狂妄呢?” “姨娘这些年侍奉父亲,不算功劳也算有苦劳。可四姐姐,竟是丝毫都没把姨娘当长辈看待。” 许蕙的哭诉没有等来许青翊的附和,也没等到他的震怒,弟弟是她们二房唯一的哥儿,纵是许姝是嫡出,此刻也该有些收敛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弟弟就这么缓步走上前,直接跪在了那些碎片上。 在场的人皆心里一咯噔。 许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直直的瞪着许青翊,“三弟,你这是怪我折辱了你姨娘?” 许青翊眉头微蹙,“弟弟不敢。姨娘是内宅妇人,有时候难免不知轻重。弟弟为方才五姐姐口无遮拦向四姐姐请罪,还望四姐姐见谅。” 你算哪根葱,敢为许蕙说话!你不就仗着我对你存着点儿恻隐之心,因为上次不小心推你落水之事,心存歉疚吗? 许姝嗖的站了起来,可看他挺直的脊背,她努力让声线不要颤抖,道:“你若想跪,那便跪着吧。” 第26章 公主府 虽说是内室,屋里烧了地龙,可孟姨娘也断不敢让自个儿儿子就这么跪着的,何况,还有满地的玻璃渣。 孟氏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忙在一旁磕头请罪,就连许蕙,方才还有些有恃无恐,可看着弟弟膝盖上隐隐渗出的血迹,她一时也懵了。 大夫人顾氏那边立即便得了消息,忙急急的赶过来。 见如此阵势,也被吓坏了,“姝儿,今个儿是你祖母寿辰,便是三少爷有再大的错,看在伯母的面子上,还是饶了他吧。” 孟姨娘方才的哭诉,许蕙的口无遮拦,这些一路上已经有嬷嬷告诉顾氏了,知道许蕙触及了姝姐儿的伤心事,顾氏求情之时,也有些心虚。 可此事若依着姝姐儿的脾气,没准一会儿闹到老夫人那里,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忙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可琥珀哪敢求情啊,这若是平时,她还敢仗着自个儿侍奉姑娘这么多年,上前让姑娘别气坏了身子,可今个儿,五姑娘竟然口出狂言,纵是她此刻也不敢多嘴一个字啊。 许姝发了一通脾气,可她心情并没有好一点,反而是更糟糕了。 她心里清楚,许青翊替孟氏她们受罚,是人之常情。她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身子笔直的庶弟,不由得又想到了上一世。 或许上一世,她并不了解自己这个三弟吧,身边的人因为知道她不喜孟氏,所以也鲜少和她说关于三弟的事情。三弟也慢慢接受了,她不喜欢他,渐渐的就和她疏远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了往日的恭顺,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都喜怒无常的,就连她出嫁那日,他还跟自己生了好大的气。 想到过去的种种,许姝不着痕迹的把目光又落在了三弟身上,不知是自小被挪到前院,还是父亲太过严厉,他比小时候沉默了许多,当然也沉稳了许多。 栖鸾院闹腾的这么厉害,即便顾氏有些瞒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许老夫人也闻着了消息。 “你说这姝姐儿,到底要做什么?我原以为这次她回府变得乖巧了许多,可现在看看,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张,跋扈。翊哥儿三岁那年,就被老二挪到前院,因着这个,我这当祖母的心里总觉得亏欠他一些。我只想着,阖府安宁才是好的。日后姝姐儿总要回府的,若是他的心被孟氏养大了,终归是不好。可现在,你看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老夫人提及这个就叹息,按捺不住的就要往栖鸾院去,曲嬷嬷忙把她拦了下来,“主子,您今个儿也累了,还是别过去了。既然有大太太在,姝姐儿定要收敛一些的。” 许老夫人半晌没言语,久久之后,她还是红了眼圈:“之前淮穆长公主在的时候,后宅就没一日安生的时候,现在姝姐儿竟然也这般。老二当年若是没有尚了淮穆长公主,如今应该是另一番情景吧。也不至于,淮穆去了这么多年,他这后院还没个当家主母。” 许老夫人是真的心疼二儿子,每每想起这事,心里就针、扎一般的痛。原先她想着,碍着定国公府是皇亲国戚,这事一拖再拖。可现在,她琢磨着,或许真的该给老二续弦了。 就姝姐儿这架势,生生能把那庶出的兄弟姐们做、贱、死,她岂能在这干看着。而且,若是不小心纵出大错来,丢的可是许府的脸面。既然她已回府,她绝对不能看她这么折腾的。 可到底哪家姑娘合适呢?许老夫人一时也为难了。 老二如今已经三十有五,相看起来,总需要费些心思的。 这厢,在顾氏的劝慰下,许姝终于点头让人扶了许青翊回去。 她原先也没打算真的罚他的。可他性子太过执拗,她又骄傲,如何肯先低了头去。 “郡主,奴婢要不差人把谷御医配置的膏药拿去给三少爷。”琥珀忍不住低声说道。 她小心翼翼觑一眼自家主子,她侍奉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姑娘自打那次不小心把三少爷推到湖里之后,心里还是拿三少爷当弟弟看的。 许姝没有说好,却也没有反对,见此琥珀知道姑娘这是答应了,忙打发了香凝往前院去。 许蕙那么不知所谓,许姝不生气是假,可闹腾这么一场,她也觉得有些没劲儿。 不知为什么,她很想往隔壁娘亲住过的公主府看看。 当年娘亲对父亲一见钟情,圣上特意把武宁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赐给母亲,当了公主府。听外祖母说,母亲归宁那日还笑嘻嘻的和她说,日后啊要把许府和公主府给打通了,这样行事间也方便许多。还说,她虽说是公主,可也不想摆公主的谱,既然已经嫁为人妻,平日里和许家人便叙家礼,会好好孝顺长辈的。 母亲金枝玉叶,能想到这些,可见对父亲是真爱。可惜,那墙还没打通,母亲便和父亲闹了别扭,之后,更是别府而居。虽说只有一墙之隔,却致死都未再见父亲一面。 母亲去了之后,内务府也没收回这宅子,外祖母也未再踏足一步,更怕想起伤心事,就让人落了锁。许姝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想去公主府看看母亲当年居住的地方,可也怕自己提出来惹了外祖母伤心,便也这个念头藏在了心里。 可今天,她真的有一种冲动,过去公主府看看。 “郡主,公主府早年就落了锁,这些年,许已经荒废了。这天都黑了,您真的要过去吗?” 见许姝不说话,琥珀知道,姑娘这是打定主意了,忙差人准备起来。 外面夜深露重,琥珀挑了件抱了件白色绒毛累珠披风出来,“郡主,外面寒风刺骨,小心着了凉。” 一边又把掐丝吉祥纹的手炉递给自家姑娘。 当看到淮穆公主府的牌匾时,许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牌匾上的字是当年圣上御笔亲题。可如今,却已落了灰。 许姝心思百转千回,让下人撬了锁,缓步走了进去。 月色下,灯笼里散发的光显得周围更安静了。 许姝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待她穿过花园,到了母亲居住过的正房,她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许姝差人把两盏灯笼挂在屋檐,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她轻轻推开棂花扇门,室内虽已搁置多年,可仍然满目奢华,房内墙壁皆涂了红漆,屋顶高悬双喜宫灯。让她更诧异的是,床铺前挂的百子帐和床铺上放的百子被,母亲一直都留着。 当晚,许姝回去便病倒了。 第27章 唱双簧 许晟阳昨个儿被灌了酒,直接就睡在了书房。等他翌日醒来,听说孟氏特意差人过来说留了早膳,等他一会儿过去一起用膳。 孟氏这些年倒也安分,许晟阳想着姝儿回府这些日子,他还从没往孟氏那里去过,想了想,他便直接往孟氏那里去了。 翠微院 许蕙亲手帮姨娘戴了簪子,因着许姝昨日的跋扈,两人一夜辗转反侧。 许蕙怎么想怎么都难以咽下这口气,父亲偏宠着四姐姐不假,可父亲也是重规矩之人,难道这次也会偏袒四姐姐? “姨娘,这次许姝是真的太狂妄了,三弟虽说是庶出,可她这么折、辱三弟,这不是打父亲的脸吗?” 孟氏也深感不平,可为了这些琐事闹到老爷身边,自己能得着好吗?她一时间有些犹豫起来。 许蕙自然也知道姨娘素来行事谨慎,忙怂恿她道:“姨娘,论出身当年孟家在京城也有一席之地,您又是长房嫡姑娘,自幼还和父亲有婚约。当年祖父在世之时和外祖父那可是至交,若不是淮穆长公主横插一杆,您如今才是父亲的正室。” “这些年,您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父亲想必也是看在眼里的。您为什么就不能把昨个儿的事情说给父亲,让他给我们做主?我和三弟为什么成了庶出,还不是因为淮穆长公主,现在倒好了,淮穆长公主去了,四姐姐反倒拿这个来折、辱我们。” 孟氏被女儿这么一怂恿,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这些年,她克己守礼,从不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委屈。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哽咽道:“蕙儿,姨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那姝姐儿纵然是郡主之尊,也不能这么跋扈的。” 说完,她看着镜子中眼眶红、肿的样子,终于是定了主意。 许晟阳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孟姨娘一身杏白色折枝花褙子,纤纤细眉,头上插了丁香花白玉簪,浅浅的笑容更显她的纤弱。 而桌上,早已经摆好了早膳,红烧麒麟面,水晶梅花包,莲子膳粥,虾籽冬笋,皆是他爱吃的。 “你费心了。”许晟阳缓缓道。 孟氏微微笑着给他舀了一勺莲子膳粥,“老爷还是先喝点粥吧,昨个儿喝了那么多的酒,如何受得了。” 一旁,许蕙恭敬的给父亲请了安,见她站在那里没有落座的意思,许晟阳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 “蕙儿,你有话要和父亲说?” 话音刚落,孟氏急忙瞪了许蕙一眼,就要拉她坐下,“能有什么事儿啊,不过是她种的那几盆兰花凋败了些,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许蕙却是不依,眼眶红红的,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搞得乌烟瘴气的,许晟阳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许蕙哽咽的开口:“父亲,您知道女儿的。女儿这些年可曾因为内宅之事和父亲诉过苦。可昨个儿,四姐姐不知因为什么发了好大的火,甩了杯子在地上,让三弟跪在上面,说是以示惩戒。” “蕙儿自个儿不敢觉得委屈,可翊哥儿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说是庶出,但这般折、辱他,当真是伤姨娘的心啊。” 孟姨娘听着,也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许蕙昨个儿就思量好了,父亲素来多心,若她和姨娘一见着父亲就哭诉,父亲怕是会疑心。所以,便唱起了双簧。她就是想让父亲看看,他一直偏宠的嫡女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歹、毒,用这样的法子来作、践三弟。 许晟阳听了这话,当即也冷了脸。他一直就不赞同高宁大长公主那般宠着姝儿,把姝儿养的那般骄纵。可这次姝儿回府,整个人却是变了。尤其是那日书房她说的那句,不以出身论英雄,就连镇北王都流露出了欣赏之意。 可怎么,这才几日,就故态复萌了?他是个重规矩的,知道若如此纵容下去,定会家宅不宁。 他当即便对身边的于管事道:“去请四姑娘过来。” 于管事跟着自家老爷多年,内宅之事他原本不大懂,可他私心觉着吧,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四姑娘如何会平白无故就罚了三少爷?老爷只一味的看到了孟姨娘和五姑娘的哭诉,昨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见于管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许晟阳慢慢的也平静了下来。是啊,之前姝儿回府,他总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个,去训斥姝儿。闹的父女两生生成了仇人。如今,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了,他怎么又心急了。 见许晟阳的沉默,孟姨娘心中顿时一紧。 许晟阳果然找了姚嬷嬷来细细说了昨个儿的事儿,姚嬷嬷在许家侍奉这么多年,自是不会偏袒谁。 听着姚嬷嬷娓娓道来,又听说昨个儿姝儿深夜去了隔壁的公主府,回来就病倒了。许晟阳当即就摔了杯子。 “孟氏!” 孟姨娘忙跪了下来:“老爷,是妾身糊涂,请老爷责罚。” 许晟阳几乎都要气糊涂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平日里温婉乖巧的庶女,竟然是这等搬弄是非之人。甚至还敢出言不逊。 淮穆长公主也是她能置喙的! 当真是不知所谓! 可见这之前她每每和姝儿闹了不愉快,每次都可怜兮兮的,可能也是装的。他竟然还觉得因为她是庶出,怕她受了委屈,格外的怜惜她。 许晟阳最恨被人欺骗,尤其是至亲之人。 这会儿他也晃过神来了,方才她和孟氏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亏得自己竟然被她们给愚弄了。 若不是于管事故意拖延,他这次又伤了姝儿的心了。 越想,许晟阳心里越不平,他自小和孟氏青梅竹马,原以为,她是最懂他的人,这些年她也安分守己。没想到,她也是存着算计的。可他,一直因为淮穆的事情,对她心存歉疚。 许晟阳轻轻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从今个儿起,你们在这禁足两个月。” “还有,日后没别的事,别去招惹姝儿。” 姑娘家总说脸皮薄的,尤其是第一次被禁足,许蕙心里已经很不平了,再听着父亲让她别去招惹许姝,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不甘的看着父亲,哭诉道:“父亲,纵是蕙儿犯了错,理当受罚。可女儿难道说错了吗?当年,若不是淮穆长公主的原因,姨娘早就是您的嫡妻了。” 许晟阳从姚嬷嬷那里已经知道了许蕙的不知所谓,可真正听到,还是把他气急了。 当年他和淮穆长公主的婚事,岂容她在这里说三道四。 孟姨娘再自持聪明,这会儿见女儿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一切都挑明了,她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些年,女儿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教养,老爷不会相信这是女儿生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会觉得,是她暗地里偷偷灌输给女儿的。 若没有她在一旁教唆,女儿如何会如此不知所谓。那言语间,还有着难以言说的怨恨之意。 许晟阳确实对孟氏完全失望了,他不禁庆幸,自己在翊哥儿很小的时候就把他挪到了前院,否则,不知会被孟氏教养成哪般样子。 好一点,会对姝儿心存怨恨,而坏一些,或许会有除了姝儿的心思。 这些年,后院几个姨娘,因为他对孟氏心存歉疚,总是偏宠她一些。他没想到,他差点儿就铸成大错。 之前他总和姝儿说,她和蕙儿是姐妹,姐妹间该礼让一些。他私心觉得,姝儿被高宁大长公主纵容坏了,每次受委屈的,必定是蕙姐儿。 蕙姐儿素来又乖巧懂事,嘴巴又甜,而姝儿骄傲,性子也执拗,从不肯轻易低了头去。 他原以为,蕙姐儿受了委屈,没想到,其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姝姐儿也必定是委屈的。 想及此,他愈发觉得孟氏其心可诛,“孟氏,这些年我只觉你敦厚不争,没想到,却是心思歹、毒,暗地里教、唆蕙姐儿。” “我看你也不必禁足了,直接往郊外的庄子上住些日子吧。” 闻言,孟氏险些晕厥过去。 老爷这是真的厌弃她了,她突然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些年,她存了心思等有朝一日被老爷扶正,她一直都很恭顺,安分。她以为老爷懂她的,没想到,老爷竟然要撵她往庄子上去。 这些年,她也很委屈啊。难道就因为她当了妾室,这些委屈,便不应该有了。 孟姨娘也没有哭求,只定定的看着许晟阳。 许蕙却是急了,哭的眼睛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是女儿错了……您不要把姨娘送到庄子去……” “女儿再也不敢了……女儿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许晟阳心中也是一片苦涩,他直直的看着孟姨娘,一字一顿道:“孟氏,当年淮穆要把你许给我做妾,我曾写信问你,若你不肯,我自会劝淮穆,不再提此事。” “可你说,你不会痴心妄想正室这个位置,你只想陪着我。” “可见,从始至终,你都在说谎。” 被许晟阳这么质问着,孟氏眼神不由有些躲闪,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 见此,许晟阳已经了然。 他摆了摆手,沉声道:“那我今个儿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我从始至终,没有娶你为妻的意思。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这辈子,不会娶你为妻。” “你若是安分,后院尚有你一席之地,若是还存着别的什么心思,就直接往庄子上去思过吧。” 丢下这句话,许晟阳就甩袖离开了。 孟氏突地就哭了出来,“你不会娶我!你不要娶我!那我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第28章 生病 这边,琥珀和香凝都快要急疯头了。自家姑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都是宫里的御医看病用药,姑娘是高宁大长公主的心尖肉,这若是请了别的不熟悉的郎中入府,万一耽误了病情可怎么办。 可姑娘却不依,说是没什么打紧,不让惊动了高宁大长公主。 许姝知道自己这次病倒,不过是微微染了风寒,加上她重生以来,有些忧思过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郡主,这怎么行呢?您昨个儿晚上一直都昏睡着,这若是有个万一,奴婢……” 琥珀还要再劝,就听丫鬟进来传话说,老爷来了。 要说这平日的小病小痛也算不得什么,可许晟阳想着昨个儿夜里姝儿去了隔壁的公主府,心里就愈发心疼了。这不,一进来瞧着她满头乌黑的发丝铺在枕头上,靠近额角的地方还有些薄汗,原本白皙的脸泛着红,整个人小小的蜷缩在被子里,便忍不住低斥道:“还不快去请御医来?杵在这做什么?” 这个点,宫里当值的御医自是有的,可平日里给许姝经常看病的常太医却还在府中。琥珀又忙让人往百顺胡同去请了常太医来。 知道是清溪郡主身子微恙,常太医早膳都没用完,急匆匆就赶来了。 许姝慢慢醒神,琥珀小心翼翼将红线系在她手腕上,垫了脉枕,“郡主,先别动,常太医来了,让他给您把把脉。” 隔着帷帐,常太医半闭着眼睛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半晌,他眉头微蹙。 “许二爷,请到外面来说。” 许晟阳急急跟着常太医去了外室,可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常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好?”许晟阳其实是不信的,姝儿虽说身子自小孱弱,可这些年,每隔半月都会由常太医来请平安脉,按道理,不应该有什么大碍的。 常太医安抚的对他笑笑:“许二爷,别担心,郡主只需用几服药即可。” “只是,方才我看郡主脉象,好像近期忧思太过,气机受阻,多少损了些阳、气。当用参苓白术散加木香、佛手治之……” 常太医越说声音越是微弱,清溪郡主得高宁大长公主娇宠,怎么会忧思过甚呢?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上个月给郡主请平安脉之时,还一丝迹象都没。 许晟阳直接就愣在了那里,“忧思过甚?常太医,你会不会搞错了?” 如果眼前不是常太医,许晟阳都要觉得他是江湖骗子了。 许晟阳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到内室的,他遣退了内室的丫鬟,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姝儿,你祖母寿辰已过,爹爹知道在你心里,定国公府才是你真正的家。你如果想回去,爹爹不会阻止的。” “你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如果在府邸住的不习惯,爹爹难道还会拦着你不让你回你外祖母那里不成?” 许姝微微睁大眼睛:“爹爹,您怎么会往这方面想呢?姝儿怎么会不愿意住在府里。” 她明亮乌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见此,许晟阳就更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是为什么呢? 许姝自然不能和他说她重生的事,随口便道:“只不知为什么,回府之后连着几日做了噩梦。” 许晟阳自小饱读圣贤书,对于那些鬼、神之说,自是不信的。可听了女儿的话,他竟然想都没想,直接就叫了于管事来,往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天佑寺,去求了平安符。 许是还不放心,又求了静安法师亲自替女儿念经祈福。 如果这样还不成,他都已经想好暗中请静安法师往府邸来设坛作法了。 许姝从姚嬷嬷那里听说了父亲这般,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她真的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这般关心则乱。 又过了几日,她的病便好了。许晟阳知道了,毫不吝啬的让于管事又往天佑寺送了三百两的香火钱。 许二爷的这些举动自然瞒不过府邸诸人,许老夫人心中也忍不住唏嘘,老二向来最忌讳什么鬼、神之说,如今为了姝姐儿,能做到这般,真是难为他了。可除了唏嘘之外,她还有些微妙的感觉,记得上一次她染了风寒,好几个月不能下床,也没见老二这么病急乱投医,姝姐儿这一回府,他就成二十四孝老爹了。 当然了,她心里嘀咕归嘀咕,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她如今忧心的是,蕙姐儿该怎么办。 那日翠微院发生了什么,她到底也听说了。可儿子就这么晾了孟姨娘和蕙姐儿在一旁,会不会太心狠了些。 如今,姝姐儿是他的掌上明珠,难道蕙姐儿就不是他的闺女了? 许老夫人这些年偏宠许蕙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这么多的孙女儿中,唯有许蕙数十年如一日的随她礼佛,平日里,更是哄她开心,而她心里也是把许蕙当做正经嫡出的小姐来教养的。 如今蕙姐儿这般处境,她这当祖母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而且她私心觉得,老二宠姝姐儿有些宠太过了。和姝姐儿一比,蕙姐儿这是要低到尘埃去了。她知道蕙姐儿性子敏、感,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想到蕙姐儿这几日受的苦,许老夫人心里当然不舒服了。要不是碍着这几日姝姐儿病了,她都的把姝姐儿找来,和她说说那日怎么就那般折、辱翊哥儿了?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竟然半夜出府去了隔壁的公主府。这些年,许老夫人已经鲜少去想那些往事了,公主府也落锁多年,她只当没这个儿媳。没想到,还有再次开锁的那一日。 “曲嬷嬷,让膳房的冯嬷嬷做了蕙姐儿最爱吃的持炉珍珠鸡和鼓板龙蟹送到翠微院去。” 许老夫人端起茶,轻抿一口,吩咐曲嬷嬷道。 曲嬷嬷听了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老夫人心里还是偏宠五姑娘的。可老夫人怎么就不明白,四姑娘才是二爷嫡出的闺女,如今又是郡主,老夫人若总这么厚此薄彼,二爷怕是和老夫人生了嫌隙。 第29章 寒颤 纵是许姝有心瞒着外祖母,可高宁大长公主能不密切关注许府的风吹草动吗?若不是苏氏在旁劝着,她便要来问一问自个儿这女婿,怎么外孙女在她身边好好的,一回了许府,就病了? 还什么忧思过甚?这是谁给她宝贝外孙女委屈受了? 因为女儿的事,高宁大长公主对许府多少是有些不满,可也碍着这些年,女婿越走越高,她私心想着,成元帝喜怒无常,朝堂更是瞬息万变,就说她这定国公府,她贵为成元帝的嫡亲姑母,这定国公的风光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再说句大实话,虽说定国公府还不至于和别的侯府一边夹着尾巴过日子,可也怕无妄之灾啊,圣心难测,她不得和许府相互帮衬,才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顺。 这些,她都懂。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她颇给许家体面,可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姝儿吗? 事后给几颗甜枣有什么用?你这会儿知道怕了,平日里,做什么去了? 高宁大长公主狠狠吸一口气,差点儿没把手中的茶杯给摔了。 大夫人苏氏忙帮婆婆顺着气,宽慰道:“母亲,姝姐儿刚回府,姑爷又忙着朝堂之事,有些疏忽也是有的。可您看他急急的找了御医,又往天佑寺上香,诵经,还禁了那孟氏母女的足,可见心里还是疼惜姝姐儿的。” “您若这会儿急巴巴的过去,不是让姑爷为难吗?” 苏氏说的是实话,婆婆在姝姐儿的事情上,总是有些关心则乱。 一旁,殷锦芙也劝慰着:“祖母,左右姝儿这些日子身子已经好了,如果您真的不放心,不如让姝儿陪您去天佑寺吃几日的斋饭,有佛祖庇佑,您还担心什么。” 高宁大长公主听了,深觉有理,直接就打发人往许府传话,说她明个儿要带外孙女去天佑寺吃几日斋饭。 栖鸾院 许姝正逗鹦鹉玩。 她这几日病了,几日前的一个上午,不知从哪,竟然飞来了一直鹦鹉。要说这鹦鹉也长得太肥了,和它的体格一样,它的性子也极其傲娇。之前宫里,许姝也见过宫里贵人有养鹦鹉的。可没有哪一只,这么傲娇。只有逗它开心了,它才勉强吐出一两个字来。 见它这么傲娇,许姝一时也来了兴致,让院子里的丫鬟拿了一本话本来读。 “郡主,您便饶了这鹦鹉吧,看它毛茸茸的样子这么可爱。若是以后一开口便是话本里的桥段,得多好笑。”琥珀笑着道。 许姝也噗嗤笑了出来,她看看眼前这小东子晃晃悠悠的样子,笑道,“给它喂些什么好呢?”方才,琥珀已经给鹦鹉喂了蘑菇,小米,菜叶之类的,可这小东西竟然一副嫌弃的样子,连碰都没碰。 不过瞅着这鹦鹉肥、硕的样子,许姝微微勾勾唇角,吩咐道:“去找一块肉来。” 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拿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鲜肉来。 许姝拿了木夹轻轻夹了一小口,就要往笼子里放。 琥珀忙拦了她:“郡主,这鹦鹉虽说可爱,可您看它的嘴巴,就和坚果的外壳一样锋利,莫不是传说中的金刚鹦鹉吧,听说金刚鹦鹉都能啄断人的手指呢。” 不知是听了琥珀这么说,还是怎么,许姝的手也莫名有些发抖,可她素来骄傲,岂会怕了一只畜生。 奇怪的是,她这才打开笼子,那鹦鹉竟然亲昵的在她手心蹭来蹭去。直逗的琥珀在一旁打趣,“这鹦鹉竟也会讨巧卖乖,郡主,可见这不是一般的鹦鹉呢。” 众人瞬间一片笑意。 这时有丫鬟过来回禀,“郡主,三少爷来了。” 那日事情之后,许姝有几日没见许青翊了。 如今,孟姨娘和蕙姐儿被父亲禁足不说,翠微院里里外外侍奉的丫鬟,也都尽数发卖出去,重新从外面采买了丫鬟进来。而这一切都是经姚嬷嬷之手,若说孟氏能在其中动手脚,安插了自己的人进来,绝对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许青翊过来,是来给孟氏和许蕙求情的吗?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许姝微微皱了皱眉。 上一世许青翊扮演的角色,让许姝不得不忌惮他,可她又不屑于去低这个头,她这边正为难着呢,就见一身墨色锦衣的许青翊走了进来。 许姝懒懒的坐在贵妃椅上,怀里抱着手炉,只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许青翊会开口替孟氏求情之时,却见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递给她,“四姐姐,听说父亲这几日往天佑寺去给姐姐求了平安符,弟弟不信鬼、神之说,却也知道,匕、首能镇、邪,所以亲手打造了这个。” 许青翊,对于这个庶出的弟弟,许姝真的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他了。她知道,他不是暗怀鬼胎之人,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难道不恨她吗? 许姝心思复杂的从他手中拿过匕、首,打开刀、鞘,刀才出鞘,就见一道寒光。 许青翊微笑的看着她。 许姝把匕、首交给琥珀,从一旁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半晌,才开口道:“这匕、首,我收下了。那个……你膝盖上的伤,好点儿了吗?” 说完,她又佯装一副高傲的样子。 许青翊也不戳破,缓缓开口:“原本也没什么,而且姐姐不是差人送了膏药来吗?” 许姝嘟喃一句,“我什么时候让人给你送膏药了……” 说着,她忙转移话题道:“你明年春闱也要下场了,练武固然重要,学业也不要荒废了。” 这话许姝其实根本不必说,京城谁不知道,许家三少爷自小就聪慧,而且,京城世家子弟大多走恩荫的路子,许姝并不觉得,许青翊不能走这条路。 重活一世,许姝是断不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可她虽贵为郡主,又不好出头露面,更不能圈养亲、兵。她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从许青翊这里入手了。 既然翊哥儿上一世能入了镇北王麾下,那么这一世,镇北王毕竟也会识人善用。而翊哥儿,风度翩翩,身手又好,若是能早点儿做了成元帝的御前侍卫,便方便多了。上一世,外祖母以为她不喜这个庶弟,父亲想让翊哥儿入宫做御前侍卫,被她拦下来了。这之后虽说翊哥儿还是做了五城兵马指挥,却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御前侍卫实在是贵族子弟混出身的上上之选。 成元帝猜忌心重,他从不觉得南边几场暴、乱,起、义,或者边、境侵、扰能给他真正构成威胁,西北,他有镇北王在,西南,则有靖南王,这些自然用不着他担心。反倒是这庙堂之上,储位之争,让他深感忧虑。 上一世,许姝猜测,父亲或许早就暗中与镇北王结盟,可见父亲也觉得,李家王朝气数已尽,许姝虽重生一世,却也不认为单靠自己一己之力,能撼动历史轨迹。她要做的,只是尽量让许家,殷家,得以全身而退。 许姝想着,看着许青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的深意。 “四姐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许青翊突然笑道。 许姝抿抿唇,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今天过来难道只是为了给我这把匕、首,再没别的什么事儿了?” 许青翊摇摇头。 许姝也懒得看他装糊涂:“你难道不是为了替你姨娘和蕙姐儿求情?” 许青翊嘴角的笑容一滞,反问道:“四姐怎么就笃定我今天过来是别有所求呢?” 言语间,有一种难以掩盖的落寞。 瞬间,空气里一阵沉默。 许姝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他真的和她提及这件事,那么她也不会故意为难孟姨娘和许蕙。只是她没想到,他似乎真的没有这样的念头。 她不由有些微微诧异。 许青翊敛眉站在,许久,他似乎有几分自嘲道:“四姐姐,这些年你不肯回府,是因为我姨娘和五姐姐吧。” “所以,我已经想过了,如果四姐姐真的不喜欢我姨娘,那么我会让父亲把她送到郊外的庄子上。” “其实在祖母寿辰之前,我已经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没想到四姐姐会提前回府。” 像是被一道惊雷惊着似得,许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的就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许青翊,你!” 许姝的确是不喜孟姨娘,也不喜许蕙,可毕竟许青翊是孟姨娘所出,他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呢?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孟氏是你的姨娘,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许青翊叹了口气:“四姐还是不信我。” 许青翊离开之后,许姝也再没逗弄哪只鹦鹉的心情了。她半晌都没想明白,许青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她这般,琥珀小声道:“郡主,您也别多想了,许是三少爷只是为了哄您开心呢。” 琥珀虽这么说着,可也是忍不住的吃惊。 好一会儿,许姝才吩咐琥珀道:“把那几本法华经给三少爷送去,就说我说的,从今个儿起,让他每日习武之后,抄一卷经书。” 琥珀虽觉诧异,却也只能应是。 第30章 续弦 荣春堂 许老夫人几乎要气笑了,方才高宁大长公主打发了身边的嬷嬷往府邸传话,说是明个儿想让姝姐儿陪她往天佑寺吃几日斋饭。 因着前几日的事情,许老夫人已经是压着怒火了,高宁大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点儿都不加掩饰的来告诉她,她让她的宝贝外孙女受委屈了。 可她能说个不字吗?原先高宁大长公主因为淮穆长公主的事情就和许府暗生嫌隙,这会儿她总不能和高宁大长公主说,您太娇宠姝姐儿了吧。 可这么做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甚至是这么做很让她没脸,很失礼。偏偏这高宁大长公主是真的倨傲,她指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许老夫人即便心里呕死了,还得打发曲嬷嬷亲自把那嬷嬷送出去。 她也明白,高宁大长公主因为淮穆公主的事情,格外的娇宠姝姐儿。可总这么仗势欺人,也太让人难堪了。想当年,她就不想让她把姝姐儿接到定国公府去,一来老二就姝姐儿这么个嫡出的子嗣,二来,她怕时间久了,姝姐儿真的忘了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忘了府邸的规矩。 没成想,她怕什么来什么,看姝姐儿前几日的架势,哪里像是一个晚辈,那仗势欺人的样子,活生生就是高宁大长公主的翻版。 这也是为什么,相比姝姐儿,她更喜欢蕙姐儿的缘故。她当然更愿意看府邸的晚辈恭顺,乖巧,知分寸。 许老夫人一边转着手里的檀木佛珠,一边感慨道:“我已经想过了,这次,不管说什么,二房也再不能像现在这样没个当家太太。淮穆去世也这么多年了,老二还能一直不续弦不成?他膝下如今只翊哥儿一个儿子,哪怕是为了子嗣考虑,也该这么做了。” 许老夫人的威严下,曲嬷嬷声音缓缓道:“主子,可是您已经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许老夫人却忍不住蹙眉:“我看太常寺卿萧家大姑娘便不错。” 这萧家大姑娘,人长得伶俐不说,性子也好。只可惜是丧母长女,那继夫人见不得她比自个儿闺女好,如今都十七了,都没定下婚事来。 许老夫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媳再压在自己头上来了,这太常寺卿萧家,在她看来,刚刚好。 曲嬷嬷闻言便看着许老夫人,犹豫道:“只是张罗着给老爷续弦,郡主能高兴吗?” 陈老夫人嘴角抽搐,愤愤道:“她便如今是圣上册封的郡主,也没有干预老二续弦的道理。她一个姑娘家的,难道我做什么还得询问她意见不成?原本在淮穆去世三年,我就该这么做了。如今虽说耽误这么多年,倒也还不算迟。” 许嬷嬷点头,也知道老夫人已拿定主意了。 可既然定了主意,就该请了媒人去探探萧家的意思。其实这么好的婚事,二爷如今又当壮年,人也风度翩翩,那边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她担心的是,这事儿若不提前知会郡主一声,到时候,郡主闹腾起来,可如何是好。 陈老夫人也看出了她的忧心,她一把把手中的佛珠放在桌子上,叹息一声:“真是作、孽呢,罢了,你去请了姝姐儿来,借着明个儿陪高宁大长公主往天佑寺吃斋这事,我也和她说说给她父亲续弦的事。” 曲嬷嬷沉声应是,忙让人往栖鸾院那边传话。 许姝在许青翊走了之后,便心绪不宁,练了几张字之后,终于是好了一些。 她正准备等许晟阳回府之后,往书房一趟,和他说说让翊哥儿入宫当御前侍卫的事,没成想,丫鬟进来回禀:“郡主,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许姝眉头微蹙,那日她罚了孟姨娘和蕙姐儿,之后她便病了几日,老夫人直接就传下话来,说是让她好好养着身子,免了她几日的晨昏定省。 许姝如何看不出,祖母这是怪她行事张狂了,这会儿竟打发人过来,不用想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多会儿,许姝重新净面,换了衣服,就往荣春堂去了。 听闻许老夫人说外祖母差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说是明个儿想带她往天佑寺吃几日的斋饭,许姝心里一阵欢喜,可看许老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她也没打断她,只静静的看着她。 许老夫人面上很平静,可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许姝的态度。 可她到底还是说了。 闻言,许姝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她知道,母亲去了多年,父亲如今又当壮年,祖母提出这事,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她不明白,过去那么多年,祖母都没提及此事,不管她碍着定国公府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她此刻提出来,就让她觉得有些可笑了。 好像是她回府了,才搞得二房家宅不宁,她才有了这主意让父亲续弦。 半晌,许姝拿茶盖轻轻撇了撇茶中的浮沫,缓缓道:“我一个姑娘家,日后总是要出嫁的,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事祖母直接问父亲就好。” 看她没有使小孩子脾气,也没闹腾,许老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切,自然落在了许姝眼中。 许姝不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若是上一世,或许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会耿耿于怀,可重生一世,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 何况,她们二房是该有个当家主母了,这样也能让孟氏彻底歇了心思。 许老夫人看许姝这般态度,心道,这应该是答应下来了。因着这个,她这几日的怒火终于是缓了些。 许老夫人也没再耽搁,瞅着外面的日头,交代曲嬷嬷道:“差人去看看老二回府了没,若是回来了,就说我有事找他。” 自从许姝回府,许晟阳也有些察觉到了,老夫人这里的气氛不是很好。许晟阳其实也琢磨着什么时候和母亲说说,姝姐儿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让母亲能不能别太拘着她。 这阖府上下瞅着母亲对姝姐儿的态度,岂不让姝儿受了委屈。 既然今个儿母亲派人找他,那么便择日不如撞日吧。 许晟阳没想到的是,母亲竟是为了和他商量续弦一事。 许晟阳轻轻喝了一口茶,颇有几分无奈道:“母亲,现在这不挺好的吗?我平日里公务繁忙,从未有过再娶的心思。” 对于儿子的态度,许老夫人其实也不算意外,若他想再娶,也不会耽误这么多年。 可这次,许老夫人不打算退让了,她一把把茶盏放在桌上,沉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二房至今没个当家主母,岂不乱了后宅?” “原先,我以为你中意的人是那孟氏,不过是碍着当年那事,不好扶了她为继室。可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孟氏也未见得就入了你的心。” 许晟阳摸着手上的茶杯,叹口气:“母亲,您怎么就突然想让儿子续弦了呢?这些年,不也一直这样吗?” 许老夫人听了眉头直皱,“别的我可以依了你,唯独这个,不能由着你再这么任性。也不怕你知道,我已经找了媒人往太常寺卿萧家去了,” 许晟阳立时就要反对,许老夫人忙又道:“这事我也问过姝姐儿了,她也是点了头的。” 许晟阳听了这话,太阳穴直突突的跳,“母亲,您怎么能……” 许老夫人见他一副急的要跳脚的样子,也有些愠怒,“怎么?你以为我这么安排,是故意给姝姐儿气受!” 许晟阳自然不敢这么想。 见他不说话,许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我知道姝姐儿是你唯一嫡出的孩子,你偏宠她一些,这没有什么。可眼瞅着几个孩子过几年也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内宅没个当家主母,这合适吗?” “再说说那孟氏,若不是你这些年一直都未续弦,她也不会生了别的心思,一直盼着你把她扶正。当然,这些她从未在我耳边嘀咕过,可我也不是睁眼瞎子,那点花花肠子,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说着,许老夫人又深吸一口气:“那萧家大姑娘是个贤惠温婉之人,即便真的入府,也断不会让姝姐儿受了委屈的。” 许老夫人说着就有些哽咽,看母亲这般,许晟阳自然不能再说出伤她的话来,可惜,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那好,这事儿儿子可以应下。只是儿子也有一个要求,希望母亲能答应。” 许老夫人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母亲,儿子知道因为淮穆的事情,您心里对姝儿不喜,可即便您再不喜,姝儿也是您嫡出的孙女,是儿子唯一嫡出的孩子。之前她在定国公府儿子不说什么,可既然她已经回府,那么儿子希望母亲能够多担待她一些。” “姝儿回府这么长时间,您让人给她做过衣裳没?问过她吃的好,睡的好不?我知道,您肯定要说,她如今贵为郡主,又有高宁大长公主这外祖母,定然是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可这和您主动关心她是不一样的。” 许老夫人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既有些伤感,又有些难堪。 她这儿子,自打淮穆去了之后,慢慢的就变得沉默了许多,这都多少年了,她再次听到儿子和她说这么长的话。 可悲的是,他说这些都只是为了怕她给了姝姐儿委屈受。 可许老夫人又不得不承认,儿子说的句句中肯,她确实因为淮穆的原因不喜姝儿,自打她回府,也从未嘘寒问暖过。 “罢了,你出去吧。你要说的,我都听到了。” 第31章 上香 第二天,许姝早早就醒了,收拾妥当之后就去了荣春堂请安。 “郡主,听说今个儿一大早,老夫人就让人把五姑娘和孟姨娘放出来了。说是大姑奶奶这几日便到了,到时候靖南王世子爷也在,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琥珀也是方才从膳房的冯嬷嬷那里听说的。 许姝默了默,“祖母还是怜惜五妹妹。” 许姝以为,既然祖母已经如愿把人给放出来了,总该是神清气爽的。让她诧异的是,祖母竟然有些看着有些疲惫。 不过对她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还差厨房特意给她做了罐煨山鸡丝燕窝,“你病才刚好,也该多补补。” 这到底是怎么了?许姝轻轻拿起勺子,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直到从荣春堂出来,琥珀才小声和她回禀道:“郡主,方才奴婢在茶房听老夫人身边的明珠姐姐说,昨个儿老爷来过了。说是老爷答应了娶那萧家大姑娘。这中间,不知为了什么,老爷在老夫人面前发了脾气,曲嬷嬷便把她们打发出来了。” “不过,她后来听中间进去奉茶的丫鬟采荷说,老爷觉得老夫人偏宠五姑娘,却忘了您才是老夫人嫡出的孙女,让您受了委屈。” 许姝一听,不由鼻子有些发酸。 因为心里藏了事儿,待定国公府的马车过来时,她都有些神色不济。 高宁大长公主见她这样,差点没落下泪来,“我的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许姝摇摇头,偎依在外祖母怀里,“没有,只是急着想见外祖母,昨个儿夜里没睡好。” 高宁大长公主捏捏她的鼻子,“你呀,怎么还这么小孩子心性。” 一旁的苏氏和殷锦芙也笑了起来。 定国公府的马车,哪次出来不是浩浩荡荡的,何况这次车里还有高宁大长公主。 可今天,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吧,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 没一会儿,随行的侍卫回禀道:“大长公主殿下,是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公公的侄子冯嵩,方才有乞丐惊了他的马车,便指使手下当街暴打起来。” 高宁大长公主脸色立即就沉了。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如此狂妄,不过是仗着冯振这阉党。 见外祖母正要发怒,许姝忙低声道:“祖母,今个儿我们往天佑寺上香,没得和那狗奴才置气。” 许姝面上谈笑着,可心里,却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让定国公府和冯振为敌。 冯振早年就入宫当了太监,因为是太监,老了也没人能侍奉左右。等他终于爬上了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之后,便把自个儿的侄子寻了来。对于这唯一的侄子,他向来恩宠的很。 如今,冯振是成元帝身边的大红人,为了这点儿小事得罪了他,未免有些不好。 许姝记得的,上一世,恭亲王世子爷因为一件小事让人责罚了冯嵩,冯振心怀记恨,没多久便给了恭亲王重重一击。 说来,那也是一桩糊涂事儿。天顺九年,已逝淳亲王的孙子李卢,被人诬告其对其祖母不孝,恭亲王当时掌管宗人府,听信谗言定李卢有罪,于是李卢被革爵降为庶人。 因为有冯振的支持,天顺二十年,李卢告冤,恭亲王最终被降郡王,这之后恭亲王便郁郁寡欢,卧榻好些日子都没能起来。 许姝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去招惹了冯振。而且她知道,这冯嵩且得意不了几日,冯振宠着他这侄子,为了夺取镇北王手中的兵权,派了侄子冯嵩去做监军,谁知没多久,镇北王上奏冯嵩暗中勾、结外、敌,已被他军、法处置。 冯振一心想扩展自己的势力,没想到,到头来连唯一的侄子都折进去了。可这哑巴亏他又不得不咽下去,镇北王何等人物,岂会忌惮他一个阉人。 被外孙女这么一劝,高宁大长公主自然也懒得和一个奴才计较。过了一会儿,当冯嵩故作战战兢兢的过来请罪时,她只让人杖责了他几十。这依着她往日的脾气,不当场把冯嵩给杖毙,算是好的。 位于京城南郊的天佑寺算不得皇家最大的寺庙,不过往来这里上香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因为是冬天,寺庙周边的环境有些萧索,树木也都枯了,不过不远处的香烟缭绕,可见今日的香客也不少。 以前,因为许姝身子弱,高宁大长公主觉得寺庙香火气太重,怕冲撞了她。今个儿第一次带外孙女来上香,依着高宁大长公主的意思,定是要清寺的。可又一想,既是来祈福,若是自己这么气势汹汹的,岂不佛祖怪罪,便歇了这心思。 许姝听殷锦芙低声和她说起这事儿,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耳边深沉而悠远的钟声,许姝随外祖母缓步走进正殿,跪在蒲团上。 “佛祖保佑,保佑许家和殷家,能够一世平安。” 上一世,许姝被外祖母宠在掌心,她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要这天下仍然是李家的,那么她就可以获得外祖母的庇佑。重活一世,许姝真的要好好的拜拜佛祖,她不知道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到底能不能让许家和殷家全身而退,可她这辈子除了这个,别无所求。 等拜了菩萨,上了香之后,便有主持亲自迎了他们去后面的禅院歇着。让许姝意外的是,没一会儿,大姐姐殷锦涵也来了。 不用想,大姐姐定是因为忧心二姐姐的婚事,才来的。 果然,给外祖母行礼问安之后,大姐姐紧紧抓着二姐姐的手,忍不住低泣出声:“太后娘娘怎的如此欺负人。” 苏氏忙看她一眼,示意她别再高宁大长公主面前失了规矩。 殷锦涵却是急了,她轻叹一声,走到高宁大长公主身边,低声道:“祖母,下个月便是万寿节了,昨个儿我听老王爷说,圣上似乎有意给几位藩王们指婚。圣上还说,二妹德才兼备、蕙质兰心,怕是二妹也在备选之列。” 一旁,苏氏听着这话,也急了。 高宁大长公主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半晌,她才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殷锦涵没忍住小声嘀咕道:“祖母,您也知道老王爷的,那性子,如果不是闻到了些什么风声,怎么会特意警醒了我一耳朵。” 恭亲王虽说是成元帝的皇叔,和高宁大长公主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这位丝毫没有高宁大长公主的威严,甚至是,有些唯唯诺诺。 原先他就是这性子,当年储位之争,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卷进去的皇子。这也是为什么,成元帝登基之初,便差他掌管宗人府。 听说有一次恭亲王陪成元帝下棋,成元帝棋艺平平,恭亲王却棋艺绝佳,他拿着手中的棋子,心中很是为难,他若是故意输,那便是欺君,成元帝知道自己这皇叔棋艺精湛,可若是赢了,更是让成元帝难堪。最终,下到后半局,却见棋盘上赫赫然呈现几个字,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元帝自然龙颜大悦,当晚宫里流水般的赏赐就去了恭亲王府。 高宁大长公主很是看不惯恭亲王的平庸,可重活一世许姝却觉得,这老恭亲王真正的是绝顶聪明之人。 苏氏一心想把女儿留在京城,这会儿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苏氏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安的看向高宁大长公主。 高宁大长公主心里猜度着,如果恭亲王说的是真的,只怕这一次,芙姐儿是逃不过了。 早知今日,也该早点儿把芙姐儿的婚事给定下的,之前总想挑挑更好的,稳妥些,现在倒是麻烦了。 殷锦芙原先脸色也苍白苍白的,可想着自个儿如今已成了京城贵族圈子里的笑话,即便现在真有人愿意娶她,嫁过去还能落着什么好。如此,倒不如外嫁。 她这句话一出口,苏氏险些晕厥过去,她不由哽咽道:“芙儿,你怎的能如此草率。你知离开了京城,日后还能回京几次。” 许姝不由有些发愣,这次万寿节,奉诏入京的藩、王,靖南王世子爷自是不再考虑之内,她私下里已听说了,大伯母早已属意让三姐姐嫁给大姐夫做妾,日后若有个万一,三姐姐留了子嗣,许家和靖南王的结盟起码还能继续维系。 而镇北王傅祈钰,成元帝能放心殷家和镇北王结亲吗?日后,他岂不更睡不安稳了。 至于东北的辽东王,去年成元帝已给辽东王世子指了督察员左都御史宋家的女儿,人世子妃刚得了儿子,成元帝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今年再给辽东王世子屋里塞人。 那么,就只剩下了汉中的昱王世子了。 许姝想到这些,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高宁大长公主也意识到了。 苏氏也捏紧了殷锦芙的手。 殷锦芙笑笑:“祖母,母亲,其实这几日芙儿也想过了,芙儿不能只顾着自个儿,如今因为芙儿,已经很让殷家没脸面了,若是一直都不嫁,于府邸名声更是不好。即便祖母肯纵着我,我也断然不能这么自私的。” “若能嫁给昱王世子,未尝就是坏事。汉中虽说远离京城,却也天高皇帝远。加之芙儿早就耳闻,昱王世子温婉尔雅,颇有当年昱王爷的风范,嫁给这样的人,芙儿不算委屈。” “可芙儿若是留在京城,不管嫁给哪家,不也抬不起头来吗?” “昱王府虽说不得太后喜欢,可这些年,众人都看得到圣上还是厚待昱王的。何况,宫里还有婉太妃在,之前在宫里,芙儿也常陪婉太妃聊天吃茶,昱王世子便是念着这个,也不会苛责芙儿的。” 殷锦芙一席话说的众人一阵沉默。 唯许姝,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位汉中的昱王了。当时她被圈禁禁宫,新帝登基,听说新册封的贵妃娘娘自小就住在宫中,当时许姝也没多想,可现在想来,宫中居住的女子除了太后,太妃,还有几位公主,不就只剩下昱王所出的柔安郡主了? 第32章 婉太妃 殷锦芙自然知道母亲的不舍和挣扎,她轻轻覆上母亲的手,宽慰道:“母亲莫要太过担心了,这不旨意还没下来吗,说不准,还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呢。” 话虽这么说着,可既然圣上已经和恭亲王说她蕙质兰心,这怕是已经定了。 知道女儿是在宽慰她,苏氏也不好哭哭啼啼的更惹女儿心酸,她紧紧握紧了女儿的手,露出个牵强的微笑来。 可心里又如何能像面上那样镇定。女儿本就因为郑太后的搅合拖累了婚事,的确是,如果再守上两年,也不敢保证能有比现在更好的出路。到时候,怕是更不好婚配。想着这些,她不免觉得若是女儿真能嫁给昱王世子,也不算差。 毕竟昱王世子还得称婆婆一声姑祖母,世子爷便是念着这个,也不好让女儿受了委屈。再说了,圣上这些年对昱王倒也算宽厚,昱王爷也一如既往的谦卑隐忍,应该能保住眼前这太平。 而且昱王世子爷娶了女儿,身后还有定国公府这个倚仗,哪怕是真有一日成元帝不想继续这兄友弟恭了,定国公府总能帮衬着些。 可苏氏还是觉得有些心疼女儿,前几年万寿节宫宴上,她也曾偶尔见过这昱亲王世子一面。人长确实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可惜啊,就是名声太差了。 人都说昱王世子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被昱王妃宠坏了。平日里只知道斗鸡遛狗,比京城那些纨绔子弟还要荒唐。现在说不准房里都有人侍奉了,女儿嫁过去,总是有些委屈的。 见苏氏紧蹙眉头,许姝低声道:“大舅母,姝儿知道您忧心昱王世子名声在外,可您再细细想想,如果不是昱王世子这般懒散,不长进,昱王府能安稳这么些年。可见,传闻也未必是真。” “而且,姝儿记得去年太后千秋节,昱王世子爷入宫拜寿,当时太后娘娘很是故意给了昱王世子难堪,可昱王世子竟是不动声色,那般沉得住气,可见也不是简单的人。昱王世子每次进宫,不免被人戏谑轻视,可哪一年他缺席过万寿节了。若他真如外界所言,纨绔不经事,也不会这样忍辱负重。” 听了许姝的话,苏氏的眸子倏然一紧,是啊,她怎么就没往这方面去想呢? 她忍不住抬眸看着许姝,见她明眸皓齿,不禁低喃道:“大舅母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姝儿也真的长大了。” 一旁静静喝着茶的高宁大长公主,一时也怔住了。 半晌,她才笑道:“老大媳妇,姝儿说的在理。” 此时的慈安宫,婉太妃也正在忧心此事。 生在帝王家,原本就是成王败寇。而这些年,碍着自己还在,圣上对儿子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有一日她去了,即便圣上念着兄友弟恭,郑太后又如何坐得住?这些年,她怕是恨毒了自己。 今年入秋之后,婉太妃的身子便有些不好了,现在也不过是用汤药掉着,人啊,躺在床上总免不了胡思乱想,那日听柔安郡主说了殷家二姑娘的事儿,她这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其实一年前,孙儿就到了相看婚事的年龄了,那时候,婉太妃便很属意殷锦芙。也想着,要不找人去做媒。可到底也没这么做。儿子被发配到汉中,看着虽风平浪静,可谁知哪一日圣上晃过神来,便要清算。即便孙儿称高宁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怕是高宁大长公主也舍不得宝贝孙女趟这浑水。 可现在,婉太妃觉得时候到了。殷家的女儿素来骄傲,如何肯做小伏低,遭人冷眼。而留在京城,便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 这个时候外嫁,也算是远离了京城的流言蜚语。 婉太妃算计着,前个儿趁着成元帝过来请安,便不经意提了一句。 婉太妃对成元帝有教养之恩,这些年,在宫里也从未和郑太后生过什么嫌隙,每每郑太后挑衅,她总是避让着。 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成元帝知道她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这会儿之所以没有两腿一蹬闭了眼,也是心底念着昱王府。 成元帝一时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又因为郑太后又想为郑家的人谋官职,这厢一对比,他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见成元帝答应了,婉太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可孙儿的事情如今有着落了,自小入宫陪伴她的孙女该怎么办呢? 柔安郡主见祖母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祖母喝着汤药,“祖母,榆儿还小呢,您好好养着身子,等过几年,再给榆儿相看也不迟。” 婉太妃咳嗽几声,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哽咽道:“你自小就进了这紫禁城,祖母知道委屈你了。” 这些年,婉太妃也不是没想过向成元帝请了恩旨,让她前往汉中,由儿子来给她荣养。可她又想着,若她离开了紫禁城,没有她明里暗里的观察着宫里的动静,终归不妥。先帝爷还在那会儿,成元帝就在她身边教养着,可如今成元帝也只是念着当初的养育之恩,对昱王府才多了些宽容。若她也去了汉中,宫里没她镇着,成元帝如今又是那般狐疑的性子,难免会起了变数。 而且她也没老糊涂,即便她真的提出要回汉中,成元帝岂会答应。她如今在宫里,虽说是荣养,可又何尝不是成元帝用来牵制儿子的棋子。婉太妃算是把这些事情都看清楚了。她,致死是离不开这紫禁城了。 柔安郡主见祖母又开始老生常谈了,忙宽慰她道:“祖母,能陪伴祖母身边,替父亲和母亲在祖母身边尽孝,榆儿一点儿都不委屈。” 可离开汉中十五年,柔安郡主只每年万寿节时才能见父亲哥哥一面。提及这个,柔安郡主还是免不了有些心酸。 她经常幻想着,若是有一日,圣上能给个恩旨,放她和祖母回汉中和家人团聚,那该有多好。只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知道,这些只能是她的妄想。 人都说紫禁城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可柔安郡主却不喜这里,她虽性子随和,却身份尴尬,总比不得在父亲哥哥身边自在。 因为圣上的猜忌,父亲就藩第四年才生了哥哥,哥哥那般聪慧的人,可在外人眼中,却只会斗鸡遛狗,整日的不务正业。比起哥哥的隐忍,她受的这些委屈,算的了什么。 好在,如今祖母替哥哥求来了这桩婚事,纵是之后有什么变数,高宁大长公主也必然会帮衬着些。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殷家二姑娘,这紫禁城的人总免不了迎高踩低,尤其她还身份尴尬,可每次殷家二姑娘入宫,怕她宫里寂寞,总瞅着机会往慈安宫来陪她玩。加之殷姐姐冰雪聪明,人又生的漂亮,哥哥一定也会喜欢的。 天佑寺这边,依着高宁大长公主的安排,他们会在这里吃七日的斋饭,只是才过去不过三日,定国公府便差人给高宁大长公主传话,说是东宫出事了。 “太子殿下身边侍奉的小荀子被人告发和宫女对食,偏那宫女还是乾清宫侍奉的。半个时辰前,两人已被押往了慎刑司。” 圣上如今虽宠着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宫里严禁太监宫女对食。要说这桩肮、脏事儿发生在别宫便罢了,偏偏是东宫。 高宁大长公主听着这事儿,心里也不由打了个突。 东宫 这会儿虽是晌午,可东宫却是一片的寂静。近来圣上的一举一动,落在众人眼中,太子怕是要失宠了。 太子妃罗氏早先因为成元帝的训斥已经是落寞了许多,想着如果自己再恭顺一些,是不是父皇就能对太子殿下向往日那般慈爱了。 又因为父皇训斥她善妒行恶,才致使太子殿下如今只有一个庶子。罗氏也不敢拈酸吃醋了,直接给太子殿下身边侍奉的两宫女开了脸。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当口,竟然又闹出了这么一桩肮、脏事儿。 罗氏一袭明黄色盘金绣凤穿牡丹彩绣褙子,同色挑线裙,头上戴着七翅斜凤钗,斜斜倚在卧榻上,方才她执意陪太子去东宫请罪,却被太子拦下了。 罗氏叹口气,知道殿下这是不想让她跟着过去受、辱。 上一次父皇震怒,东宫有多少人跟着遭殃,就连从小就侍奉在太子身边的内侍,也都被杖毙,丢到乱葬岗去了。 圣上这次是动了大怒,太子殿下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 好在,宫里的消息传的快,没一会儿,便有内侍给东宫穿了话,说是太子怕是不好。这会儿跪在御书房外已足足一个时辰,却不得见圣颜。 罗氏直接身子就软了,还好孙嬷嬷眼疾手快扶着她上了炕。 “嬷嬷,本宫现在都记得,和太子殿下刚大婚那会儿,每次太子携本宫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父皇总是慈爱的朝太子殿下摆摆手,说私底下没必要太多礼” “怎么现在竟变成这样了?” 孙嬷嬷深深看自家主子一眼,也有些感慨:“人都说天家无父子,可主子,您千万不能倒下了。奴婢看圣上如今只是在气头上,等气儿消了,太子也就没事了。” “下个月便是万寿节了,圣上若因此发落了太子殿下,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罗氏默默看孙嬷嬷一眼,自嘲的勾勾唇角:“如今东宫早已成了笑话了,还怕人看吗?” 第33章 杀鸡儆猴 乾清宫 成元帝在看完了高归真近来炼\制的丹\药之后,终于记起了,太子这会儿还在外面跪着。 “让他进来吧。”成元帝沉声道。 太子的心情很沮丧,他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像个奴才似得跪在外面,整整一个多时辰,近一年来,他是越发琢磨不透父皇了,他如今都这个岁数了,还未监国,父皇到底在怕什么,怕他觊觎皇位吗?可这天下,日后也该是他的。 他是父皇唯一嫡出的皇子,自小就被立为太子,本该继承大统。父皇定是听了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的谗言,才愈发冷淡他的。 京城谁不知,他不喜内侍,在他看来,冯振这无根之人,不过是善于阿谀奉承,才得了父皇的恩宠。这等小人,他只盼着,什么时候他登基了,绝对要千刀万剐才可解恨。 心里如此思量着,太子缓步走进御书房,只没想到,他这才刚跪下,成元帝抄起桌上的茶盏,劈头盖脸的就朝他砸了过来:“东宫出了这等丑\事,你让朕颜面何存!” 躬身侍奉在一旁的御前太监也被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若是之前,太子心里免不了犯哆嗦,可近来,他已被父皇训斥数次,表面上战战兢兢的磕头请罪,实则已经有些麻木了。 看太子恭顺的磕头请罪,成元帝的怒气才终于是稍缓了一些,沉默了一段时间,成元帝才开口道:“一个月前,太子太傅常恪给朕上了折子,说是北方暴雪,想让朕拨款赈灾,提议今年的万寿节简办。” “可怎么个简法?太子,你倒是说说!祖宗留下的规矩,万寿节大庆三日,你让朕颜面何存!” “常恪是你的宠臣,他既然上了这折子,该就是你的意思。你真是孝顺啊,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心,却弄得朕成了笑话。朕难道不知今年这寒冬辽东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国\库空虚,朕有什么法子?” 一番训斥下来,太子心下一凛,知道自己确实是蠢不足惜,常恪这折子,他起初也觉得有些不妥,可耐不住辽东王一次次的暗中派人找他。想当年,父皇为登上这龙椅,几乎是血洗了京城。他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免觉得有些忐忑,对辽东王也有拉拢之意,最终才点了头。 想到这些,他突然有些明白父皇何以如此震怒,怕也是因为觉得他有了私心。 他忙磕了几个响头,战战兢兢的请罪:“父皇息怒,父皇犯不着和这常恪生气,直接罢官撵他出京就是了。” 常恪作为太子太傅,在朝中素有声望,太子这么做,当真是有些让人寒心。 成元帝也知道,眼瞅着就到了万寿节,这当口,他即便对太子不喜,也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既然太子这么轻易就舍了那常恪,那么他便给他这个恩旨。 依着常恪在朝中的威望,用他来杀鸡儆猴,看日后谁还敢往刀刃上撞,成元帝这么想着,看太子的目光也不再那般犀利了。 这边,高宁大长公主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定国公府。 殷衡已在门口候着了,见她一下马车,忙上前道:“母亲,乾清宫又传了旨意,太子太傅常恪被革职离京。” 高宁大长公主叹口气:“常恪任太子太傅多年,圣上这是在杀鸡儆猴呢。太子连多年的恩师都护不了,这落在外人眼中,就别有深意了。” 殷衡点点头,微微眯了眯眼睛,“儿子刚听说常家已经派人往许府去了,许二爷怎么说都是内阁首辅,这个时候,常家应该是想让许二爷帮忙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高宁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圣上雷霆之怒,太子为了保住自己,连常恪都给舍了,这会儿,谁还会蹚这浑水。我原以为,太子大了,也该有点儿担当,可现在看看,当真是半点儿长进都没。” 殷衡附和着,“是啊,哪怕是致仕,也该给常恪留些体面,可太子倒好,一句辩解都没。常恪这些年谁不知道是东宫嫡系,就因为上折子建议今年万寿节简办,就栽了这跟头。” 朝堂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大家这会儿心里怕已经是一片清明,圣上厌恶东宫,他们纵是有心支持太子,如今怕是心也凉了。 再说圣上今年的万寿节,入冬以来接连几月的暴雪,辽东那边,灾、害连连。圣上还有心大肆做寿。 如今虽离万寿节还有半个多月,可自京西的畅春园到西直门,一路彩坊早已挂起来了,沿街彩墙、彩廊、灯坊、灯楼、路径的寺观,已经设了庆祝经坛。 不用想,等真到了万寿节那日,京城内外,必定是金碧相辉,锦绮相错。 要说成元帝能在当年的储位之争中顺利登上皇位,他糊涂吗?不,他不糊涂。可这才多少年,就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成日的就沉、迷于丹、药,就差把朝堂也弄的乌烟瘴气了。 其实,瞅着成元帝这几个月的动静,朝中已经有人揣测,太子怕是要倒了。也有人,想着暗中倒戈。 可殷衡却有些吃不准,宫里就那么几位皇子,大皇子又不得成元帝的眼,那就只剩下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和贤妃娘娘所出的四皇子了。可他瞧着,三皇子似乎心思根本不在储位上。 倒是爱研究些戏剧、歌舞,这不,前几年刚出宫开府,就在府邸后院偷偷搭了戏台,养着些戏子。 而且三皇子书法绘画上也颇有建树,那幅竹溪秋水图,画中浓浓秋意,真真是美极了。而那一手瘦金体,也被天下文人效仿。 殷衡不认为,三皇子能堪大任。 至于四皇子,他私心觉着,有点莽撞,也有点愚钝,也不见得真的适合那个位子。 同一时间的许府,虽不说人心惶惶,气氛却也有些压抑。 大奶奶宁氏,一闻着消息,早已红了眼眶。好的是,太子这次只折了太子太傅常恪一人。总归太子现在是安全了,这也意味着,宁家也是安全的。 “大少爷回府了没,若是回府了,就请爷直接过来一趟。” 宁氏吩咐着身边的丫鬟桃荷。 知道大奶奶担心了一整日,桃荷忙打发人往二门去看,却听当值的婆子说,大少爷一回来,就随大爷往二老爷书房去了。 宁氏知道,自家公公就在翰林院领个闲职,府邸有什么事儿,还是得靠二叔的。有二叔在旁提点,自家爷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这才放下心来。 宁氏这么担心,其实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自小爷就和常家二公子给太子当了伴读,想想,当初圣上对太子殿下真是极其用心。身边侍奉的人,哪个不是精挑细选。 哎,现在竟然有些恍如昨日了。 宁氏不过一内宅妇人,朝堂之事,她自然管不了,可自家爷和常家二公子的交情,少不得这个当口想法子替常家奔走。这若是不小心惹了麻烦,可如何是好。 宁氏不愧是许青玄的枕边人,许青玄虽然心中忐忑,还是开口求了自个儿二叔。 闻言,许晟阳差点没摔了手中的杯子。 许青玄也不是愚笨之人,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他又不能至常家二公子和他的交情于不顾。 这会儿,见二叔急了,他知道,是自己鲁莽了。 看侄子依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许晟阳深深叹口气,沉声道:“你还没看明白吗?圣上这是在杀鸡儆猴。这个时候,谁敢出头,就太没眼色了。” 对待这个侄子,许晟阳向来慈爱。可此刻,他满是严肃,尤其是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看的许青玄低下了头。 见许青玄这副神色,许晟阳又道:“常大人虽被革职,好在是没有问罪,这已经圣上宽容了。若不是眼瞅着就到万寿节了,常家想平平安安的离京,怕也难。” “你别看叔父身为内阁首辅,可也不是只手摭天。朝堂哪个大臣不是揣测圣上心思行事。圣上听信谗言,愈发不待见太子,越是这般,我们许家,越是危险。毕竟在外人眼里,我们许家已经是太子一党。” “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授之以柄。你当知道轻重的。” 一旁的许家大爷许晟平见二弟这般谨慎,拿着杯子的手也不由的紧了紧:“二弟,此事真有这么严重?” 相比许晟阳的城府,许晟平虽说长许晟阳几岁,却不比这弟弟敏、锐。 思询片刻之后,他不免有些忐忑道:“那我们许家这些年谁不知道我们是□□,若圣上真有那意思,我们许家可如何是好。” 许晟阳冷哼一声:“我早就告诉过你,让顾家收敛一些。他们这些年,为太子做了什么,你当圣上不知。” “我再问你,这些年,太子从顾家拿了多少银子?江宁织造兼两淮巡盐监察御使,这里面能捞多少油水,你们当圣上是傻子?可为什么,这么多油水,还有人递秘折入京举报江宁织造的亏空?” 许晟平被弟弟问的一阵面色苍白,可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解释道:“圣上自打登基,已是三次南巡,哪一次不得建行宫,哪一次不是大肆铺张,顾家只能寅吃卯粮,明年的钱今年花,明年就接着花后年的钱,就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洞越捅越大,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许晟平说的没错,可这些许晟阳能理解,可圣上呢?他只会觉得你暗中把银子孝敬给了东宫。 到时候,你如何辩解? 第34章 没脸 从天佑寺回来之后,许姝一直都在内室抄经书。 知道太子跪在御书房外一个多时辰都不得见圣颜,许姝深吸几口气才让笔不那么颤抖。 “郡主,奴婢看您脸色不好,不会是今个儿在山上着凉了吧。奴婢要不让膳房做碗姜汤来。” 琥珀侍奉在许姝身边多年,如何看不出主子自回府之后,就心神不宁的。 方才,拿着笔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从重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天了,许姝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却没想到,得知太子被罚跪,她还是抑制不住上一世的阴影。 许姝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走上一世的老路了,可还是不免心惊胆战。上一世,她也随太子在御书房外请罪,内宫那么大,从东宫到御书房,怎么着也该有顶软轿的。可那时候,她哪敢。 寒冬腊月的跪在地上,跪不到几分钟就觉得一阵阵的刺、痛袭来。之后他们被圈禁禁宫,地龙坏了也没人修,每到入冬,她的膝盖更是疼痛难忍。 墙倒众人推,太子二次被废,众人都知道,太子再没起复的可能了。禁宫那些奴才未必真有胆子去故意作、践他们,可于她和太子而言,已和活在地、狱差不多了。 半晌,许姝轻轻放下手中的笔,“也好。” 许姝还记得,半个月之后的万寿节,成元帝就因为一件事,下旨灭了户部侍郎赵家满门。 一切都是源于赵家给成元帝的万寿节贺礼,嵌玉□□人祝寿盆景。 这盆景为紫檀木垂云纹八足随形座,座边缘设铜镀金镂“万”字纹栏杆。座中设天然木山,古意盎然。山中以白玉作灵芝、仙桃,山腰置一座蓝顶圆亭,7位仙翁或立于山腰,或对坐亭间畅谈。玉鹤口衔仙草飞悬在山顶,玉鹿则伏卧于山腰亭旁,仰望上方的灵草,真真是盆景中的精品。 可惜,谁都没想到,那白玉仙桃竟然掉了下来。户部侍郎赵康顿时就傻眼了,可再怎么请罪,成元帝眼中如何能容得了沙子。何况,成元帝本就猜忌心重,他不会觉得这纯属偶然,只会揣测赵家别有寓意。 赵家落得如此境地,难免引人唏嘘。而许家,也受了些牵连。 朝堂谁人不知,父亲对赵康曾有提携之恩。 可惜父亲虽对赵康有提携之恩,可赵康野心极大,早就暗中投靠了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这样趋炎附势之人,最后遭此劫难,也算咎由自取。 隔了几个院落的翠微院,孟姨娘对朝堂这些变故,并没和府邸其他人一般敏锐。太子被罚又如何,圣上还能废了太子不成?即便圣上真的废了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不管哪个被立为储君,许家不过是失去些许的影响力,还能真的坍塌了不成? 今个儿一大早,她便见新来的丫鬟白冬欲言又止的,自打老爷那次震怒,她这翠微院的丫鬟里里外外都换了人。因为遭了老爷厌弃,这些丫鬟们虽说面上倒也算恭顺,背地里却并不把她当做主子。 而这丫鬟白冬,今年才不过十二岁,孟姨娘在这后宅这么多年,自然是几句话连哄带骗的就哄的她道出了实情。 “你说什么?老夫人要给老爷续弦?” 孟姨娘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里瞬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般。 也难怪,这几日老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说是让她好好养着身子。没想到,转了几个弯,老夫人是这番用意。 许蕙也被惊到了,她眉头一皱,一把抓着那丫鬟的胳膊,声音忿忿道:“你确定,这事儿是真的?” 白冬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脸惊惧道:“姨娘,五小姐,您就是给奴婢借个胆奴婢也不敢在这事儿上编造啊。奴婢和大夫人那边茶房侍奉的杏蓉姐姐是同乡,今个儿去膳房点膳时赶巧遇到了杏蓉姐姐。” 白冬初入府没几日,杏蓉得知她和自己是同乡之后,就免不了提点她一些。一来二去的,小姑娘家私底下难免嘀咕些主子们的事儿。何况,老夫人已经请了媒人往萧家去了,其实并没有故意瞒着孟姨娘。只是新来的丫鬟们谁都知道孟姨娘是遭了二老爷的厌弃,又有先前被撵出府的丫鬟做前车之鉴,自然也不敢在孟姨娘面前嚼舌根。 孟姨娘一怔,神色有些茫然。 眼前仿若一片黑暗,孟姨娘觉得脑嗡嗡作响,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半晌,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孟姨娘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她哽咽的抓着女儿的手,“怎么会这样?蕙儿,怎么会这样呢?” 许蕙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姨娘:“姨娘觉得是为什么?四姐姐没回府前,这些年祖母可是半点都没表露出要给父亲续弦的意思。可如今,四姐姐刚回府没几日,祖母就直接派人往萧家去了。原想着,祖母多少怜惜我一些。可现在看看,祖母怜惜我是假,顾忌四姐姐却是真。谁让四姐姐背后有定国公府呢?” “姨娘您入府都多少年了,您舍了脸面给父亲做妾,没想到到头来,因为四姐姐的回府,我和姨娘都成了笑话。” 说到这,许蕙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 孟姨娘却已经慌了,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萧氏入府那一幕,这萧家大姑娘,正当妙龄,这若是入府,还不得抢走老爷所有的宠爱。 孟姨娘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未出阁的姑娘,她自然清楚男人的心性,自家老爷虽说这些年鲜少对那事儿上心,可那萧氏水灵灵的年纪,难保老爷不动心。 见孟姨娘失魂落魄的样子,许蕙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姨娘,事已至此,你在这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 “您难道还怕了那萧家大姑娘不成?她入府虽说是父亲的继室,可不过只比女儿长几岁。姨娘还怕没法子对付她?” 许蕙这会儿心里也难受极了,可她素来知道什么最重要。光掉眼泪是没用的。 听她这么一说,孟姨娘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泪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许蕙转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姨娘,您知道的,我们许府虽不比定国公府是皇亲国戚,可也是重规矩的。有些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父亲都能当萧家大姑娘的爹了,您觉得,萧家大姑娘心里会丁点儿想法都没。” “即便现在没有,可事在人为,到时候府邸若是传出萧氏私相授受的流言,姨娘还需要忌惮她吗?” “经此一事,父亲肯定会心灰意冷,定不会再有续娶的心思。而姨娘你的机会,也就到了。” 跪在地上早已经战战兢兢的白冬听着许蕙这话,心里愈发发毛了。 她小心的觑五姑娘一眼,没想到,却和许蕙的目光直接对上了。 “小姐,奴婢,奴婢……” 白冬紧张的牙齿直打颤。 许蕙笑笑,起身缓步走在她面前,纤长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怎么,想把我方才的话告诉老夫人?” “你就不怕到时候老夫人问起,这事儿是谁捅到我和姨娘耳中的?” 白冬猛的磕了两个响头,脸上全是泪:“五姑娘,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签了卖身契,这若是被撵出府,奴婢会被哥哥给卖到窑、子里去的。” 许蕙笑着拍拍她的脸,“所以,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白冬惊吓的点点头。 见她这样,许蕙笑得愈发欢快了。 “三少爷,您来了。”这时,许蕙突然听到门口丫鬟的请安声,她忙敛了敛神,向门口看去。 这边,孟氏看着自己自小就宠在手心的宝贝儿子,方才悬着的心终于是放平了一些。 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许蕙就急急的拉着许青翊坐了下来。 “三弟,你听说没有,祖母想让太常寺卿萧家大姑娘给父亲做续弦。” 许蕙对于许青翊那日维护许姝,心中一直都耿耿于怀。对于这个弟弟,她一向都疼惜,可那日之事,不由得让她深感忧虑。当三弟跪在许姝面前那一瞬间,她恨不得跪在那里的人是她自己,她不知三弟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忘了,他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和那许姝,是天生的仇、人。 一想起三弟对许姝反倒是比对她这个亲姐姐都亲近,她就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她原以为,听到父亲要续弦,三弟多少会有些反应,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三弟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眸,像是看笑话一般的看着她,“五姐姐,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别插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传出去,还有什么名声。” 丢下这句话,许青翊连桌上的茶水都没用,直接就离开了。 瞧着他淡漠的身影,许蕙目光恨恨的看着孟氏,她几乎抑制不住颤抖道:“姨娘,你现在该后悔吧,早些年,女儿就劝你说让你经常做了宵夜往前院去看三弟,他虽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可保不准和我们生分了。” “可你呢?说怕父亲不喜,怕父亲觉得你别有心思。” 许蕙的指责仿若刀、子一般,一刀刀、刺到了孟氏心上,她顿时苍白了脸,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拿帕子捂了脸,低声哭了起来。 第35章 世子妃 “老夫人,大小姐随世子爷回来了。”在二门外一大早就守着的曲嬷嬷踉跄着步伐,忙跑到荣春堂给许老夫人报信。 其实在三日前,许老夫人就得到了消息,孙女和世子爷约莫今日就到了。从西南出发,不用想也是舟车劳顿,可孙女并没有一回京就往京城御赐的宅子去,反倒是先来看她这老婆子,许老夫人容光焕发的,别提多高兴了。世子爷肯依了孙女先来看她,这就是给她最大的面子。 “祖母,您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大姐姐盼回来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大姐姐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呢。”许蕙笑得甜甜的,仍旧如往日一般,腻歪在许老夫人身边。 见孙女这么乖巧懂事,许老夫人心中顿时颇多感慨,她轻轻拍了拍许蕙的手,满是慈爱道:“你这孩子,也就你会这般逗祖母开心了。” “等你大姐姐回来,看看南边又流行什么衣服首饰了,借此也给你们添些衣服首饰。” 许蕙抬眸甜甜的笑笑:“祖母最好了。” 一旁,许姝轻轻的拿着茶盖撇着杯中的浮沫,自小,除了外祖母和几位表姐,她就不喜这样和人太过亲、热,如今回了许府,她当然也不可能和许蕙一样讨巧卖乖。 说来,她当真是小瞧了许蕙了。原以为,闻着祖母给父亲续弦之事,她和祖母多少会生了嫌隙。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满堂欢笑中,许姝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脑海中却想到了上一世的大姐姐。 她这大姐姐许婉倒也是苦命人,早年未出嫁之时,在许府自然是锦衣玉食,可惜,她嫁给靖南王世子爷之后,一直都无子。世子爷倒也是个多情的,看大姐姐肚子一直没动静,竟没想着纳妾,这般恩宠,在大曜国确实是寥寥无几。 可惜,那靖南王老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对孙媳一直都无子,她是满心的失望。要说和许家联姻,她起初也是欢喜的。毕竟依着许家的势头,也不算委屈了自个儿孙儿。她只道许家大姑娘温婉贤淑,却没想到,入府这么多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这靖南王老王妃和外祖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过却不比外祖母金枝玉叶,身份显赫。否则,也不会下嫁给老靖南王。 不过,她毕竟是公主,西南又天高皇帝远,这老王妃之前日子过得再忐忑,在给老王爷生了两子一女之后,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眼瞅着太子被圣上不喜,老王妃心里早就暗自嘀咕起来了,这些年,他们靖南王府对圣上一向是忠心耿耿,每年的岁贡一点儿都不少,又帮着圣上平定西南叛、乱。可不能因为和许家的牵扯,惹了圣上的猜忌。 老王妃是在宫里吃过苦的,她如何敢想若许家遭难了,连累了他们靖南王府,可如何是好。 如此琢磨着,她不仅想把自己的嫡亲的孙女嫁给郑太后的侄孙,还想和许家渐渐远了关系。 心里惦记着这事儿,老王妃自然就打起了主意。故意给大姐姐用的汤药中下了慢、性、毒,上一世,三姐姐如大伯母谋划的那般,名不正言不顺的随大姐姐入了靖南王府,可过去才没几个月,大姐姐就突然病逝。 老王妃把矛头指向了三姐姐,说是三姐姐嫉妒大姐姐,想谋害大姐姐,自己取而代之。 老王妃的用意如此明显,大伯母怎么都没想到老王妃会出如此阴招。可这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之后没多久,三姐姐就被送往庵堂。而老王妃给世子爷续娶了宣平侯府王家的二姑娘。 要说老王妃眼神也的确实毒,在靖南王世子爷娶了宣平侯府王家二姑娘之后没多久,太子被废,大皇子得了成元帝的青睐。 没多时,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许婉笑意嫣然的走了进来。 许婉一身湖蓝色掐金线牡丹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头戴金丝累凤簪子,披着银白色翠纹披风,虽脸上涂了胭脂,妆容浓艳,可到底抵不住常年面色憔悴。 “祖母……”依着许婉如今的身份,自然是端庄自恃,可看着一年多未见的祖母,她一时竟也忍不住,哭着扑倒在了许老夫人怀里。 许老夫人尽管知道宝贝孙女这些年受的委屈,她这些年也日日在佛祖面前祈求佛祖开恩,让孙女膝下能有一子。此刻见许婉身形消瘦,气色不济,她更是心痛了。 不过碍着靖南王世子爷也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宠溺的拍拍许婉的后背,怜惜道:”“你这孩子,都出嫁的姑娘了,还跟祖母撒娇呢。” 说完,把视线落在了靖南王世子爷楚炽身上。 一边,许姝也抬眸望去,只见楚炽穿着一件宝蓝色素面袍子,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相貌堂堂,嘴角含笑。 当初圣上下旨把婉姐儿许给靖南王世子爷,虽说嫁过去身份尊贵,可到底许老夫人有些不舍。太、祖开、国时,楚家便成了西南的土皇帝。这孙女若是嫁过去,即便受了委屈,天高皇帝远,也没个娘家照应。 原先,许老夫人担心的就是这些,可后来,瞧着孙女嫁过去这些年,都没能有个子嗣傍身,她更多的是担心老王妃起了别的什么心思。 有老王妃这样的祖母,孙媳妇岂是那么好做?尤其是,圣上不喜太子,许家牵扯其中,孙女免不了更受委屈。 “世子爷,这京城气候干燥,尤其是到了冬天,屋里烧了地龙,你怕是不习惯,当多喝些水才是。” 楚炽笑着对许老夫人道:“谢祖母关心。” 许老夫人看来很喜欢自己这孙女婿,知道他在这么多女眷面前,不自在,也没再多寒暄,就打发他往前院去了。 等他一走,在场的女眷们才热络起来。尤其是顾氏,看女儿消瘦的样子,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忍不住落了泪。 许老夫人笑骂道:“老大媳妇,婉姐儿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可不许这样,不吉利的。” 许婉也宽慰着母亲,等安抚好顾氏之后,她环视一周,含笑的视线落在了许姝身上。 她人虽在西南,却也知道,二房的四妹妹被圣上册封了清溪郡主。 “一年多没见四妹妹,四妹妹竟然出落的愈发伶俐了。” 屋里这么多姐妹,许婉只是表面打了个招呼,这会儿见她亲昵的和许姝搭着话,许蕙顿时红了脸。 是啊,她这大姐姐素来仗着自己是嫡出,眼里如何能容得下她们这些庶出的姐妹。唯有如今贵为郡主的许姝,才能入的了她的眼吧。 许姝笑着微微福了一福,“大姐姐。” 见许姝明眸皓齿,浅笑的看着自己,许婉不由的想起这些年京城关于四妹妹的传闻。 可一年多没见,四妹妹竟和变了个人一般,那浑身的气度竟有一种上位者的端庄和尊贵。 而这些,她嫁入靖南王府,许多年潜移默化才形成的。 当即,她对许姝生出了好感。只是不知,四妹妹日后会许什么样的人家。 许婉年长许姝几岁,她如今还记得淮穆长公主和二叔大婚那一日。她早就听闻淮穆长公主身份尊贵,就连圣上都对她非比寻常。又听说淮穆长公主大婚,圣上直接让人开了库房,给淮穆长公主添了不少的新鲜玩意。 许婉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偷偷溜到龙凤花烛的喜房。 屋子里喜庆极了,床帐内撒了红枣,莲子,桂圆,花生。 直到许婉出嫁那日,身边贴身嬷嬷帮她梳着头,嘴里还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她又不禁想起了淮穆长公主。当年她从定国公府出嫁,怕是身边的嬷嬷,也会说这些吉祥话吧。 此刻,看着和淮穆长公主愈发相像的许姝,许婉不由生了些感慨。 众人在荣春堂又呆了半盏茶的功夫,许老夫人借口自己身子乏了,就把大家打发出去,独留了许婉和顾氏,大家心里如何不知,许老夫人是想和大伯母大姐姐说些体己话。 待大家一走,许婉终于是忍不住哭倒在了许老夫人怀里,“祖母,婉儿心里好苦,这些年没能给世子爷诞下子嗣,这次又落了胎,府邸上上下下便有了些闲话。婉儿知道自己不得老王妃喜欢,遂也只能忍着,此番回京,只想求了祖母,委屈三妹一回,让她随我离京,侍奉世子爷左右。” 许婉没说的是,眼下已然如此,她不敢想老王妃还剩多少耐心。自己若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日子怕是真的看不到头了。 这事儿其实不用许婉说,顾氏早已经和许老夫人通过气了。许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许婉的头,笑道:“岚姐儿能侍奉世子爷,也算是她的造化。这次祖母做主,多给她添些嫁妆。” 许婉缓缓抬眸,眼中已经浸满了泪水:“祖母,都怪婉儿不争气,婉儿真的太没用了。” 原先,许婉还想着自己再赌个几年,可靖南王府不像是普通人家,哪里能容许她这么折腾。世子爷面色虽平静,这次落了胎还如往日一般宽慰她,可她如何看不出世子爷的失望。 眼下还有世子爷对她的怜惜,可这一切都耗尽之后,她还靠什么在府邸立足。 想到这些,许婉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36章 玄甲军 见她如此,许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叮嘱她道:“你既已拿了主意,祖母有些话便不得不和你叨唠。你一定得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姐妹之情。祖母知道,依着你的心思,你如何真的甘愿让别人分了世子爷的宠,何况这人还是你的妹妹。” “可不管怎么,你纵然再觉得心里像针、扎一般,也得记住,今个儿没人逼你,即便是想着这些,你待岚姐儿,也要好些。” 许婉拭着眼泪轻轻点头,“祖母的教诲婉儿都记住了。”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颇有些斟酌的开口道:“祖母,婉儿都忘了告诉您了,此番回京,我见离京城几百里的地方就已经有不少难、民。可瞅着粥铺和四处搭的棚子,竟还没往年多。怎么会这样呢?” 许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你也知道咱这位圣上,平日里只顾着延年益寿,哪里还管民间疾苦。你二叔倒是想安置难民,奈何万寿节眼瞅着就到了,那些办事的都恨不得把京城的乞丐都赶出城去,如何还会管这些人的死活。” “而且有这银子,早就被拿到崇明园去了,殊不知那些成吨的红罗炭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许婉沉吟道:“原来如此。” 许老夫人点点头:“可不是,可这些话,又有谁敢乱传。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好生威风,听说最近又张罗设什么东厂,暗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京城内外,如今纵是禁军也没这冯振得意。” 栖鸾院 许姝正在逗那只不知从哪飞来的鹦鹉说话。 说来也怪了,前几日她往天佑寺吃斋饭,回来时香凝她们说这鹦鹉在她不在的这几日,竟也飞的不见了踪影。她们都急疯了,没想到,她从天佑寺回来那日,这鹦鹉又出现了。 “郡主!郡主!” 也不知是谁教的,这鹦鹉除了她平日里教的那些个话本之外,竟然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许姝轻轻拿起木夹夹了块肉递到鸟笼里,只见那鹦鹉眨巴眨巴眼睛,扑着翅膀就偎依在许姝手心,那乖巧的样子,逗得大家直乐呵。 “郡主,听说长房的孙姨娘这几日身子愈发不好了,那日三姑娘被叫到大夫人那里之后,孙姨娘直接就晕了过去。您说,大姑娘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想让三姑娘去侍奉世子爷。”香凝不比琥珀藏得住话,憋了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心底的疑问。 许姝从她手里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长房的事儿,我们二房何必跟着掺和。大姐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可话虽这么说着,她毕竟知道大姐姐和三姐姐上一世的结局,怎么能置若罔闻?可到底该怎么帮,她眼下还没有什么主意。没有孩子,便没有傍身的东西,便无法在靖南王府立足。而她那三姐姐,又是庶出,虽不至于懦弱,去也绝对不敢在大伯母面前说个不字。 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纵是再羞恼,还能有什么法子。 更重要的是,上一世,太子再次被废,镇北王打进了紫禁城,入了内宫。淑贵妃随三皇子还有一些臣子早已退往江南,在南京称帝。淑贵妃为皇太后,独揽朝政。 值此关键时刻,靖南王府的立场便极其重要。偏偏,老靖南王病逝,楚炽只会纸上谈兵,没经什么事儿,一直在新帝和三皇子两边虚与委蛇,可这最是犯、忌讳的。 傅祈钰施计断三皇子那边的粮道。同时,御驾亲征一路打到南京。淑贵妃和三皇子自缢身亡,靖南王世子爷大惧,率属下两百多人入京请罪,却被傅祈钰直接撤藩,贬为庶人,家眷皆被流放。 所以许姝不知,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靖南王府,若是注定是那样的结局,她一己之力,怎么才能阻止大姐姐和三姐姐上一世的悲剧呢?这一定得好好谋划谋划的。 想到这些,许姝面上不免露出些疲惫来,懒懒的就靠在了贵妃椅上。 琥珀忙斟了一杯茶,递上前。 许姝轻抿一口,缓缓转开了话题:“对了,萧家大姑娘那边,可是打听清楚了?” 虽说那日许姝没有拦着许老夫人给父亲续弦,可这萧家大姑娘到底是什么为人,许姝还是得打听清楚的。 琥珀回禀道:“这萧大姑娘原是太常寺卿萧大人嫡出的闺女。只可惜,那萧家大夫人生产那日,难产去了。丧母长女,加上没个嫡亲兄弟,等继室入了府,如何能容的她。” “奴婢还听人说,有一年,有个算命先生去了萧家,说是萧大姑娘和那继室犯冲,这之后,那继室便更不喜萧大姑娘了。” 许姝忍不住蹙眉:“那继室是?” “户部尚书高家的二姑奶奶。” 许姝仔细想想:“户部尚书高家?” 琥珀点点头:“郡主,您忘了,去年大长公主殿下做寿,这高家老夫人还携了女眷给大长公主殿下拜寿去了呢。” 许姝微微眯了眯眼睛:“那这高氏倒真生了个好女儿。” 城南烟袋胡同镇北王府,管家张伯吹胡子瞪眼的瞅着眼前空空的鸟笼,心中郁闷:“这小畜、生,怎么又不见了。” 他只觉奇怪,自打自家主子被圣上封为镇北王之后,连带着把这烟袋胡同的府邸也赐了下来。可惜主子这些年多数都是在西北驻地,此番万寿节被圣上召回京城,王府多年没人居住,多少显得冷清。他这管家便先行回府收拾开来了。 临行前,王爷把那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金刚鹦鹉交给了他,说是让这小东西先熟悉熟悉京城的空气。 张伯不免觉得奇怪,怎么王爷没事儿也学着京城那些功勋贵族提笼架鸟起来了。可想归想,他一路上还是把这鹦鹉当祖宗似得,小心翼翼的护着回了京城。 谁知,这金刚鹦鹉凶、悍的很,一路上,他为了喂这小畜生吃东西,没少被啄了手。 这好不容易护送回京了,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可他实在不敢相信,前几日这小畜生竟然不知是自己打开了鸟笼,还是怎么,竟不见了踪影。 他急忙让人去找,可京城提笼架鸟的人虽多,愣是没找着这小畜生的影子。 原先张伯已经做好王爷一回府他就过去请罪的心理准备,可真的神了,前两日这小畜生又自个儿飞回来了。在鸟笼里扑哧着翅膀,一副冷艳高贵范儿的看着他。 阿弥陀佛啊,张伯口中直念叨,就差跪在地上给这小祖宗磕头了。 张伯活了大半辈子,可没精心侍弄过这样的小畜生,他只听人说过鹦鹉学舌,可眼前这小东西,自打王爷甩给他之后,他没日没夜的想哄它开口,最终却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让他诧异的是,这出去晃悠了一圈,这小畜生竟然会说话了。嘀嘀咕咕的,他听了老半天,才琢磨出些不同寻常来。原来,说的是民间话本。情、情、爱、爱的,他的脸嗖得就白了。 怎么会这样呢?自家王爷可是名震天下的镇北王,怎么养的鹦鹉竟然开口就讲话本。这传出去,可不有损王爷英明。 “不行,从今个儿起,教它背兵法。王爷回府之前,一定得把这小畜、生纠正过来。” 打定主意之后,张伯直接就拿了一本兵书,一字一句的纠正起来。 可惜,为这小东西已经费尽精力的张伯,只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的功夫,睁开眼,鸟笼又空了。 张伯直接就傻眼了,差了手下匆匆就往外面去了。 “张管家,奴才听街头卖馄饨的大爷说,那鹦鹉好像是飞进了许府。” 张伯看了手下一眼,微微蹙眉:“内阁首辅许家?” “可不是?”随从也忍不住皱了眉,这可怎么办才好。王爷还未回京,他们也不好登门去,还是为了一只小畜、生。 犹豫了好一会儿,张伯狠狠的跺了跺脚:“算了,等王爷回府,我就往王爷面前请罪去。” 许姝浑然不知,这些日子有人为了这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鹦鹉茶饭不思。 这几日,天似乎又冷了些,她也不愿意出门,最多就是在屋檐下逗逗那鹦鹉。 如此闲散的过了几日,许姝便听闻镇北王带了两千将士驻扎城外,近几个月接二连三西北战捷,圣上明日将派太子亲自前往城门犒军。 许姝心里不由有些嘀咕,成元帝猜忌成性,特派太子出城相迎,一是想展示皇恩浩荡,可更重要的是借犒军暗中掂量镇北王如今的实力吧。 “郡主,明个儿京城不定多热闹呢。”琥珀帮她披了件白色披风。 许姝微微勾勾唇角:“我们就不去凑这热闹了,没几日就是万寿节了,到时候还怕见不得这位赫赫有名的王爷。” 琥珀等人表示不解,这以往,郡主总爱凑热闹的,怎么这次竟然这么不动声色。 可既然郡主不去,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然也不会去了。 不过虽然她们没去,第二天镇北王回京的盛况还是传遍了整个府邸。 在镇北王玄甲军的映衬下,禁军黯然失色,犒军那日,临近城门的客栈挤满了人,尤其是高阁之上,早已经被功勋世家预定下来。原本因为隆冬冷冷清清的街道瞬间变得异常喧哗。 对于这些,许姝无需去看,也能想到当时的盛况。只她听到这次太子第一次代替成元帝犒军,比往年成元帝犒军都显阵势大。太子一席戎装,对将士们嘘寒问暖,还特从东宫库房拿了几十万两银子,奖赏下去。听到这些,她心里猛地一咯噔,差点儿没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上。 “太子殿下也不简单呢,东宫这些年都捉襟见肘,太子殿下却拿自己的体己银子犒赏将士,真是宽厚。” 琥珀都忍不住感慨道。 许姝纤长的指尖摸着手中的青瓷茶杯,依着惯例,太子虽替成元帝犒军,也是礼部拟好章程,依着惯例来的。可怎么,太子竟出了这样的风头?太子前几日才因东宫发生对食一事遭了成元帝训斥,不会这么急躁的彰显自己的仁心。 所以眼前这样的结局,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算计了太子。 第37章 淑贵妃 翊坤宫 淑贵妃歪在午休的金丝大红引枕上,看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微微勾勾唇角,道:“这次礼部侍郎事儿办的不错。本宫原以为太子会生了疑心,可惜,太子还是太心急了,急着找回自己的脸面。” 一旁侍奉多年的杨嬷嬷浅笑着帮自家主子斟了一杯茶,递上前,“主子,有了今个儿这事,圣上对太子爷,怕是更没耐心了。太子爷嫡出又如何,自小被立为储君又如何?还不是遭了圣上的猜忌。” 淑贵妃冷哼一声:“上次东宫那桩丑、事,圣上已经失了耐心,这次,本宫就等着圣上下决心了。” 对于太子自小就被立为储君,淑贵妃心里其实很不甘心,尤其圣上还亲自把太子教养在身边。不仅请了大儒教太子功课,还让许家大公子入宫做太子的伴读,就是身边侍奉的奴才,也都是精挑细选。这些,原先淑贵妃虽说有些拈、酸吃味,却也还算过得去。直到那一日,她往御书房给圣上送宵夜,瞧见昏黄的烛光下,圣上正批奏折,而太子小小的人儿,竟然被他抱在龙椅上,就这么偎依在他怀里。 淑贵妃当即就身子一僵,再也迈不开步伐。 想到自个儿的三皇子何曾受过圣上这样的宠溺,她心中瞬间就不平了。或许也是从那一瞬开始,她心底有了计较。在她眼中,若论聪慧,自个儿儿子未必就不如太子。 只是因为他是太子,儿子便只能稍逊一些。不能太显眼,不能抢了太子的风头。 自入宫侍奉圣上那一日起,淑贵妃一直以来都很恭顺,也从未生过任何野心。圣上如今坐在龙椅上,那可是血、洗京城换来的代价,她虽只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那个位子,险之又险。 可那一刻,在她瞧着圣上那般宠溺的把太子殿下抱在龙椅上,让他偎依在自己怀里,在她冷不丁的那一个寒颤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之后,淑贵妃便悄悄盯着了东宫的动静,不过平日里,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也因为她的不争,愈发讨了圣上的欢心,平日里也爱往她这里来,说她这里安静。 人大抵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在这内廷,只会愈发的贪心。淑贵妃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天下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成元帝的多疑。她知道,终有一日,成元帝和太子会生了嫌隙。 好在,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她原本该欢喜的,可瞅着成元帝日日的沉、迷丹、药,她愈发觉得时间紧迫的很。身为成元帝的枕边人,这些年,她如何瞧不见成元帝早已经亏了身子。那些丹、药尽是些害人的玩意儿,成元帝吃了,的确是瞧着面色红、润,可这朱、砂练出来的丹、药,能一点儿都无损吗? 自打服用了这丹、药,圣上猜忌心愈发重不说,性格也变的阴郁了许多。高归真天天在崇明园熏火燎的带着一帮子人炼、丹、药,隔几日就有新的成果,是药三分毒,淑贵妃瞧着成元帝这样,能不心惊胆战吗? 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些年隐忍不发,这次却偷偷授意礼部侍郎替她办事的原因。 她是十六岁入宫的,她不怕成元帝什么时候就走了,她最怕的是,还没把太子绊倒,还没扶儿子上位,成元帝就倒下。到时候,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如今虽是贵妃娘娘,可这样的事若真的发生,新帝登基,她和儿子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宫里那位婉太妃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说起来,成元帝对昱王和婉太妃真的算宽容,可若是这事儿落在自己身上,太子能这么宽容吗?这几年,圣上和太子离了心,太子只会想若他倒了,只会是她所出的三皇子取而代之。如何能容得下她们娘俩。 “娘娘,这次万寿节,听说圣上已经允了慈安宫的婉太妃,把定国公府二姑娘指给昱王世子爷。这三殿下眼瞅着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可奴婢瞧着,圣上似是没给殿下指婚的意思。” 淑贵妃嘴角冷笑:“你还看不出来,圣上这是在防着本宫呢。太子妃娘家是兵部尚书罗家,圣上若真有废太子之意,在三殿下选妃这事儿上,必会精挑细选。他不会允许三殿下成为另一个威胁的。” 说着说着,淑贵妃不由的想到了容妃所出的大殿下,虽然有太后娘娘的怜惜,才有了如今的宣平侯王家。可圣上当真是不喜大皇子,那么多的世家贵女,愣是给大皇子指了工部员外郎杨家的姑娘。从五品官职,在京城这么多功勋贵族中,可不是小门小户。 为了这事儿,太后娘娘连着几日夜不能寐,说圣上若执意如此,丢的是皇家的脸面。可最终,太后还不是拿圣上没辙。就好比当年圣上登基那会儿,太后因为五王爷的事情,愣是不肯移居慈宁宫,可她忘了,如今圣上早已经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皇子,早已成了这紫禁城的主人。 提及儿子的婚事,淑贵妃也是暗暗皱眉,“等过了万寿节再说吧。” “你也知道圣上的,若是老三有那个命,许会是功勋贵族家的姑娘,可圣上的心思愈发难以捉摸了,本宫也不知该怎么和圣上说这事儿。” 杨嬷嬷遣退殿中侍奉的宫女,才斟酌着开口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淑贵妃看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杨嬷嬷犹豫了下,缓缓道:“娘娘,如今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公公了。圣上猜忌心重,哪怕三殿下和大皇子一样,指了小门小户的姑娘,又如何?若娘娘能想法子拉拢了这冯公公,才是长远之计。”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杨嬷嬷所说必然是犯忌讳的,可淑贵妃听着这些话,还是猛的瑟缩了一下。 杨嬷嬷却从容不迫的缓缓跪在了地上:“娘娘,有些话奴婢早就想说了,纵然这次太子被废,难道就再无起复的可能?您也知道,圣上自小就恩宠太子,若后悔了又当如何?到时候,您和三皇子便成了众矢之的。” “那冯振虽为阉党,可正因如此,他才可能对您更加忠心。这些人虽说狗仗人势,可京城但凡风吹草动,哪里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冯振近来又得了圣上的默许,筹划建了东厂,日后,他的权势只会越来越大,您这个时候若不下决心拉拢,只怕别人会捷足先登,到时候,您便失了先机。” 淑贵妃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她入宫就侍奉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杨嬷嬷,半晌,她颤着声音道:“嬷嬷快起来吧,这宫里,也只有嬷嬷最替本宫着想。” “可这事儿若是被圣上知晓……” 淑贵妃的话还未说完,只见那杨嬷嬷紧紧抓了她的手,一字一顿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很惶恐,可您也看到了,如今圣上除了沉、溺丹、药,还理会别的吗?冯振迟早有一手遮天的那一日,您难道还看不透吗?” “奴婢还知道,您有心想让圣上把许家四姑娘指给三皇子。可您不也是看着许晟阳位及内阁首辅,还有高宁大长公主的关系?您何必舍近求远,如今京城哪个世家大族,不得忌惮冯振三分。便是身份显赫的高宁大长公主,奴婢可听说,前些日子往天佑寺的路上,被冯振的侄子冯嵩给冲撞了,可并没怎么为难这冯嵩。” “再说,太子殿下不喜内侍,对冯振从来都没好脸色。这正巧给了您机会。” 淑贵妃笑着轻抿一口茶,虽没说什么,可杨嬷嬷如何瞧不出,娘娘这是已经拿定主意了。 杨嬷嬷知道自己无需在多说什么,笑着把话题转到了御花园集雪的宫女身上。 要说这宫女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命,谁还真的敢扰了贵妃娘娘的清闲,可这次的事儿,却让杨嬷嬷按捺不住,说了出来给娘娘逗趣。 圣上沉、溺丹、药,不仅让那方士高归真把崇明园弄得乌烟瘴气的,前些个儿不知从哪里又听了一耳朵,说是丹药只有配着凌晨采集的雪,就着丹、药服下,才能真正达到延年的目的。如此,这几日上百名宫女天刚刚亮就去御花园。可大冷的天儿,这么折腾人,没几日一下子就病倒了五十多名宫女。 “娘娘,您说这可怎么办呢?宫中侍奉的宫女都是有定数的,可一下子缺了这么多人……” 淑贵妃笑笑,很是不以为意,她十六岁入宫,成元帝现在做出什么事儿,她都不稀奇了。 她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漫不经心道:“怕什么?不是有内务府在吗?这只要圣上开心了,谁还能扫了圣上的兴致。何况,开春之后,又该有新的宫女采选入宫了,宫里还真能缺了侍奉的人不成?” 说罢,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噗嗤笑了起来,“嬷嬷,本宫看朝臣们真正要头疼的还在后面。昨个儿圣上往翊坤宫来,特意给本宫看了玄清殿的图纸。” “圣上早就有意建立皇家道观,那方士高归真还说,“乾卦”位于西北,代表天,最是尊贵,也难怪圣上最终会选择了建在景山之西。” “而且图纸中的正门正对紫禁城西北角内金水河的入水口,又南临筒子河,东侧青龙位有景山高耸,西侧白虎位有太液池。如此选址,本宫不得不说,圣上这次真的准备大刀阔斧了。” 杨嬷嬷不动声色,缓缓道:“圣上是天子,朝臣自当效力。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有哪个不怕死的御史劝谏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圣上这些年,除了找寻延年益寿的法子,其他都无甚兴趣。可偏偏,如今国库空虚,这次的万寿节已经是捉襟见肘,现在又要建玄清殿,到时候不定又有多少乱事。 第38章 太监 离万寿节越来越近,想到自己重生来就要第一次踏入内廷,原本倚靠在金丝吉祥纹大引枕上想小憩一会儿的许姝,却是丁点儿都没有睡意。 香凝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忙急急上前道:“郡主,您是不是头痛了。要不奴婢给您拿木梳通通头。” 许姝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只是这几日,有些没睡好。” 说罢,她环视一周,轻声道:“琥珀呢?” 香凝笑着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差人送了新进的贡桔和葡萄,琥珀姐姐过去拿了。” 许姝闻言,心下瞬间一阵暖意。外祖母到底还是担心她在府邸受了委屈。 这厢,琥珀拿着贡桔和葡萄回到院子,只神色间却不知为什么,有些低落。 许姝问道:“怎么了?” 琥珀放下手中的篮子,缓步上前,福了一福,“郡主,是礼部尚书苏家。前几日太子替圣上犒军,原先该依着惯例的,可苏大人偏巧那几日身子抱恙,请了病假,就出了差池。昨个儿苏大人入宫请罪,可人还没到御书房,就被冯振的干儿子石阶堵了回来。” “冯振拦着苏大人不让他面圣,这是揣摩圣意,还是他自个儿的意思,因着这个,国公夫人一整夜都没睡着觉。” 许姝听着,眉头微蹙。如此说来,成元帝是已经疑心苏家了。若是有人这个时候,在成元帝面前嚼舌根,不论苏家清不清白,怕是都会遭了成元帝的猜忌。 不过好在,这些年,苏大人谨言慎行,成元帝纵然生了疑心,也不会真的在这个当口拿苏家开刀。 许姝在意的是,这个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如今,他在内廷可谓是只手遮天,听说近来又在筹备东厂,比起上一世,他权势更大了。 照这情形下去,就怕局势比上一世还要严峻。到时候,司礼监一家独大,连内阁或许都得靠边站,这就不好办了。 既然重生了,许姝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太监是无根之人,她就不信,冯振那些干儿子,能当真丁点儿野心都没有。尤其是冯振现在这般碍眼,但凡有点儿野心的,谁不会想着取而代之。 可针工局,尚衣监,巾帽局,宫里那么多司局,谁能和这冯振相抗衡呢? 许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禀笔太监的递补,冯振虽为大曜国第一个禀笔兼掌印太监,可这些递补之人,难道真的甘心屈居其下。 侍立在一旁的琥珀自然不知道自己主子想些什么,顿了顿,她又开口道:“郡主,除了这个,其实还有一事。” 许姝闻言,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是三姑娘,因着上次的事情,一回府就被国公夫人禁了足。可今个儿一大早,慈宁宫来了口谕,说是太后娘娘想让三姑娘入宫小住几日。” 见琥珀气不过的样子,许姝轻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娴姐儿毕竟叫太后娘娘一声姑祖母,太后娘娘想抬举她,我们还能拦着不成?” 说起这个,许姝不由想到上一世。她真有些不懂郑太后的心思,要说她平日里对娴姐儿也颇为恩宠,可怎么最后,竟然为了讨好冯振,把娴姐儿指给了冯振的侄子冯嵩。 谁不知道冯嵩是什么德行,大腹便便,油头满面。 当时太子二度被废,朝堂瞬息万变,人人都得称冯振一声九千岁。郑太后也是战战兢兢,成元帝虽未驾崩,可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吃了那么多年的丹药,肾早就垮了,哪里还有上位者的威严。 郑太后倒也是心狠之人,知道儿子就那么几日了,不过是用汤药掉着。她又不愿随淑贵妃三皇子南下避难,她一辈子都被困在紫禁城,如何习惯南边的气候。 何况,郑家已被冯振控制了起来,冯振不愧是狼子野心,这些年冷眼瞧着储位之争,不声不响的,从不表露自己支持谁。可实际上,早已经打了主意。放眼整个内廷,还有谁比东宫的皇长孙更容易做傀儡的呢? 冯振假传圣旨,说成元帝弥留之际,立皇长孙为皇太孙。这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有了这皇太孙,若宫里再有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这一切似乎就名正言顺了。冯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只他没想到,镇北王会打着清君侧的口号攻入京城。 他还是错算了一步。 这些,被圈禁在禁宫的许姝,也是后来才得知的。宫里乱了套,奴才们背后嚼舌根也不怕忌讳了。她此刻都记得,听到这些之时,她心口砰砰直跳。 原来朝代更替,这中间的龌、龊远比她之前听到的要多的多。 而这其中,许姝脑海中不由的闪现出一个人,那便是皇长孙的乳母,胡氏。 许姝记得,当初禁宫的小太监说,冯公公已经着礼部拟好了章程,等皇太孙一登基,就会封胡氏为奉圣夫人。 一个乳母,被封为奉圣夫人,或许之后还会荫封她的儿子,兄弟。不用想,这胡氏和冯振关系肯定早就不同寻常。 镇北王府 张伯战战兢兢几日,终于还是去王爷面前坦白了。 “王爷,都是老奴办事不周,请您责罚。” 傅祈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竟有些啼笑皆非:“你是说,那鹦鹉自个儿飞到许府去了?” 见王爷没有发怒,张伯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低声回禀道:“是啊,所以老奴才不敢做主把这小畜、生给逮回来。” 傅祈钰一身紫色锦衣,面如冠玉,鼻梁挺直,只那双眼睛,常年征战沙场,让人难以捉摸。 “王爷……可是要给许府写拜帖。”张伯犹豫着又开口道。 傅祈钰抬眸看他一眼,似真似假道:“拜帖,恐怕有了这拜帖,也不好开口和许大人说,本王是为了捉那小畜、生回来吧。” 张伯一脸纠结,那可怎么办啊。 他原还想着,等他捉了这小畜、生回来,定要教他学说兵书,才好拿给王爷。否则,这一开口就是情、情、爱、爱的话本,也太滑稽了。 见他满脸的纠结,傅祈钰好奇的问道:“怎么?可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本王。” 算了,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死,他豁出去了,张伯这么想着,一口气就都说了出来。 “话本?”傅祈钰一脸的好笑。 张伯备受打击道:“是啊,王爷,老奴估摸着是飞到许家后宅哪位姑娘院里去了。否则,若是跟着老奴这粗鲁之人,哪会学这些。” 傅祈玉顿了顿,半晌之后说出的话却是让张伯整个人浑身哆嗦了一下。 “会说话本的鹦鹉,倒也有趣。” 张伯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家王爷怎么会这么说,可看王爷没动怒,他终于是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过几日就是万寿节,宫里那些贵人又免不了会给王爷赏美人入府,他就又忍不住蹙了眉头。 他跟随自家王爷这么多年,可从未见王爷身边有过侍奉的人。这些年在西北,也不是没人往府邸送美人,可王爷收倒是收了,却从没碰过。 王爷该不会是有龙阳之癖吧? 可这些,他又不敢多言。 傅祈钰见张伯望着自己不说话,如何不知他想些什么,侧头想了想,他玩味道:“怎么?可是又有人送美人来了?” 张伯低声道:“王爷,此番西北大捷,莽子怎么得也至少修整半年才可能再南下。您这次可得在京城待一段时日呢。这还未到万寿节,老奴可听说,圣上已经有意把定国公殷家二姑娘指给昱王世子爷了。这么多藩王中,圣上怕也在打您的主意。只怕用不了多久,王府后院就要热闹起来了。” 傅祈钰突然笑了起来:“那不很好?” 第39章 万寿节 是夜,许姝又做梦了,梦到了她和废太子被圈禁在禁宫。 和内宫的奢华不同,圈禁他们的咸安宫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宫殿。炕头都看着裂缝了,窗户上胡着些破旧的草纸,窗檐红漆早掉落的不成样子。 刚被关进来那会儿,许姝日日盼着什么时候,乾清宫能来旨意,她不奢求别的,只盼着成元帝念着父子之情,给她和太子挪个地儿。哪怕是郊外的庄子,也比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呆着好。 她自小被外祖母骄纵着长大,吃喝上受些委屈,或许还没什么,可让她觉得屈、辱的是,想要盆水冲冲澡都得给那些太监塞银子。 她哪有那么多银子,无奈她把后院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枯井上的盖子给掀开,总算是能随意取水了,哪怕那水冷的刺骨。 她那时候哪会想着这枯井里不晓得有多少孤魂野鬼,后宫的肮、脏,她虽然知道,可如何还顾得了那么多。 “郡主,郡主,该起来了,一会儿还得往老夫人那里请安呢。” 许姝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琥珀笑眯眯的看着她,身后香凝和其他几个丫鬟端着热水盆,帕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她才知道,自己昨个儿又做噩梦了。 见她醒来,内室里顿时一阵热闹。 琥珀拿了浸湿的帕子,正要递上来,却听许姝缓缓道:“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我要冲个澡。” 这大冷的天儿,依着平日的惯例,会由琥珀拿着浸过热水的帕子帮郡主擦了脸和手,之后再拿了刷牙的东西过来,琥珀是打小就侍奉在自家姑娘身边的,她知道自家姑娘爱干净,可从没有一大早醒来就冲澡的习惯的。 可虽然这么想着,琥珀也不敢再多嘴,忙让人去灶房取了几桶热水过来。 内室的松木澡盆里,热气腾腾,一旁的梨花木雕花架子上,挂着干燥的锦帕。 闻着熟悉的皂角的香味,看着眼前的热气袅袅,指尖温热的水,许姝想都没想,整个人嗖的一下就埋进了水中。 一旁侍奉的琥珀见状,吓得差点儿没脚下打滑,忙冲上前:“郡主!” 半晌,许姝浮出水面,嘴角弯弯,看上去心情甚好。 琥珀忍不住嘀咕道:“郡主,您都吓死奴婢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过干帕子急急的替许姝擦掉脸上的水。 而这一时兴起,许姝这日往荣春堂去给许老夫人请安时,已有些迟了。 许老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加之那日老二特意为了姝丫头的事情和她动了怒,此刻,见许姝姗姗来迟,她虽说心里有些愠怒,可也没有表露出来。 给许老夫人和几位伯母请了安,又和诸位姐妹见过礼,许老夫人便让人传膳进来。 曲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许老夫人在檀木雕花椅上坐下。 许蕙一向是争强好胜,心思忒多,见许老夫人竟然未对许姝的姗姗来迟而动怒,如何能甘心。 她抬眸一笑,朝着许老夫人道:“祖母,如今阖府上下皆知您怜惜四姐姐,便是当初大姐姐在府邸,从小受您宠爱,这会儿也该不依了。” 许婉自打回京之后,第一日就过来探望了许老夫人,之后几日虽回靖南王府小住了几日,可昨个儿还是忍不住,又回了许府。 离京这么多年,她如今身子又不好,下次若再回京,还不知是什么状况。靖南王世子爷知她难得回京一趟,便体贴的允她回娘家小住。 许婉回京几日,也多少听闻了蕙姐儿被罚之事。原想着,她该长些记性的,可这会儿一看,可不还是那样不知所谓。 不由得,对于这个二房庶出的妹妹,生了几分不喜来。 何况方才她话中有话,这是把自己都牵扯进去了。 她勾勾唇角,意味深长道:“五妹妹,我听闻孟姨娘这几日身子抱恙,可得赶紧找郎中来进府看看。那萧家大姑娘下个月底就要进门了,别让人以为,孟姨娘对萧大姑娘不喜,这就不好了。” “你呢,是你姨娘肚子里出来的,也该提点着她一些。我们许家,事事都讲究规矩。到时候,没得让萧家看了我们的笑话。” 话说那日许老夫人找了媒人往萧家去,能攀上许家这样的门楣,萧家哪有不依的份儿。原不过一个丧母长女,婚配艰难,能嫁给许家二爷,那是她天大的造化。为了怕许家反悔,萧家忙让人合了八字,之后没几日,这亲事也就定下来了。 许二爷是续娶,之前尚的又是淮穆大长公主,许老夫人纵然想让热闹热闹,也得忌讳着高宁大长公主。 又怕这中间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索性就把吉日定在了下个月底。 阖府谁不知当年孟氏和许晟阳的事儿,可之前,姐妹间也从没人会把这事儿摊到台面儿上,用这个来故意刺她。许蕙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再没如此尴尬的时候。 一旁,许姝微微勾勾唇角,适时道:“祖母,听闻萧家大姑娘也素爱礼佛,等她进了们,可有人陪您说话了。” 说完,她对着许蕙微微一笑,又道:“是吧,五妹妹。” 许蕙紧紧咬着嘴唇,想要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老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小许蕙就爱黏着她,平日里,也爱哄她开心,眼下这状况,她这老祖宗左右该说点儿什么,可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开口。虽说她表面上给了许姝体面,可心里,那杆秤其实还是偏向许蕙的。 怪就怪她是姨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才失了底气。 可这原本就是一桩糊涂事,当年若没有淮穆长公主横插一杆,蕙姐儿的身份也不会如此尴尬。可见,有时候真的是命。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万寿节。今年成元帝着内务府和礼部大肆操办庆典,不用想,必是热闹非凡。偏偏南边这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说是海南,福建一带也下起了雪。 一时间,京城流言蜚语肆起。说若是当年五王爷登基,大曜国兴许就不会有这接二连三的天灾。 说起这流言,其实要追溯到多年以前,成元帝登基之初,便有流言传出,说他这皇位来路不正,先帝其实是把皇位留给五王爷的,可惜当时五王爷公务离京,就被成元帝给截了胡。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没什么,可偏偏之后又传出,郑太后不愿移居慈宁宫,愣是要住在原来自己居住的储秀宫。谁不知道,先帝在时,婉太妃独获恩宠,先帝不过念着郑太后于嗣有功,又安分多年,才晋升她为妃位。 她这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怎么竟是这般态度? 这不是明摆的告诉朝臣,告诉天下,成元帝的皇位来路不明。 最后,郑太后虽然妥协了,可关于成元帝皇位来路不明的传闻就越发像是坐实了一样。而这些年,在成元帝的故意打压下,再不会有这样的流言的。怎么突然间,又旧事重提了呢? 为了庆祝万寿节,宫里宫外的,内务府是撒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怕讨不了成元帝的开心。可该摆的排场也都摆了,诵经台子也搭了,十米宫墙上的红漆也都重新换过了,空气中却因为眼前的流言变的萧瑟,压抑,沉闷。 骤然肆起的流言,让众人都不由提起了心。许府也是静悄悄的,一大早,琥珀侍奉着许姝装扮好,香凝早已拿了几盒点心过来。 许姝轻轻咬了几口玫瑰膏,算是垫垫肚子。 宫里规矩多,汤汤水水喝多了,总不方便。而且,宫里贵人也多,等到摆膳还不得什么时候呢。 何况,今年的万寿节又出了这么一茬,这个时候,怕是人人都战战兢兢。 没一会儿,大夫人顾氏就差人过来说,该动身了。 因着许婉三天前已经回了靖南王府,今天的女眷除了顾氏,齐氏之外,也就唯有如今的清溪郡主许姝了。 一路上,因为京城的流言,顾氏和齐氏也都沉默着。圣上这次大肆操办万寿节,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弄成了这样,面子可真丢大发了。 不知今天会不会生了什么事儿。 圣上若是动了雷霆之怒,也不知是哪家做了这倒霉鬼。 许姝虽说也不敢笃定这一世就真的和上一世一样,可那户部侍郎赵康却是逃不过的。 说实话,许姝其实并不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有没有过这样的流言蜚语,她绞尽脑汁想是不是她忽略了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找不到答案。 快到宫门时,瞧着越来越近的红墙绿瓦,当真是应了那句,一入深宫万重门。许姝抑制不住的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身上也出了些冷汗。 顾氏和齐氏也是满腹心思,也没发觉许姝有什么不好。下了马车之后,随着前面领路的小太监,就迈进了宫门。 因为先皇后宁氏去世多年,中宫之位悬空。依着惯例,众人都会往郑太后的慈宁宫去先拜见郑太后。诸位妃嫔,世子妃,外命妇,自然也会往慈宁宫去。 可前面带路的小太监,竟领着她们到了内宫的西南方向。许姝上一世毕竟在这内廷呆过多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顾氏和齐氏,原先倒没察觉出来,可慢慢的,神色间也多了些疑惑。 “公公,您……”顾氏犹豫了下,刚准备开口,却见那小太监弓着身子,不动声色道:“今个儿一大早,慈宁宫就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娘娘染了风寒。所以今个儿便先往翊坤宫贵妃娘娘那里。” 顾氏面上带着笑,然而心里如何能不明白,太后这是遭了圣上的猜忌和厌恶了。 长长的宫道上静悄悄的,路过的宫女和小太监,也皆屏气凝神,许姝瞧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哪里像是过寿。 第40章 得意 慈宁宫 郑太后都要给气糊涂了,今个儿这样特殊的日子,那些命妇外命妇还有宫里的妃嫔皆得到慈宁宫拜见她,这不,天还没亮,她就起身了。可刚在宫女的侍奉下换好吉服,却见乾清宫的小太监石阶过来传话,因着这几日外面的流言蜚语,郑太后心里其实早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到底也没表露出来,损了她的威严。 直到听他说成元帝对外宣称她染了风寒,这些天闭宫静养,至于那些命妇和妃嫔皆改去翊坤宫,自有淑贵妃来张罗。 自从郑太后当了这太后,她何曾有过这般没脸的时候,她险些没站稳。 郑太后怒不可歇,恨不得把这让他颜面尽失的奴才拉出去杖毙。可她知道,她发落一个奴才是小,这宫里人多口杂,到时候自己更成了笑话。 等石阶走了之后,郑太后再也忍不住,把身侧的茶杯给甩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宫女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 殷锦娴却在这时,高高兴兴的从西暖阁过来了。 因着太后娘娘的怜爱,这几日她一直都住在慈宁宫的西暖阁。想着今个儿大夫人和几位姐姐入宫也会来给姑祖母请安,殷锦娴心中就得意极了。 姑祖母让她入宫小住这些日子,这是何等的荣宠,且让二姐姐和许姝她们看看,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大早,殷锦娴就精心装扮起来,她素来会讨巧卖乖,这几日的功夫,郑太后已经给赏赐了她好多宝贝,这不,方才她纤细的手指在妆匣里足足挑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选了一个东珠木兰纹珠花。 随她一同入宫的丫鬟宝雀见她心情这么好,忙奉承道:“小姐,太后娘娘这么宠着您,您何不求太后娘娘施恩,撮合撮合您和三殿下。” 宝雀是她的贴身丫鬟,这些年,多少也瞧出小姐对三殿下的一些心思。只是小姐是庶出,而三殿下又是淑贵妃娘娘所出,这事就有些棘手了。 可瞅着太后娘娘对自家姑娘的怜惜,宝雀突然觉得,或许真的能成呢,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您好好和太后娘娘说道说道,总好过等大夫人给您体面,不是吗?” 几句话说的殷锦娴心中顿时也是七上八下的,其实即便宝雀不说,她这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打算。她有些心思凝重,喃喃道:“你说的对,这万寿节圣上都要把二姐姐指给昱王世子爷了,按说三殿下也到了指婚的年纪,若是到时候由太后娘娘开口,众目睽睽之下,淑贵妃怕也不好意思直接拂了姑祖母的面子,指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呢。” 想着这些年自己因为是庶出,阖府上下的姐妹皆瞧不上她,殷锦娴的心就如针扎一般。尤其是上次许老夫人做寿,她虽说的确有些口无遮拦,可难道她说错了吗?二姐姐早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岂是她暗地里嘀咕几句,就坏了名声的。 那日回去之后,大夫人直接就让人拿了戒尺,啪啪的直打的她犯哆嗦。 “你虽不是我生的,可这些年你二姐姐待你如何?竟让你这样不知所谓的在外面嚼舌根!” “许老夫人寿辰,那么多人看着,你这让我们定国公府颜面何存,我原以为你只是小孩子心性,难免有失沉稳,如今看看,根本就是白眼狼。” 回想起那一日,殷锦娴没有羞愧,只有浓浓的不甘。她是姑娘家,怎好直接拿了戒尺打她。记得小时候她们刚开始读书识字,先生交代的作业如果没写完,那也是身边侍读的丫鬟替她们受罚的。大夫人不过因为她是庶出,她故意羞、辱她。 打定主意之后,殷锦娴就兴冲冲的往郑太后那边去了。 可她刚踏进殿门,就看到宫女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就连平日里颇得太后娘娘脸面的桂嬷嬷,也低垂着眼睑,一脸的凝重。 殷锦娴震惊的站在那里,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好半晌,郑太后挥退了跪着的宫女。 殷锦娴忙奉了杯茶上前:“姑祖母,您昨个儿不是说娴儿做的花茶很好喝嘛,今个儿娴儿再做给您喝。” 以往她只要这么一讨巧卖乖,郑太后早就喜笑颜开了,可今个儿,郑太后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一般,怔怔的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桂嬷嬷从她手中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的放在临窗的小案桌上,轻声道:“主子,您可不能气坏了身子。您若是有什么事儿,五王爷可怎么办才好呢?” 一句话说的郑太后终于晃过神来,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哽咽道:“是啊,嬷嬷,你说的对。皇上原本就不喜老五这个弟弟,这几日,外面又有那些流言蜚语,若是哀家在这个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皇上还不把老五给蹉跎死。” 郑太后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成元帝这些年性情愈发喜怒无常,这些年尚且有她护着,在旁叨唠着,老五的日子还过得那么艰难,若她两腿一蹬走了,想必成元帝再不能容忍老五一日。 闭了闭眼,她苦笑一声,难掩愠怒道:“没错,当年的事情,哀家是让他失了脸面,也让天下人对他多了揣测。可哀家,哀家难道是故意的吗?自小,他就养在婉太妃身边,哀家除了中秋过年这些大的节日,才得以见他一面。哀家也想好好怜惜他,弥补弥补我们的母子关系,可他呢,和婉太妃当真是母子情深,何曾会把哀家的示好放在眼里。” “原以为,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也该释怀了。可今个儿,他这么做其实是直接甩哀家一耳光!这样的日子,命妇和妃嫔皆往淑贵妃那里去,温氏何德何能,敢受了这样的礼。” 殷锦娴茫然的看着太后,整个身子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会?圣上怎么可以这么做,这让太后娘娘颜面何存。 而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宫里宫外谁都知道她已经在慈宁宫小住了些日子,她该不该往翊坤宫去。今个儿三殿下肯定要去翊坤宫给淑贵妃请安的,她哪怕是远远的瞧三殿下一眼,也是好的。 可她能去吗? 而且她原本是想求姑祖母给她和三殿下赐婚的,生了这样的事端,她还如何开口。只怕现在好多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了。 郑太后看她怔怔的愣在那里,还以为是把她给吓着了,忙向她招手道:“来,娴丫头,来哀家这里来。” “今个儿啊,就让别人热闹去吧,你就陪着哀家,剪剪花,弄弄草。哦,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要给哀家再做那花茶吗?哀家倒真有些馋了。” 殷锦娴觉得自己的眼睛涩涩的,可也只能强撑着嘴角的笑容,“姑祖母,娴儿这就给您做去。” 茶房里 殷锦娴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见她眼眶红红的,宝雀忙轻声道:“小姐,您可不能哭。今个儿这么大的日子,若是被人瞧见了,岂不糟糕。” 殷锦娴紧紧的咬着嘴唇,哽咽道:“怎么办?我还想着一会儿三殿下肯定会来给姑祖母请安,能看到他。” 宝雀心里猛地一紧,颤着声音道:“小姐,您不会是想……” 殷锦娴忍不住捏紧手心的帕子,她也觉得自己都要魔怔了。可今个儿她好不容易才能又见到三殿下,她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即便她不能求姑祖母给她和三殿下指婚,可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三殿下一眼,这点儿小小的心愿,难道还不可以吗? “小姐,奴婢多句嘴,眼下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今个儿慈宁宫也不会有人来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知道您离开慈宁宫,专门往翊坤宫去,心里定会不喜的。” 殷锦娴看她一眼,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不应该这么急躁。可她又想着那个万一。姑祖母才动了怒,这会儿该是没心思理会她的,方才让她过来茶房做花茶,也不过是姑祖母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罢了。 她只是偷偷离开一会儿,只要看三殿下一眼,她肯定会赶回来的。绝对不会让姑祖母发现。 见小姐这般神色,宝雀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她忙寻了一件白色披风给自家小姐披上,“小姐,那我们快去快回。” 翊坤宫 因为有着上一世的经验,许姝对这位圣眷优渥的淑贵妃并不陌生,又因为她随废太子被圈禁禁宫,有了这样的过往,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般,对于太后娘娘静养的消息面露疑惑和忐忑。 今个儿入宫来的人很多,好些人,许姝在上次许老夫人寿辰上,其实已经见过了。只是这风向变化真心快的很,郑国公家的大夫人和两位姑娘,虽说已经极大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还是逃不过众人的不着痕迹揣摩的目光。 而淑贵妃娘家温国公府的几位夫人,还有淑贵妃的几位侄女,今个儿却是格外的意气风发。 淑贵妃入宫这么多年,虽说掌着皇后的金宝金印,可还是没能入主中宫。 可瞅着今个儿乾清宫的意思,说不准再过些日子,娘娘就更进一步了。 到时候,温国公府,也跟着沾光。 和温国公家几位夫人一样,淑贵妃一身明黄色八团云龙纹圆领对襟吉服,袖口缀铜鎏金錾花扣,头戴熏貂冠,冠顶东珠。虽然一如往日的沉稳大方,可那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外人如何瞧不出来,娘娘如今的得意。 皇后之位,不过近在咫尺,原先做了这么多年的皇贵妃,淑贵妃已经歇了别的心思了,左右这后宫除了太后娘娘,谁也别想越过她去。可没想到,因着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圣上落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就连面上的恭顺都维持不住了。 这会儿,瞧着众人对她的讨好和恭敬,淑贵妃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却在这时,只听宫女进来回禀道:“娘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许姝抿嘴笑了笑,把众人的神色皆看在了眼里。 和前世一样,太子妃不得成元帝欢喜,可今个儿万寿节,太子妃纵然再纠结,也不会闭宫不出。她倒想和太后娘娘一样,偷个清闲,可她不能,她不敢。 第41章 看戏 罗氏当年被选为太子妃,宫里皆传言,太子大婚之后,圣上约莫会让太子开始学着监国。 可入宫都这些年了,太子非但没有监国,东宫的日子却一年不如一年。身为成元帝当初钦点的儿媳妇,罗氏好生委屈。若说之前她唯一需要烦心的事情是自己没能给太子殿下诞下子嗣,那么近来这些日子,她烦心事儿就更多了。 近来内廷更是有流言,说是淑贵妃可能入主中宫。原先罗氏还不信,毕竟先皇后去了这么多年,中宫之位悬空,若圣上真有这样的主意,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可今个儿一大早,便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染了风寒,圣上传了口谕,让大家往翊坤宫请安。 罗氏怔怔的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娘娘,真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 正帮她戴头饰的孙嬷嬷指尖也是一颤,低声道。 近来,罗氏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圣上愈发不待见太子了。圣上不许太子结、党、营、私,不许太子暗结朝臣,可圣上忘了,但凡做到储君这个位子上,即便太子殿下无心,也会有人暗中揣摩太子的心思,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就已经站到了太子阵营。 这事儿归根结底就是一笔糊涂事儿,说句僭越的话,当初圣上还未登大宝那会儿,不也这般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故作糊涂了。 “本宫还依稀记得,初入宫那会儿,隔几日父皇就会叫太子携本宫一同用膳。父皇和太子怎么就闹到这一日了?” 罗氏虽没说出来,可她心里如何不知道,这里面淑贵妃就不是个简单之人,这些年盛宠不倒,她膝下又有三阿哥,能不为三阿哥争一争吗? 对了,还有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说起这个,罗氏就头痛的很。太子殿下不喜阉人,可冯振如今又是父皇身边的第一大红人。这日日相处间,稍微给太子上点儿眼药,他们东宫就得遭殃。 罗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劝太子丢掉和冯振的嫌隙,主动示弱,那冯振毕竟是阉人,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一个无根之人,这必定是得背靠大树的。可她不敢,太子心高气傲,如何肯低这个头。 而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是诱、人的,只要太子能荣登大宝,她便是大曜国最尊贵的女人。便是为了这个,罗氏也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庶妃生的皇长孙,对于这孩子,她心里总是膈应的慌。可父皇这么多的阿哥,如今只这么一个皇孙。或许,自己不该再小心眼了。若是能求了父皇,把皇长孙抱养在自己身边,兴许自己手中还能多一个筹码。 如此想着,从东宫到翊坤宫的路上,罗氏的心情终于是好了那么一些,终于看到了些盼头。 这厢,大家见太子妃进来了,在座的妃嫔和命妇都起身请安。东宫虽说如今境况堪忧,这里面,也有不少人辈分比罗氏高,可毕竟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 唯淑贵妃,浅笑的坐在那里。她已是贵妃之尊,膝下又有三皇子,她即便是想抬举罗氏,只怕罗氏也不敢受她的礼。 果然,在和大家见礼之后,罗氏缓步走到了淑贵妃面前,微微福了一福:“贵妃娘娘安好。” 现在淑贵妃独宠后宫,三皇子又满腹诗书,是以,大家伙落座之后,虽也和罗氏寒暄着,可言语间却皆捧着淑贵妃。 许姝脸上的笑一如往昔,一边吃着茶,一边和殷锦芙低语道:“我也想和外祖母一般躲清闲呢。” 殷锦芙浅浅一笑:“你呀,就是偷懒。” 郑太后身子抱恙,闭宫不出。高宁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入宫了,淑贵妃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在场的除了京城常见几位国公夫人,伯夫人,侯夫人,还有此番进京的辽王世子妃,昱王妃。 昱王妃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这样的长途奔波想来也是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许姝已经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往二姐姐身上看了几次。 “二姐姐,我看昱王妃面目慈善,应该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殷锦芙笑睨她一眼,“你这鬼丫头,竟然打趣起二姐姐来了?” 许姝甜甜的笑了笑,视线复又落在了昱王妃身侧站着的柔安郡主身上。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只怕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个默默无闻,自小就被接进宫陪伴婉太妃的柔安郡主,有朝一日会成为宫里最受新帝宠爱的贵妃娘娘。 见许姝看她,柔安郡主微微笑了笑,俯身对昱王妃低语几句,就缓步走了过来。 “芙姐姐,姝妹妹。”柔安郡主笑着和她们打着招呼,不过和对许姝的客气相比,她对芙姐姐就亲昵了许多。 殷锦芙笑着招手让她坐下。 “芙姐姐,前几日我随祖母酿了桂花糕,一直等着什么时候芙姐姐入宫了可以一起喝酒吟诗。今个儿,可把芙姐姐盼来了。” 殷锦芙笑笑:“太妃娘娘身子可还好?” “好,自然是好的。”说着,柔安郡主难掩揶揄,环视一周,又低语道:“祖母就要有姐姐这样的孙媳妇了,如何能不欢喜。” 许姝瞧着眼前一片的欢乐奢华之气,再听着柔安郡主的揶揄之语,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自重生之后,她其实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能改变什么。可二姐姐得以嫁给昱王世子爷,这事儿起码是一桩喜事。昱王妃满目慈爱,婉太妃又早就属意二姐姐,又有柔安郡主这样的小姑子,虽说二姐姐远嫁汉中,可比起上一世,已经是极好了。 正暗自思寻着,只见坐在上首的淑贵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着众人道:“圣上让本宫代太后娘娘主持宴会,瞅着这时辰,戏班子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往御花园去吧。” 成元帝猜忌心中,刚登基那几年,像万寿节这样的日子,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忌讳。这些外命妇,内命妇,朝臣,皆在一个宴席,恭贺他万寿无疆。 可今年礼部和内务府那边的章程依着惯例报给成元帝时,竟是被成元帝给否了,最后这宴席就分了内宴和外宴。朝臣和宗亲在和泰殿,女眷们则是在慈宁宫开席。 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众人随着淑贵妃就往御花园去了。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请的是安徽那边的班子,听说都是名角。许姝好久都没看过戏了,她又格外喜欢话本之类的东西,听得倒也入神。 不过比起宫外的戏本,宫里这些供贵人们看的,就单调许多了。碍着宫里的忌讳多,大家又都装矜持,一出戏下来,说的不过是秀才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真要说起来,内廷这些妃嫔的戏比这戏剧要好看多了。郑太后被迫在慈宁宫静养,淑贵妃出尽风头,贤妃浅笑的坐在淑贵妃下首,可言语间却对淑贵妃很是奉承。 还有那不得成元帝欢心,久居永和宫的容妃王氏,今个儿也难得的露面了。 按说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瞧着却面色蜡黄,神色萧索,远远瞧着,竟是连淑贵妃身边侍奉的宫女都不如。 今个儿这样的日子,淑贵妃自然乐得让大家知道她的宽容和良善,见容妃如此神色,只听满是关心道:“姐姐既然病了,也该好生将养着。本宫记得一年里有大半年姐姐都在用汤药,可这药本就三分毒,不如本宫让太医院的常太医给姐姐拟几方药膳吧。” 听了淑贵妃的话,容妃的睫毛颤了颤,看着有几分拘谨,缓缓道:“劳娘娘记挂,臣妾谢娘娘恩典。” 宫里谁不知道,容妃这病是多年郁结于心,整个一药罐子。可她不得圣上欢心,如何请得动太医院那边的常太医。 近来她身子是愈发不好了,又在万寿节当口,她哪里敢因为这个又讨了成元帝的嫌。 想到自己在这内廷的尴尬,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大家怕已经习惯了容妃的窘迫,淑贵妃笑笑:“贤妃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把手中的戏单子递给了身侧的贤妃。 容妃脸色哗的一下更白了,她如何不知因为大皇子庶长子的身份,淑贵妃耿耿于怀。 这些年,淑贵妃倒是从未为难过她,可她毕竟是宫里圣眷优渥的贵妃娘娘,底下那些办事儿的,哪里能不揣摩着她的心思行事。 今个儿万寿节,她也知道自己来了不定讨得了喜,来不来,她都是错的。可这会儿,中途退场,岂不留了话柄。可她能不依吗?贵妃娘娘只会说她是体恤她身子微恙,她若是强撑着,那便是不知好歹。 她缓缓福了一福,轻轻道:“多谢娘娘体谅,臣妾就先告退了。” 一旁贤妃神色复杂的看着淑贵妃递过来的戏本子,嘴唇微微一动,可最终也没吭声。贵妃娘娘暗中为难王氏,还不就是因为大皇子是庶长子的缘故。 她不由得想到了四皇子,内廷从无小事,淑贵妃向来就不喜老四跟着大皇子屁股后面,为着这事儿,贤妃也好几次的提点过儿子,可没办法啊,也不知道那大皇子下了什么*汤,儿子死皮赖脸的还是瞅着机会就往大皇子跟前靠。 人多说她们这些人年轻的时候靠姿、色,可长久下来,最终靠的还是子嗣。贤妃从未有过和淑贵妃相争的心思,她了解自个儿儿子,有点儿愚钝憨厚,这样的人,不适合皇位。她的心,也没那么大。 就在她犹豫着该点哪出戏才能讨了淑贵妃的欢心之时,只见户部侍郎赵家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不知怎么,脸色苍白的在赵家夫人耳侧低于几句。 众人也瞅着一愣一愣的,贵妃娘娘再此,这小丫鬟怎的如此不知规矩。 可还没晃过神来,却见着赵家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响头,哭泣道:“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淑贵妃面色有些愠怒的看了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德子一眼。 身为内廷太监,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耳观八方,如何能不知圣上在前边的寿宴动了怒。 “娘娘,是赵大人给圣上的寿礼,那嵌玉□□人祝寿盆景上的仙桃,不知为什么,竟然掉了下来。” 众人听着这话,也一阵唏嘘。万寿节生了这样的事儿,当真是不好的兆头。 那赵家夫人见状,磕头磕的更厉害了,地上已经是一地的鲜血,“娘娘,我家老爷是无心的。为了给圣上备寿礼,我家老爷费尽心思,专门差人从南方寻来了这宝贝。一路上更是精心护送,我家老爷断断不敢有不臣之心啊!” 淑贵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下一秒,早有几个太监捂了这赵家夫人的嘴,拖了下去。 半晌之后,戏台子上又是咿咿呀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第42章 端倪 赵家突然获罪,原本因为流言蜚语已经满目肃穆的紫禁城愈发的阴冷了。 许姝不知前边和泰殿如何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可翊坤宫这边,她却可以感觉得到,在这歌舞升平的背后,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这个万寿节,再生了什么事端。 终于,大家熬到了能出宫的时辰,有胆小一些的,这才出了翊坤宫,就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长长的宫道上,大家各怀心思,走路都轻了许多。谁能想得到,那赵家夫人今个儿早上还随她们一同在翊坤宫吃茶,这才不过一日的功夫,就遭了这劫难了呢? 眼前这长长的宫道,还有十米红色宫墙,这会儿看着格外的让人心生胆颤。 许姝忍不住攥紧了帕子,随着引路的太监,缓步走出了内廷。 再穿过一道宫门就是宣武门了,顾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过想着近日的流言蜚语,加上今个儿赵家这档子事儿,太子算是暂时安全了。如此多事之秋,圣上就是再不喜太子,也不会动太子这个储君的。 许姝也这么想着,不过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应该是偶然。今年万寿节,成元帝召回了在外的几位藩王,尤其是镇北王傅祈钰,听说成元帝都有收回他兵权的心思。这个节骨眼儿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端,恐怕,这些背后少不了镇北王的手脚。 好多人都说镇北王不过一介武夫,出身寒微,可他若心无城府,若没有过人之处,上一世如何会颠覆李家王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是走出了宫门。外面等候的各府的奴仆,见自家主子出来了,忙恭敬的上前侍奉。 随着许姝的目光扫去,却见不远处,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像是在恭送什么人出宫门。那人脚下一双黑色锦鞋,穿着墨色银纹锦衣,身上披着黑色披风,大拇指上有一枚白玉扳指。 像是感受到有人看他一样,那人突地回头,一双犀利的眸子直朝许姝看过来。 许姝的身子猛地一僵,这人不是镇北王傅祈钰,又是谁? 自重生以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和镇北王遇上。 这日回府之后,许姝才净了面,换了身常服,就听圣上下旨给昱王世子和芙姐姐指婚了。 许姝最怕这事儿上因为今个儿成元帝的震怒而生了什么意外,这会儿,她的心终于是放在了肚子里。 可关于户部侍郎赵家今个儿获罪之事,却有了更多的流言。 听说成元帝当即震怒,说赵家有不臣之心,下旨满门抄斩。可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却说,赵大人平日里算得上忠心,晾他一个人没这胆子来寻圣上的晦气。这背后,定是有人刻意致使。 成元帝深觉有理,直接就把这事儿交给冯振了。近来谁不对冯振掌管的东厂避之不及,这赵大人和赵家几位少爷,却直接被带到了东厂。 东厂的手段谁不清楚,太监这无根之人,谁落在他们手中,还不得给蹉跎死。 三日之后,又有关于赵家的消息传入了出来,听说冯振找个大瓮,把赵大人塞进去,然后在瓮下面用柴火加热,逼赵大人招供。 期间赵大人晕过去几次,冯振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又让人把赵家嫡出的赵大公子给押了进来。 当着赵大人的面儿,对赵大公子施了宫刑。赵家大公子自小就是赵家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哪想到,竟受了这屈辱。当场就撞墙死了。 “啧,这冯振也太狠毒了,阉人卑贱,他这不故意作践赵家公子吗?” 平日里鲜少道人长短的许岚忍不住嘀咕道。 万寿节已过,顾氏早已找了许岚,说了贴心话,再过半个月,她就要随着大姐姐往靖南王府去了。许是因为要离京了,平日里姐妹间吃茶时,她的话也多了一些。不过神色间,却难掩忧愁,自大伯母找了孙姨娘,告诉她岚姐儿要虽大姐姐往靖南王府去,孙姨娘就一直卧病在床。 而自己不日就要离京,想着再也不能侍奉在姨娘身边,许岚心里如何能不感伤,不过是碍着日后姨娘还得在太太手里讨生活,她才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私底下,许姝也曾听有丫鬟嚼舌根,说三姐姐就是没投生到大夫人肚子里,否则,如何会受这样的委屈。 之前,对于三姐姐往靖南王府一事,许姝更多的是觉得棘手,毕竟隔了一房。可前几日成元帝给昱王世子和芙姐姐的指婚的旨意,却让她觉得,有些事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既然芙姐姐的命运可以改变,那么三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呢? 许姝看着许岚,拿着茶杯的手忍不住的颤了颤。 “三姐姐,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往靖南王府去?” 闻言,许岚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她紧张的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才颤着声音看向许姝,“姝妹妹,你怎么这么说。” 许姝目光坚定的直直的看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许岚终于哽咽的开口道:“四妹妹,你可是有法子帮三姐姐?” 话才出口,许岚神色猛的一喜,是啊,四妹如今是清溪郡主,太太平日里都四妹妹都很是抬爱,如果四妹妹肯帮她去说服太太,这事儿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又一想,若四妹妹真的去说了,太太会不会以为,她暗中求了四妹妹,如此一来,太太怕是会厌弃了她和姨娘。 见她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许姝轻轻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方才许滢往茶房去弄花茶去了,她也是瞅着这机会,才敢试探三姐姐一番。 此刻,见她这个样子,她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帮她的决心。 上一世,这个三姐姐在许姝眼中,就和隐形人一般。可这辈子,她既然重生了,就不能让三姐姐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可到底怎么帮呢?三姐姐担心的,何尝不是她担心的。她若是贸然出手,只怕是会弄巧成拙。按理长房的事情,她插手多少有些不好。三姐姐毕竟是庶出,这事儿更得谨慎些的。 “三姐姐,你和谁都别声张,这事儿姝儿会好好的想想,总会有法子的。” 许滢进来的时候,便见两人低垂着眼睑,她端了花茶放在桌上,笑道:“两位妹妹这是怎么了?” 因为同是庶出,许岚和许滢平日里很是亲密,她冲着许滢笑笑,道:“还不是等二姐姐的茶等急了。” 许滢当然也知道许岚不过是拿这话来挡她的,可她也没戳穿。这几日,她愈发舍不得三妹妹离京了。何况,她还听说,原先太太是想打她主意的,是爹爹说三妹妹比她沉稳,才落在了三妹妹头上。细细说来,三妹妹其实是替她受了这委屈。 太太平日里从不苛责她们两个庶出的姑娘,可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往昱王府去,当真让人想不到。这些日子,孙姨娘又为了这事心急病倒在床,她更觉得心里堵得慌了。 水榭这边,几位姑娘各怀心事。翠微院里,许蕙和孟姨娘却因为月底萧家大姑娘要入府之事,耿耿于怀。 “姨娘,您叹什么气?父亲难不成还会让人收拾了之前淮穆长公主住过的凤鸣院?只要这萧氏入不了凤鸣院,便不可能真的压在我们头上。” 许老夫人差人往萧家做媒,到合八字,下聘礼,再到月底就过门,时间这般紧张,孟氏这会儿都没怎么晃过神来。 可她也不可能哭哭闹闹,她和那孙姨娘不一样,孙姨娘平日里看着也恭顺,可为了岚姐儿的事儿,都卧榻有些日子了。她倒是羡慕孙姨娘这豁出去的勇气,可她膝下还有翊哥儿,加上之前又因为在老爷面前失言,多年来好不容易收服的几个奴仆,也尽数被发卖出去了。 她更是不敢在这个当口,再惹老爷动怒。 “姨娘,女儿知道您很爱爹爹,可这些年您也该晃过神来了。您不该再丁点儿算计都没,怕遭了爹爹的疑心,总是瞻前顾后。别的不说,就说四姐姐才回府这些日子,您和女儿折在她手里多少次了。” 孟氏缓缓抬眸,神色黯然的看着女儿,点了点头。 栖鸾院 许姝左思右想,突然脑袋里一灵光闪过,上一世,大姐姐数次怀孕,可都没能保住孩子。按说,大姐姐自小被大伯母娇养着,从未听说大姐姐身子虚弱。可怎么在子嗣上却如此艰难。 望着眼前摇曳的烛光,许姝身上不由得漫了些寒意。 “琥珀,明个儿请常太医来一趟。哦,对了,你再去长房一趟,知会大伯母一声。” 常太医医术高明,可他素来只为宫中的贵人看病。就是许姝,也是因为之前一直住在定国公府,才得以让常太医来请平安脉。 大姐姐这么容易滑胎,或许常太医多少能瞧出些什么端倪。 这边,顾氏听说常太医会往府邸来,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可她又有些微妙的感觉,姝姐儿如此行径,让她不得不思量。可她又不敢往那一方面想,这些年,婉儿的身子一直都有人专门调理,若是有什么异常,婉儿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的。 可这内宅阴私,又有谁说得准呢?顾氏这么一想,愈发是心慌了。 第43章 玉镯 东宫 庶妃李氏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她有些琢磨不透,太子妃娘娘怎么今个儿特意召见了她。 素日里,娘娘都不待见她的,之前每日的晨昏定省,娘娘也都淡淡的。数月前,娘娘更因为遭了圣上的训斥,回宫之后,更把她当做透明人了。 此刻,看着娘娘宠溺的把皇长孙抱在怀里,逗弄着,她心里愈发不安了。 这孩子落地之后,毕竟是庶出,太子妃娘娘正眼都没一个,只打发了几个奶娘去照顾。平日里,也没见对这孩子嘘寒问暖。 因为这些,看着娘娘陡然对孩子的亲近,李氏更是提心吊胆,虽然跪在地上,可两腿还是抑制不住的发颤。 见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太子妃罗氏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笑道:“你瞧,本宫愈发忘性大了,只顾着逗弄皇长孙,竟忘了让你起磕。” 李氏哪担得起这话,忙磕头道:“能给娘娘请安,是妾身的福分,不敢觉得委屈。” 见她还算识相,罗氏向身侧的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把孩子从她怀里抱了过去。 李氏已经是一脑门的冷汗了,这会儿坐在宫女拿来的绣墩上,也只敢坐三分之一。 罗氏纤细的手指带着护甲套,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半晌才又道:“这几日,皇长孙睡的可还安稳?” 皇长孙落地早,或许是娘胎里亏着了,刚生下来那会儿,那是整宿整宿的哭着不睡觉,闹的几个奶娘都差点疯了。 李氏点点头:“近来还算安稳,都是胡氏照顾的好。” 这胡氏不过二十五岁,可五岁就已被带入宫中做些杂役,十五岁时,因为出落的好,被弄到了慈宁宫侍奉郑太后。皇长孙两岁那会儿,有一次往慈宁宫给郑太后请安,不知怎么哭闹的很是厉害,谁哄都哄不来。偏偏这胡氏,像是和皇长孙有缘一般,刚把皇长孙抱在怀里,皇长孙顿时就不哭了,还咯咯的笑着,眼睛一眨一眨的瞅着胡氏。 郑太后疼惜皇长孙,知道平日里那些奶娘为了哄他使劲浑身解数都不行,就问了胡氏的意思,让她往东宫侍奉皇太孙。 依着宫里的规矩,她也到了该被放出宫的时候了,换做是别人,怕是都不想招惹这麻烦。可这胡氏,竟然丝毫推诿都没,恭顺的磕头谢了太后恩典,就往东宫来了。 胡氏二十多岁,又是处、子之身,风韵犹存,罗氏起初还担心,她肯来服侍皇太孙,怕是暗地里打的太子殿下的主意。毕竟这宫里,想出头的宫女多的去了,若是能勾、搭上储君,那可谓是人上人。 可这么些年下来,胡氏却是安分守己,罗氏看的也有些纳闷,只当自己疑心太重。 想到这些,罗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着痕迹的看了胡氏一眼。 因为在东宫侍奉,又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胡氏比别的宫女穿戴上贵气许多,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比宫里的宫女多了一些沉稳,端重。 “你这些年当差也算尽心尽力,从今个儿起,你除了侍奉皇长孙,闲暇时间便帮本宫掌管衣饰吧。” 这句话一出口,李氏再愚钝也不可能不知,太子妃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过是庶妃,当初能承宠诞下皇长孙,盖是偶然。刚生下皇长孙那会儿,她也怕刺了太子妃娘娘的眼,可她也不免暗暗窃喜,她和皇长孙越是不得太子妃的眼,太子妃越不可能把孩子从她身边抢走。 可后来,太子妃肚子一直都没动静,她也不是没担心过,太子妃娘娘会打她孩子的主意,可太子妃年岁还小,自当是拼自己的孩子的,娘娘那般骄傲的人,该是不屑于养她的孩子的。 只没想到,她的担心,今个儿终于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太子妃娘娘让胡氏替她掌管衣饰,不过是暗中试探她的反应。怕是从今个儿起,皇长孙就要被抱在太子妃院里去了。 李氏的担心没错,这日直到晌午了,皇长孙还没从太子妃那里回来。 李氏坐在炕头,眼睛直直的瞅着院门,可几乎要把眼睛瞅瞎了,还是没见到皇长孙的身影。 宫女锦绣见她这样,忙拿了披风给她披上:“主子,今个儿午膳您想吃些什么吗?” 锦绣这么说,也不过是活络活络气氛,不想让自己主子这么再为难了自己去。 李氏半晌才回神,看着她,喃喃自语道:“弄道红烧麒麟面和三鲜梅花包吧,皇太孙爱吃。” 皇太孙如今已经四岁了,因为出生时差点夭折,为了确保他能顺利长大,圣上一直都没给他赐名,只皇长孙皇长孙的叫着。 锦绣思询再三,还是开口宽慰自己主子道:“主子,皇长孙能往太子妃娘娘身边接受教养,日后,指不定福分大着呢。” 锦绣这话不得不说多少有些道理,可这一切都是在太子殿下能够顺利登基,太子妃娘娘一直没子嗣的前提之下。李氏可不敢想那么远。在她眼里,她不求孩子能怎么怎么,她只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如今东宫的处境,太子妃把皇太孙接到自个儿身边教养,这其实是拿皇长孙当筹码。这样的事情,她真的不愿意看到。 不说宫里的淑贵妃娘娘会如何做想,就是太子殿下,怕也会因为太子妃娘娘如此行径,而对皇长孙心生不喜。 殿下如今就这么一个孩子,宝贝的很。可若是殿下知道,太子妃再打什么主意,他心里如何能不犯猜忌。人都说圣上猜忌心重,可在李氏看来,但凡和这皇位牵扯上关系的人,谁的猜忌心不重呢? 就在这思询的当口,太子妃那边已经打发了嬷嬷过来,正式给她传话,说是从今个儿起,皇长孙就在太子妃那里了。让她准备准备皇长孙平日里用的东西,下午的时候,他们过来拿箱笼。 太子妃娘娘这番做派,如此雷厉风行,也着实是让李氏惊讶。可她心中纵容再委屈,也不敢流露出分毫,她毕竟得在太子妃娘娘手里讨生活,她又是没名没分的庶妃,哪里敢和太子妃打擂台。 栖鸾院 许婉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羊脂玉镯子甩在地上,玉镯应声而碎。 一旁的顾氏也差点没晕过去,想她自小娇养在手心的女儿,倾注那么多的心血,没想到,竟然会遭了靖南王老太妃的算计。 许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哽咽的看着顾氏,“娘亲,老王妃怎么如此心狠,女儿肚子里的,可是她嫡亲的重孙。” “女儿原以为,她平日里给女儿立规矩,是因为女儿没能生下子嗣,为了这个,女儿日日吃斋念佛,女儿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老王妃亲自赏给女儿的这镯子,害了女儿。” 顾氏微蹙眉头,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一字一顿道:“也怪娘亲太过掉以轻心了。你在靖南王府,自然有王府的御医把平安脉,每次回京,娘娘也会找郎中过来,可谁能保证,这些个儿郎中,没有被老王妃暗中收买。娘亲问你,这镯子老王妃是什么时候赏给你的?” 许婉强忍着哭泣,细细的想了想,方道:“两年前的中秋节家宴。” 说着,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她再不敢去想。 两年前?这就对了。两年前,圣上慢慢的疏远了太子,京中虽还未有废太子的传闻,可老王妃毕竟是在内廷长大,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血雨腥风。 可为了这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不管怎么,这事儿既然被揭穿,许婉是再不能坐以待毙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哽咽道:“娘亲,三妹和世子爷的事情,就作罢吧。只当女儿从未提过。您日后一定要好善待三妹,这次的事情,到底让她受委屈了。” 顾氏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不行,这事儿娘亲绝对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定要让世子爷评评理,到底我的婉儿犯了什么错,让老王妃如此算计于你。” 依着顾氏的心思,若这靖南王府在京城,她定要拍上门去,再没这么欺负人的。方才常太医也说了,若没这镯子伤了身子,那孩子已经八个月大了,何以会落胎。 若老王妃当初不中意女儿也就罢了,可当初圣上指婚,老王妃也是开心的很。怎的,朝堂才这点动向,老王妃就想未雨绸缪了。 许婉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安抚着顾氏:“娘亲,这事儿您别和世子爷说,女儿心里有数。” 说罢,她看一眼许姝,眼泪再次忍不住的落下来,“姝妹妹,大姐姐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请了常太医入府,大姐姐害了自己不说,连带着也害惨了三妹。” 许姝担心的看着她:“大姐姐,你快别这么说,姝儿也没想到,老王妃会这般心狠。” 许婉这会儿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突如其来的秘密让她险些晕厥过去。可她再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了。眼下,她只能用常太医的药先调理着身子,其他的,慢慢再筹划。可不管如何,这事儿她还不能直接的和世子爷挑明,世子爷自小就被老王妃娇宠在手心,对老王妃这个祖母情分自然不同。 她若没点儿能耐,没点儿谋划,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怕是会里外不是人。 第44章 挑明 这日,等许晟平从朝中回来,顾氏忍不住便和自家爷诉起苦来。 许晟平听了,也被惊到了,这么毒的事儿,那靖南王老王妃竟然能欺上瞒下,这根本就没把他们许家放在眼里。 顾氏的脑子里此刻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老王妃既然能做的如此滴水不漏,那就并非单单一个镯子的问题。婉儿身边侍奉的人,这些有多少被老王妃拿捏在手里,这些他们都还不知道。 许晟平紧蹙着眉头,半晌,看着忧心忡忡的顾氏道:“这事儿可得跟二弟好好的商量商量。靖南王和我们许家联姻,可暗地里却生了别的心思,这才不过几年的功夫。若靖南王那边真有异心,我们许家,也不是好招惹的。大不了,就和离!” 听着这话,顾氏怵然心惊,她自然知道老爷此刻在气头上,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可这事儿确实是得知会二弟一声。否则,靖南王府真以为他们许家好欺负,巴着他们靖南王府不放。 这些日子,许蕙和孟姨娘虽说表面上看着安分守己,可暗地里,如何能不留意府邸的动静。这不,许婉和顾氏从栖鸾院出来,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没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传到了她们耳中。 原先,因为萧大姑娘就进府的事情,许蕙有些意志阑珊,做什么都打不起劲儿来。这会儿,听着白冬的回禀,她忙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惊讶道:“你真看到了?大伯母和大姐姐一脸惊魂不定?” 白冬哪敢撒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怎敢欺瞒小姐。奴婢刚从膳房回来的路上,还没拐过抄手游廊,远远的便看见大太太和大小姐从栖鸾院出来。奴婢特意去打听了下,说是今个儿郡主请了宫里的常太医入府,想来大太太是想借着这机会,也让常太医给大小姐把把脉。” 许蕙嘲讽的勾勾唇角:“常太医纵是在世华佗,怕也帮不了大姐姐吧。要我说啊,大姐姐就是命里无子,苍天不让她有孩子。否则,你看都怀了几次孕了,可都没能保住孩子。” 孟姨娘怕她越说越离谱,忙觑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这么口无遮拦。 许婉身子不好,数次滑胎的事情,顾氏一直都静止底下人碎嘴的。 许蕙撇撇嘴:“她自个儿肚子不争气,还不让人说了?再说了,为了自己的算计,她竟然让三姐姐这么没名没分的往靖南王府去。她若是死了也好,三姐姐或许还能取而代之。可她若没死呢?” 孟姨娘闻言,暗暗叹息一声:“长房的事情,你就别理会了。岚姐儿毕竟是庶出,她去侍奉靖南王世子爷,孙姨娘还能说一个不字。” 一边说着,孟姨娘又有些忧心起女儿的婚嫁来。她当年和老爷那桩事儿,如今和娘家人那是丁点儿都没往来了。纵是想多条路子,求着娘亲帮着相看一番,怕是也只能讨了嫌。 对于孟姨娘那点儿小心思,许蕙如何瞧不出来,她冷冷道:“好了,姨娘,你就别再自怨自艾了。女儿是庶出不错,可女儿断不会和三姐一样,被大伯母随意拿捏。萧大姑娘入府,左不过就是个继室,她还敢拿捏我的婚事不成。” 书房 今个儿的内阁会议之后,许晟阳头都大了。这万寿节流水的银子已经让国、库不堪重负,可圣上又提出要修建皇家道观玄清殿。想当年,圣上初登基那会儿,广施仁政,有一年淮南水患,圣上还缩减内廷开支。可现在,大曜国想要重现当年的大平盛世,怕是再不可能了。 作为内阁首辅,国、库如今有多少可支配的银子,每年下面能收多少的税上来,他都有计较的。加之西、北,西、南战、乱不断,军、粮,马匹,各种物资,哪个不需要银子。可这些,圣上看不到。根本不在乎柴米油盐贵,想一出就是一出。 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的许晟阳,这会儿听了许晟平说靖南王老王妃谋、害婉姐儿一事,气的一脚就把身侧的椅子给踹了出去。 真当自己是西南的老祖宗呢,太、祖爷开国时,靖南王率先投降,得以封异姓王。可这些年,若没有他的打点,就靠他每年的岁贡,圣上能丁点儿都不疑心他们靖南王府。 “好一招瞒天过海。老王妃这是看太子要倒了,怕和我们许家牵扯不清,跟着遭殃了。” 朝堂争斗,他最是熟悉不过。可这也太可恨了。他好半晌才平息了心里的怒气,一字一顿道:“婉姐儿既已回京,那借着这机会,便暂且先别回靖南王府了。好生休养着身子。” 闻言,许晟平一脸诧异,有些琢磨不透二弟的意思。 许晟阳冷哼一声:“这些年,不是没人暗中参靖南王府和西南蛮族勾、结,都被我给拦下了。这次,这折子若是捅到圣上面前,我倒要看看,靖南王如何做解释。” 成元帝自然不会有平定西南的雄心,可难保不会派人分靖南王的权。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他那些干儿子若是往西南去,靖南王也该头痛些日子了。 否则,靖南王府当真把他们许家当软柿子捏了。 许晟平原就咽不下这口气,这会儿听二弟这么一说,差点儿拍手称赞,“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别让我知道世子爷也牵连其中,若真有一日让我瞅出端倪,纵是和离,我也不允许婉儿再回去受委屈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萧氏进门的日子。 这天才刚亮,许姝就起身了。在琥珀的侍奉下,穿戴整齐。虽然萧氏是父亲的继室,因为娘亲的缘故,许姝心里不见得真的就有多欢喜。可二房难得大喜的日子,毕竟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郡主,您真漂亮。” 许姝微微勾勾唇角,没有说话。 父亲要娶萧家大姑娘的消息前些日子就传了出去,整个京城,瞬间就沸腾了。虽说是继室,可父亲是内阁首辅,萧氏不过是丧母长女,又不得那高氏喜爱,能侍奉父亲,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极好的命了。 当然,除了这些传闻,许姝这个如今的清溪郡主,自小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在定国公府,前些日子又回了许府的二房嫡出的女儿,也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大家唏嘘萧氏命好的同时,又忍不住的暗暗嘀咕,说府邸若是只有庶出的子女倒也好说,偏偏,还有清溪郡主这么一尊大佛,萧氏入府之后,怕是举步维艰呢。 谁不知道,清溪郡主的脾气向来大的很,人又孤傲,纵然清溪郡主故意为难了萧氏,萧氏一个继室,还敢委屈不成? 许姝真要被外面这些有模有样的流言蜚语给惊着了,她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觉得现实果真比那些话本里的故事要有趣多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从今个儿一大早起,许姝就觉得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像,她真要和那萧氏打擂台似得。 就连琥珀,也故意挑了圣上从宫里赐下的大红色金丝鸾鸟绣纹比甲要给她换上,许姝调侃几句,她才断了这心思,转而拿了另一件紫色凤穿牡丹比甲,月白色挑线裙。 “都慌什么?还怕我在萧氏手里受了委屈不成?” 这些担心自然是多余的,别说许姝现在是郡主之尊,即便没这封号,萧氏也不敢生了别的心思的。可琥珀毕竟侍奉自家郡主这么多年,难免关心则乱,就想着在萧氏入府第一日,就在气势上让她掂量掂量自己。别做出什么僭越的事情来。 另一边,翠微院就没这么和谐了,昨个儿夜里,孟氏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今个儿这样的日子,虽说老爷的意思,不让大办。可总也是有个章程的。孟氏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不能因着这事儿让老爷觉得她小家子气,就自告奋勇,大婚这日由她来张罗内宴。孟氏的意思很明白,后院就这么几个人,李姨娘又是个拎不清的,自然该她来费心。 没想到,她才说出来,许姝就给否了。说她身子才刚好,还是静养些日子为好。今个儿这事儿,自有大伯母和姚嬷嬷张罗。 那言语间的倨傲,让孟氏当即就红了眼。 这根本就是明摆的告诉她,她一个妾室,这样的日子,没有资格招待来客。 而许姝贵为郡主,又尚未出阁,自然也不适合出面,左思右想,唯有请了长房的大伯母过来帮忙。 顾氏自然乐意,这事儿即便许姝不开口,顾氏又岂能不来。他们长房仰仗二房这么多年,姝儿回府这些日子,又在几件事上提点了她,她哪有不来的道理。 想到孟氏竟然自告奋勇出去招待客人,顾氏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嘲讽,她真拿自个儿当盘菜了,一个妾室,身份又那般尴尬,也好这样脸大的出去招摇。 “孟氏,姝儿说的有理。你身子才好,二弟哪里肯让你受了劳累。你只需记得,明个儿一大早,往萧氏跟前奉茶就好。” 萧氏此番入府,虽说孟氏比她早入府十几年,可也只能屈居其下。她自然知道,免不了要去奉茶的。可她私心还想着,那萧氏年纪小,她若能糊弄过去,倒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这会儿,被顾氏这么一挑明,她当下别提有多没脸了。 第45章 折辱 二房今个儿这么大的日子,许姝虽说并未在许晟阳续弦这事儿上有什么不喜,可越是这般,顾氏越是觉得这孩子懂事的不免让人心生怜惜。 想了想,她便打发了许岚和许滢两人过来,陪着许姝。 那日许婉和顾氏往栖鸾院来的事儿,府邸别人或许不知道内、情,可许岚和许滢,却是知道的。尤其那日回去之后,顾氏特意叫了孙姨娘和岚姐儿往她正房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氏这般行径,许岚和许滢知道,往靖南王府去侍奉靖南王世子爷一事,应该是作罢了。不由得,两人心生欢喜,当然更是喜欢许姝这个隔房的妹妹了。 尤其是许岚,一见着许姝,早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睛,她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年来四妹妹和他们诸位姐妹鲜少有走动,只没想到,却是四妹妹解了她的尴尬。 “四妹妹,这几日三姐姐闲着无事,做了几个香囊,妹妹若是不嫌弃……” 说着,她指尖有些颤抖的拿出香囊,微笑的看向许姝。 许岚因为是庶出,懂事起便知道自己若是想嫁的好,除了讨了太太的欢喜,女红上面也得拿得出手,好在她也有些天赋,几年下来那一手绣工就是府邸的绣娘都赞赏不已。 许岚只比许姝长几岁,许姝自然不舍见她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如今,因为自己,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她心里也满是感慨。她笑着接过许岚递上来的香囊,“三姐姐这针脚真好,得空了,三姐姐也教教姝儿吧。” 阖府上下谁不知许姝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宠着长大,如今又是圣上亲自册封的清溪郡主,如何需要学这女红,不过是一句寒暄之话,可正因为这样,许岚越发觉得,姝妹妹平易近人。 却在这时,许蕙走了进来。她原是不想过来的,可碍不住孟姨娘的絮叨,说是今个儿这样的日子,她不出现,反倒是显得孤僻,传出去了于明声不好。 许蕙素来知道事情的厉害,原也只是为了置一口气,只没想到,她人才刚到门外,就撞见了刚才那一幕。 若不是当年淮穆长公主横插一杆,如今,她才应该是二房嫡出的姑娘,哪还有许姝什么事儿。如此想着,她便有些怒火中烧,阴阳怪气道:“呦,三姐姐这绣工真好,只这些年也没见三姐姐给府邸姐妹绣过,怎么四姐姐一回府,三姐姐便这么殷勤。” 许蕙不过是想说,许岚舍了脸面来讨好许姝,又因为隔了房,她也不怕闹了笑话。 许岚顿时被她说的红了脸,她性子本就温婉,哪里比得过许蕙口舌伶俐,“五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姝微蹙眉头,安抚的看了许岚一眼,这才把视线落在许蕙身上,“五妹妹,你是嫌今个儿这样的热闹日子,还不够热闹?哦,对了,我听说孟家大太太今个儿带了几位姑娘也来贺喜了。五妹妹难道没想过过去应酬一番?怎么说,孟姨娘也是孟家的姑奶奶,虽说出嫁了,也不好让人觉得我们许家失了礼数,不是?” 许蕙身子猛地一僵,什么,她怎么不知道孟家人要来。这些年,因为姨娘当年之事,孟家人对姨娘那可谓是避之不及,就怕因为她,被人指指点点,连带着,她这个外孙女也不得孟家老夫人欢喜。 许姝笑着勾勾唇角,她倒也不是为了唬许蕙,只是孟家的拜帖,前些个儿就已经递到了她手中。她想都没想,就给压了下来。回许府这些天来,许蕙蹦跶的如此欢快,她真当她一点儿脾气也没了? 见许姝一脸镇定的看着自己,许蕙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自己的丫鬟白冬匆匆跑了进来,在她耳侧低语一句:“姑娘,孟家大太太和几位姑娘正往内院来呢,孟姨娘才得着消息,看着似乎有些不好。” 许蕙是恨不得和孟家再无任何牵扯的,她自打出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孟家几位表姐的见面,那屈、辱让她如今都记忆犹新。 明明她们不比她有才华,不比她貌美,看着她的时候,却趾高气扬的。 才晃神的功夫,她突地想到了些什么,一脸不甘的看着许姝,许姝如今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自己那大舅母又没有诰命在身,今个儿难得的来许府,定也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怕就怕姨娘一会儿带了大舅母和几位表姐过来给许姝请安,那样的话,她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许姝却是满脸笑容。其实早在前几日孟家送帖子来时,她就着人去查了。结果让人很是意外,那孟家大少爷被孟家老夫人宠的顽劣不堪,前些个儿因为香坊一个花魁,和司礼监掌印兼笔太监的侄子生了嫌隙,听说还动了手。有冯振这样的靠山,冯嵩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儿,这不,万寿节一过,就暗中使坏,让东厂的人寻了个理由,就把那孟家大少爷给抓进去了。 孟家在京城早已不显,如今又得罪了冯振的侄子,哪里还有什么活路。这会儿,他们终于是想起孟姨娘这个出嫁的姑奶奶来了,一丝犹豫都没,就舔、着脸皮趁着今个儿这大喜日子,找上门来了。 此刻,孟姨娘脸色苍白的坐在炕上,自打她出嫁那一日起,她和娘家鲜少有往来的。那个时候,她只差一脖子把自个儿给了断了,可家里这些人,除了暗地里奚落她,哪个真的关心过她。 如今,风水轮流转,自个儿这大嫂竟然辗转求到她头上了。可这会儿,她却说不出嘲笑的话来,她自幼被母亲教养在身边,最终虽说沦、为弃子,而这些年,因为这个,她心里耿耿于怀,可正因为这样,她其实根本从未忘记过孟家这个娘家。 那孟大太太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小姑子是什么样的人,看她这神色,孟大太太就知道,她不可能至自己的侄子不顾。 她忙堆了满脸的笑意,看着孟氏,“嫂子也是没办法了,还有婆婆,因为焕哥儿的事儿,已经几日未进食了,这若是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如何有这脸面过来叨扰小姑。” 那孟大太太一肚子的小九九,知道孟氏听了这话,肯定要动容的,忙又道:“你别怪婆婆心狠,其实这些年,婆婆心里也不好过。自个儿的亲闺女和亲外孙女,她怎么不心疼。可碍着有高宁大长公主在,婆婆就怕遭了这位的嫌弃。你也知道,我们孟家这些年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若不是在外面的几个茶庄,商铺还有些进项,孟家是连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如今焕哥儿又出了这的事情,那东厂,岂是人呆的,听说但凡进去的,都没人能活着出来。嫂子就求求你,替我求求二姑爷,让他救救焕哥儿吧。” 说着,她犹豫了下,又道:“哦,对了,我听说清溪郡主如今也在府邸,不如小姑带我和几个姑娘往清溪郡主那去一趟,这冒然来府,若是连个安都不请,总说不过去的。” 孟大太太这般,无非就是怕如今萧氏进府了,孟姨娘的枕头风不灵了。而许姝,她是知道的。只要她肯应允,不管是许家二爷,还是高宁大长公主,总会帮衬一番的。 这边,许蕙做梦也没想到,孟姨娘竟然真的带了孟家大太太和几位表姐过来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尤其是看着孟大太太竟然跪在了许姝面前,许姝则只是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一副居高自傲的神态,她觉得更是刺眼了。 让许蕙更可气的是,许姝竟然没应允,还说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儿孟姨娘若是有心,大可以求到父亲那里去。 这不是当面羞、辱姨娘吗? 说起来,这是许姝回府之后,给她最无情的一击。 如果说之前她总把当年若不是淮穆长公主横插一杆的事儿挂在嘴上,那么现在,孟家人都跪在许姝面前了,她还有什么脸面。 许姝很无辜的朝着许蕙笑笑,“五妹妹,还不快扶了孟大太太起来,还有孟家几位姑娘,看着像是有什么话想和妹妹私下里说,我呢,也有些乏了,便不留妹妹了。” 许姝一脸无辜,又漫不经心的样子,生生是让许蕙和孟家人都丢尽了脸面,许蕙瞬间就明白了,今个儿来府恭贺的其他府邸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可许姝却独独见了孟家人,她要的就是这一刻,看着她颜面尽失。 可今个儿这样的日子,她如何敢闹腾。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恨恨的转身跑出了栖鸾院。 孟姨娘和孟家大太太,也低垂了眼睑,缓步退了出去。 许姝轻轻抿一口茶,看了一眼早已经震惊的许岚和许滢,笑道:“两位姐姐,反正我们闲着也没事,不如姐姐们教我打络子吧。” 许岚和许滢看着许姝,浅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两人心里都忍不住的赞叹着,五妹妹战、斗力果真厉害,不愧是高宁大长公主养大的。 幸好,幸好自个儿和五妹妹没有什么嫌隙,否则还不得被秒成渣渣了。 许姝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中的丝丝微妙,可她真的很无辜的,她也不想吓坏两位姐姐,可回府一来许蕙一次又一次的不知所谓,让她一时就有些没收住。 第46章 讨还 被许蕙那么一闹腾,许滢和许岚也觉得这会儿屋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尤其看许姝也没什么心劲儿在这里打络子,许岚想了想,便提议一起打叶子牌。 在定国公府时,许姝经常和外祖母还有几位表姐一起打叶子牌,这会儿,也不由来了兴致。 结果,这么一打,外面的日头都要快下山了。 许岚和许滢瞅着外面的日头,想着四妹妹这会儿也该乏了,就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回府这些日子,许姝已经晓得两位姐姐的性、情,也没多留。 琥珀和香凝,知道这会儿她想一个人静静,也就知趣的退出去了,一下子,屋里就剩下许姝一个人,她懒懒的枕在大红色金线引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是真的乏了,她才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四、肢更是懒洋洋的,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已经是暮色时分,许姝缓缓坐起身,下意识的环视一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屋里一室的静寂下,她隐隐闻到一些龙诞香的味道。可怎么会呢?她素来不爱用香的,可见她或许有些睡懵了,才有些胡思乱想。 她下意识的开口唤琥珀进来,这会儿,屋里也该掌灯了。 却没想到,足足沉静了十几秒,外面都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许姝下意识绷紧身子,直觉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就在这屏气凝神间,她隐隐听到一声低笑,随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竟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人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想开口呼、救,可不知为什么,此刻许姝嗓子眼就像是堵了什么一般,让她一个字都呼不出来。 直到墙角墙角慢慢转出一袭墨色身影。那人高高绾着冠发,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就这么朝她步步逼来。 此刻许姝已经无暇去想,镇北王傅祈钰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闺房,她更不敢想,她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他。 要说,上辈子许姝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以为自己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再那么慌乱。可惜她错了,镇北王傅祈钰,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想到这里,许姝紧紧握紧手,眉头微蹙,浑身警、惕的看着傅祈钰。 见她这般警、惕,傅祈钰微微勾勾唇角,笑盈盈的看着她,缓缓开口:“怎么清溪郡主不好奇本王为何会如此唐突?” 许姝低垂着眼睑,想了想,可想破脑袋,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他了。 半晌之后,她摇摇头:“王爷见谅,我前些日子生了病,这记性似乎也有些不好了。若我有什么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不要和小女子计较。” 话音刚落,却听傅祈钰噗嗤一笑,似是玩味道:“小女子?清晰郡主,怎么本王觉得你这小女子比外面那些迂腐的书呆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许姝更诧异了,她不记得自己和这位镇北王有过什么交集,要非说有,也不过是前几日万寿节在宫门远远的那一瞥。 见许姝疑惑的神色,傅祈钰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不以成败论英雄,这话,郡主该是能想起些什么了吧。” 许姝原本惊诧的目光此刻突地看向傅祈钰,她不可置信的颤抖的开口道:“原来那日,王爷也在书房。” 下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那时候,若傅祈钰真的在爹爹的书房,那便是无诏入京,圣上若细究起来,那可是死、罪。可爹爹,却和他瞒天过海,可见她的揣测没错,爹爹和这位镇北王,其实早已经暗中结盟。 这样的抽丝剥茧中,她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不那么清晰。 傅祈钰笑笑,突地又道:“当然,除了这个,郡主还欠本王一个东西。郡主你或许不知道本王的脾气,若是别人拿了自个儿心爱之物,本宫都习惯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昏暗的夜色里,许姝更摸不着头脑了,可刚想开口问,屋子里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除了空气中淡淡的龙诞香的味道,什么都没留下。 就在这时,琥珀终于是急匆匆的进来了,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郡主恕罪,奴婢方才在窗檐下,正和香凝打络子,也不知怎么,竟然不小心睡过去了。” 一边说着,她忙点了灯。 昏暗的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可这种静寂却是让许姝更觉心惊。 她到底拿了镇北王什么东西了? 镇北王这话也太莫名其妙了,她一个闺阁女子,鲜少出门,更别提故意拿别人的东西了。 香凝早已经沏好了茶进来,见她还在晃神,笑道:“郡主这是没睡醒吧,只不能再睡了,否则今晚,怕是不好入睡。” 许姝接过她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她纤细的手指一下下的摸、着杯上的纹络,这一切都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方才那一切都是真的。 等喝完茶,由琥珀侍奉着净了面,又换了身衣服,许姝慢慢才平静下来。 她想破了脑袋,除了她近身的东西,还有院中的,除了那莫名其妙飞来的鹦鹉,她再想不出还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了。 莫非,真是这小东西? 可为了这一只小畜、生,镇北王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可这事儿她又不好和琥珀他们说,只能死死的瞒着。 许是因为心里存了行事,她再看那鹦鹉之时,横看数看总觉得这鹦鹉嚣张的很,就和那镇北王一样嚣张。 堂堂镇北王,功高震主,名震天下,竟然私闯她的闺阁。 若是可以,许姝真恨不得把那鹦鹉的毛都给剥、光、了泄愤。可她也只敢想一想,这金刚鹦鹉别看它平日里对她讨巧卖乖,可你若真打它主意,手指说不准会被它啄断。 而且看那镇北王的架势,似乎格外的重视这小鹦鹉,人都说狗仗人势,哼,没想到今个儿让她也见着了。 “郡主,今个儿还没喂这小东西呢,奴婢这就去膳房拿碎肉过来。”看那小鹦鹉方才撒娇卖萌都没讨了郡主的欢喜,琥珀心下一阵纳闷,却也忍不住看那小鹦鹉饿着,斟酌了下,便开口道。 熟料,许姝眉毛一凌:“你没看这鹦鹉都这么肥了,这么吃下去,还不胖死。不许喂,我告诉你们,谁都不许喂。” 这话一出口,琥珀如何看不出来,自家郡主这是拿这小鹦鹉在置气呢。可怎么好端端的,郡主会这样呢? 她想了想,也只能想到是今个儿萧氏入府的缘故。虽说郡主面上不显,可心里怕是还是很介意的吧。 翠微院 许蕙的脸色阴沉如水,从栖鸾院回来之后,她没个孟氏说一句话,可心里却懊恼极了。她不明白,姨娘怎么就这么下、贱,孟家人才来求她,她就心软了。 她心软倒罢了,还耳根子软,带了大舅母和几位妹妹往栖鸾院去,让她颜面无存。 和许蕙不一样,孟氏这会儿满心都在忧心焕哥儿的事情,那毕竟是她的亲侄子,这若是耽搁下去,命怕是都得丢在东厂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脸色苍白,若是往日她哪怕是舍了脸面也的求到老爷那里去的,可今个儿,萧氏入府第一日,老爷定是要宿在萧氏房里的,她如何敢扰了老爷的兴、致。 可她等得起,焕哥儿等不起啊,东厂那些人的下、三、滥的手段,焕哥儿如何经得住。 这般犹豫着,她忙让白冬去给许晟阳传句话,说是她有急事。 许蕙一把把桌上的茶杯甩在地上,那眼神恶狠狠的恨不得在孟姨娘的身上戳出几个洞来,“姨娘!你疯了不成!你这会儿差人往萧氏那里去,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别人只会以为,你是怕失了爹爹的宠,才如此不堪。到时候,你让女儿的脸面何存?” 孟姨娘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她哽咽的看着女儿,“可焕哥儿怎么办?这耽搁下去会死、人的。” 什么叫做怒其不幸哀其不争,许蕙算是懂了。 她狠狠的瞪着孟姨娘,愤愤道:“姨娘,你怎么这么傻,当年孟家为了贪墨之事主动退婚,让你成了京城的笑话,你就已经不该对孟家抱任何希望了。可你倒好,人家稍微施舍你一点儿,你就掂量不清自个儿了。你以为,大舅母今个儿那番话是真的,你以为外祖母是因为高宁大长公主才这么多年不待见你,这都是骗人的,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若表哥没有被抓到东厂,他们又怎么会想起你这个出嫁的姑奶奶!” 许蕙越说越心酸:“姨娘,莫不说你救不了表哥,纵然能救,你这些年承受的这些煎熬,难道都当做没有吗?殊不知,您火、急、火、燎的想救表哥,可他们还会背地里戳您的脊梁骨,说您败坏门风。” 孟姨娘知道,许蕙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她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手足无措的看向许蕙,喃喃道:“难道就让我看着焕哥儿被东厂的人折磨死吗?蕙儿,他可是孟家的长房嫡长孙,是你外祖母的心头肉,若他出了什么意外,你外祖母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许蕙讽刺的勾勾唇角:“死了不更好?这些年,我和姨娘受的这位委屈,也让外祖母他们尝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们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就借着这次机会,都还给他们。” 第47章 奉茶 也不知昨个儿被那镇北王惊到了还是怎么,是夜,镇北王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梦境中。还有那傲娇的鹦鹉,扑哧着翅膀向她飞来。 许姝倏然惊醒,账外值夜的琥珀闻着里面的动静,忙披衣起身,掀开帘子:“郡主,您梦魇了?” 许姝摇摇头,没有说话。 琥珀见状,忙弄了浸、湿的帕子,替她擦着额头的冷汗,之后又去倒了杯热茶。 温润的茶水下肚,许姝抬眸,缓缓道:“罢了,再睡也睡不着了。” 琥珀闻言,忙侍奉她净面梳妆,外头香凝也闻着了里面的动静,忙去膳房让冯嬷嬷做了些早点。 等几个丫鬟端着铜盆,水壶离开,许姝笑道:“翠微院那边昨个儿可有什么动静?” 昨个儿许姝早早就歇下了,她不认为这个节骨眼上,孟氏会愚蠢的拦着爹爹往萧氏房里去。可有些事还真说不准,爹爹这次续弦,无论如何孟氏心里该是不好受的。 琥珀还没来得及回话,却见香凝拿着早点走了进来,这去膳房的路上,她可听着了些底下人的窃窃私语。 “郡主,方才在膳房,奴婢碰上了孟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若珠,因为孟家大少爷的事儿,昨个儿孟姨娘愣是要求到老爷面前去,为着这事儿,五小姐和孟姨娘生了些口角,说孟姨娘不知轻重,不让孟姨娘插手孟家的事情。” “不过奴婢估摸着,一会儿孟姨娘往新太太屋里奉茶,肯定会忍不住开口的。” 说着,香凝顿了顿,有些斟酌道:“还有,五小姐最后还和孟姨娘嘀咕,新太太入门,说让孟姨娘怂恿新太太主持中馈,新太太毕竟年龄还小,奴婢琢磨着,他们是故意挖坑让新太太往坑里跳,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在老爷面前给新太太上眼药呢。” 许姝漫不经心的转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勾勾唇角:“五妹妹这玲珑心,放眼这京城,都数一数二了。” 萧氏入门,孟姨娘和许蕙笃定,爹爹不可能让他们住了上房,竟暗地里出主意,辗转到了许老夫人身边,说是翠微院隔壁的汀兰院闲置着,不如收拾出来,让萧氏住下。 那汀兰院和翠微院一般大小,却不比翠微院精致,孟姨娘明显就是想给萧氏个下马威,让她看看,她即便是二房新太太,却并不比她这个自小和老爷青梅竹马有过婚约的姨娘尊贵到哪里去。 二房就那么几个院落,要找到这不大不小又不落了下陈的院子,确实有些费脑筋,许老夫人也知道二房的情况,也没多想,便应允了。 许姝当然不会让孟氏得逞,再说,爹爹续弦多少算是一件喜事,萧氏若没脸面,他们二房,难道能有脸吗?她想了想,便让人收拾了上房西边的跨院。 这真是给了孟氏和许蕙个措手不及,可除了暗自恼怒,她们也没别的办法。 另一边,翠微院的孟姨娘和许蕙,也是一夜都没睡好。昨个儿,萧氏入门,原想着她不得那继夫人高氏欢喜,又是丧母长女,陪嫁的东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也不知为什么,那萧氏足足带来了二十厢笼的嫁妆,听说那萧家老夫人还拿了六千两的体己银子,给萧氏添妆。 这下,许蕙想在萧氏的嫁妆上嚼舌根,也不能了。 孟姨娘也有些暗自伤神,想当年她嫁给老爷那会儿,别说六千两银子和二十个箱笼,她几乎可以说是只身一人嫁给老爷的,嫁妆寒碜到她至今都有些抬不起头。 偏生萧氏一入门,就这般气派,她能不心虚吗?虽说她侍奉了老爷几十年了,那萧氏在她眼中就是个丫头片子。可这会儿,她也没原先的底气了。 许蕙一身绛紫绣花比甲,蜜合色挑线裙,头戴珊瑚珠花,看孟姨娘还在那里晃神,她狠狠瞪她一眼,“姨娘,女儿都说了,让你挑了那件牡丹穿金比甲来穿,你还怕刺了那萧氏的眼不成?” 孟姨娘有些错愕的抬眸,她不明白,她穿这身和别的有什么差别,她是妾室,穿的再好,难道还能和萧氏一般,穿大红色。 左右也不可能在这上面胜了那萧氏,她也不就不费神了。 见她这样,许蕙满心的郁闷,她也知道自己一大早就发脾气有些不好,可想到一会儿姨娘要跪着给萧氏奉茶,她就心口堵得慌。 她紧紧皱着眉头,不过想到她和姨娘还有三弟弟在,日后二房还得靠三弟支应门楣,她的心情终于是舒缓了些。 而这一切,前提是萧氏绝对不可以给爹爹生下哥儿。 如此想着,许蕙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孟姨娘看着许蕙的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暗暗叹息一声,道:“蕙儿,姨娘知道姨娘没能给你好的出身,让你委屈了。姨娘也知道,因为这事儿,你对孟家耿耿于怀,可这次,纵然你心里再怎么不喜,你也得帮你表哥一把。” 许蕙这次倒没有气得跳脚,她似乎已经知道孟姨娘是铁了心要帮孟家了。 只见她微微抿唇,似真似假道:“姨娘,大舅母不是说孟家如今都是靠外面的茶庄,商铺才有些进项吗?要不这样吧,你去和大舅母说,若是能把手底下最赚钱的庄子放在我名下,那这个忙,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帮。” 当年那桩丑、事,自己成为了孟家的弃子,孟姨娘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沾手这些产业的。这会儿她满是震惊的看着许蕙,她不明白,女儿怎么会突然打起了这主意。 许蕙难得的露出些笑容,“姨娘,您别这么看着我。俗话说拿人钱财,□□。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爹爹是内阁首辅,大舅母不就是觉得爹爹是朝中唯一能和那冯振抗衡的人吗?她若想救表哥,就别舍不得银子。这样的道理,大舅母不会不懂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旁的丫鬟白冬一脸的小心翼翼道:“姑娘,我们该往新太太那边去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 闻言,许蕙刷的冷了脸:“死丫头,你也想上赶的去讨好萧氏,是不是?” 白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顿时百般滋味,自打被调到五姑娘身边,五姑娘动辄就对她训斥,私心里,她真的好生羡慕郡主身边侍奉的琥珀姐姐和香凝姐姐。 “姑娘,奴婢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还请姑娘明鉴。” 这边,许姝才走到鸾凤院门口,立即便有萧氏身边侍奉的大丫鬟碧芸把她迎了进去。 屋里,萧氏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能嫁给许二爷,她自然是欢喜的。可想着怎么面对清溪郡主,她就莫名的忐忑的很。 她不过年长许姝几岁,名义上却是许姝的继母,又听说清溪郡主自小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宠着长大,脾气乖张,她就更慌乱了。 明眼人都知道该避着些清溪郡主,可这个度要如何把握,一个弄不好,怕是会让清溪郡主觉得她不喜她。 这会儿,看着许姝一身紫色遍地金刻丝褙子,同色月华裙,头戴白玉夕颜花珠花,难以掩饰的浑身的贵气,萧氏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紧张的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许姝看的清楚,微笑道:“太太。” 早有识眼色的丫鬟拿了热茶过来,等两人喝着茶,气氛才终于不像方才那般尴尬了。 萧氏如何不知,依着许姝的郡主之尊,能称呼她一声太太,已经是给她极大的体面了。可她也看得出,清溪郡主并不如外界所言,骄纵跋扈。 若她骄纵跋扈,她如何会住进这西跨院,若她骄纵跋扈,方才有千百种法子让她难堪。可她没有,想着这些,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郡主没有因为她嫁给老爷这事儿生了嫌隙,那便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的。 许姝不由扶额,她到底名声有多差啊,让萧氏心有余悸到这般程度。 思忖间,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孟姨娘,赵姨娘带着两位姑娘过来了。 孟姨娘素来要强,今个儿特意和赵姨娘一起往萧氏这边来,定是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吧。 其实说来孟姨娘会这么浑身不得劲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当年淮穆长公主别府而居,孟氏进府之后除了给许老夫人去请安,过得倒是自在。这都多少年了,二房有了新太太,和别的妾室一般的往太太身边晨昏定省,她怕是还不适应呢。 许姝淡淡的笑了笑,懒懒的倚靠在座椅上,笑盈盈的打量着几人进来。 相比孟姨娘,赵姨娘看着平静的多,她本就是被许老夫人指给许晟阳的,当了老爷的妾室已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痴心妄想。她虽然也吃惊新太太比她小了好多岁,可府邸有府邸的规矩,她纵然再吃惊,面上还是丝毫都不敢有任何的逾越的。 赵姨娘恭敬的从丫鬟手中接过茶,跪在地上,“太□□好。” 萧氏笑着接过,轻抿一口,视线落在了妙姐儿的身上,“这是妙姐儿吧,生的真伶俐。” “是啊,太太,小姑娘性子腼腆,还请太太不要见怪。”说着,赵姨娘忙把许妙拉过来,跪着给萧氏磕头。 第48章 新太太 一旁看着的许蕙指甲都要陷入掌心了,尤其是看着檀木椅上许姝一脸笑意,那种自恃和骄傲,此刻别提有多刺眼了。 等赵姨娘给萧氏敬茶之后,孟姨娘自然也逃不过。 可谁知,她才刚拿过茶杯,准备跪下,却见许蕙抢先她一步,跪在了地上,沉声道:“太太,姨娘这几日身子不好,今年冬天双腿更是受了寒,不如便让我代替姨娘,给太太奉茶吧。” 许姝嘴角微翘,看着孟姨娘突然苍白的脸色,她复又把视线落在了萧氏身上。 萧氏虽说是继室,可依着规矩,府邸的妾室都给她磕头敬茶的。许蕙这般强出头,也不怕传出去闹了笑话。 果然,萧氏怔了怔,脸上有些惊讶,却也有些不悦。就在她犹豫着该怎么解了眼前这尴尬时,许姝开口了。 许姝缓缓抬眸,意有所指的看向孟姨娘,道:“孟氏,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女儿,人都说姨娘未出阁时,得孟老夫人悉心教导,可今个儿这一出,五妹妹学的规矩难道都拿去喂狗了吗?” 孟姨娘面上顿时讪讪的,她比萧氏年长那么多,许姝却丝毫不知收敛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训斥她,萧氏这才刚入府第一日,许姝就落了自己的脸面,这让她委屈极了。 她原还想着,因为淮穆长公主的事情,她可以在萧氏和许姝之间故意挑拨,怂恿她帮她对付萧氏。可如今看来,许姝很难被她所利用。 孟姨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忙瞪了许蕙一眼。那眼神许蕙如何不知,姨娘这是怪她鲁莽了。 许蕙紧紧咬着嘴唇,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行事失了稳妥,可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姨娘跪在萧氏面前,那萧氏,不过才长她几岁。 何况这正室之位原本该是姨娘的,姨娘如何能和赵姨娘一般,不要脸面。 许蕙如此做想,孟姨娘又何尝不这么想。她忍耐这么些年,不就是打着老爷能把自己扶正的主意。谁能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要跪在一个丫头片子面前。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却见丫鬟撩起了帘子,许晟阳走了进来。按说昨个儿洞、房花烛夜,许晟阳该陪着萧氏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天还未亮,他就有事出去了。 萧氏自然不敢去打听老爷的去向,可许姝却是知道的,方才她来的路上,琥珀就告诉他,老爷天还未亮就往隔壁的公主府去了。 听着这话,许姝难免有些心绪复杂。此刻看着眼前的许晟阳,她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这边许晟阳在院子里就听到了些里面的动静,他突地就冷了脸,瞪向孟氏:“亏母亲平日里夸你礼数周全,萧氏既已入府,让你给她敬茶,不会真的委屈了你吧。” “爹爹!”许蕙突地哽咽出声,她原想着,若是爹爹在这里,定不会维护姨娘的。可她没想到,爹爹竟然一丝旧情都不念。 她狠狠的看向许姝,不就因为她吗?爹爹素来偏宠她这个嫡女,所以即便知道许姝在这里故意为难姨娘,爹爹也不肯让她下不来台。 如此想着,她恨不得把许姝的心给挖出来,看看它到底是不是黑的。 孟姨娘也瞬间浸、湿、了眼眶,可看着许蕙愤愤不平的样子,她又怕生了什么事、端,更惹的老爷厌恶。 即便心里再委屈,她也只能拿了茶杯,缓缓跪在了地上。 萧氏倒是沉得住气,倒也没落井下石,故意在这个时候为难孟姨娘。 喝了她奉上的茶之后,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孟氏。 孟姨娘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从萧氏手中接过红包,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恍惚,若不是有许蕙在旁扶着,起身那一瞬间,她差点儿没跌倒在地上。 “老爷,妾身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萧氏虽说是入府第一日,许老夫人早就已经差了嬷嬷过来,免了她今日的晨昏定省,可萧氏哪里敢造、次,自然是要带着几位姨娘和姑娘往荣春堂去的。 许姝也看出来了,萧氏虽说还是妙、龄,可却是宽厚知规矩的人。这会儿爹爹正在气头上,为了个孟姨娘伤了脸面,着实也不值当。尤其是这事儿她也牵涉其中,许老夫人素来又宠着许蕙,对孟姨娘也多有偏袒,她自然更不可能在旁看戏了。 听萧氏如此说,许晟阳自然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因为这些年二房没有个当家太太,让孟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细细想来,也是他的失误。 许晟阳毕竟是个爷们儿,朝堂之事尚且让他费尽心思,如何会在乎后宅这些事儿。左右孟氏给萧氏敬了茶,阖府上下也都知道,萧氏如今是他们二房的当家主母。断是不敢欺上瞒下的。 荣春堂 一大早,许老夫人就起身了。今个儿是新媳妇进门第一日,各房的太太和姑娘,一会儿都会来老夫人这边请安。 曲嬷嬷侍奉许老夫人多年,早就把方才萧氏那边的动静说给了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那孟氏倒也是个可怜的,可谁叫她没这个命呢?她和老二那桩事儿,如今说来或许也是一场孽、缘。” 萧氏虽说不得萧家老夫人和那高氏欢心,可这次出嫁,萧氏的嫁妆却丝毫没有含糊。哪怕是凭着这个,萧氏也会硬气不少。 而她这老夫人,当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妾室,让萧氏失了脸面。 她倒不担心孟姨娘和许蕙因为萧氏的入府,犯了糊涂。这事儿再大不过是后宅的勾心斗角,都是为了争宠。这哪家没点糟心事儿呢? 她担心的是,萧氏年龄这么小,和姝姐儿该怎么相处。姝儿是老二唯一嫡出的孩子,身后又有定国公府,这任谁嫁过来,心里都会有些虚吧。 曲嬷嬷看她一眼,低声宽慰她道:“老夫人,您何必费神去管那么多呢?四姑娘如果想故意为难了萧氏,怎么会让人拾掇了那西跨院出来。” “何况,没几年四姑娘也该出嫁了。四姑娘和萧氏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您又何必担心。这次四姑娘回府,老奴瞧着四姑娘是知轻重的人,定然不会因此闹到二爷面前去的。” 许老夫人却有些诧异,怎么曲嬷嬷这段日子经常替许姝说话。 曲嬷嬷噗嗤一笑,“老夫人,奴婢岂敢故意拿话哄了老夫人。” “四姑娘是圣上册封的清溪郡主,就是婚嫁上,只怕都得经过宗人府。郡主又和五姑娘不一样,萧氏可以在婚嫁上拿捏着。如此,两人又岂会有什么矛盾。” 许老夫人抬头看了曲嬷嬷一眼,暗暗叹息一声:“哎,是啊,姝姐儿如今是府邸的贵人,我这老婆子,都得避几分呢。” 这话就有些置气的意思了,曲嬷嬷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岔开了话题。 因为有了方才那一茬,许蕙只能在许老夫人这里掰回一局。她甜甜的笑着给许老夫人请安问好,又是捶背又是奉茶,生怕萧氏看不出,她得许老夫人的喜欢。 许岚和许滢见此,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不过,她们更好奇的是她们这位新进门的二婶。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萧氏不过长她们几岁,可真正看着,尤其是萧氏站在二叔身边,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儿太小了。 好在二叔长得英俊帅气,又因为多年朝堂历练,更多了些睿智和儒雅,并不觉得不相称。 许岚偷偷在许滢耳侧低语道:“二婶婶真是好福气。” 因为不需要在去靖南王府侍奉靖南王世子爷,许岚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相比之下,许滢倒有些羡慕许岚。 许岚虽说是经了那么一遭,可也是因祸得福。在她的婚嫁上,太太肯定要费尽心机,断不可能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她此刻心里别的也不敢奢望,她只盼着自己能和眼前这位二婶婶一般,有这么好的命。哪怕是当人家的继室,也能找到二叔这么优秀的人。 等萧氏给老夫敬了茶,又一一给许晟平和顾氏见了礼,就轮到他们这些晚辈了。 许岚得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牡丹耳坠,许滢得了一紫玉雕云纹簪子。两人都看得出,她们这位二婶婶是个直率之人,不由得,就有些喜欢上这位二婶了。 轮到几位哥儿时,萧氏特意备了笔墨纸砚,看着萧氏如此作势,就连顾氏心中都忍不住感慨,自个儿这弟妹,是个拎得清的。 许老夫人也是满脸笑容,对这个新媳妇,别提有多满意了。 原先还想靠许老夫人掰回一局的许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比起她这庶出的孙女,祖母显然更看重萧氏。 可她又岂会这般容易就歇了心思,看许青翊一身墨色锦衣,一看就知道是从前院直接练剑之后过来的,便笑着道:“三弟,你看你这一练起剑来,连给太太请安的事儿都错过了。太太怕是要怪罪的。” 这次,却是许姝抢先回道:“五妹妹,这次怕是你没搞清楚状况。是我差人给三弟传了话,让他直接往祖母这里来的。三弟没几日就要往宫里去当差了,少不了要勤学苦练些。” 许蕙愣了愣,什么叫做三弟要往宫里去了?她怎么不知道呢? 可看爹爹的神色,却丝毫诧异都没。还有许老夫人,也是一脸镇定。 她不由指尖有些颤抖。许姝回府之前,三弟虽很小就被挪到了前院,可关于三弟的事情,爹爹也会说给她和姨娘知道。可现在,她和姨娘竟然丝毫风声都没闻到。 她的脸突地变得苍白,直到从荣春堂出来,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第49章 记仇 新媳妇第一日进门,于萧氏而言,总算是有惊无险,没生了什么意外。 自小侍奉在她身边的碧芸,也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不过心里到底对孟姨娘和许蕙生了些不喜。 自家小姐如今可是许家二房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那孟氏算什么东西,敢糊弄自家小姐。 如此想着,碧芸便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萧氏闻言,也是微微蹙眉。她虽说从小就被高氏拘在闺阁中,可关于这位孟姨娘的事儿,她还是隐约听过一些的。别的也就罢了,这孟姨娘一看就是个棘手的,毕竟侍奉老爷这么多年,还给老爷生下了三少爷。 碧芸如何揣摩不出自家小姐的心思,低声宽慰她道:“小姐,那孟氏不过是一个妾室,老爷若是真有扶正她的心思,哪里还会等到今日。她膝下如今虽说有三少爷,可也只是眼下,等什么时候小姐也给老爷生了哥儿,哪里还需忌惮她。” 萧氏毕竟是新妇,虽说心里也不无此意,可到底还是有些面薄,低声喝斥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还有,日后啊,人前人后你得称呼我为太太,也省的叫人觉得我身边的人不懂规矩。” 被萧氏这么一训斥,碧芸忙住了嘴。 萧氏暗暗叹息一声,却是有些忧心后天回门的事。她自小就不得高氏喜欢,这次能风风光光的出嫁,也都是因为有祖母和爹爹做主。 萧氏正犹豫着该备些什么礼,这时荣春堂那边,曲嬷嬷和几个丫鬟过来了。 看着眼前流水般的药膳和补品,萧氏如何不知道老夫人的意思。这怕是盼着自己赶紧给老爷生儿育女的。 不由得,她脸上染上了些红晕。 曲嬷嬷见萧氏这般,也没多寒暄,只小坐了一会儿,吃了半杯茶,就离开了。 碧芸看着如小山般堆着的东西,笑道:“小姐……” 才开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又改了口,道:“太太,看来老夫人真的很喜欢太太。太太能嫁给老爷,这些年的苦日子,算是终于熬到头了。就是大夫人,后天您回门之日,肯定也得收敛些的。” 萧氏笑着没有做声,可心里,也是不免有些感慨。 栖鸾院 许姝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个才刚坐下,就听闻许老夫人差曲嬷嬷往萧氏那边去了。 “老夫人真是有心。这是盼着新太太给老爷赶紧生个哥儿吧。”琥珀其实心中是有些担心的,从今个儿萧氏的行事作风看到出来,这萧氏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许姝笑着睨她一眼:“萧氏自小在萧家的经历,自然是比别人更懂得些人情世故。” 其实许姝心里也惊讶到了,方才在荣春堂,萧氏可以说是八面玲珑,连给几位堂哥送的东西都挑不出错来。一时间,阖府上下谁敢小看了她去。 不过她和萧氏也没什么利害关系,能和萧氏客客气气的,她倒也不会故意去改变现在的局面。 她眼下烦心的是,翊哥儿过几日就要往宫里当差去了,若是可以,她想让他帮着查查皇太孙身边的人。尤其是那奉圣夫人胡氏。 眼下没人敢开罪了那冯振去,许姝却不得不小心的提防着他,而上一世,冯振拥立皇太孙继位没几日,就封了胡氏为奉圣夫人。可见,这胡氏不简单。 她是再不想和东宫牵扯上的,太子又那般阴恻不定,她也只能暗中观察。 这要换做上一世的她,绝对不会有这般耐心的。可重生一世,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莽撞。 不过查这事儿之前,她还得往定国公府一趟,二姐姐指婚的旨意下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此番二姐姐离京,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打小的情谊,虽说大舅母肯定不会亏待了二姐姐,可她也有些体己要给二姐姐。 如此想着,许姝正准备打发琥珀去拿了库房的册子来,这时香凝的走了进来,面露惊讶,“郡主,真是奇了。您不是不允许奴婢们给那小畜生吃东西,奴婢看它可怜,原还想着一会儿往膳房去拿些碎肉来,没想到,这小畜、生竟然又飞的不见踪影了。” 琥珀也有些失笑:“这小东西,隔三差五的总飞的不见踪影,偏还能找到回来的路,也不知道别人家的鹦鹉,会不会也这般聪明。” 许姝心里冷哼一声,不由得脑海中又闪现出了镇北王的身影。 镇北王性格孤傲,人也冷的很,平日里即便是回京,朝堂好多人也不敢和他套近乎,随意走动。 可这么一个人,竟然私闯她的闺阁,尤其是那日他步步逼近,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她此刻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日他的气、息。 “什么聪明,明明就是乖张的很。” 闻言,琥珀和香凝不由有些面面相觑,这到底怎么了,从前几日开始,郡主似乎对这小鹦鹉,怨、念很大。 镇北王府 青松翠柏的后院内,只见傅祈钰一身紫色锦衣,嘴角含笑,略带薄茧的指尖拿着一桃木夹子,很有兴、致的喂着笼中的鹦鹉。 张伯一旁都要看呆了,为了这鹦鹉,他都觉得自己两鬓生了不少白发,这些日子他是费尽心机的想怎么才能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这小畜、生给弄回来。按说府邸这么多的暗卫,要他说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入那许府,把那小畜、生给偷出来,倒是个好法子。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禀,这小畜、生竟然又现身了。 “王爷,这次奴才找了绳子来把这小东西的脚给拴住,就不信它还能溜走。” 屋子里很安静,唯有小鹦鹉吃东西的咀嚼声,看它那饿死、鬼、样,张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王爷,这不该啊。那许家也是高门大户,怎么这小东西像是饿极了的样子。” 只见傅祈钰嘴唇微微勾着,有些失笑道:“许是有人记仇了呢。” 莫名其妙的话更是让张伯摸不着头脑了。 “王爷,什么记仇啊,这人还会跟只小鹦鹉记仇啊?” 傅祈钰淡淡的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难道没听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吗?” 这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没读过什么书的张伯乖乖闭上了嘴。 却在这时,只见一声黑色锦衣面带面具的身影突地出现在了树林中,跪在地上,恭敬回禀道:“王爷,今个儿冯振再次谏言,让圣上收回您的兵、权。属下觉得京城不宜久留,王爷还是速速离京为好。” 傅祈钰眉毛一挑,浑然不觉得惊讶,淡淡道:“圣上顾虑本王专、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冯振敢再三和本王干上,若只凭着圣上的信赖,绝不敢这么快就向本王发难的。” “不过就是仗着搭上了宫里的淑贵妃,才如此沉不住了。” 这阉党真以为他傅祈钰只带了几千玄甲回京,就能够受控于他了,也太小看他了吧。 成元帝不顾天下苍生,万寿节刚过,又要大肆修建玄清殿,再加重赋税那必将是怨声载道,前些个儿,冯振打发了自个儿的干儿子石阶往江南织造去了,也不知那顾家,如何面对这尊大佛。 顾家从发家到如今的圣眷优渥,皆倚仗于成元帝,正应了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他傅祈钰,不一样。他出身寒微,如今却战功累累。若没他平、定西北战、乱,如何有这京城的纸醉金迷。 此刻,他不由的有想起了那日许姝那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英雄不问出身。试问,这天下,如何再能找出这般有胆魄的女子。 傅祈钰凝视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默了默,他突地噗嗤一笑,“张伯,你平日里不总絮叨着,这后院也该有个王妃了。本王今个儿就告诉你,就快了。” 张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哪家的姑娘啊? 可他哪敢问啊,不过王爷能瞧上眼的,自然不会差了。 这边,许姝正懒懒的靠在引枕上,看着新淘来的话本。突地,她打了个寒颤。 “郡主,该是起风了,奴婢把窗户关上吧。” 许姝的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揪着一般,那种慌乱不安,久久才消去。 她有些失神的看着手中的话本,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许是累了吧,半晌之后,她合上了话本,唤了琥珀进来给她沐浴更衣。 这晚,许姝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时,迷迷糊糊间,外面又传来了小鹦鹉的叫声。 “郡主……郡主……” 正侍奉着她净面的琥珀忍不住笑道:“这小畜、生天刚亮,又不知从哪里飞回来了。奇的是,嘴里竟然叼了一羊脂玉佩。郡主,这小东西不会是从哪家偷来的吧。” 一边说着,琥珀忙小心翼翼的把玉佩递给了许姝。 那玉佩晶莹洁白,几近无瑕,一看就是玉中上品。 许姝强撑着嘴角的笑意,把那玉佩拿在手中。 虽说她心中也大抵猜出这玉是哪来的,可当她看到上面那个雍字时,还是忍不住指尖一阵颤抖。 上一世,镇北王登基,国号大胤。她断然不会记错的。 第50章 信任 镇北王为什么会给她这玉佩?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虽然许姝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镇北王为何有如此举动,可不管怎么,他既然特意送了这玉佩来,那便不应该是敌、人。 上一世,在汉中就藩的昱王召集兵、马,成了镇北王强有力的支持,想来镇北王登基,那柔安郡主得以被册封为贵妃,昱王府能重获自由,这事儿必然是经过精心谋、划的。 可许家,殷家,却远没有昱王的远见。尤其是父亲,虽已和镇北王结盟,却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许家。 想到这些,许姝再次端详起手中的玉佩来。若是可以,她真想好好会会这镇北王,虽说现在她还没想好法子得以解了许家和殷家的困境,可她知道,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镇北王登上皇位,还有整整七年的光景。而这期间,被镇北王委派为宁夏总兵的朱濠,被人煽动,觉得自己羽翼丰满,若能暗中除去镇北王,到时候圣上必会大肆犒赏。 而他有如此雄心,必然不会不知,如今朝中人皆知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而不知有圣上,他想要加官进爵,定得投了冯振所好的。 是以,他伙同这冯振,在军、粮中掺了沙子,又在米袋中藏了他数百属下,在数月后镇北王另一部下郭璋和莽子的激战中,郭璋被莽子生擒,而数千将士,皆被朱濠诛、杀。这一切做的可谓是天、衣无缝,而这位战功赫赫的镇北王,也被成元帝怀疑,说他暗中勾、结蛮族。 算算这时间,许姝估摸着,那朱濠应该已经开始暗中接洽冯振了。而她,很乐意把这消息透露给镇北王。到时候,镇北王算不算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许姝觉得,若是她真的想救许家,殷家,就必然得获取镇北王的信任。如今的镇北王也不是无所不能,可她若能仗着上一世的记忆,从中帮衬他,那么是不是离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近了呢? 许姝这人,如果说上一世她懵懵懂懂的,那么现在,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笃定和自恃,别提有多吸引人了。 就连侍奉她多年的琥珀,也觉得自家主子,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许姝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帮镇北王一把,那她肯定是得亲自会会这镇北王的。可到底哪里合适呢? 突地,她又想到了那小鹦鹉。 是啊,既然这小鹦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玉佩给她带来,那么,她当然可以让这小鹦鹉帮她给镇北王传话。 时下的女子虽说不能和男子一般抛头露面,可许姝郡主之尊,她想要出府透透气,谁敢拦着她。 如此想和,她忙让琥珀拿了笔和纸来。 白纸黑色,加一个小小的胤字,镇北王应该知道,这是她写的。 一旁,琥珀紧张兮兮的看着她,“郡主,您这是?” 许姝将小小的纸条卷好,放进卷桐中,半晌,她沉声道:“琥珀,你们侍奉我多年,信我吗?” 琥珀香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如果说之前许姝在她们眼中只是被高宁大长公主宠坏的孩子,那么这几个月,她们早已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了自家郡主身上。 许姝微微勾勾唇角:“有些事我不方便和你们说,可绝对不会害你们的。你们也知道,如今京城乌烟瘴气的,外祖母虽贵为大长公主,可眼前这浮华奢、靡又能维持多久呢?” 琥珀抬眸看着她,有些不解她的深意。可她们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这小东西,一定得把东西平安的送到哦。否则,看本郡主不剥、光你的毛。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 等许姝把卷筒小心翼翼的套在小鹦鹉的腿上,她还不忘威、胁它一番。 小鹦鹉似懂非懂,扑哧着翅膀在许姝面前转悠几圈,就飞走了。 “郡主,我们该出发了。要不,长公主殿下该等着急了。”琥珀适时的出声提醒道。 昨个儿许姝已经差人去定国公府传话,说她今个儿会回府一趟。想来,外祖母定是一早就等着了。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外祖母了,许姝心里顿时暖暖的。 果然,高宁大长公主这日天还没亮就起身了,一上午,已经打发人往门口看了几次,这样的心急,看的殷锦芙都忍不住笑道:“祖母,姝妹妹既然说今个儿会回来,就一定会回府的。” “若再过半个时辰没回来,芙儿亲自过去许府接姝妹妹回来。” 自赐婚的旨意下了之后,殷锦芙这些日子都在闺阁里做些女红,是连一次都没出府去,这会人说这话,当然是在打趣高宁大长公主了。 一旁,殷锦璇也调侃道:“祖母这是怕许家二房有了新太太,姝妹妹受了委屈。” 高宁大长公主也没办法啊,自小就当做眼珠子一般的外孙女,这府邸有了新太太,她自然是关心则乱。虽然,她不认为萧氏会有胆子让她的姝儿受了委屈。 说话间,终于有丫鬟进来传话说,郡主的车驾已经到门口了。 尽管如今外面还有些寒意,可高宁大长公主听着这消息,急急的就站起身,往院中走去。 殷锦芙和殷锦璇忙笑着搀扶着高宁大长公主。 等许姝进来时,看着外祖母竟然站在院中等她,早已忍不住哽咽的扑倒在了高宁大长公主怀里。 “外祖母,您怎么出来了。受了寒可怎么办。” 高宁大长公主也是眼眶热、热、的,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路上累了吧,那萧氏怎么样,人还宽厚吗?” 大太太苏氏看高宁大长公主这样子,忍不住笑着打断道:“姝儿说的对,这外面还是有些凉气,不如先进去吧。” 高宁大长公主也有些啼笑皆非,忙拉着许姝进了屋。 等一一和几位舅母和姐妹见过礼,又闲聊一会儿之后,高宁大长公主借口自个儿累了,独留许姝一人说起了体己话。 许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却是欢喜的,外祖母还是这么宠着自己啊。 大太太苏氏和几位姐儿出了鹤安院,声音难掩揶揄道:“你们也别怪你祖母,自小姝丫头就是你祖母的心肝宝贝,如今许家二房有了新太太,你祖母关心则乱,也是可以理解的。” 殷锦芙和殷锦璇自然不会有太多想法,这会儿,苏氏其实是故意说给殷锦娴听的。 自打万寿节她回府之后,看着消沉了许多。苏氏如何不知,是那日万寿节她偷偷溜到翊坤宫之事,惹了太后娘娘不喜。 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吧,这段时间,她倒是收敛了许多。可苏氏还是放不下心,少不得警醒她几句。 依着苏氏的心思,等芙姐儿大婚之后,也是时候给娴姐儿相看起来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左右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省心了。 屋里,许姝一一把许家的事情都说给了外祖母,其实即便许姝不说,高宁大长公主又如何不知。 可只有听许姝亲口说了,高宁大长公主提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 “那萧氏倒是会做人。不过她如今全都仰仗着你父亲,纵然再糊涂,也不会和你过不去的。” 许姝点点头:“左右姝儿和她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高宁大长公主紧紧抓着许姝的手,暗暗叹息一声,又道:“听你大舅说,你有意让翊哥儿往宫里做御前侍卫。祖母虽不知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可祖母知道,你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你需记得,翊哥儿毕竟是那孟氏所出,若是养的心大的,到时候怕是不好。” 对许青翊,高宁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即便是现在,想起当年那事儿,高宁大长公主还是不免有些不快。 许姝知道外祖母的脾气,宽慰她道:“翊哥儿是爹爹如今唯一的儿子,即便萧氏真的生了哥儿,可孩子尚小,日后许家还是得靠翊哥儿支应门楣的。” “三弟虽说是孟氏所生,可他和孟氏并不亲近,也不是愚孝之人。姝儿敢说,许家诸位子弟中,纵是长房的大堂哥和二堂哥,也鲜少有三弟聪慧,敏锐。” 听许姝如此夸赞那翊哥儿,高宁大长公主也知道,自己即便是担心,也不可能真的阻拦了姝儿去。 只是宫里人多眼杂,在宫里当差,却也不是一件轻松事儿。尤其是如今宫里还有那冯振。想了想,高宁大长公主沉声道:“翊哥儿若是有事儿,可以找司礼监的窦继海,他虽不如冯振位列司礼监首席禀笔太监,没人敢称他一句老祖宗。可这人,倒是会韬光养晦,否则这些年,司礼监原先那些递补的禀笔太监死的死,病的病,唯有这窦继海能屹立不倒,除了会阿谀拍马之外,他可机灵着呢。” 许姝有些兴、奋:“这窦继海,莫非是外祖母的人?” 高宁大长公主看她一眼,也没瞒着:“不过斗米之恩罢了,不过这窦继海倒是知恩图报,这些年,暗中给过府邸不少消息。” 第51章 贪杯 另一边,殷锦芙回到瑶华院之后,早已吩咐丫鬟备好了许姝爱吃的点心。又特意拿了今年南边新进贡的君山银针。 殷锦璇殷锦怡两姐妹也来凑热闹了,只她们没想到,娴姐儿也会跟着来了。 殷锦璇是藏不住话的,满脸孤疑的看了一会儿娴姐儿之后,她难掩嘲讽道:“三姐姐,这自打万寿节太后娘娘下了口谕,让姐姐往慈宁宫去小住些日子。妹妹还以为,姐姐怎么着都得住到开春儿才回府呢。没成想,万寿节将将过去,姐姐就回来了。姐姐这么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也学会避嫌了呢。” 万寿节已经过去这些日子了,可郑太后却一直都在静养中。这京城谁不知道。原她也没想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竟然又被翻了出来。之前吧,虽说成元帝对郑太后心里不喜,可到底面上还算是恭顺的。可如今,这慈宁宫的懿旨,早已经成了笑话。 这亏得是五王妃早早就病逝了,否则,少不得往宫里去侍疾,可她身份尴尬,到时候还不定有什么罪责呢。她倒是轻松了,可真是苦了如今的侧妃林氏,她比五王妃小几岁,当时成元帝还未登基,她在府邸可谓是出尽风头,都快要把五王妃给压过去了。若当年登基的是五王爷,而非如今这位,怕是这林氏,怎么着都得是贵妃之尊。 可苍天不长眼,当年先帝病逝太过突然,王爷又因为有公、务在身不在京城,一夜间,王府岌岌可危。那是个阖府不眠的夜晚,女眷们哭哭啼啼的,谁都不知道,到底生路在哪里。 数十个夜晚就是在这战战兢兢中度过的,之后又听闻有人拥立王爷,圣上给王爷足足十次八百里加急,王爷都没奉召入京。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吧,她们终于把王爷盼回来了。原以为悬在她们头上的刀、子终于是落下了,可谁知,这才只是开始。圣上或许真的怕天下人骂他不顾兄弟手足,确实是给王爷留了一口气。可王爷那样的性子,却一直被拘在京城,这和圈禁又有何不同。 而这些年,府邸的诸位姐妹,都未能给王爷诞下子嗣,不是滑胎就是生下来是死、胎。如此几年过去,每次她们侍寝之后,王爷都会赐下避子汤。 王爷无子,王府又四处是圣上的耳目。林氏本也断了任何的念想了。左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上个月,她的葵水竟没如期二来,原她也没在意,可这个月,又是丁点儿动静都没。 她的心猛的一咯噔,犹豫了半晌,还是如实告诉了王爷。 这些年,五王爷被压制的厉害,他以为,他的示弱会让天下太平,可他的忍辱负重,换来的是满目的乌烟瘴气。阉党横行,这样下去,冯振什么时候一句谗言,自己怕是终究难逃一杯毒酒。 他面色变得异常凝重,林氏早已经哽咽的跪在了地上:“爷,妾身断不敢有任何的小心思。妾身这就找法子弄掉……” 却没想到,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五王爷紧紧搂在了怀里,沉默半晌,只听五王爷道:“留下来吧。” 如何能在成元帝的眼皮子底下藏住这孩子,这月份小的时候尚且可以掩人耳目,可瞒过头几个月之后呢? 好在苍天有眼,万寿节那日郑太后就闭宫不出,五王爷顿时计上心来,忙给宫里递了请安折子。 成元帝本不喜老五,其实是想装作没看到的。可太、祖开国以来,以孝治天下,他自然不能做的太绝。想了想,就准了。 如今,谁都不知道,这林氏,已是怀了子嗣。 殷锦娴自然也不知,她懊恼的觉得是因为自己偷偷往翊坤宫去的事情,惹了姑祖母伤心,才没留她在宫里。殊不知,郑太后这是要给老五留下子嗣。她这些年虽说受制于成元帝,可到底也不可能一点儿自己的根基都没有。不过为了慎之又慎,她断然是不能让殷锦娴再住在宫里了。 她虽说疼爱娴姐儿,可比起老五的子嗣,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这会儿,被殷锦璇这么一问,殷锦娴面上讪讪的,不过嘴上却又不愿意让人看低了去,“这不圣上给二姐姐赐婚,姐姐眼瞅着就要出嫁了,再见又不知什么时候。我怎么能不回来。” “等姐姐出嫁之后,我自然还是要进宫陪陪姑祖母的。” 殷锦璇闻言,也不欲和她有过多的口舌之争。 恰巧这时,许姝进来了。 见殷锦璇没再揪着她不放,殷锦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可心里到底是懊恼的很,姐妹间见过礼之后,她就找了借口,离开了。 看她恼羞成怒离开的背影,殷锦璇讽刺道:“姝妹妹,你瞧她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欺负她了呢。” 许姝笑笑,没说话。 殷锦芙却忍不住调侃道:“你呀,就是只小泼猴。这若是出嫁了,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消受呢。” 姐妹间的打趣闹的殷锦璇脸上染上了丝丝红、晕,她羞涩的看看殷锦芙,再看看许姝,嘟囔道:“姝妹妹,你看二姐姐,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这时,一旁浅笑的殷锦怡拿了一枚凤梨酥塞到殷锦璇嘴里,“你呀,我看只有吃才能让你安静点儿。” 几位姑娘嬉笑着,兴致来了时,还小酌了几杯,可酒过三巡,大家却不免有些感伤。 二姐姐就快要出嫁了,而且还离京城那么远,再见不知道又是何时。 其他在座的姐妹,迟早也有出阁的一天。虽不说各奔东西,可嫁为人妇,哪里还能和闺阁时那般自在。 许姝喝的也有些微醺,她打量着眼前的二姐姐,眼底也露出些不舍来:“二姐姐,姝儿舍不得你离开京城。” 上一世,昱王府和镇北王结盟,那柔安郡主成了宫里的贵妃娘娘,若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二姐姐应该会幸福的。 可殷家是皇亲国戚,外祖母又是高宁大长公主,天下易主,不知道外祖母如何接受这样的情况。她即便能救的了殷家,即便能让殷家全身而退,对于外祖母而言,这天可是李家的天下,她身上流的是李氏王族的血液。到时候,她该怎么宽慰外祖母呢? 她决定用上一世的记忆去帮助镇北王,获取镇北王的信任,若是被外祖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如何想她,会不会,自己再也不能在外祖母膝下承欢了。 想到这些,许姝忍不住红了眼睛,又因为这样的情绪,她拿起酒杯,又喝了几杯下肚。 这样贪杯的结果就是,许姝这晚就歇在了定国公府。 鹤安院那边 大夫人苏氏也有些哭笑不得,“是媳妇的错,也怪我没差人看着。” 高宁大长公主却只是笑笑,并没有怪罪之意:“吩咐人弄了醒酒汤,还有,今个儿晚上,让丫鬟们都侍奉着,别着了凉。” 苏氏呵呵的应着,“几个姑娘自小就在一块,姝儿又和许府那几位姑娘没有自小的情谊,想必是看芙姐儿要离京了,有些不舍吧。哎,没想到,转眼间,几个丫头都长大了。也不知道,日后都会许什么样的人家。” 这事儿也是高宁大长公主心里忧心的,芙姐儿的婚嫁上因为郑太后的插手,弄得有些棘手。她当做珍宝般的姝姐儿,她得好好做做打算的。 可哪家能配得上她的姝儿呢?高宁大长公主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个合适的人家来。可有些事儿,她真的不能不提着心。 前几日,那窦继海又给她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太子妃罗氏把皇长孙弄到自个儿身边养着了。 因为这举措,惹了太子的猜忌。有东宫幕僚就说,太子妃虽说娘家是兵部尚书罗家,可到底也只是皇家的奴才。这中间就不免提到了她的姝儿,说许晟阳膝下唯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又自小是她宠着长大的,若能让姝儿取而代之,东宫如今的困境,方能解一二。 平日里,这些幕僚当然不敢说这些僭越之话,可这次万寿节,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圣上即便是想动太子,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而且,先皇后宁氏的忌日就快要到了,每到宁皇后忌日,成元帝就会异常的沉默。 大家都说圣上这是在缅怀宁皇后。 成元帝原就不喜罗氏,若太子有意修复父子的关系,之前成元帝不会答应的事,皇后忌日那会儿,未必不会答应。 谁不知道,咱这位圣上,喜怒无常,行事全然不按常理出牌。 何况,东宫储位干系社稷之重,成元帝纵有废太子的心思,也得慎之又慎,过了这段风声再说。 高宁大长公主虽说觉得成元帝答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 而且因着这事儿,她不由得有些揣摩起成元帝突然册封姝儿为清晰郡主的事儿来。 郡主之尊,那一般都是王爷,亲王的女儿得以加封的。姝儿为淮穆所出,成元帝真的是看在淮穆的面子上,才册封了姝儿? 高宁大长公主不免有些忐忑,想到自小就黏在自己身边的姝儿,她不免就狠了心,不管怎么,她绝对不允许她的姝儿和内廷有任何的牵扯。 帝王薄情,何况那太子又是喜怒无常。姝儿虽说是他的表妹,可东宫储位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第52章 偷听 涟漪院 殷锦娴握紧拳头愤恨的坐在那里,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想了许多,那日从翊坤宫回府之后,她原先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只当圣上给二姐姐赐婚了,姑祖母是怕人言可畏,才让她回来的。 可那日之后,姑祖母竟然没再传口谕让她入宫陪伴。她这会儿若是再琢磨不出点儿什么来,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她看看郑姨娘,突地有些哽咽道:“姨娘,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宫里有姑祖母在,女儿和姨娘怕是更艰辛。您说,姑祖母不会真的生女儿的气了吧?” 郑姨娘敛神坐在那里,她又何尝不忧心。可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太后娘娘动了怒,郑姨娘到现在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看着女儿掩面哭泣,她的面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若是别的事儿,她可以不过问。可她和娴姐儿如今能够倚仗的也唯有宫里的太后娘娘了。她如何能不心急。 说来,娴姐儿这些年出落的是愈发好了,若是有太后娘娘在,婚配上总有些助益的。自打上次她自作聪明的往老爷书房送宵夜之后,老爷至今都未踏进她房里一步。之后,娴姐儿又在许老夫人寿辰上说了犯忌讳的话,老爷更对她没好脸色,就是偶尔在高宁大长公主那里请安的是遇上,在老爷眼里,她就和个透明人差不多。 她知道,当年的事情老爷至今都未释怀,她呢,这些日子过得更是如履薄冰。可不管如何,她是断然不能让娴姐儿再失去太后娘娘这个庇护的。 所以,那日娴姐儿为什么往翊坤宫去,这事儿她是势必要问清楚的。 见她再次发问,殷锦娴倒也没和前几次一样,几句话把郑姨娘给堵回去,她只坐在那里,拿帕子捂着脸,哭的愈发厉害了。 屋里一阵的静默,郑姨娘一向鲜少动怒,这会儿,只见她犀利的目光看向丫鬟宝鹊,厉声道:“宝鹊,你说!那日娴姐儿为什么会往翊坤宫去?” 宝鹊这些日子本就胆战心惊的,她知道郑姨娘肯定要问起的,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吓得缩紧了身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觑了殷锦娴一眼。 “你别看她,今个儿你若是不从实招来,就别怪我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我虽不得老爷欢喜,可发卖一个奴才,还是可以的。” 宝鹊的脸刷的变得更苍白了,颤抖着肩膀,最终还是开口了,“是……是因为三皇子……” 郑姨娘,身子猛地一僵,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娴姐儿,颤抖着声音道:“这些年我纵着你,姨娘总想着,若不是因为自己当了老爷的妾室,也不会连累你因为庶出,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可你,可你怎么敢?” 这些年,她安分守己,缩在这涟漪院,就怕惹了什么事端。她确实想让娴姐儿有一门好的婚事。可那可是三皇子,贵妃娘娘膝下唯一的儿子。 淑贵妃是什么角色,这些年,她若不是有两副相,如何能这么多年圣眷不衰。内廷又那么多的肮脏,这些年,宫里也不是没有年轻的妃嫔,圣上虽说不沉、溺女、色,可即便如此,每次选秀入宫的那些水灵灵的女子,哪个能有好的结果。如不是淑贵妃背后动手脚,何以如今宫里妃位唯有贤妃和不得宠的容妃。 这些年,她什么事儿都听女儿的,什么事儿都靠娴姐儿拿主意,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暗暗把心思放在了三皇子身上。 她以为,有宫里的太后娘娘罩着,她就能入了淑贵妃娘娘的眼了?当真是糊涂,太过糊涂了。 被郑姨娘如此质问,殷锦娴想要反驳,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她难道错了吗?因为是庶出,她永远都不被人注意,因为是庶出,她骨子里难道就只能是卑微吗?她也想和姝姐儿一样,那般耀眼,那般被所有人都宠着。 她不想再这般狼狈了。她记得,她又一次见三皇子是在慈宁宫,三皇子过来给姑祖母请安。和府邸的兄长不同,三皇子一身书卷气,着一身玄色锦衣,看着她时,还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自己虽自小就常被姑祖母叫到慈宁宫,可宫里的贵人们,眼里哪有她。可那一次,娴姐儿却可以在三皇子的眼里,看到她的影子。 殷锦娴如何能不倾心,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到自己若是能陪伴三皇子左右,她就感觉整个人都陶醉的很。 当然她也很矛盾,她知道,自己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成为京城的笑话。可即便会痛苦,会挣扎,她还是忍不住想着三皇子 见她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郑姨娘如何不知,女儿这怕是劝不住了。 她向着窗外望出去,天阴沉沉的,就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好半晌,她才开口道:“娴姐儿,淑贵妃是怎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常往宫里去,你还不知道吗?” “哪一次,她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过。纵然淑贵妃肯点头让你侍奉了三皇子,怕是只能和姨娘一样,屈居侧妃之位。这样的委屈,难道你也不介意吗?” “这些年,姨娘也一直忧心你的婚事。可姨娘从未想过,让你和诸位皇子有什么牵扯。” “那姨娘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低嫁吗?让我一辈子面对姝姐儿和几位姐姐,都得给她们行礼?”郑姨娘的话突地被殷锦娴打断了,郑姨娘的一番话像是一盆冷水洒在了她身上,登时她好生觉得讽刺。 “大姐姐是恭亲王世子妃,二姐姐是未来的昱王世子妃,姝妹妹祖母更是不可能让她受丁点儿的委屈。姨娘当女儿如此争强好胜,只是为了自个儿?姨娘不想想,如果女儿得以嫁给三皇子,那便是皇家媳妇,纵然在大姐姐和二姐姐面前,也不会比她们低了去。” 她低垂着眼睑,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张张唇,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剩下了满满的苦涩。 “可这前提是,你必须成为三皇子的正妃,可这可能吗?”郑姨娘指尖都在忍不住的颤抖,眼圈也红红的,看着殷锦娴。 殷锦娴微微勾勾唇角:“姨娘,凡事都事在人为,不是吗?姨娘需要做的是,递请安折子往慈宁宫去,这些年姑祖母宠着我,我想姑祖母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 翌日一大早 因为贪杯的缘故,许姝醒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她依稀记得她和几位姐姐只小酌了几杯,没想到,她如此不胜酒力。 梳妆打扮好之后,许姝就往鹤安堂去了。从小到大,许姝往鹤安堂去,都无需通报的。没想到,这刚走到内室,就听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的声音。 “要媳妇说啊,把姝姐儿留在府邸是最好不过的。她和坤哥儿自小也是青梅竹马,若是敢欺负姝姐儿,我第一个不饶他。” 苏氏一大早就被高宁大长公主给叫来了。听高宁大长公主说起了姝姐儿的婚配之事,她只当婆婆这是在试探她。 这阖府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殿下早年就打了主意,要把姝姐儿留在身边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些年,坤哥儿房里还没个侍奉的丫头的缘故。 许姝心中一凛,怎么如此突然,外祖母操心起她的婚配来了。记得上一世,并没有这么仓促的。 以高宁大长公主对苏氏的了解,她当然不担心这苏氏有什么小心思,可关心则乱,这事儿上她还是得走过场听听她的主意的。 “姝儿自小被我娇养着,这些年,你这当大舅母的,也是把她捧在手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你也知道,因为淮穆的事情,我最担心的就是姝儿的婚配,生怕她受了丁点儿的委屈。” “所以,你若答应把姝儿配给坤哥儿,日后,坤哥儿屋里断不能有别人的。这事儿,你就当是我的一点儿私心吧。” “外祖母,姝儿还小呢,婚配之事,以后再说吧。”许姝忙冲进去,撒娇的偎依在高宁大长公主怀里。 高宁大长公主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暗暗叹息一声:“又不是马上就要大婚。先把事儿给定下。” 看外祖母虽然嘴上带着笑,可眉头却忍不住微微蹙起,言语间也有些感伤,许姝立马就发觉了些异常。 她斟酌了下,缓缓道:“外祖母怎么这么急的要把姝儿的婚事定下,可是怕生了什么意外?” 高宁大长公主和苏氏都惊诧着她如此敏锐,可高宁大长公主又岂会说出来让她忧心。 顿了顿,她强撑着嘴角的笑意道:“哪有什么意外,还不是你大舅母,都等不及你做她的儿媳妇了。” 想到上一世一道圣旨自己就进了东宫,许姝不得不往这方向去猜测。自己的确是重生了,因为自己的重生,二姐姐做了昱王世子妃,岚姐儿也不需要在往靖南王府去侍奉靖南王世子爷了。 这些变化,必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可她真的不敢想,会和东宫有关。 第53章 对峙 等这日大夫人苏氏从鹤安堂离开之后,高宁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没一会儿,屋里侍奉的丫鬟们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许姝知道,外祖母这是想独留她下来,说会儿话。 果然,高宁大长公主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缓缓开口道:“这会儿你大舅母不在,姝儿你和外祖母说实话,对于你和你二表哥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外祖母的言下之意,许姝自然是懂的。外祖母可以因为宠着她,让二表哥娶了她。可外祖母却还是要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的,否则,岂不是一桩糊涂事儿。 许姝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上一世,对于外祖母如此安排,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左右,能依旧承欢在外祖母膝下,定国公府又是自己自小就熟悉的,二表哥也素来疼惜她,所以她从未想过,这桩婚事对二表哥来说,到底算什么。 或许,二表哥也早已经有中意的人呢,或许,在二表哥心里,其实只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疼爱的。 重活一世,许姝觉得自己反而想的更多了。可有些事真的容不得她不想。她最怕的是,二表哥是迫于外祖母的压力才娶了她,日后,或许因为有外祖母和大舅舅在,她和二表哥能相敬如宾。可或许,她和二表哥,也只能够是相敬如宾了。 想的这些,她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虽说婚事上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经历了上一世的坎坷,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幸福,可二表哥呢,她不能在不知道二表哥心意之前,让这事儿成为定局。 看她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高宁大长公主暗暗叹息一声,搂她在怀里,道:“想当初外祖母才把你接到身边时,你才那么小。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我的姝儿就这么大了。”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外祖母总是想到你母亲,这人呐,哪有那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太过钟情一个人,有时候未必就能圆满。” 许姝缓缓抬眸,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起来,她紧紧偎依在外祖母怀里,哽咽道:“外祖母,这事儿您容姝儿再考虑一些时日,左右等二姐姐大婚之后再给您答案。” 高宁大长公主如何不知她的姝儿想什么,顿时,她也湿、了眼睛:“我呀,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就怕没把你安排好。若能看着你和坤哥儿和和美美的,日后再生几个孩子,外祖母才算是对你母亲有了交代。” “所以你无需去想,坤哥儿到底喜不喜欢你,你是她的表妹,他只要能和之前一般,宠着你,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你二表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善良稳重,必不会让你受丁点儿的委屈的。” 许姝思忖着,心中却满满的都是感伤,事情如果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可她重活一世,如何能再懵懵懂懂,置若罔闻。 她亲昵的在外祖母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外祖母,您就答应我再缓些日子嘛。” 许姝知道,在京城诸多贵女眼中,二表哥温婉尔雅,人又长得俊朗,又饱腹诗书,不知早已经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更别说,二表哥如今房里连个侍奉的丫鬟都没。就让许姝此刻来说,她也觉得,能嫁给二表哥似乎是她逃离上一世命运最佳的选择。 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彷徨。 重活一世,她有太多的考量,太多的挣扎,再也不可能只顾着自己。 上一世,乾清宫那一道圣旨,可以说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想到这些,她也不由一阵心慌。 可不管怎么,她总该去问问二表哥的心意。 这厢,许姝还未来得及找殷延坤聊聊。府邸却早已经有丫鬟们私底下传她不久就要嫁给二表哥了。 其实这些年,府邸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外祖母的心思,所以这事儿倒也不算猝不及防。如今不过是更添了一些喜庆。 就连琥珀和香凝,从鹤安堂出来的时候,也是难掩欣喜。或许比起许府,她们两人更习惯定国公府的生活吧。 许姝故作不知的缓步回了宝林院。 也不知是昨个儿喝酒后劲、儿有些大,还是真的有些疲惫,用过午膳之后,她便懒懒的靠在大引枕上,小憩起来。 谁知,睡意朦胧之际,她突地坐了起来。 她懊恼的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心道难道人家都说喝酒误事,她竟然忘记了,那日让小鹦鹉带给镇北王的信笺中,她和镇北王约了今日未时在城南书肆见面。 这些年,许姝没少往书肆去,所以她今个儿过去,也不会招人怀疑。而那镇北王,许姝更不担心,他肯定也会掩人耳目的。 琥珀和香凝干事也算干净利落,不一会儿,就安排好了随行的婆子。 许姝满意的点点头。 车上,许姝半阖着眼睛,对于和这位镇北王的会面,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该怎么才能让镇北王不起了疑心呢?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位赫赫有名的镇北王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所以事情就只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镇北王无从踹侧了。 “一会儿去了百草屋,你们且在外面等着就好,记住了,今个儿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出去。” 下车前,许姝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琥珀一番。 百草屋不算是书肆最大的书屋,却在胡同深处,一般人很难寻来的。 等她推门进去时,毫无疑问,镇北王早就到了。 许姝轻轻咬了咬嘴唇,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傅祈钰缓步向她走来,“本王还从未这么等过一个人呢,这若是本王的属下,定逃不过军、法处置的。” 许姝一时有些赧颜。 傅祈钰见此,却是嘴角一挑:“清溪郡主,那日本王接到你的信笺之后,心中一直有个疑惑。都说清溪郡主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在身边,可看清溪郡主的胆识,却不亚于本王手下那些征战沙场的弟兄。” 说着,他掏出了许姝给他的信笺,看着上面赫赫然那个胤字,他的神色更是有些隐晦不明。 “还有就是,郡主特意在这纸上写了胤字,本王更觉诧异了,难不成郡主有何深意。” 见他越逼越近,许姝缓缓抬眸,视线像是要深入他的眼底,“我只是想和王爷做个交易。至于那胤字有何深意,王爷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傅祈钰原本还有些揶揄的眼神瞬间变得一阵寒冽,就仿若刀锋一般,看向许姝。 半晌,他嗤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果然,本王没看错人。不过本王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本王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空气瞬间变得一阵凝滞,许姝知道自己赖不掉的,她既然想和镇北王做交易,就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 她紧紧握着手,指甲几乎都陷入了掌心,幽幽道:“王爷赫赫战功,却也逃不过功高震主。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加之如今阉党横行,名不聊生,王爷已经置身于权、利的漩涡中,恐怕最后要的是整个天下。” 虽然早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一般,可真正听到她这些话之后,傅祈钰还是难掩赞赏和惊讶。 这个念头,他可从未道给外人的。唯有他麾下的军师戚宗知道。真是太诡异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浑然未觉中,他略带薄茧的手已经掐在了许姝的颈侧。 许姝身子猛的一僵,却也只能强装淡定,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王爷难道是想灭、口?这不应该是王爷的为人吧。” 傅祈钰纤长的手指有些玩味的划过她的颈侧,似真似假道:“清溪郡主果然不一般。” “不过,本王可以告诉你,若今个儿这话是出自别人之口,这会儿,怕是已经没命了。” 说完,傅祈钰又道:“只是不知,郡主想和本王做什么交易。” 许姝看他一眼,沉声道:“听闻王爷身边有两位大将,朱濠和郭璋。王爷难道从未想过,有人生了异心吗?” “要知道,王爷出身寒微,却赫赫战功,成为手握重、兵的镇北王,天下人谁不敬仰。可王爷莫要忘了,人心难测。何况,圣上早就对您心存忌惮,这个时候,若有人肯揣测圣意,少不得日后加官进爵。” 傅祈钰的指尖暮的一紧,看向许姝的目光,变得愈发犀利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惊讶,那么现在,他心中早已经是波涛骇浪。 朱濠,郭璋,他最器重的两位兄弟,这些年虽他冲锋陷阵,他如何相信,他们中有人会生了异心。 “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许姝却是蹙眉:“我偶尔得知这位朱将、军和宫里的冯公公有书信往来。” 傅祈钰笑道:“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和谁有来信,你如何能知晓?” 许姝顿了顿,道:“王爷别忘了,高宁大长公主当年可有从龙之功,这些年虽说鲜少插手朝堂之事,可在宫里也是有自己的眼线的。” 傅祈钰皱皱眉,没有说话。 第54章 幕僚 慈宁宫 郑太后惯喜欢林氏这孩子的,更别提如今她有了身孕。 这些年,郑太后对五王爷的子嗣问题,何尝不提着心。原先她还以为,是因为五王妃善妒,老五在子嗣上才那般艰难的。 直到后来,五王妃怀了身孕,也没逃得过滑胎的结局,她算是明白了,那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成元帝。 为了这事儿,郑太后没少在成元帝面前帮着老五说好话,她膝下唯有这么两个儿子,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如何能连个子嗣都不让他留。 见她泪如雨下,成元帝却丝毫都不为所动,只是勾勾唇角:“母妃,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五弟愿意,朕大可以在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也算延续了老五一脉。” 有了这番话,郑太后如何不知,成元帝是铁了心都不会改变主意了。她怕是日日跪在菩萨面前,也不会让他改了主意。 那之后啊,对于儿子每次宣人侍寝之后赐下避子汤这事儿,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她也忍不住催促起五王爷从宗亲中过继一个哥儿。如此,王府也不算是冷清。 五王爷却是一声嗤笑,讽刺道:“母妃,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败就是败了。可您若是让我低了这个头,那儿子,只能让您失望了。” 郑太后看儿子如此坚决,忍不住直落泪,“都怪母妃,当年母妃若不是固执的不挪宫,便没外面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他也不会这般防备于你,连唯一的香火,都不让你留。” “你们嫡亲的兄弟,母妃如何能想到,会闹到如此境地。便是有一日去了,也无颜面对先帝。” “母妃,他如今留我一条性、命,只是顾及天下人,怕天下人说他残、害手足。可我断然不会因为他留我一条命,就对他俯首称臣。当年储位之争,流了多少血,虽说过去这么多年,可我还经常想到诸位皇兄。” 那次母子不欢而散之后,郑太后也知道,她多说无益。慢慢的,也便歇了那心思。 可不管怎么,五王爷子嗣之事,还是深深的压在她的心里,让她一直都不能释怀。 也因为这个原因,那日侧妃林氏惶恐的跪在她面前时,她只有欣喜。 万寿节那日起她就闭宫不出,谁不知道她和成元帝在置气。郑太后确实是气不过,乾清宫一道口谕,让宗亲们都看了她的笑话。为此,每日成元帝过来晨昏定省,她都闭门不见。只没想到,她和成元帝这场冷、战,如今倒是能拿来庇护这林氏肚子里的孩子。 林氏肚子里的孩子,何其不易,郑太后倒想差宫里的嬷嬷贴身侍奉,可宫里眼线何其多,她也不敢大意了去。只是嘱咐桂嬷嬷好生看护着。 “主子,林氏的肚子如今还不显,可随着月份大了,怕是瞒不住的。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见,王爷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郑太后咬咬牙,沉声道:“那就拿束腰裹了肚子,还有,每日进食都尽量少些。” 郑太后也是没法了,这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也靠他的造化了。 桂嬷嬷知道劝是劝不住太后了,也唯有更加小心翼翼。她虽没怀过身子,可她也是知道的,等孩子过了六个月,要瞒是很难瞒得住的。哪怕是强行缠了束腰,孩子怕是在娘胎中就已经损了身子了。 更不要说,吃食上也克制着。到时候即便是生下来,怕也是个早夭的命。 可这些话,她这会儿也不好和太后说道。太后如今正在兴头上,念叨了这么些年,就盼着王爷能留下子嗣。岂是她一个奴婢,能多嘴的。 如此,她也只能陪着太后每日的去小佛堂诵经念佛,祈求苍天庇护了。 话说那日许姝和镇北王会面之后,她心中不无慌乱。她想来想去,自己应该还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镇北王最终没生了太大的疑心。 确实,她做的一切不算完美。尤其是在镇北王讳莫如深的眼神下,她想要一丝蛛丝马迹都不留,也是不可能的。可不管如何,她相信,镇北王肯定会暗中调查朱濠和冯振暗通信笺一事。 而另一边,傅祈钰回府之后,心中还是难掩惊讶。他只知这位清溪郡主是高宁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外孙女,又是许阁老唯一的嫡女,虽然那次书房让他很是欣赏于她的胆魄,却也并未对她有此刻这般的好奇心。 戚宗是他的军、师,听到傅祈钰的话之后,也是暮然一惊。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棋子,半晌,他沉声道:“王爷,这位清溪郡主到底想做什么?她一个闺阁女子,何以窥、探到如此秘、辛。” 傅祈钰皱皱眉,说实话,他也很难解释这个问题。定国公府殷家他是知道的,殷家得以在内廷安插眼线,这些他也并不诧异。他想不通的是,清溪郡主一个闺阁女子,她如何会插手此事。非但如此,还暗中和他做交、易。 不用想,这必是瞒了定国公府的。 戚宗早些年就投奔在傅祈钰麾下了,依着他的敏锐,也觉得这位清溪郡主必然隐瞒了些什么。 看来,他很有必要好好的暗中查查这位清晰郡主了。 戚宗做事雷厉风行,当即就派了手下去查,可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丝毫都不新鲜。 当然,除了一件事,那便是许姝和殷延坤婚配之事,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位高宁大长公主果真把清溪郡主宠在手心。是呀,放眼整座京城,哪怕是门当户对,又有哪家能比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好的庇护呢?” 戚宗感叹着,浑然未觉坐在对面的傅祈钰瞬间冷了眸子。 “许四姑娘贵为郡主,身后又有定国公府,怕是这消息一出,好多世家也都松了一口气了。娶这么一位孙媳妇回去,可不得当菩萨一般供着。何况,郡主骄纵之名,在京城也是被传的玄乎。” 戚宗自顾自的说着,暮的,却见镇北王犀利的目光向他射来。 他初还不解,可半晌之后,却是想到了那日张伯和他说王爷极其宠着那只金刚鹦鹉,隐隐的,他似乎琢磨出了些什么。 他也顾不得僭越之嫌,缓缓道:“王爷可是对清溪郡主有意?” 傅祈钰勾勾唇角,低声笑了出来,也不否认:“戚宗,你可见过比清溪郡主更有胆魄之人?” “世间事不过成王败寇,不已出身论英雄,这些话出自一个女子口中,当真是让本王惊讶。” “更别提那日的书肆之约了。本王甚至敢说,清溪郡主若是男子,说不定也不会逊色于先生呢。” 此事事关重大,可戚宗却也不得不承认,清溪郡主确实不是简单的闺阁女子。 他斟酌半晌,道:“王爷虽钟情于郡主,可郡主背后有定国公府和许阁老,圣上怕是不会允的。您如今也是功高震主,圣上已经对您心存防备了。” “先生,你说的都对,不过你忘记了一点,圣上虽说防备本王,却也忌惮本王三分。只要本王手中有西、北兵、权,尤其京城数月的流言,这节骨眼儿上,本王若御前请旨,圣上也只能应允。” 第55章 天象 许姝在定国公府这一呆就已经小半个月了,那日和镇北王会面之后,她原是想直接回许府的,却接到消息说,外祖母在后花园散步时,不小心崴了脚,她忙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这些日子,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外祖母身边。 今个儿,宫里的常御医又来给外祖母敷了药,说是再过几日,行动便无碍了,许姝悬着的心才终于是放了下来。 大夫人苏氏也是松了一口气。眼瞅着芙姐儿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如果大长公主殿下一直就这么躺着,婚期怕是得往后推了。芙丫头的婚事在京城已经是一次又一次的风、波,这若是真的耽搁了,少不得又起了什么波澜。 许府也知道高宁大长公主身子抱恙,萧氏也不敢冒然把许姝叫回府。只是如此一来,坊间不免就有了流言,说是清溪郡主不待见她,她才嫁过去没几日,清溪郡主就赌气回了定国公府。 萧氏真是百嘴莫辩,可心里也按捺不住,不由得琢磨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得罪了姝姐儿去了。可想破脑袋,她头都要炸、了,还是没想出个结果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继室,娘家又不显,没有倚仗,才如此心虚的。碧芸说的对,若是她能有了老爷的孩子,她便不至于如此卑微了。 这般思寻着,她就盼着姝姐儿不在的这段日子,肚子里能有了好消息。虽她也不敢奢求第一胎就是个哥儿,可丫头也好,左右是老爷的子嗣,她也不至于如此举步维艰。 别人当继室是什么感觉,她无从知道,可她,总有些手足无措的,尤其是想到姝姐儿的郡主之尊,她更是行事间拘谨起来。 翠微院 和萧氏一样,孟姨娘也存着心思。同为女人,萧氏如今怎么想的,她如何能不知。怕是老爷也有意给萧氏一个孩子,否则这些日子,何以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宿在萧氏房里。 孟姨娘说不嫉妒是假的,她无权无势,娘家又丝毫不能倚仗,当真是让她无奈的很。更别提,焕哥儿的事儿了。 因为蕙姐儿那番话,她确实是找自家嫂子去说道了,嫂子就差没指着她的脸骂,骂她是白眼狼,自个儿亲侄子都被关进去了,竟还想着算计家里的商铺和茶庄。 毕竟是出嫁的姑奶奶了,这些年她和娘家也没什么走动,到底她这要求是有些不妥。可她又觉得蕙姐儿说的不无道理,就当是要回当年该给她的嫁妆吧。 约莫真的是被逼的无路可走的,那日孟大太太虽说撒了泼,可几日之后,还是把银票和房契送到了她的手里。 许蕙紧紧的抓着手中的银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看她这样,孟姨娘暗暗叹息一声,罢了,就算是为了蕙姐儿吧。 她如今确实不能只想着自个儿,自个儿的一辈子算是折进去了,蕙姐儿,可不能再走了她的老路。 她要的,不过是这样而已。 既已拿了孟家的银票,许蕙也不介意随着孟姨娘往父亲那里求情。却没想到,一句舅舅,让许晟阳当即摔了杯子。 当年孟家主动退亲,孟氏入府之后更是多年没和孟家有什么往来。如此不愉快,许晟阳虽也不是计较之人,可到底是瞧不上孟家的。 许蕙也一下子懵了,脸上尽是慌乱。 其实这倒也不是她的错,淮穆长公主去世这么多年,她身份又尴尬,逢年过节的,自然不可能往定国公府去拜见高宁大长公主和国公爷。 如此,她虽说痛恨孟家,可心里还是把孟大老爷当做舅父的。 只没想到,她平日里没有忌口,这会儿竟然在父亲面前失了规矩。 许晟阳冷着脸,看看孟姨娘,再看看许蕙,冷冷道:“孟氏,你也别糊弄我。自打萧氏入门,你和孟家私底下的往来,你当我真是睁眼瞎。” “什么时候,孟家的人也能成为我们许府的座上宾了。这谁的规矩?” 孟姨娘万万没想到,素来对内宅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爷,竟然会因为这个,落了她的脸面。 她心里顿时满满都是苦涩,哽咽道:“老爷,孟家就这么一个长房嫡孙,都是被家里宠坏了。若不是真到了万不得已,妾身怎么敢求到老爷跟前来。” 许晟阳冷哼一声,“好了,这事儿就此打住。我不是不帮忙,也并非怕因此得罪了东厂的人。只是,你那侄子即便是救出来,应该也是个废人了,你忘了赵家那长公子。” 孟姨娘身子猛的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爷。 许晟阳沉着脸,讽刺道:“当年孟家主动退亲,孟老爷的城府,我想不需要我说了吧。我不信,他们不知道你那侄子凶多吉少。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来怂恿你,孟氏,你应该好好问问你那嫂子,孟家这次又入了哪位的麾下了。才这般急巴巴的恨不得我许晟阳和冯振对上。” 孟姨娘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刷的就白了。她自然明白,老爷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会儿,她仔细想想,自个儿那嫂子嘴上说着孟家早已经是捉襟见肘,可最后拿银子的时候,却丝毫都不见犹豫。 这会儿细细琢磨着,她顿时浑身一阵寒颤。 许晟阳也懒得再和她废话,道:“孟氏,我早就说过,你只要安分守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不会亏待了你。可你近来愈发让我失望了。” “纵不为了你,你也应该想想翊哥儿。” 甩下这句话,许晟阳就离开了。 孟姨娘早已瘫、软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许蕙心中却是不忿,自嘲道:“我倒想叫定国公府国公爷为舅舅呢,可我有这么大的脸吗?” “爹爹言外之意,定国公府才是我正经的舅家,可这些年,我何尝踏进过定国公府一步。爹爹难道不知?可见爹爹,心里只有四姐姐一人,我和姨娘,不过是这屋里随意摆着的物件罢了,和那花瓶,桌子,没什么区别。” 孟姨娘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慰她,她刚对娘家有了那么点儿恻隐之心,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孟姨娘从未有这般颓败的时候,郁结于心了好些日子,没几日就病倒了。 许蕙原也没当回事,只觉得姨娘不争气。 可孟姨娘连续十多日的高烧,愣是不见好,她这才知道急了。 “太太,姨娘像是被魇住了,求您救救姨娘。” 许蕙也顾不得脸面,急急往正房去求萧氏。 萧氏使了个眼色,让丫鬟拿了绣墩过来,见许蕙眼眶红红、的,宽慰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了。府邸上下最忌鬼神之说,你也不怕你爹爹听到了,又要罚你。” 许蕙这番话确实是有些犯忌讳,可听萧氏这么说,她也不知怎么,就和发疯一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直指着萧氏,几近歇斯底里道:“萧氏,你当我不知道,肯定是你对姨娘心存忌惮,背地里对姨娘做了什么。” “否则姨娘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 许蕙说着,发疯一般就拿了桌上的花瓶朝萧氏摔过去。 若不是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怕是今个儿真要生了意外了。 许蕙被堵了嘴押回了翠微院关了起来,萧氏却是被吓坏了,等许晟阳回来,便哽咽的把这事儿说给了许晟阳。 “老爷,妾身请了郎中几次进府,汤药几碗的灌下去,可孟姨娘竟丝毫都没有好转。今个儿竟是不知人事,看着像是真的有些不好。” “难不成,真的如蕙姐儿说的,被魇住了?” 萧氏年纪小,如何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虽说这些日子她看着老爷对孟氏冷了许多,可她和老爷几十年的情分,她自然是急急的请郎中进府,生怕这孟氏真的生了什么意外,反倒是成了她的不是。 这若真的是魇住了,是不是该请了大师来做法? 若不如此,难不成还眼睁睁的看着孟姨娘去了不成? 一瞬间,屋子里一阵静默。 许晟阳这些日子却是觉得孟氏有些不安分,可到底陪伴他这么多年,他如何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 他也没再犹豫,交代了余管事请了做法的人连夜进府。 是夜,翠微院烟火弥漫,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 许蕙扶着孟姨娘靠在大引枕上,这会儿她是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知道自己在萧氏面前失了规矩,也不知道那萧氏,有没有落井下石。 可既然爹爹请了人来做法,心里该是还有姨娘的。如此想着,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她还是疑心,萧氏许真的在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毕竟姨娘侍奉爹爹这些年,怎的偏偏她一入府,姨娘就生了这意外。 等外面的道士做完法事,许蕙也没耽搁,差人请了那做法事的道士过来。 隔着帷帐,她倒出了自个儿心里的疑惑。 这道士也常在别的府邸做法,听许蕙这么一说,他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沉声道:“姨娘今年可是本命年?” 许蕙身子猛地一僵,急急道:“大师怎么知道?” 那道士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又道:“姨娘这是犯了太岁了。” “我夜观天象,发现姨娘这翠微院和东南方相冲,只是不知,那东南方的院落,住着是府邸哪位?” 许蕙一时也懵了,她素来不怎么信这鬼神之说,可这会儿她却忍不住一阵心惊。 东南方,岂不正是四姐姐的栖鸾院?! 第56章 鬼门关 那道士看许蕙隐晦不明的神色,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多呆,急急便离开了许府。 内室里,孟姨娘烧的脸色都红、红、的,许蕙拿着浸湿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拭去额头的汗珠,可想到方才那道士的话,她的指尖还是忍不住一阵颤抖。 等到半夜时,孟姨娘终于是幽幽醒来,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只觉得眼皮重的很,恨不得就这么去了。这会儿,看着许蕙低垂着眼睑,像是有什么心事,她勉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许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才发觉姨娘醒来了。 她眼中难掩欣喜,忙拿了茶水递给孟氏,“姨娘,您好些了吗?是不是口渴了,先喝点水吧。” 孟姨娘确实是有些渴了,一壶茶水下肚,身上才没方才那般燥了。 可她看许蕙紧紧攥着帕子的指尖,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心。 外面做法事的道士半个时辰前已经尽数离开了,可屋里,还是贴了不少符咒,还有从窗沿处弥漫进来的香火味,孟姨娘当下便有些诧异。 “姨娘,您不知道您已经睡了十多日了,郎中说了,若是您再醒不来,怕是真的会不好。女儿去求了太太,想必是太太在爹爹面前说了话,几个时辰前,有道士在院中做了法事。” “姨娘,您可还难受的厉害?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蕙自然不肯道出自己闯了祸,在萧氏面前发了疯。可她自幼被孟姨娘养在身边,孟姨娘如何瞧不出些端倪。 在她的连连逼问下,许蕙只能为难的招了出来。 孟姨娘差点儿背过气去,她浑身都冒了冷汗,气急的打了许蕙一下,哽咽道:“你怎的如此糊涂。怎敢在太太面前出言无状?” 许蕙这会儿也悔啊,可她已经做了,那些话哪里还能收回来。她也觉得自个儿哪个时候怕是魔怔了。 平日里,许蕙自认自己不失聪慧。可这些日子想到孟姨娘可能两腿一蹬,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她就惶恐的很。 从小到大,孟姨娘不经事儿,许蕙也多少有些瞧不上孟氏,觉得她拖累了自己的出身。可想到她会离开自己,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后院没了姨娘,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想到方才那道士所言,许蕙瞬间便有了主意。那道士言外之意是四姐姐克了姨娘,那她随姨娘住在这翠微院,多少也是受了些影响的,这也勉强可以解释,她那日在萧氏面前发疯的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孟姨娘吓得直接就把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蕙姐儿,你怎么敢?此事万万不可,那道士定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能当真。” 孟姨娘瞬间叫泪流满面,她是真的有些急了。她卑贱之身,只等灯枯油尽那一日了。她如何能连累了女儿。 不管那道士说的是真是假,此事,如何能牵扯到姝姐儿身上去。这事儿若是闹大了,她和蕙姐儿,能得了好吗? 孟姨娘这般想着,身子早已经撑不住,倒在炕上连连咳嗽起来。 许蕙忙拿帕子去擦,孟姨娘却拦了她,一字一顿道:“蕙姐儿,你就听姨娘一句,这事儿,就当从未发生过。姨娘不能因为自个儿,闹的家宅不宁。那日你爹爹的话你也听到了,即便那道士所言是真,你觉得你爹爹会护着姨娘。” 说着,孟氏又一阵咳嗽。 许蕙一阵沉默,她不甘心就这作罢的。姨娘毕竟陪伴爹爹多年,爹爹心里该是有姨娘的。否则,这次姨娘病成这般,爹爹也不会请了人来做法事。 想及此,她急急道:“姨娘,爹爹既然请人来做法事,心里还是有姨娘的。” 见她如此固执,孟姨娘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莫要再说了。明个儿,我就去和太太说,我往庄子上去。” 许蕙猛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姨娘,你疯了不成?你要丢下女儿吗?” 孟姨娘摇摇头:“蕙姐儿,姨娘此番在鬼门关走这么一遭,好多事情竟然是看开了。那日你爹爹所言,其实又何尝没有道理。若姨娘一直恭顺安分,你爹爹自不会亏待你的。” “如今,却闹的家宅不宁。” 许蕙没想到姨娘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哽咽道:“姨娘难道就这么放弃吗?您和爹爹自幼青梅竹马,又有婚约,您才应该是爹爹的发妻。” 孟姨娘自嘲的笑笑:“蕙儿,都怪姨娘这些年的执拗,连带你也变得执拗。你爹爹当年在信中说的很明白,我若嫁给他只能为妾。是姨娘不信命,不甘心,才有了今日。” 说着,她暗暗叹息一声,又道:“姨娘仔细想想,记得姨娘初入府那一年,你爹爹一个月里总有半个月在姨娘的房里歇息。后来,不出一年,姨娘就有了你,后来又有了你三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爹爹和姨娘中间就有了一道隔阂呢?虽然我们彼此都没有戳穿,可那都是在淮穆长公主去的那日起。隔壁的长公主府传来消息,你是没见到你爹爹什么样,整个人就和丢了魂一般。可长公主殿下说了,至死不与他相见。” 许蕙完全不明白姨娘为什么会说这番话,她难以理解道:“姨娘,你别忘了,是淮穆长公主拆散您和爹爹的。若不是当初她仗着自个儿是皇族,您也不会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孟姨娘摇摇头,“的确,姨娘这些年,也一直固执的这么认为。可细细想想,当年孟家牵扯进贪墨一事,是你外祖父为了救孟家,率先毁了这桩婚事。” 许蕙想要反驳,却见孟姨娘皱了皱眉,“蕙姐儿,你让姨娘说。姨娘总是想着,别人背地里会如何笑话姨娘。可恰恰姨娘忘了,这一切你爹爹没错,淮穆长公主也没错。是你外祖父舍弃了姨娘。” “而你爹爹写信来问姨娘愿不愿意做他的妾室,何尝不是救了姨娘,否则,姨娘说不准早就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了。如何能再有你和翊哥儿。” 这天晚上,孟氏之后又说了好多好多,她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似得。许蕙只知道哭,埋在锦被上,翌日醒来时,却见炕上哪里还有姨娘的身影。 白冬见她迷迷糊糊醒来,忙让丫鬟们拿了热水和帕子。 “姨娘呢?”许蕙缓声道。 白冬看着她,犹豫了下,低声道:“一大早,姨娘就让奴婢侍奉着梳妆,用了几口早点,就往太太那里去了。” 想到姨娘昨个儿说的话,许蕙身子猛的一僵,就要往正房去。 却被白冬死死的抱着,“姑娘,姨娘交代过的,不让姑娘往太太屋里去。” 让许蕙意外的是,屋外还堵了四个婆子,她立即就明白了,姨娘这次是真的死心了。 这边,萧氏也难掩惊讶。 她一是没想到孟氏的身子这么快就好了,二是没想到,孟氏竟然提出,要往庄子上去住。 萧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心中有些琢磨不透,她这是在做戏还是真的有此意。 孟姨娘坐在绣墩上,缓缓道:“太太,您不用疑心我。我已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我醒悟的已经有些晚了,否则,蕙姐儿也不至于那般好强,那日还在冲撞了太太。”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程度,萧氏也瞧出来了,孟氏是在说真的。 她笑着道:“那日蕙姐儿也是关心则乱,小孩子嘛,难免有些孩子心性。我不会放在心里去的。”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你往庄子上这事儿,还是得回禀了老爷。反正也不急,你先在府邸住些日子,纵然要往庄子上去,也总得收拾好东西,尤其是这个季节,庄子上也怪冷的,少不得送几车的煤炭过去。” 萧氏如此说,其实便是答应了。孟姨娘也没多呆,吃了半盏茶之后,就回去了。 瞧着孟姨娘离去的背影,萧氏忍不住感慨道:“这孟氏也算是侍奉老爷多年,若不是真的冷了心,如何会有了往庄子上的想法。” 碧芸笑道:“要奴婢说,孟姨娘也是个聪明的。那日五姑娘那般发疯,这若是传出去,能得着什么好。就五姑娘和孟姨娘之前那点儿小心思,再这么下去,老爷能绕的过他们。” 萧氏轻抿一口茶,半晌,缓缓道:“罢了,交代庄子上的人,好好侍奉孟氏,若让我知道有人奴大欺主,我定不饶她。” “姨娘,您真要往庄子上去,女儿舍不得姨娘。”许蕙偎依在孟氏怀里,哭的差点都喘不过气来。 可她也知道,姨娘是铁了心了。 可不明白姨娘怎么就突然如此了。 孟姨娘拍拍她的后背,“蕙姐儿,姨娘已经和太太说了,日后啊,你经常往太太身边去。你瞧,太太如今不过十七,可行事间,却稳妥的很。如此一对比,你可不还是个孩子。” “太太未过门之前,在萧家,过得并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丧母长女,又不为那继室喜欢,肯定也是如履薄冰。可你瞧瞧,太太可有哪里配不上你爹爹?可见,一个人的心性其实是很重要的。姨娘不想让你和姨娘前半辈子一样,活在执拗中。你明白姨娘的意思吗?” 第57章 御前请旨 许蕙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哽咽道:“姨娘怎的如此说,您当太太真是好的?她只比女儿长几岁,却肯当了爹爹的继室。这事儿,足以说明她城府有多深。姨娘怎能轻信于她?就是女儿的婚配上,若是太太做主,府邸诸位姐妹中,女儿怕是永远都低人一等了。若是四姐姐,太太定会精挑细选,万不敢有丝毫的差池。可女儿是庶出,人品家世外貌太太如何能真的设身处地的替我着想。” 孟氏叹息一声,她摇摇头,心里却是一阵懊恼。若不是她总是那般纵着蕙姐儿,蕙姐儿也不至于这般争强好胜。 她知道自己再不能任由蕙姐儿了,“你莫要再说了,姨娘已经拿定主意了。趁着姨娘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也可以静下心来想想。” 听了孟氏的话,许蕙自嘲的勾勾唇角:“姨娘如今是丝毫争斗的心都没了,女儿再挽留姨娘,又有何用?我原就该知道,在姨娘心里,四姐姐她们是人中龙凤,而女儿,本就出身卑微,纵是低嫁了,姨娘怕也觉得是应该。毕竟女儿出身低嘛,如何敢和四姐姐相比。” 如此尖、锐之话,孟氏瞬间就白了脸,可想要开口再说什么,许蕙早已扭转了身子。 定国公府 月底殷锦芙和昱王世子爷就要大婚了,阖府是上下,可不是一派喜庆。 这日,在鹤安堂给外祖母请安之后,许姝和几位表姐又在水榭吃了会儿茶,就回了宝林院。 高宁大长公主这些日子身子抱恙,还真是把许姝给吓了一跳。还好,有常御医每日来请平安脉。 今个儿早上,她和外祖母说,等开春之后,就和外祖母往郊外的别苑去住些日子。 许姝记得,上一世,外祖母身子康健,她一直以为,她有很长的时间陪伴在外祖母左右。可她没想到,外祖母都没能等到看她大婚。 昨个儿,常太医来府邸给外祖母把脉时,许姝因为有些事儿耽搁了,却不料听到了常太医和外祖母在内室中的话。 这几日,她几乎是衣不解带的陪伴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也总是宽慰她,说自个儿只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可这会儿她细细想来,似乎每次常太医来请平安脉时,外祖母总是会找借口中途把她支开。 她没想到的是,常太医竟然说外祖母郁结于心,需好生静养。 一直以来,外祖母在许姝眼中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定国公府如今又有几位舅舅在,朝堂之事,几位舅舅也一般不会扰外祖母心烦。而内宅中,又有大舅母主持中馈,许姝眼中,外祖母只需要每日的养养花,弄弄草,就和别府荣养的老太太一般。她怎么都没想到,常太医竟然会说那番话。 可仔细想想,朝堂瞬息万变,外祖母虽贵为大长公主,却也被成元帝猜忌着。外祖母想必也十分忧心府邸的处境。更别说,各地接连起、义,可在外祖母眼中,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看着这些,外祖母心里如何能好受。 想着这些,许姝如何能放下心来。又想着自己那日和镇北王暗中相见,她几乎不敢去直视外祖母。如果外祖母知道,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竟然帮着一个外人,想要颠覆这李家天、下,想必外祖母应该会很伤心吧。 外祖母把她所有的怜爱和宠溺都给了她,可到头来,自己却不得不背叛外祖母。 可她只是想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想要救殷家,这难道错了吗? 想到这些,许姝并没有和往日一样,在鹤安堂腻歪在外祖母身边,她怕自己,忍不住落了泪,惹了外祖母担心。 方才在水榭和几位表姐吃茶时,她也心不在焉的。几位表姐还当她是忧心外祖母,自不会强拉着她在那絮叨,只半盏茶的时间,就各自回去了。 见大家都一如既往的这么宠着自己,许姝心里更是复杂了。 等她回了宝林院,一个人在内室中,偷着很是哭了一会儿。 琥珀只当她担心高宁大长公主,一边拿着浸湿的帕子给她净面梳妆后,一边宽慰道:“郡主,常太医不也说了,大长公主殿下身子康健的很。您不也说了,等开春之后,就随大长公主殿下往别苑去住些日子。” 见她终于平静下来,琥珀又道:“哦,对了,郡主,奴婢都忘记和您说了,今个儿府邸传来了消息,说是孟姨娘自请往郊外的庄子去住了。” 琥珀倒也不是刻意盯着孟氏,可她当奴才的,自然是耳听四方,更别说是牵扯到孟姨娘的事儿了。 许姝微微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琥珀忙娓娓道来。 等她说完,许姝有些难辨喜怒道:“没想到鬼门关一遭,孟氏竟是变了性子了。只不知,她这招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看开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道:“那五姑娘呢?可有闹腾?” “郡主,您也知道五姑娘的性子的。知道劝不住孟姨娘,竟然撂了狠话,说只当没她这个姨娘。” “奴婢想着,若五姑娘恪守规矩,没在太太面前闹腾那一场,孟姨娘倒也未必真的会往庄子上去。这哪家的太太会容忍一个庶出的姑娘如此放肆,如此不知规矩。” 许姝闻言,嗤笑一声:“五妹妹素爱争强好胜,想来也不会体谅孟姨娘的苦心。这样的人,如何入得了勋贵之家,勋贵之家最是知礼,她做的那些糊涂事,别府的太太,哪里能不知道。” 许姝倒也不是真的和许蕙计较,可她这样的性子,又有谁会喜欢。也难怪,上一世,费尽心机勾搭人家齐国公府二公子无果,她那三婶又是齐国公府嫡出的姑奶奶,知道这事儿差点儿没撕了孟姨娘。 往日里,她这三婶和孟姨娘根本没什么利害关系,一个是三房的当家太太,一个只是妾室。只没想到,有一日会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三婶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一边恨许蕙不知羞、耻勾、搭了自个儿侄子,一边又想遮掩了此事,保全两家的体面。最后,许蕙当了那齐二公子的妾室,可谁又会给她好脸色,入府之后那齐家大太太日日给她立规矩,也算是咎由自取。 殷锦芙和昱王世子爷是圣上赐婚,所有的日子钦天监都已是算好的。这不,时间一转,就到了昱王府下聘的日子。 昱王身份尴尬,不被郑太后喜欢,加之还有宫里的婉太妃,下聘自然不可能太过轰动。可毕竟这婚事是圣上亲自指,坊间也不敢多议论什么。可不免又牵扯出了之前郑太后想撮合殷锦芙和五王爷之事,一瞬间,京城看戏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可不管外头人如何议论纷纷,还是难掩阖府上下的喜庆。 瑶华院里 大太太苏氏却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般平静,一来她舍不得女儿远嫁,二来,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别人可以当做不知道,可她当母亲的,总觉得委屈了她的芙姐儿。 殷锦涵这几日也回来了,这会儿看苏氏一脸凝重,忙宽慰她道:“母亲,您与其在这忧心那些没用的。不如看看,到底让哪几个丫鬟随着二妹往昱王府去。昱王府虽说不缺人侍奉,可怎么着都得有自己知根知底的人。” 这事儿即便殷锦涵不提,苏氏自然也会想到到。其实前些个儿她已经问过芙姐儿的意思了,除了她身边近身侍奉的青兰和玉梅两丫头,苏氏还把自个儿身边的大丫鬟石夏指给了她。 苏氏原还想着和女儿再说会儿体己话,却不料,云嬷嬷匆匆跑了进来。 云嬷嬷素来知规矩,这些年,她还从未见过云嬷嬷如此慌乱。 苏氏一阵诧异,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云嬷嬷急急道:“太太,宫里来了内侍,说是让预备着接旨。” 今个儿这样特殊的日子,苏氏也懵了,宫里到底来的什么旨意?可是芙姐儿的婚事有变数? 苏氏只这么一想,差点儿就站不稳。 殷锦涵一把扶了她,宽慰道:“母亲,您莫惶恐。二妹和昱王世子爷赐婚的旨意在万寿节已下,圣上纵然再糊涂,也不至于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可殷锦涵这会儿也有些琢磨不透,这个节骨眼儿上,宫里到底来的是什么旨意。 鹤安堂,高宁大长公主却是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过来传话的小内侍前脚才走,后脚宫里的窦继海就差人来了。高宁大长公主以为自己耳背了,倒吸一口气,她实在是难以置信,今个儿一大早镇北王傅祈钰进宫面圣,竟然御前请旨,让姝儿做她的镇北王妃。 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她仓促着想把姝儿的婚事定下,盖因为听说东宫幕僚有意让姝儿取代那太子妃罗氏。她怎么都没想到,突然间会蹦出个镇北王! 高宁大长公主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镇北王狼子野心,拥、兵自重,她如何能把姝儿嫁给他? 怕是他要的,不是姝儿,而是这天、下! 第58章 老了 按说许姝说到底是许家二房的嫡出小姐,成元帝这旨意如何不直接往许府去。左右也不差这几日。 高宁大长公主如何不知,圣上这是在堵她的嘴,免得她往乾清宫去哭诉。圣旨都明晃晃的到了定国公府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泪水瞬间模糊了高宁大长公主的眼睛,从没有哪一刻,高宁大长公主如此气急,她感觉很无力,她自小就宠着姝儿,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般境地。 她紧紧攥着手,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不已。 半晌,她愤愤道:“去找许二爷,我倒要看看,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顿时让整个定国公府,都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气息。 宝林院 许姝看着手中的圣旨,深吸一口气。 圣意就是这么难以揣摩,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可许姝是真的没想到,竟然是镇北王御前请旨。可能因为上一世,一道旨意让她入主东宫,此刻看着手中的圣旨,她除了惊讶,却也并没有觉得就那般不可接受。 她甚至忍不住的想,自己如今成了镇北王妃,只要她暗中筹谋,保住殷家和许家的胜算就更多了些。如此,这道指婚的旨意,其实是极好的。 可惜这些,她明白,外祖母不一定明白。 “也不知道外祖母现在怎么样了?”方才那宫里来宣旨的内侍一离开,许姝就想往鹤安堂去的,可人才刚到鹤安堂,就被周嬷嬷拦下了。说是外祖母让人召了爹爹来,她这个时候,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许姝知道,因为娘亲的事情,外祖母对爹爹心中多少存了芥蒂。如今又生了这样的意外,外祖母一时半会定是无法接受的。 她知道,她即便是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反倒是让外祖母和爹爹难堪。如此想着,她就先回了宝林院。 果然如许姝所想,许晟阳一来,鹤安堂的气氛,瞬间就凝滞了。 许晟阳一身玄青色锦袍,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进来恭敬的给高宁大长公主见了礼之后,竟就恭顺的站在那里,并未主动挑明话题。 屋子里一瞬间就静的可怕,高宁大长公主这些年鲜少和许晟阳私底下有会面。平日里,也只是宫里盛宴偶然那么一瞥。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女婿,竟然如此能耐了。 高宁大长公主心里是真的难受,尤其是见许晟阳如此沉默,她更是气急了。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境地,高宁大长公主即便之前还存有一丝的侥幸心理,这会儿看着许晟阳这般镇定,她自然明白,今个儿乾清宫的旨意,他早已得了消息。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高宁大长公主此刻有千百句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是一阵哽咽,气急之下,她伸手就拿起桌上的茶杯,朝许晟阳甩去。 许晟阳竟是没躲,生生受了。 见他不为所动,高宁大长公主冷冷道:“你如今真是出息了。我只当你宠着姝儿,定会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没想到,姝儿在你眼中,也不过是筹码。” “你让淮穆在地下如何瞑目?”提及女儿,高宁大长公主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许晟阳看着她,听她言及淮穆,他的神色终于是微微变了变。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如意郎君?镇北王如何就不会是姝儿的如意郎君?难不成,殿下要眼睁睁的看着姝儿入主东宫?牵扯到夺嫡的漩涡中吗?” 高宁大长公主没想到她会拿这个来辩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别拿东宫之事来转移话题?你如何能不知,我一直都有意把姝儿留在我身边,有她几位舅舅在,即便有一日我不在了,还有她几位舅舅护着,定不会让姝儿受任何委屈的。” 说着,高宁大长公主一阵伤心,她就是迟了那么一些,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早早把姝儿和坤哥儿的婚事定下来的。 许晟阳唇角淡笑:“殿下如何能知,定国公府就是姝儿最好的归宿。殿下难道看不到如今天下民不聊生?朝堂阉党横行,殿下真以为,眼前这李氏天下,会千、秋万代?” 一番话瞬间在高宁大长公主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猛的站起身,凌厉的眸子看向许晟阳。 许晟阳来之前,她在心中设想了他无数种的辩解,却从未想过,他丝毫都不遮掩。 高宁大长公主觉得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良久,她缓缓逼近自个儿这女婿,气急道:“原来如此,你竟存了这样的狼子野心。可你当真以为,天下易、主是那般容易之事?你未免太过自负了?” 高宁大长公主以为,面对这样的质问,许晟阳聪明的话,会选择沉默。 可她没想到,如今的许晟阳,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许晟阳的目光没有一丝的闪躲,声音也不见任何颤抖,而是充满讽刺和不屑道:“殿下以为,今个儿乾清宫的旨意,只有我一人知道。京城遍布国公爷的耳目,国公爷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得到?可见,国公爷也认为,这李家的天下,命不久矣了。” 许晟阳的话就如一把利、刃刺进了高宁大长公主心上,她紧紧咬着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另一边,许姝如坐针毡,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外祖母晕过去的消息。 她急急的赶往鹤安堂,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外祖母才慢慢醒来。 许姝踉跄着跑进去,直接就哭着扑倒在外祖母怀里。 “外祖母,您别吓我,姝儿不能没有您……” 一旁,大太太苏氏也是一阵哽咽。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前些个儿,婆婆就问过她的意思,她其实已经当这事儿是定下了,她如何能想到中途竟然生了这么大的变数。 那镇北王是什么人?出身寒微,手中染、了多少鲜、血。姝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嫁给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委屈。 看许姝哭的不能自已,高宁大长公主伸手宠溺的捋了捋她的头发,缓缓道:“姝儿,是外祖母对不住你。若外祖母能早些把你和坤哥儿的婚事定下,如何会闹到现在的进退两难。” 许姝生怕外祖母忧思太甚,忙开口道:“外祖母,是姝儿不孝。姝儿也想着能常伴外祖母左右。” 许姝确实是觉得自己不孝,虽说她不清楚方才爹爹和外祖母谈了些什么,可看着外祖母一下子竟然憔悴了许多,她别提有多难受了。外祖母以为,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和她一样措手不及。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她早知,爹爹和镇北王暗中结盟。 而嫁给镇北王,她也是愿意的。 高宁大长公主轻轻叹息一声:“我的姝儿,还未及笄呢……” 高宁大长公主说着,忍不住就落下泪来。今个儿乾清宫的旨意对她来说是当头一棒,可方才许晟阳那话,明里暗里的指儿子欺瞒于她,堪堪是击垮了她。 难道儿子也早已存了反心?难道,也暗中站在了镇北王麾下? 这个念头刚闪过,高宁大长公主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想到这些,她一个激动,向苏氏看去。可看她也难掩失落,高宁大长公主又是满心的疑惑。 衡哥儿和这苏氏相敬如宾,素来是无话不谈的。可苏氏如今这神色,却不像是知道的。难不成,儿子连苏氏也瞒着了? 第一次,高宁大长公主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她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有从龙之功的大长公主?殊不知,在外人眼中,或许她和别的府邸那些成日侍弄花花草草的老安人一般,其实早就是眼聋耳瞎了。 等到晚些时候,殷衡终于是回府了。和他所预料的一般,他人才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守门的小厮说,大长公主殿下让他一回府,就往鹤安堂去。 殷衡自知避不过,索性也就硬着头皮去了。 殷衡很意外,母亲并未怒斥于他,反倒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殷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解释,却听母亲淡淡道:“人都说儿大不由娘,可见,确实是这个理。” “母亲……”殷衡猛的磕了几个响头,又道:“母亲,儿子不是故意隐瞒与您。只是,为了定国公府阖府上下这么多人,儿子不得不如此。圣上沉、溺丹、药,身子早已经是垮了。而太子殿下,生性易怒,暴、虐不堪,即便是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天下如何能太平?再说三皇子,满腹经纶,自幼聪慧,可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之上?到时候,少不得沦为淑贵妃手中的傀、儡,淑贵妃若真有垂帘听政一日,我们定国公府,又会有怎样的变、故?这些,儿子都需要去想。” 第59章 筹码 殷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母亲,他知道母亲此刻的伤感,可他确实不能不去未雨绸缪。事实上,他还未真正跟镇北王私下有什么接触。因为母亲是皇室血脉,他其实也一直都在犹豫。 直到今个儿早朝,镇北王御前请旨,镇北王如此行径,让他确实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过阻拦。可他却发现,许晟阳竟丝毫都没有反驳,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就是再愚蠢,也能窥、探出些什么。 圣上已许久不问国、事,这是万寿节过后,第一次从丹、房出来,平日里,陛下都在丹、房打坐的。如果说之前殷衡也担心,圣上会想法子收回镇北王的兵、权,可眼前至今未平息的关于圣上登基那会儿的流言,他不相信,圣上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犯糊涂。几十万大、军,可不容小觑。何况,镇北王麾下那些将士,征战沙场,以一顶十,西、北那些战将,也大多经镇北王一手提拔。这些人的忠心,这些人的信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撼动的。 他承认,因为淮穆的事情他一直都不怎么待见许晟阳,可他却不得不佩服这老狐狸的深谋远虑。他既已暗中和镇北王结盟,那必然早就对李氏王朝不抱希望了。 许晟阳这些年行事哪一件不稳妥,哪一件不是慎之又慎。值此关键时刻,他却只字未言,可见,他心中早有计较。 外人皆羡慕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可这样的繁华和荣耀,可能一夜间就坍塌。京城被灭族的人家,还少吗? 高宁大长公主被儿子如此逼问,胸、口就如被刀割一般。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李氏王朝气数已尽,而不管是定国公府还是许家,眼前这赐婚,早已不是简单的联姻。 想到这些,高宁大长公主难掩讽刺道:“没想到,到头来,殷家和许家,竟然要靠姝儿一人,去做这个筹码。我之前以为,镇北王不过一介寒族,纵是军、功累累,也不过一介武夫。可他到底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说着,她咳嗽几声,犀利的看向殷衡,一字一顿道:“江山易主,便是无尽的杀、戮。到时候你让我如何看着宗亲们惨遭灭族。还有姝儿,镇北王是真的钟情于她?还是只是一枚棋子?只要想到这些,我恨不得现在就两脚一蹬去了。” 殷衡的脸色突地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母亲,镇北王既御前请旨,天下皆知,对姝儿,应该不只是权宜之计。” 高宁大长公主只当他还在这里故意遮掩,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罢了,你出去吧。” 殷衡自知自己说什么,母亲也听不进去了。看着她突然憔悴的面孔,他恭顺的磕了一个响头,这才退下。 这边,苏氏早就在等着自家老爷了。 今个儿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心里真是乱成了一团。 “爷,母亲怎么样?这可怎么办,这些年母亲心心念念想把姝儿留在身边,没成想,就迟了这么几日的功夫。” 苏氏是真的担心,话刚落,就忍不住低泣出声。 殷衡这会儿心情也是沉重的很,他只能宽慰苏氏道:“母亲终有一天会明白的。而且姝儿又不是马上就离开府邸了,依着母亲的性子,怎么着都得再留姝儿两年,等她及笄的。” 苏氏疑惑的看着自家爷:“那镇北王岂会同意?圣旨一下,母亲这么做,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别又和当初……” 说着,她突地一顿,自知失言。 她嫁给爷这些年,如何不知淮穆长公主当年大婚一事,一直让爷耿耿于怀。 殷衡却并未动怒,反倒是暗暗叹息一声,感慨道:“是啊,当初那一桩糊涂事。若是真的可以重来一次,母亲大抵不会纵着长姐。许晟阳心高气傲,那桩婚事确实是伤了他的自尊。” 听自家爷如此说,苏氏也不再藏着掖着,继续道:“那您怎么方才说,母亲会再留姝儿两年,难道不怕惹恼了镇北王。” 殷衡也不瞒着,缓缓道:“圣旨已下,姝儿的婚事已无从改变。可母亲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尤其此事还事关姝儿,她那脾气一上来,哪里还会想那么多。即便是想到了,也会自欺欺人,当做不知道的。” 苏氏点点头,发自内心道:“姝儿还小,母亲想多留两年也是好的。小姑娘家家的,这若是太早有了孩子,怕是会伤了身子。” 殷衡听苏氏这般说,也没接话。半晌,才又道:“姝儿虽没机会做我们的儿媳妇,可自小就在府邸长大,也和我们自己的闺女儿一般了。纵是出嫁,我这当舅舅的,也得让她风风光光的。” 苏氏笑笑,即便爷不说,她也是如此想的。 “爷就不用操心这些事儿了,妾身心里有数。” 翌日一大早,许姝早早就醒来了。怕外祖母担心,她特意挑了一件月白色银线暗纹褙子,同色挑线裙,脸上还特意涂了胭脂,才往鹤安堂去。 她进去的时候,见外祖母坐在檀木雕花椅上,似是在出神。还是身边的周嬷嬷出言提醒,她才笑着向她。 “外祖母……”不知为何,外祖母虽如往日一般,妆容上也无任何的改变,手中拿着佛珠,可许姝还是感觉到那种难以压抑的寂寥。 高宁大长公主上下瞧着外孙女,半晌,她宠溺的朝她招招手,道:“傻孩子,站在那做什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在外祖母眼中,都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 许姝方才也只是强撑着没落泪,这会儿,听外祖母这么说,她眼睛早就红了。 “外祖母,您别伤心,纵使姝儿出嫁了,姝儿也会经常看外祖母的。” “王爷虽非天潢贵胄,出身寒微,在姝儿心里,却比京城那些只知道提笼逗鸟的酒囊饭桶强多了。外祖母不要因此埋怨大舅舅。” 另一边,殷锦娴昨个儿夜里,辗转反侧,愣是没入睡。 大姐姐如今是恭亲王世子妃,二姐姐又是昱王世子妃,如今,连姝姐儿也即将嫁给镇北王了。虽说在殷锦娴心里,也觉得这镇北王出身寒微,不如京城的贵族,可她还是心里闷的慌。 “姨娘,您再往宫里递请安折子啊?会不会是淑贵妃故意拦下了,否则慈宁宫怎么一直都未有人来传话。” 郑姨娘如何不知,女儿这还是惦记着三皇子。可她从不看好此事,三皇子妃岂是那么容易当的。尤其还有淑贵妃在,纵然女儿能嫁给三皇子,到时候可不定怎么在淑贵妃面前做小伏低呢。这样的事情,可还少吗? “傻丫头,你怎么就非盯上三皇子殿下了?这皇家儿媳妇,岂是那么容易当的?有你姑祖母在,大太太也是宽厚之人,这京城多少俊杰,你怎么就非要铤而走险,为难自己呢?” “你当姝姐儿嫁给镇北王真的是件喜事儿?若真是喜事儿,那昨个儿鹤安堂怎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你之前不总觉得在姝姐儿面前低几分吗?如今,她嫁给的可是杀、人无数的镇北王,这嫁过去后,指不定过得怎样呢。这说不准,还得往西北那样的荒凉之地去,你又何必真的执拗于王妃的位子?” 第60章 使坏 慈宁宫 郑太后闭宫数日,外面只道她还在和圣上怄气,就是郑国公府,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请安折子是隔三差五的往宫里递。郑国公可不得打发自己夫人借着进宫探望太后,探探内廷的动静。 掌管六宫的淑贵妃倒也算恭顺,没让折子放在那里积了灰尘,反倒是折子一到,就差翊坤宫的总管太监亲自往慈宁宫一趟,问过太后之后,才在上面批注。 这接连几十道折子递上去,太后愣是没召见那郑国公夫人,淑贵妃也不好多说什么。左右她只要不惹一身麻烦就好。这不,昨个儿郑国公夫人又来了折子,她还是依着惯例打发了人往慈宁宫去。 原以为,这次又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动静。没想到,郑太后这次竟然松口了。淑贵妃倒也不觉得奇怪,郑国公府毕竟是郑太后的娘家,郑太后若是倒了,郑国公府如何还能维持眼前的奢华,郑太后自然也得给他们吃颗定心丸,否则,指不定到时候他们太过心急,做了什么糊涂事。要知道,窥、视内廷的罪、名,如今郑国公府万万是担不起的。 这会儿,郑国公夫人周氏才刚踏进慈宁宫,却见殿内除了两个宫女和桂嬷嬷之外,竟不见大宫女如若近身侍奉太后。周氏也不是第一次往慈宁宫来,她是知道太后的脾气的,平日里如何离得开大宫女如若,尤其是那如若一手按、摩的功夫,太后有偏头痛,素来是离不开她的。这也是为什么十次来慈宁宫就有九次会撞见如若给太后按、摩。 许是心中存了计较吧,等她和太后絮叨完,离开慈宁宫时,便暗暗拉了桂嬷嬷问了话,这桂嬷嬷这些年虽说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可她那些兄弟们,在外面可不得郑国公府的人照料着,这些年,若不是国公爷体恤,他们还不喝西北风去。 桂嬷嬷是郑太后的心腹,原本她不该在林氏的事情上说道的。可她近来也心慌的很,她年轻那会儿就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早些年,太后还是妃子那会儿,不得先帝爷喜欢,日子过得郁郁寡欢,战战兢兢的,后来,终于是熬成了太后,却因为五王爷的事情,和圣上存了芥蒂。桂嬷嬷是知道如今这太平日子来之不易,若东窗事发了,太后或许无碍,圣上纵然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动太后,可她不过一个奴才,到时候她哪里还有哭诉的余地。 她这些日子也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昨个儿太后点头召见周氏往宫里来,她就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把林氏的事情悄悄透露给周氏,也好让国公爷劝劝太后。 这会儿,见周氏主动问起,她也不再犹豫,低声把林氏怀有身孕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太后竟然想让林氏诞下子嗣?” 周氏是知道太后的私心的,可她可以体谅太后的私心,但是万一事情败露呢?郑国公府如今已经是在风头浪尖上,何况此事是犯大忌的,这些年,太后哪一次和圣上置气不是因为五王爷。 为了给五王爷留下子嗣,太后莫不是真的糊涂了? 事实上,周氏除了担心这个,还担心圣上连带着猜忌了他们郑国公府。毕竟太后身在内廷,那林氏的保、胎、药,自然不可能惊动了太医院。这势必会让人从宫外悄悄带进来。 而郑国公府,第一个就逃不过嫌隙。 这么一想,周氏突然身子猛地一僵,记起前些日子国公爷在她耳边嘀咕一句,说是万寿节后圣上宠幸了辽东王敬献的美人,说什么似乎是有身孕了,太后忌惮淑贵妃独宠数年,加之这些年圣上在子嗣上面也没什么消息,太后不免生了恻隐之心,让人往宫里递了保、胎、药去。 当时,周氏也没在意,莫说是内廷了,就是郑国公府后宅,哪房能没点儿肮、脏事儿。也就没多在意。 这会儿她真的是细思极恐,她猜测如果没错的话,那太后这一招障眼法真是高明。 周氏越想越害怕,又怕和桂嬷嬷絮叨多了,引了太后的疑心,急急就出宫了。 桂嬷嬷看周氏慌乱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可到底,心是稍稍安了一些。这正准备回去侍奉太后娘娘,却见翊坤宫又有人来问太后的意思,说是郑姨娘往宫里递了折子,问问太后是什么意思。 郑太后低垂着眼睑,半晌,才沉声道:“不管怎么,郑氏终归是哀家的侄女,这些日子,想必也难为她了。罢了,明个儿让她携娴姐儿入宫一趟吧。说来,哀家也真有些想娴丫头了。” “哀家有时候是真羡慕那婉太妃,有柔安郡主能常伴左右。” 桂嬷嬷笑道:“这有何难?主子若是想见娴姐儿,不过一道口谕的事情。” 闻言,郑太后隐晦不明的瞪她一眼,半晌,才笑道:“你呀,陪伴哀家多年,这会儿倒学会跟哀家打马虎眼了。” “哀家确实是老了,可并不糊涂。那日万寿节,娴姐儿怎么就往翊坤宫去了?你当哀家这些年看不出来,娴姐儿那些小心思?” 桂嬷嬷笑笑:“可是太后,您并未有撮合娴姐儿和三皇子的意思,不是吗?” 平日里,郑太后对殷锦娴确实像是慈爱的长辈,可郑太后也不糊涂。娴姐儿的身份摆在那里,如何能入的了淑贵妃的眼。 她倒是有心撮合呢,可结局本就可以预想到,到时候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何况,她已经在殷锦芙的婚事上让动了手脚,她也多少是要脸面的,如何肯为了娴姐儿,再惹出些流言蜚语。 何况,郑太后如今根本就没功夫去想娴姐儿的事儿,这些日子,除了担心林氏肚子里的孩子,那镇北王御前请旨一事,也是让郑太后忧心忡忡。 虽她和儿子心存芥蒂,可她如何不忧心,成元帝此番赐婚,会养虎为患。 镇北王如今已经坐拥数十万精锐,如今许家和定国公府又牵扯进去,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郑太后是真的有些琢磨不透,这桩婚事难道就非应了不可,丝毫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近来,郑太后都没往慈宁宫外面一步,可这并不妨碍她,知晓内廷的动静。 仔细想想这事儿,其实她也挺唏嘘的。她贵为太后又如何,儿子坐在那张龙椅上又如何?不过是纸老、虎罢了。整座紫禁城,护卫有多少,哪怕是京津冀,又有多少堪用之人? 这镇北王的兵、力一日不削,若他真有反心,攻进紫禁城,也不是没可能的。恐怕,成元帝也是这么想的吧。虽说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允了。 而镇北王,或许也正是抓住了成元帝的心思,才在儿子多日之后第一次早朝,御前请旨,丝毫余地都不留。 想的这些,郑太后是真的不知该拿这位镇北王怎么办了? “圣上这些年若没沉、溺在那丹、药中,若如初登基那会儿,雄心壮志,如何会让镇北王有机可乘。如今倒好,他纵是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如何能在朝臣面前,真的让镇北王下不来台。早知今日,倒不如这次万寿节,一快儿给镇北王指婚。也省的如此被动。” 桂嬷嬷上前轻轻的捏着她的肩膀,缓缓道:“京城世家大族的女子,谁想外嫁,又有谁想嫁给镇北王。此人出身寒微,虽有赫赫战功,可杀、人毕竟是凶、残之事,可见镇北王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哪家肯放心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呢?” “您不见,这些年虽有人刻意拉拢镇北王,送了不少美人往镇北王府去,可但凡牵扯到指婚,有多少人暗中投了关系在圣上面前哭诉。” 郑太后抿唇,没有言语。 半晌,她沉声道:“可就这么养虎为患,哀家如何能安心。莫说是哀家,纵是圣上,这几日难道真的能睡安稳?” 桂嬷嬷轻语宽慰道:“主子,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圣上虽说赐婚于镇北王,可您是太后娘娘,未尝不可指个侧妃过去。许四姑娘和镇北王婚事上,圣上是退了一步。镇北王该是知道的。所以,这件事上,他纵然心中不喜,也不至于就真的落了您的面子。” 闻言,郑太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细细琢磨一番,可不是这个理儿。而且,也可以借此和儿子缓和缓和关系。。 可到底哪家的姑娘合适呢? 按理说,她下了口谕,即便有人不愿,也只能应了。可她这番做是为了安插眼线在镇北王府,可不是送美人给镇北王消遣的。 如此,这人必须在自己掌控之下。 桂嬷嬷望着她,缓缓道:“主子,奴才看涟姐儿就不错。” 桂嬷嬷所说的涟姐儿正是郑国公夫人周氏的嫡次女,年方十五,算算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就是方才周氏入宫请安,还偶尔提了一嘴巴,说是看中了齐国公府的二公子。问问太后的意思呢。 当时郑太后心里藏着事儿,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想想,桂嬷嬷确实说的在理。 这涟姐儿左右不过一个嫡次女,既享受了家族的荣耀,该出力的时候,自然也该懂得取舍。 想到这些,郑太后敛神道:“去把哀家的意思说给圣上。若圣上觉得合适,哀家自会有主张。” 郑太后丝毫不担心涟姐儿闹腾,那也白费了周氏这些年的教导。而且,涟姐儿虽说没有郡主之尊,屈居侧妃之位,可身份上,却并不差太多,何况宫里还有她这位太后娘娘,镇北王定也不可能真的太嚣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