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 2月1日上架感言 转眼第二本书要上架了,好基友和麦子说,上架感言在上架当天写和发就好,像这样提前四五天传上来会感觉很傻。其实麦子也觉得傻,只是已经写好,就不想放电脑里睡觉了,而且许多心里话,麦子也想借这次上架感言写出来,同时麦子确实担心到了2月1日,大年初二的时候,亲们因为忙着各种事情,而没有时间上网,也没有时间看麦子写的上架感言…… 写文码字一直是麦子最大的兴趣,原先码字很随性,如今多了一份责任感,麦子第一篇文成绩很差,当时特别失落,兴趣成了坚持下去的动力,也成了成绩不好自我安慰的借口。第二篇文的数据现在看起来是要好些,可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上篇文的惨淡成绩令麦子非常忐忑,害怕到上架检阅成绩时,再被打击到。 麦子年底工作超忙,周末常常要加班,平日里工作内容就是敲一串串的代码,说白了俺是枚it小民工,因为喜欢码字,所以麦子一般从早上八点半上班到半夜睡觉,除了中间吃饭回家和偶尔休息的时间,麦子都是一直盯着电脑的。有时候也会觉得累,可麦子都想好了,如果有天撑不住,就换份工作吧,毕竟当初选转业时脑子进的水太多了,只是就算换工作,麦子也不会放弃码字和写文。 麦子手残,思路也不敏捷,好多基友一小时能码两三千字,可麦子常常是一字一顿,一句一想,一小时只能有七八百字,如果遇上要查资料,基本一小时就几十字,麦子看到有亲投了九千字的更新票,非常开心,可是手上没存稿,白天还必须上班,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麦子公司从年三十开始放假了,过年期间除了哥哥结婚、还有值班的那两三天,其他时间里麦子都会从早码到晚,会争取在过年期间加更的。 大部分作者的上架感言里,都会写许多感谢的话,麦子也不例外,能写网文的站点很多,可麦子只想在起点女频坚持下去,因为这里有给了我许多次感动的责编天天,还有很多好姐妹。 麦子上篇文大扑时,认定自己从此要被编编忽略,可某天,天天说了很期待麦子的第二篇文,一句话令麦子在码字时心里充满了力量。而新文稳定更新后,天天更一次次安排推荐和鼓励麦子,令麦子推荐效果不管是好还是差,都能看到希望。 麦子敲代码的工作社交圈特别窄,可是麦子在写文时认识了很多好基友,有教我如何行文、推荐许多好书和参考资料给麦子的眉,和麦子说一见如故的清璃,有好推荐时都会想到给麦子留章推的团子,总传递正能量的温柔,考据党梦夫人,没节操但很厉害的兔子……还有好多很好的姐妹,平日里一起拼字和聊天特别开心(名字没写出来的表揍我)…… 啰哩啰嗦了好多,不知看到的亲多不多,麦子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就是求支持正版和首订了,麦子知道年初二那天,亲们肯定要陪伴父母、朋友同学聚会、睡大头觉、吃零食、看电视……反正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可麦子真心盼有看文的亲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支持下麦子,毕竟文开始的成绩非常重要,若是初始就扑,后期就很难再好了。 2月1日上架当天,第一更麦子会在晚上七点发文,第二更预计晚上十点左右哦,打滚滚求亲们支持正版,求首订,有喜欢养肥再宰的亲,设个自动订阅好么,让麦子知道文是有在被乃们关注的。 最后麦子提前祝亲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幸福快乐!噗……这年28送祝福貌似是早了点,年三十和年初一的时候麦子会再来祝祝祝的,么么哒╭(╯3╰)╮ 第一章 亭台流年谢 紫宸殿自暗渠引了沣河之水,筑山环绕,竹林明翠,搭建梯桥水榭,泊停红绿青龙木画舫,风景同大明宫别处多有不同,不知者还道误入了江南。 水榭中斜倚了一位玉面娘子,月青透明团花大袖衫,只简单扎了侧鬟髻,簪一支镶玉花蝶金步摇,纤手胡乱弹拨凤首箜篌,蹙眉嗔色,显出乱心烦神之相。 “娘子,娘子……”,着赭色襦裙的婢子自水廊匆匆而来。 “又没规矩了,叫圣人听得,看不罚你。”水榭中的娘子听见声音,回神笑斥了年轻婢子一句。 自乾德十七年温荣入太子府做良娣,到如今永庆四年入主紫宸宫封一品贵妃,已有五个年头,可打小随她的贴身侍婢绿佩却一直改不了称呼。 “有荣娘在,婢子是怎么也不怕的。”绿佩望着腰肢若柳,眉眼却比那郎儿还清明的自家娘子便欢喜。 “叫你贫,碧荷回来了么,可是有消息了。”温荣起身,手绞着锦帕,勒得玉指青白两色都未曾发觉。 “碧荷从内侍监回来了,婢子正是来寻娘子一道回殿的。” “快走吧。”温荣提着裙裾,步子比绿佩来时还要急促。 圣人已有五日未驾临紫宸殿,前些时日温荣隐隐听闻朝中有事,可照往常,纵是朝务繁忙,三郎亦会命高侍监告知一二。 温荣就恐那传闻属实,倘若黎国公府…… “碧荷,消息如何说的。”温荣气息微喘扶住正要向自己见礼的碧荷。 “殿下恕罪,婢子也是道途听得,或许不能作数的。”碧荷怯怯看了温荣一眼,低头不敢言语。 “直说无妨。” “婢子在内侍监听闻黎国公府已被查抄,府中男丁明日将被送往西市市坊口处决,女眷皆没入贱籍……”碧荷猛然跪拜在地,声音中夹杂了低低啜泣。 温荣大惊,扶着身侧的紫檀曲香书案才勉强站立,正待详细询问,殿外传来尖锐通传。 “皇后殿下驾临。” 话音刚落,韩皇后莲步缓行至殿中,十二流苏宝钿簪于高髻,绛色金凤广袖衫裙,这身打扮着实令温荣不安,再见到皇后身后常侍奉于太后跟前的卢内侍,更是几乎晕去。 温荣强行稳住心神,微微一拜,“皇后殿下安好。” “温贵妃何须于我多礼。”韩皇后虽出此话,身子却一动不动,眼眸冷冷盯着这位正值妙龄的美好女子,“卢内侍来传太后慈谕,我跟来看看。” 温荣无奈只能跪拜听谕,随卢内侍宣读完毕,温荣跌坐在地。 加恩赐令自尽…… 卢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温荣脑中嗡嗡作响,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出阁后温荣便鲜少过问或干涉黎国公府内事物,但她是不相信黎国公府会犯下抄家灭族之罪的,阿爷为人正直,行事坦荡,乾德十六年黎国公府更是助当今圣人得了太子之位,黎国公府内纵然二房不得力,为徇私利少不得做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但罪不至如此。 温荣更不相信圣人会如此绝情,弃她于不顾。乾德十五年农历三月牡丹宴,三郎便对自己挂了心,而温荣亦喜俊朗多情的临江王李三郎,自此两人情丝牵挂,互订终身,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三郎亦承诺心上只会有她,自三郎继承大统,除了之前纳的正妃,以及几名姬妾外,未再充实后.宫,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紫宸殿陪自己。 这五年温荣唯一遗憾是没能护住她和三郎的孩子,医官查是因体质虚寒导致的自然滑胎,可纵然无子嗣,三郎对自己的情意也未减一分一毫。 “不,我要见圣人。” 温荣心下思定,纵然是死,也得死的明白,故面色一凛,意欲起身。 韩皇后见状快步走到还跪坐在地的温荣面前,伸手按住温荣肩膀,俯身贴耳道,“温荣娘,你以为没有圣人首肯,太后会下这道慈谕吗,你以为在圣人心目中,你比江山更重要吗。温荣娘,九年前,我见到你就恨你,你最好安分尊了旨意,黎国公府女眷一百一十三口,这其中还有你那未出阁的温六娘和温七娘,或许我心情好留了良籍作官婢,亦或没入贱奴,再捡着些年轻貌俊送到平康坊作寻常市妓,温荣娘,你可想明白了。” 韩皇后回身到卢内侍旁,“卢内侍,倒是快些,太后不是还等着回话么。” “是,皇后殿下。”卢内侍向两边打了个眼色,几名侍监走上前,脸上尽是冰凉,丢下三尺白绫,未说一句话。 温荣只见那白花花的软布飘忽而下,已经没了太多的想法,三郎都要自己死了,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还有那六娘七娘,十四五的大好年纪,从此就没了依靠,七娘性子刚烈,断断不能去做那市妓的,若是入官婢,好歹是良籍,不会被太欺负了去…… 温荣瞪大了一对美目,却没了神魂,白绫飘落在地,覆在温荣的手上,寒凉的丝织冷到心里,周围嘈杂哭喊声已经浑然不觉,不知何时,温荣已站在那降香黄檀小圈椅上,直到临近了死亡,温荣才回复片刻清明,绿佩正苦苦挣扎着哭喊自己名字,紫宸殿其他侍婢则跪坐一地低声悲泣。 温荣回忆起乾德十三年,阿爷由杭州郡少伊调任京中中书中司侍郎,举家于当年五月自杭州迁往盛京。那时除了自己留恋江南的山水风韵,亭台楼阁,自顾的感怀悲伤外,举家都是欢喜的,阿爷为圣人赏识得以升迁,阿娘能同亲人团聚以尽孝道,而轩郎闻盛京文人墨客甚多,素喜风雅的轩郎对盛京很是向往,茹娘年纪尚幼,只道是那儿繁华那儿便是好去处…… 就在温荣蹬了圈椅的那一刻,绿佩挣脱了押着她的侍监,凄厉地喊一声娘子后便触了那红漆大抱柱……温荣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下…… 而在同一时,太华池同紫宸殿相对的另一水榭里,立着一位着明黄团龙锦袍,束金冠玉带的年轻俊朗男子,直愣愣地看着紫宸殿方向,手握饱蘸浓墨的白玉通管雕花银毫,双丝路单宣上只有一渗开的团墨,衬得四周愈发苍白。 不是旁人,正是温荣认了一辈子的良人,当今圣人李奕李三郎,李奕只觉心下一痛,握着银毫的大手泛起青筋,最后也只得闭上双眼,将银毫抛入那太华池中。 笔尖的浓墨于池中散漾,映出心中人儿的模样,沣河之水,依然缓缓流向太华池,那承诺不过如墨汁一般,入水而淡。 永庆四年,民间小儿街头巷尾传唱着上口民谣,‘武孝帝,果伐勇,睿智明,保盛京。黎鲁薛,一朝荣,满地金,一朝损,满覆灭……’ 国公府已然倾覆,这荣华谢后,有情人也不过相看两望长安路。 (文是借唐风的架空文,和历史没啥关系哟~) 第二章 复醒犹有记 温荣只觉得浑身酸软,胸口一阵一阵地泛酸,心像是针扎一般,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灵魂还在遭受着凡俗的苦痛,眼皮沉重的很,温荣眉间皱做一团,努力地睁开眼,她倒是想看看这地府如何模样。 “娘子,可算醒了,你这都睡了有七个时辰了。”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暖,绿佩也跟着自己一道下来了,可不想倒罢,想了眼眶一热,那泪珠儿便顺着眼角滑落,绿佩见状很是惊慌,怕是娘子身子又不舒服,娘子打小喜水,不曾想也会晕船,不过这数十日不停歇的行船赶路,绿佩也觉得脚下虚的慌。 “娘子,可是哪里难过。”绿佩撩起轻烟罗幔帐,扶着温荣起身,将镶玉纹案窑瓷绞胎枕移到床内侧,换上天青牡丹缎面丝絮芯软垫。 待看清正细心照料自己的绿佩时,温荣怔了怔,模样儿是没错,可形容怎么小了一圈,越看越发狐疑,这厢房的布置也是熟悉,清雅素洁,只一下想不起,难不成地府也如盛京家宅院落一般。 绿佩见温荣眼神怪异,自顾四处地打量,好似陌生的很。 “娘子,娘子。”绿佩唤了几声,又拿手在温荣眼前摆了摆。 “绿佩,现今是哪一年。”温荣心下一惊,这哪是什么地府,分明就是乾德十三年,举家迁往盛京走水路时乘用的斗拱鸱吻云松商船。 “乾德十三年啊,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了夫人过来。”绿佩有些慌乱,娘子昨日因为晕船厉害,晚膳也未用便早早歇息,醒来怎感觉如此奇怪。 温荣确定后心跳加快,可见绿佩面生狐疑之色,便将表情淡了去,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再活一回的人了,只浅浅一笑,“这一觉睡的好不踏实,梦回了杭州西林水畔的曲风亭榭,正戏那锦鲤呢,瞅着一簇簇吐着水泡儿争食的有趣,不想就醒了,怕是睡昏了。” 见温荣这么说,绿佩才放下心来,“娘子定是想念咱们杭州了,娘子不用忧心,不是那什么里有说,谁什么广,什么杭之么。” 温荣捂嘴一笑,“是诗经的‘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诗经中写的却是大气容易,河广路远又能如何,若是想,一小舟便渡过了。可复醒后的温荣知道,他们这一进京,便再未回过杭州,因为盛京才是他们的故乡,杭州不过是阿爷在外做官时的短暂停留罢了,只是自己在杭州出生,又无忧无虑地过活了十二年,心底里错将杭州作故乡。 温荣想到前世,心又痛得厉害,靠在软垫上努力忍着泪,临死前的一幕幕还清晰地烙在脑海中,举家倾覆的噩耗,韩皇后闪得刺目的宝石金钿子,绿佩倒在血泊中却未闭的双目……还有那狠心的李三郎,前几日能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同自己在枕边耳鬓厮磨,可最后却连一面都不肯来见。 说不恨怕是假的,温荣很想阿爷阿娘……如今能再活一遭,她不会听天由命,再向着前世不得善终的结局走去,可自入宫后,温荣同国公府、阿爷、轩郎来往都极少,最后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荣一概不知,微微叹口气,走一步是一步吧,只是李三郎,这一世她是不想再有和他有交集了,哀莫过于心死。 绿佩见温荣胸口起伏得厉害,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便执了一把纭裥绣垂柳漾水古青拱桥样面团扇,轻轻打着直到温荣的表情好过了些。 温荣感激地望一眼绿佩,前世只将绿佩视为贴身婢子,只道婢子待自己的好都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最后绿佩跟着走得决绝,温荣心下才生出难过和遗憾,这一世,若是可以,她要为绿佩谋个好人家,安然地度过一生。 温荣揭开银色丝薄蔓枝锦衾,搭着绿佩的手欲起身,“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娘子可是有感觉饿了,婢子去厨里吩咐备点清淡小粥,再没胃口也好歹吃点儿。”绿佩想到温荣这几日晕船厉害,几乎只喝些汤水,脸色发青都瘦了一大圈,阿郎和夫人为此没少担心,已在商议是否先择个能泊船的大码头,休息几日。 “清淡小粥哪能果腹,眼下端阳月上旬,暑气正重,也不知给添个莲荷香齑粉糕。”温荣醒后除因前世记忆,短时内难以释怀略感忧心外,其他并无不妥,晕船之症也慢慢消褪,大概是灵魂经历了前世那一遭,心性更强了吧,精神好了,温荣便觉得饿了。 前世行船这段日子,因为太过难熬,温荣印象深刻,日日食不下咽,阿爷和阿娘本想停船上岸休息,可又担心耽搁时日会碰上端阳中下旬发水。如此一来,只能硬撑着走了近半月,到了陪都洛阳,换了陆路后,温荣才慢慢恢复。 绿佩见温荣能进食,眼都亮出了光,“娘子,再加个双丝甘菊冷淘可好。” “你定了便是。”温荣笑了笑,绿佩自是了解自己的。 绿佩得了准令,出门交代厨娘后便回到屋里,替温荣简单绾了双向百合髻。 “娘子,可是着碧青色胡服。”绿佩打开山水纹紫香楠木箱笼,正准备照娘子往日喜好挑衣服。 温柔眉头皱了皱,“襦裙便可”。 前世温荣出阁前甚喜胡服和男装,倒不是说骑马或是打马毬方便,只是心性如此,凡事好出个头,压别人一筹,盛京里除了自家姊妹,再没有关系亲近的女伴,而韩皇后那句九年前便恨自己,大概就有这方面原因。 绿佩惊讶地看了一眼温荣,并不质疑多言,只在箱笼中翻找,因为温荣不喜襦裙缘故,箱笼中多是胡服,翻捡后取出一套新做还未穿过的藕荷轻纱半臂襦裳翠霞贴金裙。 换了衣裳后绿佩为温荣簪上一对宝珠佛手小金冠,看着素了些,便再簪一支嵌玉鎏金钗,收拾妥当,温荣望着瑞花缠枝浮雕铜镜中刚满十二岁的自己,一阵恍惚。 而林氏听闻温荣醒了,带着侍婢自船房内廊匆匆而来。 第三章 水知君行远 林氏进了屋子,绿佩见礼后便退让到一旁,而温荣两眼一红,扑到林氏怀里,“阿娘……”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林氏搂着温荣,这几日温荣因精神不好,总懒懒的不太理人,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这当娘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不是为了赶路,她断然舍不得荣娘受这罪。先前林氏的贴身侍婢从厨里听闻荣娘醒了,已让绿佩传食,林氏便赶了过来。 林氏林慕娴之父乃当今圣人身边近臣中书令林正德,散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而显武十一年,林氏嫁进黎国公府,成为国公府嫡出三子温世珩之妻时,林正德还只是从四品文散官正议大夫。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林氏温婉柔美,性子和顺,入国公府第二年,便争气地有了温荣长兄温景轩,同温世珩夫妻关系也极为和睦,十多年了从未红过脸,而不论温世珩是在京安心上学,亦或主动向圣人请官外放,她都无怨地跟着,在杭州郡的十三年里,陆续又为温世珩添了两聪慧可人的女儿。 说来也有趣,温轩郎的样貌随了阿爷,鬓若刀裁五官俏郎,但性子随了阿娘,温文儒雅脾气和顺,遇事总讲个礼让三分的理,颇有些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气度,因此虽眉眼冷峻却自有一股舒朗之气,年纪轻轻能有此淡然心性,周遭人都道是不易。 而荣娘却正正相反,样貌随阿娘,虽还年幼五官未长开,但双目已然顾盼神飞,笑起两靥生花,活脱脱一齐整美人儿,性子像阿爷,凡事好争个头,心性儿又高,在杭州那会老缠着轩郎斗诗赛画的,都是自家人,轩郎知晓荣娘不服输的脾性,都让着她,而荣娘也确实天资聪颖,自小喜舞文弄墨,小小年纪便能画出千娇万态的八宝牡丹,挂于墙上,诱来彩蝶寻香。 其实温荣初始闺名并非荣华的荣,而是芙蓉的蓉,可温荣略懂事后就说这花花草草的字太小家子气了,偏生温荣阿爷又宠她,便将蓉字换做荣,这才合了温荣心意。 温荣偎在林氏怀里,这温暖的感觉多久没过了,前世温荣嫁入太子府后不到半年,林氏便得了急症,没几日便没了,温荣为这事哭昏了好几次,更埋怨了阿爷很久,认定若不是阿爷宠那通房侍婢,阿娘怎会去得那么早。 “来,我们不哭了,看把这小脸哭的哟,跟个花猫儿似的。”林氏执起绢帕,轻轻拭去温荣眼角的泪珠。 “娘子先前醒了就在哭,奴婢都吓坏了,这些年就没见娘子哭过,不过这一流泪倒真真像个娘子了,先前奴婢总以为自己照顾的是荣郎君呢。”绿佩见温荣好了些,打趣儿说了这话。 “尽胡乱扯些什么,还是绿佩自己想哪个郎君,倒是说开了,我求阿娘放了你去。” 温荣捂嘴促狭一笑,就见绿佩红脸低着头,“娘子又笑话奴婢。” “你这孩子。”林氏宠溺地刮下温荣鼻子,也不再追究温荣好端端流泪的事,却注意到温荣今日竟是着了襦裙的。 在林氏记忆中,温荣着裙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若不是正规宴席或是去贵家做客,温荣必然是胡服或男装,就如绿佩说的那样,天生郎君心性又好扮作郎君模样。 温荣见林氏诧异的目光,只浅浅笑退一步,捻起翠霞贴金裙,轻轻打了个旋,“阿娘说荣娘如此可好看。” “谁都没我们家荣娘漂亮。”林氏很是欣慰,她一直担心荣娘的性子,如今看来比先前要好的多。 不多时,厨娘将鸡茸花撒绿粥和两色泽诱人的小食端上来,林氏看着温荣将粥吃了,粉糕和冷淘也食了大半才满意,又同温荣说了会子话。 巳时三刻,温荣随林氏去寻阿爷和轩郎,听侍婢探言,爷儿两正在商船三柱尖亭那儿弈棋。 出了内廊荣娘远远便瞧见着天青锦缎圆领蟒袍衫的阿爷,及坐于对面一袭精白平金纹云海袍衫,此时正皱眉思考犹豫如何下子的轩郎,都只扎了个家常暗色幞头,听闻脚步声,两人抬起头见是林氏和温荣,脸上不自禁露出温和的笑来。 “掀棋盘的主儿来了,可是得把这珍贵的玉石棋子藏好。” 爷儿两见温荣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温景轩更笑逗了温荣一句。 温荣棋艺在同龄人中算是拔尖的,遇上真正高手也能对上几步,可同阿爷和轩郎比,还是逊了一筹,照她之前儿时的性子,赢了才可,输了推棋掀棋盘这些耍赖的事儿没少做。 “尽嘲笑我。”温荣嘟着嘴,向温世珩见了礼,转头也不搭理轩郎,好似真生气了一般,温荣仔细看了看轩郎说的珍贵玉石棋子,每一枚都用阳纹密密刻了字,技艺极其精湛。 温荣一时来了兴趣,从青蔓乱枝纹三彩瓷瓮中,执了黑白子各一枚细看,白子是用昆仑白玉磨制,周身莹润剔透无一瑕疵,黑子则为半透墨青云子,很是好看,光论棋子材质就知是极其贵重的,棋面上的字如斗巧用的针眼大小,仔细看可辨认出刻的是《五经正义》中的大学篇。 “这是阿爷离开杭州郡,姚刺史赠的饯别礼,阿爷作宝的藏品,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轩郎温声说道。 温荣对这副围棋并无印象,看来入盛京后,阿爷便将棋子收起,未再拿出来了。 “哈哈,这副棋子出自前朝匠工司马良之手,他的篆刻技艺至今无人能企及,是真真的罕物,几为孤品了。”温世珩望着这副棋子,眼里是满满得意。 温荣听到几为孤品四字时,脑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下,在上一世记忆中,圣人同自己聊天时有提到过一副棋子,“荣娘,某闻南贤王得了一套稀世棋品,棋面细字如麻,为前朝孤品,荣娘棋艺甚佳,那日某令南贤王将棋送入宫中,与荣娘把玩一番。” 后圣人因朝务繁重,便将这事忘了,而温荣也未在意,会是同一副棋子么,温荣印象中阿爷同南贤王往来并不多,既然关系一般,阿爷又怎会将如此珍爱的棋子转赠与南贤王。 温荣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将黑子放回棋瓮,而白子落在棋盘一处,轩郎执的白子,到这轮白子已被困成死局,温荣这一招,将白子盘活了。姚刺史赠送如此贵重的礼温荣是能明白的,毕竟阿爷此次回盛京是去做京官,而家中还是堂堂黎国公府…… 若只是十二岁,温荣棋艺自然不如轩郎,可毕竟多活了十年,尤其是入宫的那段日子,因为圣人好棋,她没少琢磨棋路棋法,也亏得温荣天生玲珑心,不但棋艺大进,甚至破了旧时的一道珍珑棋局。 “好棋!” “好棋!” 温世珩和温景轩同时赞道,向温荣投以赞誉的目光。 “荣娘可是好些了。”见温荣脸色还有些青白,温世珩关切地问道。 “荣娘已无事,看来是习惯了水上日子,这几日让阿爷和阿娘挂心了,”温荣一边说一边瞅了眼,因被自己忽略而拉着脸的轩郎,“还有谢谢轩郎送给荣娘的小玩意,那九连环荣娘还没解开呢,轩郎得空了教教荣娘。” “哈哈,我们荣娘什么时候也肯服软了。”温世珩大笑着轻拍温荣肩膀,他对这女儿是十万分的满意,只可惜了是女儿身。 阳光投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明晃醉人,温荣望着关心自己的如清风般和煦的家人,心里暖暖的…… 第四章 苦心大梦遥 午时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未时三刻茹娘听闻温荣醒后便由婢子领着来寻温荣。 茹娘是有些怕温荣的,总觉得温荣不似阿娘那般好亲近。茹娘不过只是八岁孩童,可温荣常拉着她习字读诗,偏偏茹娘不同于温荣性子,不喜这些,她倒是更愿意跟着莺如她们学女红的。 “阿姐可起了。”海棠垂格门扇外传来稚嫩的童音。 温荣心一动,忙将门扇打开,牵着温茹手进了屋,温茹一身谦粉盘金细花襦裙,绾了单向百合髻,簪几枝细巧宫花,戴着缀谷穗子印阳文‘岁岁平安’的祥云刻花小金锁,粉嘟的小脸看得温荣心下甚喜,眉眼笑意渐浓。 温茹怯生生地望着荣娘,只觉得阿姐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对自己亲密了许多,也不会老板着脸了。 温荣拉着茹娘坐到小红木圈椅上,将厨里刚送的水晶枣米藕荷糕端到茹娘面前,茹娘见了果然甜甜一笑,抓了一块便喜滋滋送嘴里,看着茹娘那馋样,温荣就觉得有趣。 前世茹娘和温荣不亲,阿娘走时茹娘才刚满十二岁,阿娘交代了温荣要照顾好茹娘,温荣虽是真心应了阿娘的,但那时温荣为了将已是太子妃的韩大娘子比下去,只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永庆三年,茹娘已是十六岁碧玉之年,温荣才思量着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温荣召茹娘进宫,意在探探茹娘意思,看是否已有喜欢的人家或郎君了,可不知为何茹娘对温荣的探问十分抗拒,温荣也未多想,只道茹娘害羞还没有中意人家,便在心里为茹娘定了尚书右仆射的周家五郎,周五郎十八岁中进士,是甲子科最年轻的进士郎,很是为周家争脸,而且样貌俊朗眉眼正气,和茹娘是登对的。 温荣心下思定了这事后,打算择日于宫中设宴时将这事同右仆射周家夫人说了,若无疑义,早日求了赐婚诏谕,了了这桩心事。 可不曾想还未到一个月,黎国公府传来信,说是茹娘亲事已定,择了黄道吉日嫁于丁卯年新进进士郎贾仲焱,温荣特意问了贾仲焱家世,不料只是青州普通商户人家。 为此事温荣特意回了黎国公府了解情况,才知是他二人互通曲款,更私相授予了定情信物…… 温荣本想和茹娘说几句体己话,可府里人只道茹娘染了病症,卧床休息,怕过了病气给当时已是一品贵妃的温荣,劝说过段时间茹娘身子好了,再遣了帖子与茹娘招她进宫絮话,如此更妥当些。 这一别便到了茹娘全大礼那日。黎国公府倒是热热闹闹的,虽不及温荣出阁时,却也布置得喜庆。本以为茹娘该是欢欢喜喜一副待嫁的娇羞娘子模样,不曾想温荣进到茹娘厢房时却是一片死寂,茹娘只沉着眼,坐在妆镜前无一丝言语,脸色如槁木死灰般,连温荣进厢房时内侍的通报都置若罔闻,那身大红团金广袖华服压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阿姐,还能吃么。” 温荣被稚嫩的声音唤回了神,原来温茹已吃去一块糕,照往常茹娘被温荣训惯了,不敢再伸手。 “嗯,茹娘喜欢的,阿姐都给你。”温荣亲自执起一块糕小心地喂茹娘,前世是她没照顾好茹娘,她对不起茹娘也对不起阿娘。 …… 温荣醒后这几日,因不再晕船,精神渐渐养好了,白日里陪着阿爷轩郎下下棋写写字,亦或是同阿娘学女红,说到女红,茹娘倒成了温荣的小先生,姊妹两还合着用五色丝线串起金玉珠子做了璎珞送与林氏。 茹娘毕竟小孩子心性,同温荣又是真真的血浓情深,纵然之前再怕荣娘,几日过后也全忘光了,现在只记得荣娘的好,时时事事都要黏着阿姐,林氏见姊妹关系亲,暗暗喜在心里,很是慰藉。 “荣娘,进黎国公府那日,可还是穿杭州郡成谭制衣坊那套新作胡服。”林氏拉着温荣坐在铺着灰缬绞纱暗花罗褥子的长板胡床上。 先前为了回盛京,林氏特意为三个孩子找了成衣匠新做两套盛京流行款式袍衫,温荣是一色鹅黄团花锦缎滚领双层织金边窄袖袍裤。 林氏本是不允温荣着胡服的,想着回黎国公府自然该庄重些,不奈温荣在杭州郡无人管惯了,珩郎又将她宠得心尖儿似的,也不帮劝,只说荣娘喜欢便罢,回黎国公府也是自家主子,无妨的。 “阿娘,荣娘想换裙衫可好。”温荣颦眉嘟着嘴,撒娇地望着林氏。 前世温荣一身亮色胡服入黎国公府,犹记得老祖母的表情言辞。温荣老祖母即为黎国公府温老夫人,是温世珩嫡母阿娘,乃高祖宣皇帝阿姊乐静大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身份极是高贵。 那时温老夫人虽表现的亲热和欢喜,但是微可一见的皱眉还是让温荣心下生了排斥,后更说了些让温荣随自家姊妹学盛京礼仪的话,明慧如温荣就已知老祖母对她是不喜欢的。 温荣性子清傲,再加上同老祖母本就没什么感情,见老祖母不喜,亦不屑去巴结,只想凭着自己容貌和才情,要什么会是没有的,而茹娘本就不太说话,那懦捏的性子温老夫人自然看不上眼,连带着也不满林氏,只道是放出去十多年,她没教管好两个贵家娘子,在盛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今温荣倒不是真就放下身段想去应承谁,只是一步步稳妥了,不能带累了阿娘他们。 “鬼灵精的爱变样儿,明日便到陪都洛阳廉阆古码头了,你阿爷说了改陆路走,还要顺路去探望旧识。洛阳到盛京陆路不过两日功夫,还是便宜的,明日下商船后阿娘去洛阳市坊的制衣坊看看。”林氏摸摸温荣脂玉般剔透的小脸,荣娘现有的襦裙皆太过素雅,只怪自己先前没想周全了,若是提前思量到,为荣娘备了裙衫,就不用临头了再慌张想法子。 …… 高祖立朝后,见洛阳东临商漕大运河,北毗邻盛京,故设为陪都,经过数位贤明圣人治理,如今洛阳已是漕运之都,可谓瑶里有尽物华天宝,‘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的繁盛之景便是形容了洛阳,热闹程度不亚于盛京。 温家的商船并未停靠在日常理货和载货的码头,而是入了那各色画舫泊集地芙渠渡口。 陪都陈知府早知晓今日巳时初刻黎国公府三房将抵达洛阳,陈知府祖上同黎国公府是故交,早早使人遣了两匹家豢性子平顺的白蹄乌,和一辆轻罗帷幔格窗翠盖珠璎四轮马车在渡头等候。 温荣等人下了商船,终于踩上夯实黄土,不远处货运码头嘈杂作响,街市坊处人群攒动,似乎都急急喘喘的,和悠闲自得日日映着碧树红花的杭州郡,完全两般景象。 离盛京还有那李三郎,是越来越近了…… 第五章 桂兰自皎洁 温家车马过了平昌门,不多时便到了知府府邸,停在府邸青铜大兽首衔环广亮大门前,陈清善陈知府早早迎了出来,陈清善与温世珩是显武五年同时入国子监学的同窗,后又一起考上丙酉科进士,陈清善更是殿试二甲第一名。 迎客的婢子、老妈妈上前将林氏、温荣、温茹扶下,而陈大夫人与陈家二位娘子亦亲自来迎。 陈大娘和陈二娘见着温荣和温茹,很是热情,陈月娘十三四的年纪,妃红半袖襦裙,百合髻上簪着数朵水红忍冬花,陈歆娘同温荣一般年纪,翡翠短襦束腰裙,单螺髻上簪了三支绿玉笄,虽是家常打扮但看着舒心大方。 陈知府同阿爷、轩郎去了前厅,陈夫人携女眷到后院说话歇息…… 前世温家一行亦是有到洛阳知府歇脚,只是温荣迷迷糊糊,对如何来的知府府邸,后又是如何离开的,几无印象。 知府府邸虽不若江南大户园子那般以山水见长,没有重檐迭楼曲院回廊,但是怪石古松也别有一番情趣。 四个小娘子在一起吃着茶果子说些各自地方有趣的事儿,很快便热络起来,而林氏同陈夫人本就是京中旧识,也在说着体己话。 林氏向陈夫人说了温荣裙衫的事,陈夫人立即差人请了成衣匠到家来,为荣娘量了尺寸。林氏交代成衣匠若是有合身、时下又流行的成品使人送过来看看,若是没有,就烦劳加急赶制则个。 “荣娘定是听闻盛京美景和郎君甚多,所以连衫裙都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忙忙上路了。”月娘知晓荣娘要临时赶制衫裙时,戏笑了荣娘一句。 “叫你浑说笑我,看我不扯你嘴巴子。”温荣作势起身就向月娘扑来,逗的月娘是赶忙躲到陈夫人身后,却是呵呵直笑个不停。 温荣入京没有事先准备好衫裙,说出去是件不体面的事,更有可能招来嘲讽或被看低了去,可陈夫人和两位娘子并未因此冷嘲热讽,或是暗暗藏了什么心思,只是玩笑了几句。 温家三房在陈家这二日,长幼相处都极是愉快,不管陈知府和陈夫人对温家三房是真心相待,还是看在了黎国公府面上,但至少现在没有算计之意,而月娘和歆娘亦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不会和人绕弯子的直性子,这点温荣很是喜欢。 有了陈知府家的交代,制衣匠不敢怠慢,连夜赶出了温荣进府的衫裙,月白色缦纱暗花广袖长衫、桃红璎珞束胸落地长裙、影金锦缎面玉底绣鞋,均是盛京最时兴的款式,林氏见温荣穿上了袅娜纤巧,肌骨莹玉,这才放下心来。 虽与陈府相处甚欢,但入京一事亦不能耽搁。两家的小娘子已然混熟,要分开了很是难过,温荣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心下虽不舍,但情绪不至于太过,温荣看着泫然欲泣的陈家娘子和茹娘三人,柔声安慰她们。 “盛京和洛阳是近的,待我们至盛京安顿后,就封了书信来,过数月京中便是赏菊江会,月娘和歆娘若是得空,一道去盛京可好。”荣娘一左一右握着二人的手,很是诚恳地说道。 温荣前世并无交好的贵家娘子,在她印象中盛京那些贵家娘子,多是些骄纵任性自以为是的。 呵呵,不过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温荣心下自嘲了一句。 大家又说了些话,温荣等人便上了马车离开,温荣撩起帷幔,月娘和歆娘还在遥遥同自己招手…… 从洛阳到盛京需两日车程,温荣无事便陪着茹娘玩翻绳,或是琢磨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陈大郎过了年便满十四岁,陈家打算将他送入京去国子监上学。”林氏和温荣说着闲话,手上缠绕着红粉两色玉线,细巧地来回穿着,编那吉祥如意的祥云结。 “待在盛京安顿后,轩郎亦是要去国子监上学的么,刚好同陈大郎有个伴了。”出了陪都明承门,温荣还能听到阿爷同轩郎在夸陈家父子,说陈大郎眉眼自明,谈吐间不卑不亢,是能成大气候的,只可惜了陈大郎并非陈家嫡出之子…… 温荣倒是不认为可惜,自古以来,嫡出庶出之分困了多少人心思,灭了多少人志气,可纵是名门望族,长房嫡出之子承了家业,挥霍无度,不思进取,也荣不过三代的,反倒是庶出的别自轻自贱了去,奋发图强,得了功名,照样光宗耀祖。温荣心下这样想,嘴上是不说的,有些事儿听听便罢了,荣华总归是靠自己谋得,旁人那需多言。 林氏听了温荣说的,蔷薇花般明艳一笑,“你阿爷都说了,此次入京,是要让轩郎入那弘文馆的。”言语中很是欢喜和得意。 温荣颦着眉,轩郎果然还是要入那弘文馆么。弘文馆是大明宫西侧文学馆的下设学府,只有那皇亲、一品大员的子弟方可入学,外人看来都是极富贵和权势的聚集地。 高祖设置文学馆初时,确实是‘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可几代后,弘文馆内中的腐朽却不能与外人道了。 轩郎本就性子恬淡随和,十多年杭州郡淳朴生活,更让轩郎对人没防备,容易被人说教影响了去。弘文馆中皆为贵族嫡出子,多是直接袭爵更不乏世袭罔替的贵家郎君,如此一来,又有几个是真心上学,真心来学那论世经纶的。那些皇子虽有同在弘文馆中上学,但圣人亦是为他们安设了教导师傅,只知玩乐的贵家郎君哪里能去比的。 如此在弘文馆学了四年,轩郎只是被那些个郎君拉到歌舞坊吃酒,请些教坊歌伎到府中弹奏琵琶箜篌,虽说盛京风气皆是如此,可读书年岁就被白白耽搁,轩郎连着两年殿试都未上榜……若不是如此,温荣前世亦不会想将轩郎过到那长房去,平白惹了那么多不高兴。 而国子监的学风温荣是知道的,这两年的国子监招纳了许多有志之士,比如于如晦、孔世南、杜德明……数年后皆是被引入殿中,听朝、讲论、议文之人,备受圣人器重。 既已知如此,可得打消了阿爷阿娘送轩郎去弘文馆的念头…… 第六章 浮云游子意 不多时,林氏的双色祥云结编好了,再穿上红色锦丝流苏,很是精巧有趣,茹娘抓了在手上把玩,缠着林氏将祥云结挂在瑞锦腰带上…… “阿娘,这结子有趣的很,阿娘也教教荣娘,荣娘想编了送给盛京府里的姊妹。”温荣笑着凑了过去。 “这是阿娘出阁前时兴的玩意儿,现在却不知道盛京的年轻娘子们喜欢玩什么呢。”林氏虽这么说,却欢喜地递了青蓝两色玉线给荣娘,“喜欢便学了消遣也是好的。” 温荣自是知道盛京贵家娘子里时兴什么,喜静的聚在一起吃茶,喜文风的办诗会或作画,喜闹便下帖子,齐了人去那马毬场,双方在马上一较高下……如此一来,能平下心,做刺绣女红的是极少的。 “是啊,这一年就变一个样,荣娘是喜欢才向阿娘学的。”温荣拿了玉线,满眼认真,一步一步学着林氏搭环穿线。 “前段时间我瞧见了盛京近几年的进士榜登科记,国子学很是荣光,登科的特别多,去年一甲三元都出自国子学,还有那太学和四门学的学子也是争气的,反倒弘文馆让人诧异,不知这郎君上学的学府,是否也一年一个样呢。”温荣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去看林氏的表情,只仔细摆弄玉线,因温荣是初学,故林氏教的是简单双蝶结,那青色秀蝶已在温荣手心翩然待飞…… 林氏惊讶地望着温荣,温荣表情并无异色,看来只是无心一说,林氏眉头皱了皱对此上了心,若真是如此,轩郎上学的事情是得好好思量一番,或者同陈家大郎做个伴也不错。 林氏经了数日,愈发觉得温荣懂事沉稳了许多,告别陈家时,温荣同月娘和歆娘说的劝慰话,大人听着都是觉得得体的,“荣娘,你是如何知道过几月盛京有那赏菊江会。” “不过是读了些京中趣闻罢了,要入京,就想先了解盛京的一些事儿。”温荣眉眼微微抬了抬,从容地说道。 “可不是呢。”林氏笑看着温荣编的双蝶结,不逊于自己的精巧,她对盛京是愈发期待了。 …… 行路的两日很快便过去,马车驶入金德门,进入盛京地界,茹娘隔着帷幔望向窗外,很是惊奇,盛京的朱雀大街极其宽广,两边成行茂密的榆树槐树连成荫庇,而市坊内人来人往,铺面客流如织,还有那穿着各色袍服的异族人,看得茹娘是摆不开眼去,盛京的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少有可比的。 黎国公府位于城东北的安兴坊,而安兴坊亦是盛京皇子、达官贵人宅府云集地。温荣犹记得前世,临江王李奕同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成大礼后,便搬入安兴坊的临江王府中,同黎国公府步辇不过半个时辰路程,那时自己没少同李奕与此私会,如今乾德十三年,李奕不过十六岁而已…… 过了乌头门,远远便望见几处高大戟架,戟架上设着华丽门戟,大门两处立着仰颈呼啸、雕着十三鬈毛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国公府外停放了数辆乌漆帷帐顶盖肩舆在等候。 红漆大门前立着一位着墨色方领袍服,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温荣脸色微微一变,那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嫡出二子温世玶,温荣的二伯父。阿爷时隔十三年,终于回来黎国公府,作为兄长亲自到大门迎接,说出去都是得人称颂的兄弟情深。 同前世一样的见礼和问候,时日太久,兄弟之间也不免生疏了。三兽首大门大开,黎国公府迎回离家数年的嫡出三房…… 黎国公府之大和豪华,早将茹娘看的瞠目结舌,温荣却目不斜视浅笑地听着阿爷同二伯父的谈话,无非是聊些近年来盛京的变化。 过了那二丈长、雕着麒麟踏云展花的大照壁,再就是一路庭院云池修竹,最后过了月洞门,便可望见温老夫人的祥安堂,温荣等人随着温世玶下了肩舆,走上数阶汉白玉石阶后便至抄手游廊,几处厢房厅堂,皆是雕梁画栋,转过嵌了佛郎的高架屏风,有几位着各色窄袖高腰短襦、乌龙麻长裙的年轻婢子迎了上来,“可算是来了,老夫人都念叨了好几个时辰了。” 进了内堂,两鬓如银的温老夫人起了身,由大房国公夫人方氏扶着,慢慢朝温世珩走来。 温世珩拜倒在地,而林氏温景轩等人,亦随着温世珩拜了一地。 “阿娘,三郎回来了……”温世珩这一声阿娘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你这不孝子,还懂得回来。”温老夫人声音哽咽,亲自蹲身将温世珩扶起,抓着温世珩的纹金袖不肯松开。 望着久别重逢,皆在感伤的一众人,温世玶忙上前劝慰,“阿娘,今天是三郎一家回府团聚的大好日子,该是欢喜,怎么能哭哭啼啼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如今老三回盛京做京官了,赶都赶不走的,阿娘再扯,老三就得去换件袍衫了。” 温世玶一句话倒是将大伙都逗乐了,而温老夫人亦发现自己失态,“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跪着是做什么呢。” 温老夫人拭了泪由方氏扶起,而温世珩一家郑重地拜见了温老夫人后才起身。 林氏见温老夫人向自己投来目光,忙带着温景轩、温荣、温茹上前,一一介绍与温老夫人及大夫人方氏、二夫人董氏。 林氏同温家人是都熟识的,林氏形容未有大变样,一如当初进府时的柔美秀隽。 温老夫人对着林氏温和笑笑,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再越过林氏看向温景轩,“一晃十三年过去,轩郎都长大了,当初是你阿爷阿娘狠心,不听我这老人的话,小小年纪带你离乡,去那远和偏僻的地方……” “西苑可都收拾好了。”温老夫人一左一右拉着温荣和温茹在身侧坐下,淡淡地看着方氏。 “三郎子一家回京,自然是已打点妥当,阿家无需挂心。”方氏话语不多,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温老夫人。 照理方氏为黎国公温世钰正妻,负责打理府内中馈,行事不至于这般唯唯诺诺,只无奈其嫁入国公府的十七年里,只得一女,而无男嗣。 随着年龄渐长,屡没动静的方氏已对一举得子不抱希望,遂将精力转向温世钰的那些姬妾,姬妾中倒也有怀孕了的,只可惜产下的皆是女娘,好不容易得了一子,方氏过到正室养不到两年,便得了风症早早夭折了。 出了这事,方氏已经够郁结,偏偏国公府中还传出她薄待过继儿的闲言碎语,那薄命儿的生母亦不知哪儿借了胆,接连数日在大房里嚎哭喊苦,方氏无法,只得暗地里寻了由头,处置了那名姬妾,如此一来大房被抹了脸面,方氏亦有苦说不出,在温老夫人面前更不得喜。 两辈人叙了一会话,温老夫人念及老三一家舟车劳顿,该是先去歇息,便令方氏陪同温世珩等人回西苑,看是否还有缺的…… 祥安堂至西苑一路青石子通幽小径,温荣牵着茹娘小手,踏着细碎枝桠树影,面上浅笑回答着方氏友好地问询,心下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曾以为前世温老夫人不喜自己,是因初见印象不佳,且自己性子不够柔顺,可今儿她已小心注意,不叫人挑出毛病,但温老夫人眼中的疏离,依然令她无法亲近…… 第七章 云中霁暮色 祥安堂中人都散去,温老夫人只留下身边伺候的白妈妈,白妈妈取出银鎏金双层香炉,揭开錾刻着绽放蕾莲的镂空炉盖,移走云母片,自那鎏金莲瓣缠枝香盒中捻出一粒苏合新香……屋内气息渐渐浓郁。 “老三为何会在这时回京,杭州郡的肥差还留不住他么。” 温老夫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探询白妈妈。 白妈妈是温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对温老夫人最是忠心,当年一事,除主使者温老夫人,只余下白妈妈一人知晓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是否将这事告知大郎与二郎呢。”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并不能多言,白妈妈知晓这理,数十年的伺候,白妈妈已略懂温老夫人的心思,她只安分地伺候好温老夫人便可。 “不必了,先瞧着吧,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老夫人半靠在垫了栗色盘绦缭绫软褥的紫檀壶门矮榻上,微闭着眼,拨转着手中念珠。 …… 方氏对三房一家回京是上心了,西苑家具饰物皆更换了新的,而布置亦是照着十多年前温世珩与林氏的喜好,温世珩走的科举之路,在国公府中是勤读诗书擅作经纶的典范,厢房中总弥散着淡淡的书卷墨香…… 温荣厢房秀雅清新,外间直棂窗外栽着茂林修竹,撒和针绣青兰的缦纱帘栊随风轻摆,带来一丝丝凉意,极得温荣心意。 西苑里安排了粗使洒扫婢子数十人,温世珩同林氏的主屋差使婢子六人,温景轩、温荣、温茹每人房内差使婢子各四人。 那一世做了阿爷通房侍婢的姚氏,就是在这时被安排入阿爷和阿娘房内的,温荣望着面容清秀、垂首恭立于廊侧的姚氏,思量该如何是好。 “如今你们回来了,一家子总算是团聚,虽说回的是自个儿府里,但毕竟离京数年,多多少少会有不习惯,若有什么不顺心不遂意的,千万别藏着,与我说便是,我这当大嫂的负责府内中馈,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们客套疏远了。”方氏牵着林氏的手亲热地说道,离了温老夫人后方氏便放开了许多。 林氏等人亦诚意地谢过方氏,闲絮一会便各自回去休息,午时厨里送来精致吃食,倒也一切顺心。 未时末刻温老夫人房里婢子翠兰到西苑传话,让林氏带着温荣和温茹去祥安堂吃下午茶点,而温世珩、温景轩随温世玶去了前厅,说是府中集了海内众名士高人。 温荣和温茹皆换了身家常妆花织金襦裙,略微收拾后便随阿娘往祥安堂而来。 祥安堂中方氏与董氏已在两侧首坐定,温老夫人温和笑着招呼温荣和温茹坐于她身侧。 不多时,温老夫人身边的白妈妈过来传话,“几位娘子来了。”白妈妈笑着说道。 说话间温三娘摇着缀了伽楠香和绿松石流苏串的团扇走了进来,其身后是着秋色短臂襦裙、低眉顺眼的温二娘以及刚满五岁还被奶娘抱着的温六娘。 三位娘子同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见礼后便各自寻了坐席,温二娘独自于下首端正踞坐,身子挺得笔直,头却不敢抬起,生怕被人寻了差错。 而温三娘行至温老夫人面前,撒娇后欲坐于温老夫人身侧,温荣不动声色地向旁移了一人坐距离,温三娘得意一笑随意地坐在先前温荣的位置。 温三娘打量着新来的妹妹,心下不甚爽快,原本温大娘出阁后,府中就她一位适龄的嫡出女娘,那在老祖宗面前不得如珠似宝地疼着,将老祖母哄高兴,还怕有些事不成么。好端端地冒出个三房来,若杭州郡回来的三房娘子是那粗鄙俗气村妇便罢了,温五娘形容尚小,不论也罢,偏温四娘生得不凡,刚回国公府便进了老祖母的眼,得以坐在老祖母身侧…… 温三娘眼珠子斜睨了温荣一遭,执着团扇掩嘴道,“早闻杭州郡三叔一家今日回国公府,本该早早来迎了妹妹的,不奈那鹦哥聒噪不肯吃食,儿知老祖母喜那鹦哥讨巧,哪敢懈怠,故迟了些。” 温三娘搂着温老夫人,倒是一脸无辜,请罪般地来回望着林氏与温荣。 温荣心下冷笑,换做那时的温荣早与她起争执了,照她那般说话,他们三房倒还不如禽鸟了,只是现今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得刚回府便惹得大家不高兴。 “可是那西域进贡的白羽灵禽,早前听闻圣人赏赐了国公府一只能诵经的灵鸟,很是稀罕。”林氏笑着说道。 “可不是,圣人赏赐的罕有物,金贵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阿家道菡娘心细性敛,处事谨慎妥当,便将那鹦哥儿交与菡娘照顾了。”董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言语中颇为自得,温荣却是没见过如此夸自家女娘的。 “那是得仔细照料着。”林氏忙应到。 温荣知阿娘素来温婉性平,心实意软,是不会防备人的,如此性子却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温荣本以为这不友好的口舌到此便止了,不曾想温菡不满自己那一拳打在了软被褥上,不痛不痒没有趣,身旁温荣只端坐吃茶像根木头似的,不免还想试上一试。 “都道江南女子如诗美眷,才艺俱佳,宫中教坊中宜春院里多是江南名伶,前日藤亲王府钱龙宴上特请了十二教坊内人,其中几位江南歌伎博得阵阵喝彩,可惜那日我身子微恙,不曾亲去藤王府,只能耳听外传江南名伶的美名,今见了荣娘,才知江南山水果真是养人。” 温菡此话一出,不止是温荣变了脸色,就连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皆面露不喜,哪有将自家女娘同那官伎去比的,纵使温老夫人平常再宠菡娘,此刻也不免欲训斥她几句,府内不懂事理还可教,出了府岂不叫人笑话,温老夫人正要开口,突然想考量温荣的反应,故又闲下身子,捻着七色九宝双面罗汉珠手串,阖着眼。 “温荣不过和菡娘一般,皆是出自黎国公府,纵是论那形容风貌,温荣亦不及菡娘半分。”温荣冲温三娘笑了笑,闭口不提教坊歌伎之词。 而温菡闻温荣自称不及自己半分,笑的更欢,仰着头很是自得,本以为温荣亦不过是个软柿子,却注意到阿娘董氏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这才察觉出不对味。 温荣见温菡又待发作,心有不耐,遂看向菡娘手中的团扇,那伽楠香坠子随着团扇轻摇,送来阵阵香风,可谓风雅,只是在温三娘心目中,迦南香再名贵也不及团扇扇面上题着的清俊小楷。 “菡娘,这扇面上的字看似朴华却兼具乾坤,很是大气,”温荣夸赞扇面题字时温菡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只是不知这扇面的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温菡脸瞬间变了颜色,不敢再多言…… 第八章 尝知黄金芽 温荣不再追问,撇开眼淡淡地笑着,那扇面题字哪是出自什么大家之手,不过是尚书左仆射赵家二郎在外吃酒享食的随手之作罢了,赵二郎在盛京倒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只不知菡娘从那处得了这题字白面团扇,亲自缀了伽楠绿松石穗子,天天宝贝一样地摇着。 如此倒也没什么,偏偏黎国公府同尚书左仆射政见不同,多有摩擦,两家来往甚少,前世里,纵是处处人捧着的温菡,也是费尽心思,才嫁去了尚书左仆射府…… 温二娘温蔓是大房姬妾所生的庶女,而方氏的嫡女温菱已于乾德十二年嫁于藤王世子李晖,方氏容忍姬妾生子,是因她想要一个能过继到膝下的郎君,这不代表她会另眼看待那些庶出的娘子。 温蔓已满十五周,可婚配一事却无人上心,其在国公府的窘境几可一见。 温三娘温菡和温六娘温蕊为二房董氏之女,菡娘骄纵任性,自视甚高,前世便同温荣不对盘,说是自家姊妹,却常随着外人给温荣使绊子。 国公府姊妹中还有一位温七娘温芙,也为长房庶出女娘,连内堂都不得进,那世温荣亦是好久之后才知有这么一位妹妹。 “这两日的茶不如前日里的香。”温老夫人见耳边的聒噪没了,便吃起了茶,如今茶道在盛京大兴,贵家皆以吃茶煮茶为风雅,黎国公府亦是养了数十茶奴以为用。 方氏听闻后眉头微皱,前几日那茶是二房祺郎自太子处得来的峨眉雪芽,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是极稀少的茗品。峨眉雪芽使完后,便换回了夔州香雨,方氏知晓温老夫人喜峨眉雪芽的清雅,已经交代茶奴在夔州香雨中少加酥酪多添薄荷,不曾想温老夫人还是明说了不喜,如此又让二房胜了一筹。 另一边董氏已迫不及待地邀功了,“前几日的峨眉雪芽,在宫里也是罕有物,太子偏偏就给了祺郎那么些,祺郎一心念着老祖母,只说这罕有物是要孝敬老祖母的,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巴巴儿让我交予大嫂,说做老祖母下午茶之用。” “祺郎有心了,”温老夫人点点头,笑着说道,“祺郎平日里在太子身边,要认真地学那儒学经典,太子殿下有不妥的地方,亦要敢谏敢言,高祖曾明示‘我圣朝能如此繁盛,多亏有那忠心不畏权者’,但亦不能忘记凡事有度,须看场合、时候的理。” 温老夫人细心地交代董氏,祺郎是合她意的。 “儿定仔细传了阿家的话,晚些时候祺郎会亲自来向老祖宗问安。”董氏忙起身应到。 “祺郎在弘文馆上学辛苦,平日里你这当阿娘的多注意祺郎身子,别叫太累了……”温老夫人放下茶碗,又叮嘱了几句才令董氏回席。 温景祺是二房董氏嫡出子,年十五,容貌端方,幼年便被选为太子侍读,擅做诗文,亦是风流。 温菡见自家兄长得了老祖母夸赞,脊背又挺了起来,早忘了刚温荣给她的警醒。 方氏命茶奴重新煮了茶汤,可温老夫人依旧不满,温荣细细吃了一口,夔州香雨味顺平和,回味甘鲜,虽不及那堪比仙山灵芝的峨眉雪芽,但亦是少有名茶了。温荣虽未吃过峨眉雪芽,但有听闻此茶名贵,入口微苦而后弥甘,每饮之齿颊留香,舌底生津,乃一味罕有禅茶,温荣淡淡一笑。 “老祖母,阿爷自杭州郡来盛京时,亦带了数饼好茶,唤作恩施玉露的,是茶谱中最正宗的蒸青茶,阿爷是准备戌时问安时再奉与老祖母的,恩施玉露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新,荣娘这就命人取了交予大伯母。”温荣说话间,温老夫人一直祥和笑望着温荣,听到香气清新时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喜欢峨眉雪芽的清新醇雅。 方氏眼中闪过欣喜,向温荣投以感激的目光,温老夫人之所以如此挑拣,虽有不喜那茶味的缘故,但更多是不喜自己这打理中馈的人。 林氏却愣了愣,她怎不记得珩郎有说送茶与阿家呢,直听到方氏道谢之声才恍然大悟,忙命人取了来。 恩施玉露煮出的茶汤,果然汤色绿亮,茶奴再按温荣吩咐,不掺酥酪,只加少量薄荷和切瓣去核的红枣,沁人心脾的茶香上又添了清凉甜爽,温老夫人吃着赞不绝口,连夸此茶无愧此名,毫白如玉,苍泽露霜。 右首位的董氏面露不悦,心里怨三房多管了闲事,这些年方氏主府内中馈,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当年过继一事,已让温世钰袭了国公爵位,而温世玶却只能荫补,至今不过个七品门下省录事。 董氏每晚睡前都是默默在心里祷念,望那大房终无子出,有朝一日如当初温世钰过到原黎国公府一般,由温老夫人做主,将祺郎过到大房去,由祺郎袭了国公爵位,如此对他们二房才是公平…… 董氏心里都已经盘算好了,并为祺郎铺了路,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温老夫人心向着谁,就算不小心让大房姬妾有了孩子,她亦可借出身贵贱来说话。 本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三房在这时候回了盛京,而三房之子轩郎亦是一表人才,温世珩官居正四品下阶中司侍郎,林氏娘家又为当朝正三品大员,想到这些,董氏就心下不安,生怕板上钉钉的事儿,再横生出枝节。 “荣娘对茶道有研究。”温老夫人连吃了几口茶汤后慈祥地问道。 “不过略知一二而已,让老祖母见笑了,”温荣稍事停顿,见温老夫人目光越过温菡只看着自己,再缓声说道,“桑苎翁游历时曾经过杭州郡,巧与阿爷投缘,临行前赠了阿爷一本手摘茶经,儿无事便翻来看了,惭愧在只知皮毛,不识精髓。” “可是那被誉为茶圣的桑苎翁。”方氏问道。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双手交叠轻放于双膝间,端庄大方,仪容不俗,方氏心下暗暗赞道。 “听闻桑苎翁性情乖谲,是难亲近的,三郎子能得桑苎翁信赖,得亲撰茶经,可谓难得,而荣娘亦是谦虚,在贵家娘子中能谙此道很是不易。”方氏所言得了温老夫人认可,望向温荣的眼神更含深意。 温菡对周遭人都在夸赞温荣很是不满,兀自小声嘀咕着,“不过是会些茶奴的事罢了。” 声音虽小,但被身边的温老夫人及温荣听去,茶道如今在盛京是极风雅之事,不会便罢了,不自省反而不屑他人,温荣不过一笑置之,温老夫人却皱了皱眉。 申时温世钰下了公差,同温世玶、温世珩及子辈温景祺、温景轩至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申时末刻在方氏操持下,前厅已摆好了接风席面…… 第九章 声喧乱梁筵 席面很丰盛,多是温荣一家在杭州郡不曾见过的菜品,其中一道清风粥清淡爽凉,林氏等人赞不绝口,夸是夏日里上好的消夏佳品。 林氏谦虚地向方氏讨教,思量着天热珩郎他们没食欲时,可亲自下厨做了。 方氏布置的席面得了三郎子一家认可,很是欣慰,见林氏问询,便热情地说道,“这清风粥倒是不麻烦的,只将那水晶饭、牛酪浆,少许龙睛粉、龙脑末按量调事毕,入金提缸垂下井水,凉透便可了。” 林氏听了连连点头,道这做法精致,而温荣却微微挑了挑眉,龙睛粉可是极难寻到、带了异香的一味药品,多为御供的…… 女眷这席就菜品的讨论很是热闹,温菡为显示自己在盛京见多识广,主动担起了介绍,什么七返糕、丁子香淋脍、鹿脯、鳜鱼臛等,温菡一边说着一边不忘斜眼看正照顾茹娘吃食的温荣,心想着果然是乡下来的田舍儿。 温二娘坐于下首,只埋首拘谨地吃着跟前饭食,稍远和精贵些的便不敢动箸了,温荣瞧见蔓娘如此小心翼翼有些心酸,前世里蔓娘就是不声不响的,温荣亦未在意过,对蔓娘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连蔓娘后来嫁去了谁家都不知晓。 蔓娘脸颊消瘦五官细柔平和,虽没有菡娘的丰盈凝腮,却自有弱柳扶风的姿色,若是仔细打扮了,亦是纤腰楚楚的妙人儿。 温荣先夹了一枚蟹黄毕罗给茹娘,而后又递于蔓娘一枚,温蔓惊讶地抬头看着温荣,执着雕祥福双云黑酸枝木箸的手微微颤抖。 如此细小的举动,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亦或注意了也未觉不妥,晚膳时温老夫人难得的心情好,同方氏多说了几句话。 二夫人董氏偏首望了眼,另一席面上正与三房温景轩说话的祺郎,心下默默叨念了声佛,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蕊娘亲自照顾,一副母慈子爱的祥和画面,不一会董氏笑着看向方氏问道,“怎不见芙娘。” 温荣一惊,董氏如何会在这时提到芙娘。蔓娘与芙娘虽同为大房姬妾所出,但亦有所不同,蔓娘生母是良家子,是正经妾室,而芙娘的生母只是平康坊乐妓。乐妓生下了国公府的孩子,这一直是温老夫人和方氏心头的一根刺,尤其是温老夫人家世显贵又有着皇室血统,对出身尤为看重,不耻方氏为要一子而容忍贱户生下孩子的行为,偏偏还是个女娘,真真可笑。 林氏先前未听说过这事,只道是府内还有一位娘子未曾见面,遂欢喜地说道,“原来还有一位娘子,倒是请了来一起吃席面。” 温老夫人不悦地看了方氏和林氏一眼。 方氏表情有些挂不住,温芙是她一直想抹去的,只是看在了是温世钰亲血脉的份上,一直留着了。 方氏知晓林氏是不知其中缘故,才说了请来吃席面的话,连带着一起看了温老夫人脸色,方氏心下对林氏倒还有些歉疚。 温芙同温蕊一般大,方氏不能以温芙年龄小为由向林氏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笑,“芙娘近日身子不舒服,在房里见不得风了。” 林氏亦是发现了不对,不敢再多言,好好的席面被董氏搅了兴头,可温老夫人偏偏只将怨气撒向方氏,可恨方氏做事没有分寸。 这边静下来后,温荣便注意听另一席面说话,黎国公温世钰在问阿爷关于杭州郡查处盐政官一事。 杭州郡自古便是富庶之地,而江南东道更是产盐重地,由于监管缺失,盐政之弊渐显,官视商为利薮,商视官为护符,官商勾结,因循苟且。温世珩自发现端倪后,一直暗中调查此事,经数年,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此事牵连甚广,京中大员亦有与此事相干者。 温世珩并未冒然上奏,只小心行事,直到乾德十二年圣人下江南,温世珩才将这些年来查处的资料证据亲自呈上。由于兹事体大,圣人亦非常重视,可查到最后,圣人只惩处了江南东道的盐政官,京中大员无一人受到牵连,圣人更于朝中明确宣布此事已了结。 温世珩因盐政一事得了圣人注意,且这十多年温世珩入京考满皆为优,没多久京中便下了调令…… 温荣听着阿爷那一席,大伯父对此事颇有怨意,“这是凶险之事,若做不好,是会累及性命的,都是一家人,就该先说了,若出什么事,也好有个帮衬。” 温世玶见温世珩未接话茬,主动打了圆场,“珩郎亦是担心牵累了国公府,这盐政一事圣人已在朝堂做了贤明裁断,公告于世,犯事之人皆已伏法,珩郎亦回到京中,可谓大喜。” 阿爷政事是不会拿到家中去说的,温荣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听到阿爷和大伯、二伯的谈话,心里有些思量。 圣人若真心是只查处几名盐政官,无须放出那么大的风声。在朝中快快做了裁断,怕是为了安抚某些涉事大员的情绪,可若圣人顾及权势而草草定夺,那又为何将阿爷调到京中,中书中司侍郎属文官,同阿爷原任官职并不相符,可这是今年京中五品以上唯一空缺待补职位了,吏部于第一时间下了调令……看来圣人是虑及短时内斩草除根势必将朝野动荡…… 温荣是相信阿爷的,不论是在杭州郡宅院亦或现在西苑,书房中悬挂于正首的,皆是出自阿爷笔下的苍劲书法,‘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那‘公、明、勤、廉’四善,温荣是铭记于心的。 戌时用完席面,众人将温老夫人送至祥安堂后便各自散去。 温荣回到西苑厢房,令绿佩将安排至她房中的四名婢子引来,这其中便有后随温荣进了宫的碧荷,虽不如绿佩打小跟在身边的情分,但已是得用的了。 “碧荷同绿佩一起在跟前伺候,惠香、文杏、金霞便在外间听遣与打点杂事。”安排后,绿佩正欲为温荣散发,却又被温荣止住。 温荣想起一事,这事早早了了她才可安心,遂起身出了厢房,只带了绿佩一人,下了游廊、过那穿堂,直向阿爷阿娘厢房走去…… 第十章 草木有本心 另一处温世钰、方氏、温蔓回到了东边嘉怡院,温蔓轻声细语地向温世钰与方氏道安。 方氏看着唯唯诺诺、形容细弱,一副小家子模样的温蔓,再想到三房灵秀端方的温荣、二房富态贵气的温菡,便气不打一处出,愤愤地说道,“穷家破落败酸相,那个正经官家子会愿意娶你,照我说了,趁早捡个商户嫁了干净,有国公府撑腰给你脸还能做个正室。” 方氏此时活脱脱的怨妇样,那里还有白日里在温老夫人面前的低眉顺眼和三房面前的亲和热情。 温蔓死死扯着帕子,咬破了嘴唇也不发一声,只低头任由方氏骂了发泄。 方氏骂了会子,见温蔓像个死人似的,觉得没趣了,“快回去,省得在外面讨人嫌,国公府怎会养出你这样不得用进不得人眼的娘子。” 温世钰早见怪不怪,是懒得理的,只命人快快伺候了他歇息,温蔓走后,方氏说起了今日温世珩一家回府的事,更多的是埋怨二房董氏和温菡的无理和不得体。 温世钰听了冷笑一声,“哼,我倒是劝你要不主动和二房处好关系,要不趁早给我生个儿子,否则这国公爵位迟早落在二房祺郎头上,如今以太子和祺郎的关系,待那太子即位,二房的势头更挡不住了,到时可别怪我早没提醒你。” 方氏听了自知理亏,虽心有不甘但亦换了笑脸,“钰郎这是说的什么话,钰郎还年轻力壮的,子嗣之事是不必愁的,更何况祺郎和太子关系如此近,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敢在这胡诌瞎论的。”温世钰生气地将靠上前的方氏推开,快步出了正屋。 方氏望着温世钰的背影,两眼模糊,抓起花梨雕龙茶案上的秘色瓷荷花茶盏托,恨恨地掷在地上。 温世钰出了正房,直接去了前些时日上府果毅都尉新送的胡姬吉桑儿房里,吉桑儿高鼻媚眼,能歌善舞,偎在温世钰怀中,风情万种。 温世钰想到先前方氏说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和太子走的近,确实不知是福是祸。三年前,太子一场大病后得了那不治的跛足之症,而他同母所出的胞弟泰王李徵却备受朝臣称赞,温世钰斜嘴一笑,这风到底怎么吹,还是未知数,只是二房出事,少不得牵累到大房,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吉桑儿剥了一颗大种高昌马乳葡萄喂温世钰,温世钰顺势噙住了吉桑儿的纤纤玉指,闭眼享受怀里人儿柔软似无骨的新鲜身子…… 西苑那温荣不多时便到了阿爷阿娘厢房外,阿爷阿娘房中负责外间打理杂事的侍婢见了温荣后,忙屈膝见礼,温荣打量着眼前的四名婢子眉头一皱,果不见姚氏花怜,看来阿娘如那时一般将她安排到了跟前伺候。 “阿爷、阿娘可歇息了。”温荣笑着问道。 未待婢子回答,里间的林氏听到动静已走了出来,牵着温荣进了里屋,“你阿爷过几日要去衙内点卯当值了,说是有许多差事不熟悉,看时候尚早,便去了书房。” 温荣见阿娘面露倦色,“阿娘可是累了,午时未歇息好么。” 原在杭州郡时,阿娘晚间总是要等到阿爷回来才肯一起歇息,疲累了午时便会多睡一会。 林氏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说道,“许是还不习惯,睡的不甚安稳。” 温荣看了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姚氏,十五六的年纪,过两年便愈发出挑了,回神笑着扶阿娘坐下,“荣娘为阿娘煮碗安神汤可好。” 林氏讶异地望了一眼温荣,有荣娘陪着,自是好的,遂笑着点了点头,将温荣发髻上的石榴花簪轻轻扶正了。 温荣要了姚氏花怜在一旁伺候,吩咐取了石莲肉、莲须、麦冬,前世温荣一家到了盛京后,林氏精神便一直不好,阿爷将姚氏收入房中,林氏更是一病不起,这几味定心安神的药,是林氏后来每日必不可少的。 外廊架起了小风炉,加了上好的炭,置上鎏金人物小锅釜,待水开至鱼眼纹时,温荣向水中加了那三味药,时不时添少许水至三沸,最后滤了药渣,将橙黄汤汁倒入青瓷碗中。 姚氏花怜是个伶俐人,温荣不需多吩咐,便伺候的称心意。 药汤味略带甘苦,倒是不难入口,温荣亲自服侍林氏吃下后,才放下心来,不稍一会,温荣见林氏有了困意,便劝阿娘勿再等阿爷,而是先去歇息。 不知是那药汤效果好,还是温荣的笑令人安心,林氏本烦闷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了,听了温荣的劝,改了以往在杭州郡等珩郎的习惯,由贴身侍婢莺如伺候着歇息了。 温荣带着绿佩回厢房,将碧荷打发去寻茯苓霜,单留下了绿佩为自己散发梳理,无旁人后才轻声问道,“可是都探清楚了。” “娘子只管放心,”绿佩停顿片刻,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娘子为何要……” 温荣接过绿佩手中白玉莲花梳篦,轻轻地梳着,“黎国公府表面看着是自己家,可相较以往杭州郡少伊府,毕竟人多口杂了,府内打理中馈的是长房大伯母,而在温老夫人那得眼的却是二房,我们三房此时回了盛京,夹在中间是尴尬的……” “哼,我就知道那二房的三娘子很是跋扈,娘子你又没得罪了她,何苦说那些难听的话。”绿佩并未听出温荣话中深意,但她亦看出了二房的不友善。 “好了,你这嘴啊,真是该管管了,没得再像杭州郡那样,后面随便地议论贵家娘子,小心隔墙有耳被听了去,白白掌了嘴巴。”温荣知晓绿佩心是向着自己的,可绿佩心和嘴都不知设防,这点及不上碧荷,前世绿佩就因和温菡婢子拌嘴,被罚了杖责,后是温荣一力保下,才没被卖到庄子去。 绿佩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很是兴奋,“娘子,我明白了,那花怜是二房使了来监视阿郎和夫人的,娘子真是慧眼明心,才短短半日,便看出了端倪。”绿佩想到先前居然质疑娘子,很是自责。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绿佩没将自己劝听进去,以后只能多加叮嘱她小心了,好笑的是绿佩恍然大悟后想到这份上实属不易,姚氏花怜是否他人使来监视阿爷阿娘的温荣并不知晓,温荣只是不希望将来因这人闹的一家不开心,姚氏花怜亦是大好年纪,说不得对她也是好的…… 第十一章 世情辗衰歇 绿佩看了眼书案上的黄铜花口箭木沙壶,“娘子,已是戌时末了,该安歇了。” 温荣笑着点点头,合上正看得兴起的《中庸》,书中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说的很是了,凡事适中,无过则无不及。 温荣起身走至幔帐箱床前,抬手取下了束帐流苏上的十二团花银香囊,转手递给了绿佩,“无甚用处,收着罢。” “是,娘子。”绿佩将一对香囊放进了箱笼。 圣朝流行熏香,当季新香更是受到贵家娘子追捧,可温荣却不喜欢那刻意的香味。盛夏晚间琼花在不知不觉中绽放,月下美人的甜香被微风送入厢房,给了温荣一个绵长又模糊的梦…… 用过早膳茹娘便来寻荣娘一块玩,可刚进厢房就见阿姐和绿佩等婢子正四处翻检寻找着什么。 “阿姐,”温茹跑上前,牵着温荣的手,撒娇地说道,“你们在玩什么,带茹娘一起。” 温荣听着绵软的声音心情很好,可还得压下欢喜的情绪去故作焦急。温荣半蹲身,握着温茹的小手,“茹娘乖,阿娘送予阿姐的嵌宝白玉镯不见了。” 温茹听了,赶紧吸口气鼓着肚子爬上那月牙雕花大圈椅,嵌宝白玉镯温茹也有一只,是姊妹两的心爱之物,将心比心,白玉镯不见了阿姐定很着急,温茹心里在替温荣紧张。 “娘子,这里里外外都找过了……”绿佩急得团团转,每个婢子的箱笼都被打开,可什么都寻不着。 温荣见绿佩热锅蚂蚁似的转圈,差点就笑出声了,不曾想绿佩演的如此像,自己厢房里自然寻不到那嵌宝白玉镯了。 “对了,昨儿晚上娘子不是去了夫人房里么,会不会不小心落在夫人那了。”绿佩一眼认真地说道。 “阿姐,那我们快去阿娘房中找找。”温茹小手撑着圈椅跳下,拉着温荣手就向外走去,盼着阿姐快快寻到了白玉镯,如此才能安心,才能陪自己玩儿。 “文杏、惠香、金霞将屋里收拾干净了,绿佩与碧荷随我一起过去。”温荣交代后便任由茹娘牵着急急向阿娘厢房走去。 林氏那已听闻荣娘寻镯子的事,这会见到因着急而小脸通红的温荣忙柔声劝道,“莫急,不过是落在某处罢了,不会没了的。” 说话间使了婢子同绿佩、碧荷一起翻检,林氏房里的侍婢亦主动将箱笼打开,可绿佩和碧荷晓得没有林氏明示,是不能仔细查的,故只意思了简单翻翻。 寻了一圈未果,温荣一脸委屈地望着林氏,带着哭腔说道,“阿娘,荣娘将阿娘送的镯子弄丢了。” 嵌宝白玉镯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一对镯子,温荣、温茹各一只,玉镯通体晶莹无一丝杂质,镯身间隔嵌了三处金扣环,一处金扣环镶深蓝色宝石,环绕宝石的是錾刻金驯鹿,第二处金扣环则镶了青金石方形金饰,绕一圈细碎红玛瑙,最后一处金扣环含了一枚卵形无色透明垂珠,很是精致名贵。 林氏将温荣揽在怀里,“再想想是不是掉哪儿了,昨儿最后见到镯子是在何时。” “来阿娘房里的时候还戴着的。”温荣低着头,执起绢帕摁了摁眼角。 “对了,昨儿娘子为夫人煮安神汤时要生炉子,是不是将镯子取下了。”绿佩说完温荣心里便安了,看来绿佩已顺利地做成了那事,旁人也未发觉。 “对呢,当时确实将镯子取下来了,估计是忘记再戴上。”温荣未再多说,话里意思很明显了,镯子是落在了林氏厢房,只是如何会寻不到呢? 温荣起炉子时在身边伺候的是花怜,后来收拾的是外间五名杂事婢子,五名婢子都说收拾时未见到白玉镯子。 姚氏花怜慌乱地跪在地上,“夫人,婢子真不曾见过娘子的镯子,若是见了,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拿的。” 林氏眉头微颦,冲温荣点点头,得了林氏准信便好办事了,“碧荷,你去仔细看了。” 碧荷欠了欠身,按莺如指点直接向姚氏箱笼走去。温荣看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姚氏,觉得有些奇怪,这事确不是她所做,按正常姚氏该苦苦申辩,可为何自林氏准许婢子去细检她箱笼时,便不再吭声,而是闭上眼睛呢。 这一举动,不是认罪,而是认命…… 碧荷很快从花怜箱笼中搜出了嵌宝白玉镯,大房方氏、二房董氏听到了风声,都赶到三房来看热闹了。 方氏见到跪在地上的花怜,以及从花怜箱笼中搜出的白玉镯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在温荣捕捉的瞬间淡去。 方氏歉疚地走到林氏面前,连声道歉,说三郎子一家才回府便遇到这事,是她打理中馈的疏忽了。 林氏安慰方氏,说不过是侍婢一时见财迷了心才做出这等下作事,和大嫂是无关的。 姚氏未再辨白,聪慧如她自知多说无意,这数年的宅院生活早让她看透了个中的尔虞我诈,三房的温荣是厉害的,只不知三房回京,这浑水是越搅越浑,还是久了沉淀自清。 这场戏里董氏只当了看客,从头到尾不出一言,只是眼中的嘲讽令人不悦,温菡闲来无事随董氏一起来了,她却没有董氏的城府,只嘲笑说什么人房里的婢子做什么事…… 温荣将白玉镯小心翼翼戴上,在林氏和温荣的求情下,花怜免去了责罚,而是遣出府送去庄子。 方氏招呼众人去庭院吃茶赏荷,温荣推说早上起来因为寻不到镯子着急,故还未穿戴整齐,让林氏和茹娘一起先去了,她再回厢房打理则个。 方氏见温荣素着头面,虽梳好了百合髻,却未戴一根簪子,遂笑着答应,只说快些来罢了。 见人都出了厢房,温荣走向正收拾衣物的姚氏,姚氏低头不发一言,睫毛微微颤抖,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温荣轻声说道,“花怜,你非黎府家生子,你阿爷、阿娘、哥哥、嫂子皆在城西郊庄子,回去了不见得是坏事,寻个好人家嫁了,好过在府里浑杂不堪。” 姚氏花怜心中一动,难道温荣的目的不是要害她,或是从她那知道什么吗? 姚氏长出一口气,抬头望着温荣,“谢谢娘子不加责罚,”而后声音放低了些,“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温荣与绿佩都愣了,不明白姚氏话里的意思,以姚氏的心思肯定已看出温荣不是那种会去讨好谁的,那为何要告诉温荣两位夫人的喜好呢? 第十二章 莲荷愁相杀 温荣交代了送姚氏走的妈妈莫要为难了姚氏后,便带着绿佩与碧荷回了厢房。 温荣锯坐于瑞花铜镜前,碧荷打开了钱金莲瓣妆奁,取出了傅粉额黄,温荣看着青白的傅粉饼子,想起菡娘那几可掉下粉来的厚白脸,打个激灵,忙说道,“不用化了。” 铜镜中的人儿,笼烟眉梢,唇绽樱颗,不施粉黛已如娇花照水,碧荷一时看的摆不开眼去。 绿佩已为温荣挑了一套衫裙,说让娘子换了去庭院吃茶赏花,温荣见绿佩手上捧着的鹅黄织金藕丝襦裳石榴裙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不出门,府中亦无宴客,穿这身做甚。” 绿佩走至温荣身侧,“娘子穿这身将那菡娘比下去。” “都是府里的姊妹,哪那么多比来比去。”温荣令碧荷取了两支嵌宝小金钗,百合髻上一边一支。 “娘子视她为姊妹,可她却没将娘子放在眼里,先前在夫人房,她说的那些难听话,以为旁人没听见么。”绿佩气呼呼的,很是不平。 “若去比,就说明在意了这事,在意了就是着了套了,他人只会愈发来劲,倒不如抛开,久了自然就静了。”温荣笑着淡淡地说道。 过了一会,温荣见绿佩脸色好些才转头朝碧荷歉疚地说道,“绿佩在杭州郡没人管惯了,那些话莫往心里去。” 若不是温荣知碧荷并非方氏或董氏的人,那敢由着绿佩放肆地说那些话。 碧荷慌忙应道,“娘子折煞奴婢了,绿佩姐只是心直口快。” 温荣笑着点点头,“我们走吧,别叫等太久了。” 人未至庭院,便听见了庭院里‘哇哇’的哭声,温荣一愣,是茹娘的声音,忙加快了步子过去。 就见林氏抱着茹娘柔声安慰着,而茹娘额角磕青了一处,看了叫人好不心疼。 茹娘看到温荣越发委屈,哭声止都止不住,另一旁的董氏很是尴尬,大声训斥着温菡,而方氏已遣了人送来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膏…… 原来先前茹娘去抓果子吃,正巧挡住了靠在石椅上纳凉赏荷的温菡视线,温菡本就心烦三房,见温茹靠近了更是心生不耐,抬起手重重一推,温茹年小身轻,被推后踉跄几步,摔下了凉亭石阶…… 温茹止住哭后,董氏令菡娘向温茹道歉,可温菡只犟着,半昂着头,“她自己没站稳,与我何干。” 董氏气得将团扇拍在了桌上,如何教出了这样不知礼节的娘子。 林氏见董氏真动了气,便将茹娘交与温荣,自己起身调和,苦着心说是茹娘没站稳才摔了的,让二嫂千万别怪菡娘了,方氏则难得乐的冷眼旁观,如何肯去管。 董氏皱眉冲温菡说道,“你回房闭门思过,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温菡听见被禁足了才有些急,“过几日就是那……” 温菡话说了一半便止住,怨恨地看一眼温荣和温茹,哼一声带着婢子走了。 众人被闹的无心赏荷,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温荣与温茹直接去了林氏房里歇息。 林氏叹了口气,想到今日里这一出又一出的事便感慨道,“京里的生活倒还不如杭州郡的自在。” “茹娘年纪小,还得阿娘多费些心思。”温荣轻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那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无的。 林氏看着肿了额角的茹娘,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 晚膳温荣嘱咐了婢子将她与茹娘的饭食都送到林氏房里,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才热闹,阿爷与轩郎亦在坊市闭门前回来了。 两人知晓了茹娘的伤,也只得微微叹气,说是自家府里,却不自在。 白日里温世珩带着轩郎去拜访了京中旧识,顺便定了农历九月送轩郎去那国子监上学,而洛阳知府陈家大郎也将于九月进京,同轩郎一起做个伴。 温世珩说到轩郎上学事宜时,望着温荣点了点头,若不是林氏将温荣的话转述了,恐怕他也未思量到那一层,早已托大哥将轩郎送往弘文馆了。 温世珩稍事停顿,吃了口茶后又慢慢说道,“娴娘,中书令府差人说了,过两日会遣了帖子来国公府,是该带着荣娘、茹娘去走走的。” 中书令府是林氏娘家,温世珩现在中书省下担任要职,温世珩颇具傲骨,一般人若是有这般位高权重的亲家,早巴巴儿赶了过去,可偏偏温世珩为了避嫌,不愿多提及,虽说清者自清,但众口亦可铄金。 晚间碧荷伺候温荣歇息时,几次欲言又止,温荣很是诧异,待到绿佩出了里间才问道,“碧荷,可是有什么事。” 碧荷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了娘子,先只是见绿佩姐在,才不知当不当说。” 碧荷说话间从袖笼中取出了数粒新香,“早上婢子搜检夫人房中花怜的箱笼时,见了一只织金绣纹锦缎荷囊,婢子是用不得这质地丝织的,故碧荷留了心,后见荷囊抽线处开了,里面不过是些寻常新香粒,便拿了几粒……” “快起来吧,在我这不必拘礼的,碧荷你做的很好,绿佩嘴巴是不知设防的,没得在她面前说了。”温荣起身亲自将碧荷扶起,先前姚氏花怜一事,温荣原只打算带了绿佩的,可后想到绿佩是随自己从杭州郡来的,不小心容易叫人留了话柄,而碧荷是三房至国公府后方氏才配在房里的婢子,就算被怀疑了,旁人亦不能明说。 碧荷的心思缜密令温荣心中一动,若碧荷能真心跟了自己,自然是好的。 温荣捻起一粒新香闻了闻,味道颇为独特,前调是丁子香、沉水香、熏陆香,中调则有零陵香、青桂皮、白渐香与淡淡果香,前中两调倒是好辨认,可后调却陌生的很,温荣再仔细闻了依然不识。 平日里温荣虽不用熏香,可阿娘和茹娘房里是有的,且衣衫裙服皆是用新香熏过才用,故温荣对熏香略知一二,“碧荷,先小心收着,过几日我们去那东市寻了调香师仔细问了再做打算。” “是,娘子。”碧荷将自姚氏箱笼中得来的新香装入小荷囊中,放进妆奁空置的最下层。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早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虽不知那花怜是方氏使了去三房屋里的,还是董氏亦对三房下手了,可不管是谁,都是不中用的,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让三房的荣丫头看出了破绽。 温老夫人握着罗汉珠的手猛得收紧了,黎国公府的婢子什么名贵奇珍未见过,如何会去贪她那一只白玉镯子,简直可笑,荣娘不是个好拿捏的。 次日巳时,林氏接到了中书令府、如今掌了中馈的大夫人甄氏遣来的帖子,邀请林氏、温荣、温茹于农历六月初至府中小聚…… 第十三章 犹遣慎风波 温菡被禁足后,府里清静了许多,温荣令绿佩伺候了笔墨,回国公府有几日了,还不曾与洛阳知府的陈家二位娘子写信。 信里不过说了些家常小事和一些小娘子家的心思,收笔后,温荣轻轻吹了吹那娟秀小楷,待墨汁干了,才折起装入厚蓝双鲤信封中。 温荣在信里又放了两套红、绿、碧、白四色竹书签,四支竹书签上分别细细用小篆刻了经博所长、史家通鉴、子录百家、集律文骚四字词语。 如此还未完,温荣在每枚书签末处,镂出了别致梅花孔,再挂上亲手编的、四色相拥的花团相簇团锦结。 最后将信封仔细封口了,才差婢子送出去…… 不一会林氏屋里的彩云送来一套裙衫和珠钗,说是夫人交待了的,娘子明日去中书令府的行头。 温荣看了看,命碧荷收下,笑着向彩云问道,“茹娘可是在阿娘房里。” “早膳是在夫人房里用的,巳时阿郎回来后,夫人便命文茜带五娘子出去玩了。” “阿爷回来了?”温荣很是讶异,十日前温世珩已到吏部签了碟文,正式至中书省当值,午间皆是在正衙的公厨用午膳的,申时才可下衙回府,今日为何如此早? “是的,阿郎今日比往常早了许多,似乎,似乎……”彩云犹豫着,不知当不当讲。 “彩云,有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没得意思,我们家娘子脾性那是一顶一的。”绿佩笑着走至温荣身侧,为温荣打着团扇,盛京的夏日可谓酷暑难耐,连一丝风都没的。 “让娘子见笑了,奴婢先只是不敢妄言,阿郎今日回来,似乎心情不大好,夫人正劝着呢。” 自花怜被遣出府后,林氏便将彩云调至跟前伺候。温荣了解了彩云先前是花园里的洒扫婢子,同方氏、董氏皆不亲近,甚至因姿容平庸,被大房与二房里的婢子嘲讽过,是个老实的人。 碧荷与彩云倒是相熟,两人是同一年被买进府的婢子,起初任打任骂做着最下等的事情,如今被分至三房,得了用,于主子跟前伺候,而三房主子又皆是通情达理、性子柔顺之人。 碧荷与彩云都庆幸能跟到好主子…… 温荣自发髻取下一支赤金平簪交予了绿佩。 “彩云,收着。”绿佩将簪子往彩云手上塞,唬得彩云连连摆手,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如何能收娘子的赏赐。 “你就别推了,爽快了收下,娘子都从发髻上取下了,你让娘子如何再簪回去。”绿佩是个爽直的,如此一来彩云收不是推不是,为难地看向碧荷,碧荷冲她点了点头,彩云才惶恐地接过,跪着向温荣道谢。 温荣将彩云扶起,“阿娘送来的裙衫和首饰我很喜欢,午时我去阿娘房里用午膳。” “是,娘子,婢子一定将娘子话带到。”彩云低着头眼里氲了层水雾。 彩云自幼家境贫苦,早早便被卖入国公府,如今阿爷病重,幼弟年龄尚小,家里靠着阿娘在庄子上做粗活以及自己微薄的月钱过活,彩云自知资质平庸,那里敢奢望得主子高看…… 午时温荣至林氏房里,见到阿爷故作惊讶,问阿爷为何下衙如此早。 温景轩早已到林氏房中,此时听见荣娘发问,只投来同情的目光。他先前进屋便问了,却被阿爷训了几句,只说他年纪轻不回屋仔细看书了,问那么多做甚……好端端被训了一顿,轩郎也是无辜的。 温世珩望着进屋的温荣,眉头微皱,本该如待轩郎一般训斥荣娘,可心下一软,竟将那看不过眼的事说了出来,“吴叔文不过是翰林棋侍诏,居然到中书省来指手画脚,说是得了圣人诏谕,与中书省同僚一道在公厨用午膳,如此也罢,大家都知公厨是官员吃食的规矩地方,那能由他浑说调笑,更可恨是昨日里,同僚们才落座,他便说有事出去一会,不曾想去了再没回来,可怜李右拾遗过了花甲之年,还巴巴儿说要等着人齐了用膳,今日才知他那是有什么事,不过是去了平康坊吃酒作乐,让某如何咽下这口气与这等人做同僚,同处一室。” 温荣望着气得直大口吃茶的阿爷,以及一脸惊讶的轩郎,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女娘,不能妄加评论朝臣之事。 围棋自古以来不论在皇室贵胄亦或市井民间,都是极盛行的。 温荣记得前世,由于圣人重视围棋,故当朝围棋水品较历朝有了长足发展,历朝流行的十七道棋盘,也于这两年发展为了十九道…… 阿爷所说的翰林棋侍诏吴叔文,不过是个九品校书郎,却因为精通棋术,被圣人封为了棋侍诏,常常陪圣人与皇子弈棋,可此人性子轻狂,不知收敛,借着与皇室走得近,妄图干涉朝权,最后自然是不得善终的。 温荣缓声说道,“阿爷何须拿别人的错来气了自己,御史台公衙亦是在那处,孰是孰非自是有数的,只是阿爷未下衙便回府了,可是会落了话柄。” 温世珩思量着荣娘的话,心下渐渐活络开了,确实与那等不识礼数之人置气不值当,更何况唯恐无风无浪的御史台言官还紧紧盯着中书省,如何就轮到自己出头了? 哎,不曾想自己为官数年了,却不如未及豆蔻之年的荣娘想得周全,遂点点头说道,“荣娘说的有理,某巳时出衙是告了假的,阿爷怎么会如那帮子人一般没有规矩,在家与你们用过午膳,某便回衙里去。” 见温世珩松了口,林氏才放下心来,她是不知如何劝慰的,先见珩郎气哼哼,便问了缘由,虽知道了是这事,她却没能劝住,只说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便去与她阿爷林中书令说了,犯不着气坏了身子。 不曾想温世珩听了林氏的话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说话声更大了,而彩云就是因不忍见林氏委屈,才胆敢至温荣房里,将阿郎生气的事说了。 午膳后,温世珩终于平复了心情,温和地问林氏等人明日去中书令府的事宜是否都准备妥当? 林氏笑着只说放心,再为温世珩整理了衣袍并送出厢房,温世珩笑着说道,“还是回府了与你们一处吃食来得自在,在公厨里用食,虽是圣人予臣子的恩赐,却是连话也不能说的。” 第十四章 耽棋胜思牵 国公府为林氏母女三人备了车马,中书令林府在兴宁坊,与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不过是一坊之隔。 早有侍婢候在中书令府门前,见了国公府马车后上前打了帘子,扶下林氏三人,笑盈盈地说道,“国公府三夫人和二位娘子来了,大夫人吩咐了婢子等前来迎接。” 随着几位婢子进府,一路穿廊过院,好一会才到了中书令府内堂。 甄氏已于内堂等候,见了林氏三人迎了出来,热络地牵起林氏的手。 内堂中还有一位着绾色织金半臂短襦襦裳裙的十一二岁小娘子,梳着单螺髻,戴一支嵌宝累丝金簪,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着好奇地打量林氏等人。 甄氏将身后的小娘子拉到了前面,笑着道,“这是二女儿林瑶娘。”又转头朝瑶娘说道,“快叫了姑母。” “你们可是阿娘说的杭州郡回来的姑母与姐姐妹妹么。”瑶娘歪着头,眨了眨杏眼,抿着嘴,似个小大人一般地说道。 这神情将林氏、温荣都逗乐了,只温柔地笑着颌首。 瑶娘小脸笑得明亮,甜甜地叫了声姑母,温荣与温茹亦是与甄氏见了礼。 小孩子家是最不设防的,温荣的性子已不似前世那般难亲近,瑶娘很快便拉着荣娘一处说话。 林氏令莺如将拜访甄氏的伴手礼取了过来,送与甄氏的是一座勾彩镂金沉水香篝、一匹江南织造上好锦缎,送与瑶娘的是银白点珠流霞花盏,而后还有一座尚品樊鼎沉水香奁却未见着人送,林氏有些诧异,她记得原先林府与她的家书,提到了府内有两位娘子,故才特意备了两份予小娘子的伴手礼。 甄氏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盛京,倒让你们破费了,下次可是人来了便可,再如此,我是不敢下帖子了。” “不过是一些简单伴手礼罢了,只是……”林氏望了一眼莺如手上的沉水香奁,有礼却送不出…… 甄氏尚未答话,瑶娘先咯咯咯地笑了,“姑母定是在寻阿婵,她如今却是痴傻不得出屋子了。” 林氏听了唬一跳,以为林府大娘子真痴傻了,正为难该如何说安慰的话。 甄氏转头颦眉朝瑶娘斥道,“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在这信嘴胡说,小心你阿姐听了和你闹上。” 训了瑶娘后,甄氏歉意的向林氏说道,“孩子没规矩让见笑了,虽说瑶娘与荣娘一般年纪,却还不如荣娘一半知礼,”甄氏初见温荣便觉得得体大方,与瑶娘说话玩笑时也是一眼真诚,心下很是喜欢,“婵娘最近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迷上了十九道围棋,琛郎不但不劝阻妹妹,反而从外头拿回了一道中盘局给婵娘,婵娘为了解出那局棋,已有数日不曾出厢房了。” 甄氏烦忧地摇摇头,瑶娘拉着温荣和温茹说道,“阿娘,姑母,我带荣娘和茹娘去寻婵娘。”瑶娘在内堂早坐不住了,刚好得了由头出去玩。 瑶娘与婵娘的厢房在林府琅园,琅园以水为隔分为东西两处,中以白玉石桥相连,东处曲廊环绕庭院,缀以花木石峰,西处廊壁花窗,池水回环,池中湖石堆叠,几处亭榭与假山中的林峦洞谷遥遥相映,荷叶盖盖,水波倒影,别有情趣。 瑶娘拉着两位娘子匆匆走上复廊,来到一处精致厢房,只听瑶娘大声地叫道,“阿婵,还不快出来,有贵客来了。” 温荣听了好笑,瑶娘的性子可谓是豪放,只不知瑶娘口中的痴娘子婵娘,又会是怎样的。 一位穿戴极好的侍婢出来笑着说道,“娘子唤我来请了诸位娘子进去。” 瑶娘附在荣娘耳边说道,“你看你看,阿婵她是一步都不肯离开那棋盘的,你说是不是痴女。” 温荣是撑不住了,执着团扇捂嘴直笑,不曾想瑶娘如此有趣,前世却未与她交好,是自己不是了。 三人进了厢房,只见一身柳黄家常短襦裳裙、素着头面的清秀女子,眼里的专注与认真一望便知。 瑶娘几步上前,摇了摇清秀女子,“阿婵,阿婵,快醒醒,看是谁来了。” 婵娘皱眉将瑶娘拉开,与棋盘保持了距离,深怕瑶娘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将棋盘碰乱了。 婵娘抬起头,颇讶异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小娘子,看打扮是盛京的贵家女娘,可为何不曾见过。 “婵娘,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荣娘,是我表姐”瑶娘先指着温荣得意地说道,再又介绍温茹,“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茹娘,是我表妹。” 林婵娘忽略了身侧那总是精力旺盛、老神在在的瑶娘,笑着与温荣、温茹道了好,吩咐婢子拿了新鲜果子与新做糕点上来,再说道,“荣娘、茹娘,在我屋里,你们尽管自便,瑶娘好生陪了两位妹妹,我继续研究棋局了,不打扰你们了。” 温荣愈发觉得有趣,哪有主人对宾客说不打扰的,真真如瑶娘说的是棋痴。 瑶娘自个儿招呼荣娘与茹娘吃果子,而荣娘对棋局颇为好奇,会是怎样一局棋,能令婵娘如此废寝忘食,几乎丢了魂神。 荣娘缓步走至棋盘前,对着棋路仔细瞧着,不一会便露出会心一笑,轻声说道,“这局棋白子已占尽优势,黑子无论如何收气攻杀,都将全盘尽灭。” 婵娘惊喜地望着荣娘,“荣娘可是也好棋。” 温荣笑道,“原在杭州郡时,无事便于阿爷与轩郎弈棋,故略知一二。” 婵娘频频颌首,“原来还是有娘子与我一样的喜好,我是不孤独的。” 围棋耗神,贵家娘子虽普遍会棋,但皆是皮毛,擅棋的极少。 婵娘接着遗憾地说道,“荣娘虽是将棋局看明白了,可我却是在愁如何将黑子救活。”婵娘稍停顿后又道,“琛郎说了,此局是棋侍诏与皇子下出的死活题,皇子执的黑子,本欲认输了,但棋侍诏偏说此局可解,黑子尚有生机,几位皇子与琛郎都想不出,琛郎知我擅棋,故将棋局画了交与我,可惜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所以我说婵娘痴,”瑶娘大口嚼着花截金米糕,“分明是棋侍诏装神弄鬼,故意说了那黑子还有救,让你们白白废脑子,叫我看来,直接将那棋侍诏抓住了打上几板子,就老实了。” “休得胡唚。”婵娘大声训道。 温荣刚吃了口茶,听到瑶娘的豪言,差点笑呛了…… 第十五章 闻风长相忆 瑶娘、婵娘两姊妹大眼瞪小眼的很是有趣,温荣笑着与瑶娘说道,“棋侍诏所言非虚,此局黑子确尚能活。” 婵娘听闻眼前一亮,望着温荣,“荣娘可是有破解之法。” 另一处瑶娘也来了兴致,婵娘棋术在贵家女娘中是数一数二的,婵娘数日未解的棋局,不过一盏茶功夫,荣娘便说能解了,荣娘不似那会说大话的样子。 “好姐姐,可是解了我看看。”瑶娘几步上前娇声说道。 温荣亦不卖关子,抚着宽袖,不叫那大袖衫扫着了棋盘,左手食指与中指捻起一粒黑子,落在一处。 婵娘大失所望,居然填至眼处,原来荣娘是不会棋的,遂摇头说道,“此处万万不可,落子无异于自杀。” 温荣笑而不答,只细细收起了那已死的黑子,婵娘眼睛愈来愈亮,抚掌说道,“此法大妙!” 瑶娘与茹娘亦围住了棋盘,瑶娘虽不精,却能看出一二,茹娘只是凑个热闹的。 先前棋局黑子已是败落呈山倒之势,表面上看无论如何落子,都将全盘尽灭,故被瑶娘草草断了黑子无力回天,而此时棋盘中黑子与白子已然双活,黑子是死灰复燃了。 “此法唤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局部放弃,却成全了大局。”温荣笑着说道。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婵娘激动地来回走,兀自嘀咕,“如何就未想到此法。” 重复了几遍后婵娘拉着荣娘要拜师,恳求传授了棋艺。 温荣哭笑不得,“婵娘、瑶娘谬赞了,不过是粗通,那能做得了师傅,若是婵娘喜欢,平日得空了至黎国公府,我们相互学习了便是。” “好啊,我也要跟着荣娘学。”瑶娘嘴上说着去学棋,心里不过想的是,还未去过那黎国公府,不知是不是好玩的…… 棋局解开了,婵娘终于肯出厢房,瑶娘拉着她去内堂见杭州郡姑母。 中书令林正德正妻育有一子一女,嫡长子林鸿彦,嫡女林慕娴,林正德之妻早在孩子年幼时病逝了,林正德思念亡妻,正室之位至今空悬。 如今中书令府主中馈的即为林鸿彦之妻甄氏,此时甄氏与林氏正说着体己话,林氏轻轻拭着眼角,这十多年了,她对阿爷与大哥也是想念的。 甄氏与林氏正说到伤感处,瑶娘咋咋呼呼地跑进内堂,看到红着眼的甄氏与林氏愣了愣,问道,“可是今儿茶里辣子放多了,呛着了?” 瑶娘如同开心果一般,走哪逗到哪儿,内堂先前感伤的气氛一下散了,甄氏惊讶地望着随后进内堂的婵娘,几日前婵娘明白地说了,棋局一日不解,她一日不出厢房。 婵娘犟驴似的性子,为娘的自然懂,难道是那棋局已解开了,甄氏松了口气。 “阿娘,荣娘棋艺可好了,才到婵娘房里,就将棋局破解了。”瑶娘迫不及待地替温荣邀功。 婵娘是满脸崇敬地望着温荣,不需再多言语去证实…… 婵娘与甄氏说了姊妹俩要去黎国公府与荣娘下棋的事,可甄氏担心瑶娘的疯性子与婵娘的痴性子会为温家三房带来困扰,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最后还是林氏与温荣在一旁帮腔,再加上瑶娘与婵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甄氏才松了口,直说给林氏与温荣添麻烦了。 申时初刻,林氏等人需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去,故颇为不舍的向甄氏母女作别,瑶娘早喜欢了气质卓绝、性子又极好的表姐,而婵娘心心念念着与温荣弈棋,巴不得留了温荣在府里。 甄氏带着瑶娘与婵娘将林氏三人送至中书令府大门处,瑶娘依依不舍地拉着温荣说道,“荣娘,你可知过几日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我们盛京的马毬队要与吐蕃队比试击毬呢,荣娘与我们一道瞧热闹去可好。” 荣娘蹙眉嗔道,“那等场合如何是我们能去的,你也该收了性子,传出去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 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一事温荣是知道的,但马毬赛前世她未曾留意,而且场上皆是男子策马挥汗,场边上的看客多是十二教坊的人,温荣心下想来便觉得不妥,她诧异的是为何甄氏未斥责瑶娘,却由着她胡闹。 原来盛京贵家女娘皆是豪放,那教条礼数虽在,却形同虚设…… “不妨事,盛京许多贵家女娘都会去的,场边上有悬着缦纱的望亭。”婵娘也在一旁劝说,琛郎不知是否上场,可她和瑶娘总归要去。 瑶娘见温荣还有犹豫,只好娇声说道,“荣娘,你一直在府里得多闷啊,大不了你再戴上幂篱可好。” 温荣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了,她确也未见识过男子击毬,前世里贵家女娘间的比试倒是看了一两场,可觉得无甚意思便不再去了。 “那说好了,那日我们去国公府接你,”瑶娘说罢转头瞧见了温茹正巴巴儿望着自己,遂笑道,“茹娘还小了些,不过是几支月杖抢个七宝球,没甚可看,茹娘在家好好歇息,别叫外面毒日头晒着了。” 温荣诧异地望着瑶娘,茹娘是很听话的,带了她去亦无妨。 瑶娘瞧出了温荣心思,上前两步,附在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日马毬场上有许多一等一的年轻郎君,可得好好挑了,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温荣脸一红,也不再搭理瑶娘,牵着林氏的手与甄氏作别,林氏三人上了油壁马车,温荣还能听见瑶娘的笑声。 林氏笑着问道,“瑶娘是说了什么让我们荣娘不开心了,如何抿了嘴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好听的话,不过就浑说些有的没的。”温荣偏过头望向缦纱外,林氏见温荣那羞怯之意,会心一笑,九月过后荣娘便满十三周了,该是到了有小女儿心思的年龄…… 一位身着靛青锦缎文袍、骑着青驹的翩翩郎君与温家三房马车相遇而过,油壁马车上薄薄的缦纱,被风吹起了波澜,波澜后端坐着如春意桃花般的悠然女娘,待那郎君再回首,不过只能望见车辙上漫起的微微沙尘…… 第十六章 孤灯影伴身 车马出了兴宁坊,恰逢坊市闭门前一个时辰,天街与小道热闹了起来,许多在坊市做小买卖的商户担了货品自城东回城南。 温茹对盛京的街坊很是好奇,那热腾腾的汤饼胡羹,看馋了小小年纪的茹娘。 “阿娘,明日里我们出来走走可好,听说东市天香堂里的熏香是极好的,还有那玉脂楼的胭脂水粉也很有名。”温荣想到从姚氏箱笼中搜出的数粒新香,便觉得不踏实,思量着还是早早查清了好,只是普通新香倒也罢了,若是……温荣心下一沉。 那世多年的宫中生活,温荣早看透了后.宫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与倾轧争斗,为得帝王宠幸、保住地位或打压其她妃嫔,可谓各种手段无所不尽其用,而在熏香上动手脚即为害人的法子之一。 温荣已见识了用于迷惑圣人的催情暖香,令妃嫔不孕或坠胎的含了双倍量麝香的新香……最令温荣胆寒的要数那掺了斑蝥毒素的西域贡香了,若不是她没有用熏香的习惯,恐怕活不到黎国公府倾覆的那一天。 林氏望着对盛京充满了好奇的一双女儿,歉疚地说道,“明日恐怕不行,明日阿娘需去看望你们伯祖母,后日可好?” 林氏想着也确实该去那锦缎衣帽肆与珠宝首饰行逛逛了,要为荣娘与茹娘再添置些盛京里时兴的衣饰,过几日荣娘要随林府的两位娘子去看击毬,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而去看望温荣伯祖母一事,林氏是在甄氏提醒下才想起的,当年温荣的伯祖父与林氏父亲林正德是故交,林正德是在温荣伯祖父、即前黎国公的帮扶下,才顺利走上了官途。 温荣两世皆不知伯祖母的存在,诧异地问道,“未曾听阿爷与阿娘提起过?” 林氏微微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哎,是阿爷阿娘的不是了,你伯祖父去的早,膝下无子只留一女,故你伯祖母将你大伯过继到了国公府,温家二房这才袭了国公爵位的,如此的大事却鲜少与你们小辈说起……” 林氏稍停了片刻,又说道,“你伯祖父过世后,伯祖母便很少出门了,后来我们二房才知道,你伯祖母已经在原黎国公府里修了家寺,年纪轻轻便选择了修行过清苦日子,而阿家知晓此事后,亲自去见了你伯祖母,将尚年幼的原国公府嫡女,也就是你姑母,接到了身边抚养……” 温荣听着越发有兴致,她对温家曾祖父与祖父那一辈几乎一无所知,“阿娘仔细说了与荣娘听,明日我想随阿娘一起去拜访伯祖母。” 林氏笑着点点头,如今珩郎在中书省当值,每日里早出晚归,她自己又不是能拿主意的性子,有荣娘在身边陪着,倒还安心。 林氏将她从温世珩那听来的,温家父辈与祖辈的事,都缓缓地道与了温荣…… 温家曾祖父温孝恭乃大圣朝开国功臣之一。 前朝末期内忧外患,宦官把持朝政,外戚入侵,已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而高祖在前朝官至太尉,高祖为国为民谋福祉的抱负,眼见在乱世中将成一纸空谈,故于某乌云蔽月的夜晚,下了决心弃笔蹬马,用旷世的才华去争一争江山。高祖立下誓言,定要那四方为一家…… 温荣曾祖父温孝恭在初始即随高祖东征西伐,作为军中谋士,温孝恭曾出一计,一计树上开花借局布势,先虚张声势乱敌军心,而后再激将法和釜底抽薪激发军中势气,那场战役是奇迹,本处于劣势的高祖军突然势如破竹,在瞳峡关一战中大败朝廷军,奠定了胜局。 圣朝开朝大典之日,高祖赐了所有开国功臣丹书铁卷,温孝恭被授以世袭罔替黎国公爵位,画像列天辰阁第十五位…… 温荣听着心潮澎湃,额角微微沁出香汗,原来祖上是有如此豪杰,助高祖打下了如今这锦绣如画、幅员辽阔的江山。 温孝恭膝下两子,嫡长子温成敬,娶了另一位开国功臣、同时也是温孝恭战场上的生死兄弟,谢世龄嫡次女谢氏为妻,谢氏即为温荣的伯祖母,而温孝恭的嫡次子娶了乐静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即现在的温老夫人。 除了祖上的光辉事迹,温荣还听到了件有趣的事儿,原来阿爷与伯祖母家的姑母是同日生的,姑母只比阿爷早出生了几刻钟而已,倒是有缘分的。 说话间林氏母女三人回到了黎国公府,林氏与温世珩说了明日去拜访长房老夫人的事,温世珩点点头,“是该常去探望的,是我们疏忽了。” 数十年过去,温世珩还能记得谢氏那祥和的笑容,自他儿时有记忆起,便喜欢与长房亲近,自家阿娘虽对他好,吃穿皆为上品,可总有淡淡疏离感,只任由他随意玩乐,并不多加管束。 可温世珩去长房玩耍时,伯母谢氏却会孜孜不倦地告诉他,男儿理当志兮天下事,进兮不有止……更会做那好吃的蜜果子和百朝露…… 温世珩想到过去面上浮出了笑容,可不一会又黯淡了下去。 只可惜伯父走的过早,伯父过世后伯母便心如死灰,难再见到伯母那幸福和满足的微笑了,温世珩那时不过是孩子,觉得长房不再好玩,便未再去了。 温世珩与林氏全大礼之日,伯母托婢子送了林氏极其名贵的金累丝嵌宝点翠双鸾,以及幼儿拳头般大小的北海黑墨珍珠一对。 那点翠双鸾和黑墨珍珠,皆是高祖赏赐曾祖父的稀有物,温世珩那时才知道,伯母一直都是想着他的……临去杭州郡前夕,温世珩带着林氏、以及当时不过一周多的轩郎,去了原黎国公府府邸,同已与青灯古佛相伴的谢氏辞行,一晃十数年,不知伯母身体是否安康…… 另一处,中书令林府送走了林氏母女后,林大郎也下学回府了,将青驹缰绳递给了迎上前的僮仆,吩咐了好生照料,这青驹是林家大郎前几日从戎商手中买下的青海骢,价值数百金。 相马之时,三皇子临江王也同看重此名驹,可偏偏五皇子纪王说此马偏食精料不擅脚力,劝三皇子挑了那极其难驯服的狮子骢,如此倒也好,没人与他抢青海骢了。 三皇子至今还未能骑上桀骜的狮子骢,不知待到与突厥击毬之日,三皇子能否驾驭了狮子骢,若是不能,他那日买马时说的,要与名驹一道叫了突厥好看的豪言,可是要成笑话了。林大郎想到临江王那苦着心却还得强装云淡风轻的表情就有趣。 林大郎进内堂向甄氏问安,与先前甄氏一样,见到婵娘很吃惊,“婵娘,棋局解开了?” 未等林婵娘与林瑶娘说话,甄氏便先训上,“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去年你阿爷将你从弘文馆转入国子监上学,就是要你安心了考进士,可你现在整日里玩玩闹闹,明年若是那赵家二郎考上,而你却落第,仔细你祖父与阿爷叫你好看。” 瑶娘背对着甄氏冲林子琛扮鬼脸,林子琛已是文采骑射样样皆通,与当朝三皇子、五皇子私教甚好,只是林子琛为林中书令的嫡出长孙,被寄与了极大厚望…… 第十七章 不羡金玉杯 林子琛垂首默默听训,看似认错反思了,脑海中却一阵恍惚,先前在坊市口余光漫看的平凡之处,却有着翩若惊鸿的风景,心似被轻轻撞了一下…… “好了,阿娘也不多说你了,只是自己该知事些,别一个个的都叫阿娘不省心,”甄氏扫了瑶娘和婵娘一眼,又想到了温荣娘,对比了忍不住摇头,“你快回房换身衣袍,再读会子书,酉时与阿婵、阿瑶到阿娘房里一起用晚膳。” 甄氏见琛郎面露倦色,便不舍得再训斥了,林子琛向甄氏道了安后转身出了内堂。 婵娘与瑶娘互相打了个眼色…… “阿娘,我也回厢房了,还要研究了那棋谱,过几日与荣娘弈棋,不能总是输。”婵娘起身向甄氏作别。 “别忘了吃饭时辰。”甄氏并不多言,遇到棋的事,婵娘是理不清的。 “阿娘,我去陪了婵娘练棋,这样婵娘可进步更快些。”瑶娘忙跟着说道。 甄氏见林瑶那两眼到处晃的精怪样,眉头都拧成了花,“你今儿练字了么,前几日说要习字,你阿爷特意去东市书肆为你买了花色宣城郡纸和松烟墨,可是几日来却未见你写一个大字。” 瑶娘吐着小舌,婵娘说走就让走,偏生和她说这些不爱听的话,瑶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噎得甄氏直摆手,“走吧走吧,不许打扰你大哥读书,碰着你这性子好生头疼。” 瑶娘得了令转身就跑了出去,果然是老规矩,琛郎与婵娘皆在去琅园院子要经过的月洞门处等她。 见了瑶娘后琛郎急急地问道,“婵娘说杭州郡来的表妹一盏茶不到功夫就解了那棋局可是真的。” 瑶娘得意地点点头,“我们快去了婵娘厢房,让婵娘解了你看,保准令你拍案叫绝。” 林子琛将信将疑,那日与三皇子弈棋的可是大圣朝棋技排第一的棋侍诏,而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他自己,自诩棋艺已属上乘,他们三人都未解的棋局,如何能叫个小娘子解了。 到了厢房,婵娘迫不及待地还原了棋局,而林子琛亲眼见了解局之法后不得不表示了诚服,那落子之人,不止是有能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悟性,更是有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性…… “我要将这解局之法快些告诉了三皇子与五皇子。”林子琛说着便要带僮仆出府,可转念一想,又退了回来,讪讪笑道,“还是明日里再去说了好。” 瑶娘不屑地斜睨琛郎,不过是担心一会阿爷回来了,被发现人不见了要挨训罢了…… 次日,林氏早早遣了拜帖与前黎国公府,安排了三架藤舆,本不打算带茹娘去的,可将茹娘一人留在国公府,林氏不放心。 自温荣伯祖父过世后,谢氏便将大门处高祖御赐的‘敕造黎国府’金牌匾取下,交予了二房,长房的广亮大门处,如今是颇为寂寥的‘遗风苑’三字紫檀门匾。 遗风苑与黎国公府在同一市坊,只隔了一条小街,不过小半时辰,肩舆便行至遗风苑大门处。 有两名老嬷嬷在门外等候林氏母女,见了人上前笑着问了好,说是不用下肩舆,直接进府便可。 遗风苑毕竟是前黎国公府旧宅,纵是人丁不兴,但放眼过去依然是遮掩不了的古朴和大气,山水纹青石砖旁是修得平平的细草,坪间宽敞处立了数座山水奇石……周围院落因无人居住而封得严实,院廊上福寿双全的花样蒙上了浅浅灰色。 谢氏修行的寺院建在府内西处一座小山丘上,肩舆在山脚下停了,温荣等人下了肩舆,沿着石板阶梯依级而上。 一位着檀色宽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早已立于寺院正殿门处,手中紧紧攥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痴痴地望着石阶方向。 石阶处终于出现了人影,林氏母女皆是素色常服,温荣抬首便见着不远处,虽素着头面、衣饰简朴,却难掩气质的慈祥老夫人,知是伯祖母了。 温荣望着谢氏抿嘴一笑,那如风生空谷般静谧而入心的笑容,令谢氏微微一震,原来这便是化不开的血浓情深,纵是一面不曾见过,感觉却可如此熟悉。 林氏带着温荣与温茹缓缓下拜,两位小娘子甜甜地问了伯祖母好,谢氏本已如死水般的内心,泛起了暖暖涟漪。 谢氏只是笑着颌首,并无太多表示,转身带着林氏三人去了后殿禅房。 谢氏身边一位老嬷嬷引起了温荣的注意,她见着林氏等人时异于常人的欣喜与激动,老嬷嬷应该是伯祖母的贴身侍婢了,在伯祖母身边并无太多拘束,不同于伯祖母的平静祥和,老嬷嬷一直指手画脚,最重要的是,那老嬷嬷是个哑人…… 禅房布置的简洁清雅,正墙悬挂了祥云裱边真书体‘禅’字画,草芯垫胡床两侧是带了回纹格心门扇的紫檀矮脚书架。 紫檀壶口案几四周摆放了数张编草席子,在谢氏的招呼下,林氏等人端正锯坐于席上。 谢氏命人取来了煮茶用具,是一整套的长沙青窑,那把褐彩云气纹执壶,泛着浅色釉光,幽雅而庄严,使人烦躁不宁的心平静了下来。 “伯祖母可是要煮禅茶,可否让荣娘伺候了伯祖母吃茶。”温荣见谢氏要亲自煮茶,慌忙说道,心下更生惶恐,那有长辈为小辈煮茶的道理。 谢氏愣了愣,看着温荣诚挚的小脸,才意识到此举确违了礼制。 谢氏已过了数十年不问世事的生活,那还能想到这些,平日里,她亦是自己煮茶,还会拉上哑婆一起吃。 顺着温荣的诚意,谢氏笑着点点头,缓缓说道,“你可知禅茶之道。” 温荣心知伯祖母是在考自己,若是说不出禅茶之道,必然也煮不出禅茶之味,如此一来,伯祖母宁愿不煮,只请大家吃寺中清水,也不会让自己过手的。 “禅茶讲究正、清、和、雅,正即正八道,清需煮茶人与吃茶人有一颗清净心,和便是六和敬,雅则是脱去凡尘俗意,伯祖母,不知荣娘说的可对。”温荣的浅笑,见之便令人忘俗。 谢氏面上的表情渐渐活络了,那嘴角边的细纹如岁月一般,愈发的深刻,轻捻念珠,笑着点点头。 温荣压着裙裾优雅地起身,哑婆已在谢氏身侧,临近茶具的位置加了张藤席…… 第十八章 梦魂长缭绕 温荣将伯祖母事先烤好的禅茶,匀匀地撒入鸿雁流云纹茶碾子槽,碾了似松花粉般细腻,再用仙人驾鹤纹壶茶罗子筛一遍…… 准备妥当了,温荣架起风炉与锅釜,娴熟且稳当地煮好了茶,为保留顾诸紫笋中的清香,温荣只在茶汤中加了少许盐,将茶汤缓缓倒入青瓷花口茶碗,再用竹枝于杯中匀薄的茶粉上认真地点出禅字,温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盖了茶碗,由哑婆奉至每一人。 谢氏揭开茶盖,碧青的茶汤上用茶粉勾画出了娟雅离俗的禅字,还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 “火候与水温都掌握的很好,未减一分一毫茶香,荣娘煮的禅茶汤可谓上佳。”谢氏颇为欣慰,心下思量到,如此茶汤,需是心下无尘之人才能达的境界,荣娘的内蕴与心性,却不似她的年龄。 谢氏并未问林氏母女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说了些浅显的禅佛理学,并送了林氏母女三人一人一本手抄经书。 午间谢氏留了众人在寺里用斋饭,因需做午课,故林氏三人斋饭后便告辞了。 谢氏与哑婆婆将林氏母女送至殿门口,笑着颌首作别,哑婆婆似乎想说什么,只无奈口不能言。 林氏母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谢氏攥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不过是短暂的天伦之乐,却已扰乱了她多年修得的静谧心境。 而哑婆婆在谢氏身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很是着急,眼里有着浓浓的愧疚。 “禾妈妈,回殿吧,谢谢你将一切真相告诉了我,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孙辈,他们很出色。” 豆大的泪珠自哑婆婆苍老的脸庞滚落,那表情蕴含着莫大的不甘和噬骨的歉疚,可不论心情多么复杂,哑婆婆双手依然一刻不停地比划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替谢氏着急,生怕谢氏那一心皈佛的漠然心性,会再次错过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禾妈妈,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都过去了,他们过的很好不是吗?”谢氏将自己的赭色方帕递给了禾妈妈,缓缓说道,“她们今日来看望我,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和关心,并非来向我抱怨的。既然她们的笑容满足和平静,那又何需因我的私心,而去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呢。丹书铁卷是磨灭人才华和志气的枷锁,珩郎凭了他自己的博学经论,考中了进士,如今已是正四品中司侍郎,得以于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如此不知比那国公虚名要好了多少倍。” 谢氏回到了禅房,盘坐于禅垫,缓缓阖上眼,佛中所说的世事无常,四大苦空,或许她还未能参透,可也已能看开了,一世平安与心安,是比那富贵奢华来得重要。 哑婆婆虽烦急却也只能顺着谢氏,垂下眼默默地退出了禅房,三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哑婆婆现在想起了依然周身寒凉。 哑婆婆痴坐在禅房后的院廊上,盛夏的竹林借了骄阳泛着迷眼的光晕,密密匝匝的竹叶中尚有遗漏的稀落缝隙,缝隙处泄了的光束,斑驳地投与黑土,好似未亡人残存的念想…… 在回黎国公府的路上,温荣想起伯祖母,心里漫着暖意,伯祖母虽未表现得热情,但是眼里的真意温荣却可感受到。 “阿娘,我喜欢伯祖母。”茹娘软糯的声音无一丝杂质,单纯的心性说出的是最真的话语…… 回到黎国公府西苑,绿佩伺候了温荣沐浴更衣,换上了青莲色纱衣素裙,简单地挽了个矮髻。 温荣闲闲地坐在院廊阴凉处,看着庭院里婢子们玩花色鞠球,惠香的脚法倒是很好,那鞠球似沾在圆头小鞋上似的,怎么颠都不会掉了。 院子里愉悦的笑声,串起了零零碎碎、想忘却忘不了的过往……那世李三郎为博她一笑,差人领了一队宫婢玩花色蹴鞠,那日一溜金丝刺绣尖顶蕃帽、脚踩织金尖头小靴的宫婢,每人至少控制着三颗染了七宝色的鞠球,随鞠球飞旋和翻跃的还有那宫婢身上的金铃……温荣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一切不过是场梦…… “荣娘。”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见是轩郎,“大哥,今儿学堂下学早吗?” 温景轩要九月初才入那国子监上学,温世珩担心这几月轩郎无人管束会荒废了学业,打听到了衡山书院在京中颇为有名,书院的学习氛围与风气在京中私塾里是数一数二的,故托人将温景轩暂时送入衡山书院。 温景轩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夫子家中有事,午时放了大家学,林家大郎来寻了我,你猜我今日还见着了谁。” 温景轩脸上露出欣喜的笑,那温柔含情的双目,此时弯成了两道玄月,疏朗的眉间多了几分喜意。 绿佩搬了一张圆凳至走廊,温景轩施施然坐下,接过温荣递来的腌梅子和酸梅汤。 温荣见着轩郎溢于言表的喜悦,自觉有几分好笑,林大郎即是林中书令府的长孙林子琛,是轩郎与她的表兄,她虽还未见过这位名声颇响的表兄,但是林大郎与轩郎是已熟识了,毕竟家中长辈皆在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可林大郎带了谁来能令轩郎如此开心? 若只是一般官家子弟轩郎不过是多交了个朋友,温荣掩嘴笑道,“轩郎可是见着了什么皇亲贵胄了,倒是迫不及待地到荣娘这炫耀来了。” “荣娘知道我没有这意思,”温景轩端起白釉玉璧底碗,吃了一口酸梅汤,称赞道,“夏日里还是荣娘的酸梅汤最解暑了。” 温景轩停了停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今日林大郎是与五皇子一起来的,虽见着了五皇子,却没说上话,五皇子性子很冷淡,似乎不太好亲近。” 温荣对五皇子纪王有些记忆,五皇子的母妃王贤妃与李三郎母妃王淑妃是同胞嫡出姊妹,出自四大家族中的琅琊王氏,一起进了宫,有琅琊家族做靠山,王氏姊妹在**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且陆续生下皇儿,有了傍靠,李三郎与五皇子皆是文采骑**通,极得圣人宠爱,早早地封了王。 只可惜五皇子生母王贤妃福薄,早年便离了世,五皇子是王淑妃一手带大的,与李三郎甚是亲厚,前世李三郎能顺利夺得太子之位,五皇子是最大的功臣。 放在如今五皇子不过十五出头罢了,五皇子确实如轩郎所言,不好亲近,虽容貌俊朗无双,可周身散发着肃冷之气,难以靠近…… 第十九章 李树代桃僵 “荣娘,林大郎提到了昨日你至中书令府,帮林大娘子解开棋局的事,坦言了很是钦佩你的棋艺。说来惭愧,做兄长的,却不如妹妹。”温景轩自嘲地说道,虽然他好奇为何荣娘的棋艺突然大进,可毕竟是宠了十几年的妹妹,得了他人称赞,心里还是骄傲的。 温荣听闻笑道,“大哥平日里读书辛苦了,可以与荣娘对上一两局,说不得大哥某日也顿悟了呢。” 温景轩确有向温荣请教棋艺的想法,只是担心明说了会被误会是玩物丧志,毕竟他不同于五皇子,不似那皇亲贵胄可坐享了荣华,他只能通过科举之路,才可与阿爷一般,得机会入朝堂做出一番成就。 温景轩连连颌首,“得了空,我一定随荣娘好好学棋,听说林家二位娘子也要来国公府与你学棋是么。” 温荣笑着点点头,“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皆是好相与的,她们愿意与我弈棋,自是再好不过了。” 自古棋艺过人的大师,皆不肯轻易收弟子,一部分人是因需凭了这技艺谋生,另一部分人则是自视甚高,不愿叫他人扰了清净。 前朝棋圣王积新,在未成名前特意进那深山拜世外高人为师,传言王积新拜师伊始被拒,为表诚心,他在雪地里跪守了三日三夜,如此坚持才入了高人门下……终学成棋艺,成了一代棋圣。 后来同有许多仰慕王积新棋艺的人前来拜师,可王积新却一名弟子也未收,他的棋艺如今已失传,留给世人的皆是极其难解的、耗费许多大师毕生心血也未解开的珍珑棋局。 如此相较,倒是荣娘的心境更宽些。 “林大郎今日来寻大哥可是还有其他事么。”温荣有听阿娘说,林家大郎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是被府里盯着读书的,管得很是严厉,难道真因一局棋,就巴巴儿大老远地与五皇子去衡山书院么。 温景轩想了想说道,“倒也没甚特别的事,林大郎还查了我的功课,夫子现在教习了帖经,虽说是只需下苦功夫便能会的,可我却少了些悟性,杂文与试策也还是不通。” 温景轩垂头丧气,面露不悦之色,林家大郎查了功课后,颇为生气地训斥了他,说是若再不抓紧学习,入那国子监学是要跟不上的,就算再学五年,也进不了贡院考进士…… 这被训斥的话,叫他如何有脸面与荣娘去抱怨,温景轩叹了口气,不曾想林家大郎看似温和儒雅的人,遇见了正事,却一本正经不留情面。 林家大郎的才学温荣自有耳闻,是有资格教导轩郎的。 在杭州郡时,家中虽请了西席,却未曾按科举的套路教习过,大哥虽是聪慧有才,只是那才不在科举考试上,看轩郎的委屈表情,想必是因功课不过关,被林家大郎说了,温荣轻声说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有些话听着严厉了些,却是能鞭策了人的,只要努力进步了,又何尝担心得不到赏识与认可呢。” 温景轩点点头,“林大郎是极好的,课业中有疑问的地方,他皆耐心与我讲解,从不藏着掖着,只是……” 阿爷先前在轩郎是去国子监还是去弘文馆上学的事上还有一丝犹豫,后知晓林大郎自弘文馆转入了国子监,便做决定了,温荣遂笑着说道,“这再好不过了,阿爷也是夸赞过林家大郎的,刚大哥说的‘只是’什么呢?” 温景轩有几分犹豫,左右不过还是说了,“五皇子虽未与我说话,可他同林大郎是交好的,无事翻看了我的功课,五皇子向林大郎抱怨,说科举考试中枯燥乏味的第一试帖经早该摈弃了,不过是死记硬背的记忆功夫,离学问研博相去甚远,而第二试杂文诗赋的比重过大,只考量了文才而非吏干,”温景轩略停了停又说道,“听了五皇子所言,倒是只剩下试策尚有可取之处了。” 温荣听了扑哧一笑,捻起一颗梅子含入口中,这梅子是杭州郡时阿娘腌渍的,酸中带甜,入口生津,于温荣而言,梅子是解苦夏的佳品。 五皇子所言倒是与温荣心中所想一般无二,只是她却不能如此和轩郎说了,进士科要考的门类,都应好好学和记忆的,遂劝道,“五皇子所言颇有道理,高祖立朝即崇尚励精图治、务实无华,五皇子为皇室中人,自当谨遵教诲,可天子选吏却是又有另一番思量的,儒学经典为德才之基,而吏干中修史、编书、拟诏更是离不开雕虫的文笔,如此一来,只有学好了帖经与杂文,才可胜任了吏位。” 温景轩表情终于舒朗,先前五皇子所言,虽被林大郎笑了胡诌,可他却觉得有道理,故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为何要苦苦学了这无一用处的书。若不是荣娘的拨云见日,他怕是短时内都难以解开困惑,无法一心向学了,遂笑着向荣娘谢道,“我懂了,谢谢荣娘的点悟”。 …… 黎国公府祥安堂内一如往常地弥散着浓郁的苏合新香,温老夫人把玩着鎏金鱼龙纹银香囊,阖着眼,面露不耐,她已知道了三房前往原黎国公府旧宅看望谢氏的事,对三房心生不满,不过是才回来了几日,便不知消停的四处走动,一般官宦人家倒也罢了,偏偏去看那无用的老婆子。 “老夫人,那哑婆子会不会恢复了记忆。”白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十四年前,尊为嘉宜郡主的温老夫人与国公大夫人谢氏同日产子,而嘉宜郡主早已觊觎了那国公爵位,故事先买通了两处的接生婆子,并以谢氏母子的安危,威吓胁迫谢氏的贴身侍婢禾铃。 易子事成后,本该是黎国公府嫡出长子的温世珩成了嘉宜郡主第三子,而国公府大夫人却只生了一名女娘…… 当年备受高祖和乐静长公主宠爱的嘉宜郡主早无所畏惧、无法无天,更视人命为草芥,换子事成后不过一日功夫,为谢氏与嘉宜郡主接生的几位婆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禾铃亦被骗至郊外,推入山谷…… 第二十章 林深藏踪迹 本以为这事已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曾想那禾铃命大,百丈深谷都未摔死她,只是头部受重创丧失了记忆,并且不能再说话了…… 禾铃自谷底爬出后,不知如何混进的盛京,平日里蓬头垢面的在各处市坊乞讨,已是一副狼狈不堪样子的禾铃,却又被黎国公府老奴认出,并接了回去,谢氏亦不嫌弃禾铃又哑又傻,念着禾铃过去的好,依然留在身边伺候。 禾铃出事并非寻常,国公府里留了心提高了警惕,嘉宜郡主为避免引起怀疑暂罢了手,最重要是她遣了贴身婢子白莲,如今的白妈妈去国公府中,试了禾铃那贱婢。 白妈妈试后确认禾铃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受重创后她变得极其胆小怕事,随便一句恐吓,就会吓得浑身发颤求饶不止,再加上禾铃做为婢子原本就是不识字的,现在又不能说话了,就算她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也无妨,凭她咿咿呀呀地乱喊,别人只会当她是疯子…… 温老夫人从思绪中回了神,睁开了眼,看向白妈妈的眼神极其冷厉,“当初不是你向我保证她记忆全无且口不能言的么。” 白妈妈猛的跪在地上,慌张地说道,“当初奴婢确实试过了那贱人,只是担心、担心……” “哼,你是担心她突然恢复了记忆吗。”温老夫人冷笑一声,“起来吧,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旧账被翻出来,也不见得就能掀出什么风浪。” 白妈妈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低着头不敢看温老夫人狠杀的眼神。 温老夫人重新靠回了紫檀壶门矮榻,半眯着眼瞧着银鎏金双层香炉上氤漫的青烟,心下思量,先不说那哑婆是否恢复了记忆,又是否能表达出那层意思,退一万步讲,就算谢氏知晓自己孩子被换了的事,也不能怎么,谢氏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形势,不问世事数十年了,哪还有手段扭转乾坤,更何况温世珩现在过得很好,犯不着惹得阖府不宁。 “白妈妈,你差人去二房看看玶郎是否回来了,若回来了,叫到我屋里来。”温老夫人虽思定谢氏不会有动作,但她依然不喜欢坐以待毙,至少,她见不得谢氏的孩子不听她的话,却能过得那么好。 温世玶的门下省录事一职,不过是挂个名的,平日里到衙里点了卯,闲闲地吃会茶便走了,无事里或去平康坊听歌伎弹奏琵琶,或者与同僚去那西市斗鸡取乐,再不济回府里懒着,有国公府做靠山,没人敢说他什么,而温世玶本就是荫补入仕,故御史台言官在被打点了后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时温世玶已回了国公府,正靠在胡床上哼着前几日从平康坊听来的小曲,听闻老夫人找他,赶忙起身,往祥安堂而去…… 听了温老夫人的交待后,温世玶颇为惊讶,问道,“阿娘为何要如此做,三弟他不是因查办盐政官一事才调入京的么。” “哼,榆木脑子,你倒是想不想让祺郎过到长房去了,还是你就有本事当到四品大员了?”温老夫人气得咳嗽了两声,白妈妈赶紧奉上茶汤,温老夫人瞪了温世玶一眼,是怒其不争,温世玶只知吃喝玩乐,心思倒还不如他内人董氏,万幸是孙子祺郎聪颖勤奋,令她还能有几分念想。 温世玶听了责训,低了头不敢再多言,只保证定会办好此事。 温老夫人点点头便让温世玶回去了,温老夫人知道温世玶虽无多大能耐,但是他胜在了狐朋狗友多,口舌上的功夫,由他来是错不了的…… 晚膳过后,方氏特意到三房与林氏谈心,林氏差人在厢房外的庭院中摆了食案,用白瓷花瓣环盘盛了些时令果子置于案上,与方氏二人坐在院里,打着团扇纳凉说话。 方氏体贴地询问了林氏这些时日在府内是否一切顺心,林氏自是笑夸了方氏主母当的好,将中馈打理得有井有序,哪里会有不满意的。 方氏望向厢房处,温世珩正在检查温景轩今日功课,而温荣与温茹两姊妹坐在房廊处吹着穿堂风,温荣细心地教温茹打平安结,商量着打好了要挂在阿爷阿娘厢房隔扇门的上槛处…… 虽不过是家常之景,却倍觉温馨,方氏忍不住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哀凄地说道,“我嫁入国公府也有数十年了,在府里虽说没功劳但也有苦劳,偏这苦是越积越多,偌大的府中却连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到,自打你们回了盛京,我知你是最好的,每日里都想来西苑与你说几句体己话,可又担心打扰了你们,我每次见了轩郎、荣娘、茹娘,是又爱又疼,再思及自己下半生无靠,便不自觉的伤感。” 林氏听了方氏所言,想到方氏平日里对三房的照拂,以及方氏因膝下无子而在温老夫人那受的委屈,亦是唏嘘不已。 林氏虽不知该如何劝慰方氏,却能陪着方氏一道落泪。 温荣所在的房廊相距林氏并不远,已断断续续听得了方氏地哀诉,抬头见阿娘与方氏皆在拭泪,虽是同情方氏的,但诧异为何方氏会突然与林氏说了这些。 方氏略微稳定了情绪后又缓缓说道,“轩郎样貌性子在京中贵家郎君中是一等一的,难得的是本可直接入荫,却还如此用心读书,我这当伯母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林氏听闻方氏夸轩郎,亦欢喜地说道,“小儿蒙大嫂错爱了,你也知道我们房里珩郎的性子,是实心眼的,只将科考做入仕的唯一路子,小儿不过是顺着他阿爷的心意,哪有大嫂夸得那么好。” 方氏摇了摇头,“你当阿娘的是谦虚了,我是真心视你为好姊妹,才掏心窝子说了这番话的,轩郎的好自不必说,还有荣娘与茹娘,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只是我也该叮嘱了妹妹,轩郎如今上学辛苦,三个孩子又在长身子的年龄,你是要多费些心思的,平日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与我说了,委屈了你我不怕,可那三个孩子,我是断断不舍得的。” 林氏听了感激地看着方氏,与方氏说了明日里要带温荣与温茹去东市,坦言回京也有一些时日了,却还未带孩子出去走过,心里颇为愧疚。 方氏忙顺着林氏介绍了好些东市有名的铺子,并说明日会备好车马,让林氏只放宽了心带两个孩子去玩…… 方氏与林氏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已晚便告辞了回嘉怡院,走至西苑月洞门处时,方氏略微停了停,脸上表情淡了去,冷冷地看一眼月洞门内壁处的瑞兽雕纹。 第二十一章 户盈竞繁奢 下午方氏知晓了温老夫人单独见了温世玶,心里只是冷笑,那祥安堂的老婆子还真以为二房祺郎是个什么好东西,亏得一心一意为他谋划。 方氏走了数十步后,又回头望了西苑一眼,拢了拢高髻,想着自己可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只能做好人的,祺郎的龌蹉事,借由他人之口说出自是更妙…… 西苑里林氏正催促温荣和温茹各自回房歇息,温荣微微颦着眉,本想与阿娘说些什么,却又忍了,阿娘现在心里对方氏是满满的同情与感激,她此时去说了方氏的不是,只怕会引起阿娘误会。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笑着向碧荷问道,“自回黎国公府,听闻祺郎很是出色,老祖母一定是很疼爱祺郎的。” 碧荷想了想应道,“婢子先前一直在庭院洒扫,府中郎君的事知晓不多,虽是如此,但亦听闻大郎君打小便在老夫人身边带着,后来也是老夫人出的面,将郎君送去了太**中做侍读。” 温荣点了点头笑道,“那是了,祺郎确实是人才出众的,怪不得老祖母喜欢。” “叫我说还不如二郎君的一半好。”绿佩小声地嘀咕,在绣红撒亮金刻丝锦杌上垫了张长席子,晚间是绿佩伺候,温荣心疼绿佩在锦杌上躺着闷热,便教垫了凉竹席子…… 温荣躺在幔帐箱床中难以入睡,大房若一直无子出,是迟早要过继一位郎君去袭爵的,阿爷自杭州郡回盛京之前,府中只有祺郎一位郎君,而国公府里人人都看得出温老夫人疼祺郎,阿爷此时带一家子回来,已叫人起了猜忌,偏偏方氏又向三房示好,怕是并非真心的。温荣叹了口气,若是二房与三房起了间隙,大房正好坐收了渔翁利。 温荣唯一无法想明白的是温老夫人对三房疏离的态度,按理大伯、二伯、阿爷皆是她的孩子,若说大房无出、阿爷多年在外为官,故她偏疼了二房也罢了,可为何隐隐感觉到温老夫人对三房无善意…… 温荣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笼着朦胧的雾气,她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却一直在兜圈子,似乎有什么谜团未解开,而这谜团令她特别的被动…… 次日,方氏差人备好了马车送林氏等人去东市,主仆换上了胡服,戴上了垂纱帷帽后便出发了。 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至东市不过半个时辰,天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绿佩等人瞪大了眼睛,这繁华热闹,是杭州郡没法子比的。 温家车马在东市口附近停下,林氏打赏了车夫,嘱咐了就在附近等着,逛完了还是要乘坐马车回去的。 主仆一行人进了东市,温荣只不疾不徐地打量四处的店铺,而茹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景象,雀跃不已,两边密密匝匝的店铺什么都有,有娘子喜欢逛的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有郎君们直奔的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还有举子秀才的文典书肆,若无东西可买,还可去看热闹,街上的杂技百戏、拉琴卖唱都很是有趣,温茹瞅着那踩高凳的杂技都惊呆了,得劲儿地拍手。 林氏见东市里人流复杂,倒是有几分担心,吩咐了婢子好生跟着娘子,千万不叫走丢了。温荣也担心茹娘的玩心重,故牢牢牵着茹娘的手。 “夫人,你看那多重多色织锦,好漂亮,给娘子做衫裙可好。”莺如指着路边一家绸缎庄里的五色锦兴奋地说道。 林氏顺着瞧了过去,那绸缎庄上的招牌正是昨日里大嫂推荐的,而且锦缎确实是颜色明丽、纹饰别致,笑着说道,“一道进去瞧瞧。” 茹娘虽还未看够杂耍,但听说一会去果子铺给她买蜜饯,便欢喜地跟着走了。 主仆进了绸缎庄,掌柜娘子笑着迎了上来,“夫人、娘子里边请,夫人与小娘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瑞锦绸缎庄?不是我自夸,不论夫人、娘子是要添置衣料亦或是丝帛,来我们铺子就对了,我们这有全盛京料子最好、花样最时兴的锦缎,夫人、娘子瞧着可有合心意的。” “那匹拿来我家夫人和娘子看看。”莺如开心地指着五色锦,先前夫人说了要为荣娘子做身亮色的襦裙,这颜色再好不过了。 “夫人真是好眼光,这锦缎是昨日刚从江南东道来的,给小娘子做裳裙再合适不过了。”掌柜将布匹取下奉了上来。 “荣娘,你可喜欢。”林氏摸着锦缎,手感顺滑细致,花样也很是时兴,温荣看着满意,遂点了点头。 莺如正要付钱,突然二楼楼梯口处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奴家好喜欢那匹五色锦,郎君说奴家穿上了,会好看么。” 温荣随着声音望去,见了人后惊得慌忙转身,二楼处立着一位宝蓝锦缎立蟒袍衫,束暗青沉玉腰带,头上戴着紫金冠的年轻郎君,郎君此时正满脸调笑地看着怀里梳了飞仙髻,发髻上簪着绕枝金钗,画了浓妆的妖艳娘子,那娘子身上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轻薄低俏,露出了大半雪白胸脯,看得温荣面红耳赤。 绿佩见有人要抢自己娘子看中的锦缎,正要发作,却被温荣拦住,低声训道,“不得莽撞。” 温荣将五色锦还给了掌柜娘子,又急急地说道,“我们不买了,过些时日有新缎子到了,我们再过来看看。” 掌柜娘子听了松一口气,忙向温荣连声道谢,二楼的那位贵人,她是断断惹不得的,这位小娘子肯主动让出,再好不过了,少了场纷争。 温荣拉了阿娘和茹娘的手匆匆向外走去,林氏等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林氏知道荣娘向来办事有分寸,如此着急地离开,一定有她的道理。 离了那绸缎铺子一段距离后,温荣才停下,暗暗庆幸,林氏则诧异地问道,“荣娘为何要离开铺子?”在林氏想来,纵是将五色锦让与了那娘子,大家亦是可以继续留在绸缎庄里挑布匹的,没必要就这么走了。 温荣轻轻喘着气,心下思量到,若是直接与阿娘说,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即为当朝太子,阿娘一定悟不到个中厉害关系,并且会质疑自己为何能认出那是太子…… 第二十二章 露浓锦屏香 温荣稍停了会,蹙眉说道,“阿娘,我刚见着祺郎了。” 其实温荣并未亲眼见到祺郎,但她确信祺郎也在,只是在二楼雅间里还未出来罢了。 祺郎作为太子侍读,自小跟着太子的情分不浅,在温荣记忆中,太子作风极其不正,听闻是得了跛足之症后才开始自暴自弃的,而太子生活的奢靡更令人咋舌,东宫里以金银做井栏,镂金做笊篱、箕筐,水晶琉璃做床,五色玉器做器皿,许多贵族都不曾见过珍馐美味,太子却视作秕糠,最令老臣无法容忍的是太子有同宦官玩乐的癖好…… 若不出意外,三年后,那些老臣的不满将因太子私引突厥群坚入东宫作乐而爆发,紧随着接二连三的事件都预示着太子大势已去……那时,温景祺却做了令人不耻的墙头草,不惜出卖太子,先后投靠二皇子与三皇子,枉费太子曾如此看重他,视他为左臂右膀…… “祺郎不是应该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吗,如何会在东市绸缎庄?”林氏也愣住了,只是还未明白为何要躲。 “阿娘,我刚也是回头时隐约瞧见的,而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应该是太子殿下,”听温荣口中说出太子二字,林氏和绿佩等人皆变了脸色,温荣缓了缓后再接着说道,“儿听闻太子数年前因一场急症而至跛足,先前那位郎君走路确有不全之相,再加上儿见到了祺郎,故做此猜测。” 温荣说完后,主仆一行人半天缓不过劲来,好一会莺如才叹道,“若是让祺郎君知道我们看到了太子殿下青天白日里携妓游市坊,可就糟了。” 林氏怎么也想不到温老夫人日日夸赞的太子殿下与祺郎的品性会如此不堪,讷讷地问道,“那,那阿家、大嫂与二嫂她们知道么?” 温荣眸光闪了闪,忿忿地说道,“老祖母怕是不知,而大伯母与二伯母肯定是知道的,二伯母是祺郎的生母,自然不会到老祖母面前说自家郎君的坏话,而大伯母怕是不想做那口舌之人吧。” 温荣又故意问道,“阿娘,先前那绸缎庄,是大伯母推荐的么?” 林氏脸色黯淡地点点头,心里有几分不自在,难道大嫂是知道了今日祺郎会去瑞锦绸缎庄,才极力推荐了她们去的?就是为了让她们与祺郎相互撞见么?如此一来,不论她回府后说与不说,都会与二房产生芥蒂。 林氏讪讪地说道,“还好荣娘机警,若是真撞面了,怕是以后在府里见了要尴尬的。” 先前温荣等人离开绸缎庄时,祺郎便从雅间出来了,恭敬地问太子是否有看中的布匹,他好差人去包了起来…… 温荣见阿娘意兴缺缺,遂说道,“阿娘,以后我们小心些便是了,今儿难得来的东市,叫搅了兴头多可惜。那有家熏香铺子,我们去逛逛可好。”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荣娘不是不喜用熏香么,如何对熏香铺子有兴趣了。” “平日里拿来熏衫裙还是极好的,而且前日里我听林家娘子说,盛京有用十五味香料合成的百合新香,十五味香料用量不同,香味便不同呢,特别的流行。”说话间,温荣已牵着林氏与茹娘走进了熏香铺子。 熏香铺子的掌柜是位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娘子,见有贵客进铺忙迎了出来。 “夫人、娘子可是需要些什么香,平日里是喜欢馥郁浓烈的还是清新淡雅的。”掌柜娘子笑着问道。 温荣望着柜子上一排排的雕花银盒,问道,“可是有当季时兴的百合新香。” “自然是有的,”掌柜娘子转身自柜子拿了数盒新香摆于柜面上,一一说道,“这盒前调主香是丁子香与鸡骨香,平日里在厢房用是再好不过了,香味沁人心脾,还有安神定心之效;而这一盒前调加了重重的熟捷香,用于熏衫裙是极好的,香味浓烈芳馨,经久不散……” 温荣听了掌柜娘子如数家珍地介绍那些熏香,拿了团扇捂嘴一笑,“掌柜娘子好生厉害,这熏香盒子和熏香片都一模一样的,娘子却能一一辨认出。” “不是张二娘我自夸,在东市开香铺十几年了,任何熏香在鼻尖一过,我就能闻出这熏香用了什么香料,香料下的分量又是多少,”掌柜张二娘见温荣面露狐疑之色,遂又说道,“小娘子平日里无在厢房用熏香习惯,但衫裙是用一份藿香、两份雀头香、一份安息香,混了碾调成细末,酒沥阴干后再加上白蜜的熏香粒熏的,不知我说的可对。” 绿佩听了赞道,“掌柜娘子太厉害了,我们家娘子用的就是这香,分毫不差。” 温荣亦连连点头,笑指着排在案几上的各色百合新香说道,“张二娘子调香和闻香技艺都令荣娘佩服,这当季的百合新香,我便都要了。”说完后又回头望了阿娘一眼,“阿娘与茹娘可是也挑些。” 林氏见自家女儿挑得兴起,先前被搅了的兴头又起了,问了些寻常问题,在掌柜张二娘子的推荐下挑了几盒有安神之用的熏香。 出了熏香铺子,主仆一行人正准备去那珠宝首饰行,茹娘却念叨着走累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小食店。 温荣笑指着不远处的仙客来茶楼,“那儿有家茶肆,二楼设了雅间,据说仙客来不但茶汤好,而且有很出名的各色花样齑粉糕。” 林氏听闻有雅间,便同意了去那歇会,温荣等人进了仙客来,有茶博士上前招待了引至二楼,温荣也不待茶博士介绍,笑着点了一壶衡山石廪与梅、兰、竹、菊四君子齑粉糕。 “客官一听就是茶道行家,衡山石廪是难得的高山岩壁茶,只我们仙客来有,客官稍事休息,茶汤一会就来。”茶博士笑着退出了雅间。 茹娘趴在帘子处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坊,而温荣却拿过绿佩身上的褡裢,点瞧着先前买的新香,突然温荣小嘴一撅,“阿娘,貌似少了两盒呢,许是先前我忘记交给绿佩了。” 林氏执起帕子轻轻拭着荣娘额角沁出的薄汗,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再去拿便是了。” “阿娘,我带着绿佩与碧荷这就过去看看,反正不远,茶汤也还没上呢。”温荣说着便起了身,冲林氏甜甜笑了笑,带着婢子出了茶楼。 林氏无奈地遥遥头,只能叮嘱了快去快回…… 仙客来二楼的另一处雅室里,来了三位年轻俊朗郎君,其中一位玉面多情郎君冲茶博士笑道,“老规矩了,只快些。” 说罢三人皆望着窗外热闹的市坊…… 第二十三章 波谲云诡灭 “平日里只有郎君识得衡山石廪,今日难得的有位客官也指名点了。”茶博士在茶汤还未煮好时,先为三位郎君奉上了几道清淡小食,三位郎君身份贵不可言,其中二位更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此茶新陈四时雪,启闭一天风。盛京中还有人认识衡山石廪,实属难得。”玉面多情郎君笑着赞道。 另一位冷眉俊眼的郎君只瞧了一眼,并不多言。 “奕郎好眼光,我们也跟着有口福了。”说话的儒雅郎君即为林家大郎林子琛,玉面多情郎君则是三皇子李奕,冷脸寡言少语的便是五皇子李晟了。 林子琛意兴阑珊地望着窗外,今日三皇子身边的内侍从东宫一位小倌处打听到消息,说太子将携新欢游东市,三皇子知晓后笑言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五皇子与林子琛遂一道来了。 茶楼口出现了一位着碧青色团花锦缎胡服,戴帷帽的年轻娘子,林子琛双眸微亮,可惜只能见着背影,且走得匆忙看不真切。 三皇子与五皇子见林子琛目光聚在一处,便也随之望去,只是密密的人群早已淹没了温荣娇俏的身影,两位皇子那里还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天气热了,呆鹅果然是要多些。”三皇子见琛郎半天未回神,调笑了一句。 林子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怒反笑,“奕郎不是前两日才见了真正呆鹅,如何在这嘲笑了我。” 三皇子与五皇子不但身份尊贵、样貌俊朗,并且尚未婚配,是京中女娘爱慕的郎君。连五皇子李晟那般清冷的性子,都有不少贵家女娘愿意飞蛾扑火,更何况三皇子风流倜傥,待人彬彬有礼…… 林子琛又笑道,“听闻禹国公府韩大娘子为了那事,将她表妹御史中丞家的吴二娘子杖责了,如此看来韩大娘子是任人不唯亲又勇猛果敢的,可谓女中豪杰了。” 李奕难得的收起了云淡风清的笑颜,颇恼恨地瞪一眼林子琛。五皇子李晟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三哥,好一会回复了平日的严肃后说道,“禹国公掌握着调动翊卫御林军的令牌。” 林子琛脸色暗了暗,没再说什么,李奕先前面上的恼恨也已散去,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只微闭双眼,望着无一丝云彩的天空,偶尔一两只鹰鹘冲破刺眼的光晕,不知是哪处的贵家郎君在练鹰鹘,早早为数月后的秋狩做准备了…… 街坊里温荣主仆三人急急地回到先前的熏香铺子,温荣想着以掌柜张二娘子对熏香的了解,说不得能闻出姚氏箱笼中的熏香是否有不妥。 “小娘子来了。”张二娘已将温荣先前落下的两盒熏香放在了柜面上,“不知小娘子还有何吩咐。”先前张二娘便注意到温荣是故意将熏香留下的,并与她使了眼色。 “张二娘子的识香技艺令小娘子很是佩服,有一事想请张二娘子帮忙。”温荣看了看碧荷,碧荷从褡裢中取出银制莲盒,恭敬地奉与张二娘子。 “烦劳张二娘子看看这熏香粒是用何香料制成,又有何效用。”温荣笑着说道。 张二娘子自银盒取出一粒熏香,在鼻尖轻轻一过,而后眉头微蹙,将熏香置于鼻下细细嗅着,“此香诡异,奴不敢妄下断论,小娘子可愿与奴到隔壁雅间一试。” 温荣点了点头,张二娘吩咐小童守了铺子,取了未曾用过的簇新香炉,请温荣主仆至雅间试香。 待熏香点燃,香炉中青烟漫散而出,房内登时充斥了温荣从未闻过的异香,只见张二娘脸色大变,骇然地说道,“别多闻。” 说话间张二娘拿锦帕捂住口鼻,用香灰覆在点着的熏香上,将其熄灭后与温荣说道,“还请小娘子外间说话。” 张二娘厌弃地望着银盒里剩下的几粒熏香,神色凝重地说道,“此熏香有毒,小娘子切勿使用,其中的醍醐香是至伤之物,会吸取人的元气直至虚无,初始可令用香之人着迷成瘾,中期使人产生幻觉,不出半年用香人身子便会虚弱无力,而且此时停香也回天无术了,至多拖着垮了的身子撑上两三年,而后必将因元气散尽,一命归西。” 温荣身后的绿佩已是惊愕至极,碧荷也万万没想到姚氏花怜会用如此狠毒的熏香。 温荣缓了缓,勉强地笑着与张二娘道谢,柔声说道,“张二娘铺子里的百合新香真乃京中第一,今日奴收获颇丰,很是感激。”说罢,温荣自左手褪下一只赤金三钴杵纹臂钏放于柜面上。 张二娘会心一笑,“小娘子不过是到小铺买了几盒百合熏香,却如此大方。” 温荣吩咐碧荷收起了银盒,与掌柜娘子告辞后向茶楼走去。 “娘子,不曾想花怜是那样恶毒之人,还好将她赶出去了。”绿佩愤愤地说道,先前从茶楼出来时温荣和她略微地说了这事,起初绿佩不以为意,只道是普通熏香罢了。 温荣摇了摇头,严肃地叮嘱绿佩,“花怜也是被人指使的,绿佩,如今府里情况你也看到了,可得记得管好你那咋呼嘴,今日遇见太子和祺郎,还有熏香铺子里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哪儿都不许去说。” “是,娘子。”绿佩低下头,思及这些时日里娘子的变化,绿佩终明白今时已不同往昔了。 温荣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仔细想来花怜说的话似乎有所暗示,待回府后问了碧荷,或许便能知道是谁如此阴狠了。 阿娘午间歇息时有点熏香的习惯,莺如因担心吵到阿娘歇息,午时皆在外间听遣,阿爷白日又是去衙里当值的……前世真真只有阿娘一人长期吸入此毒香。 温荣思及那世阿娘日渐憔悴的脸、时常模糊不清的神智,狠狠地攥紧了锦帕…… 回到茶肆雅间,茶案上已摆好了茶汤与齑粉糕,林氏见到温荣松了口气,嗔怪道,“如何去了许久,若是再不回来,阿娘是要去寻了。” 温荣笑着道歉,“那掌柜娘子在为客人试香,儿瞧着有趣便多看了会,令阿娘担心,是荣娘的不是了。” “亏得还知道阿娘会担心,”林氏望了望市坊,又忧心地说道,“不知太子与祺郎是否还在东市,若是一会遇见就不好了。” 第二十四章 阻重岁寒心 林氏担忧的亦是温荣此时所虑,遂说道,“阿娘所言极是,一会我们只去了那果子铺,为茹娘买些喜欢的吃食便回府吧,择日再去珠宝首饰行与绸缎庄,儿箱笼里尚有几套新做胡服和衫裙未曾穿过。” 林氏笑着颌首,“如此我们在茶楼多歇会,躲了午时的日头再去果子铺。” …… 与温荣所在雅间不过两室之隔的另一处,三位郎君也正闲闲地吃着茶汤,林子琛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奕郎,你说了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我们才与你来的,如何一壶茶汤吃完了,也未见一只惊雀?若是被祖父与阿爷知道我未下学便从国子监出来,少不得回府被责罚。” 三皇子李奕笑道,“倒是怪起我来了,不知是谁说在国子监无甚可学,不过是荒废了时日而已。” 林子琛摇头说道,“两码事,一日未考上进士科,便一日不得松懈。” 李奕笑着颌首,“明年是琛郎第一次进贡院,可别令我们失望了,我们是等着参加探春宴的,早做好了恭喜你当最年轻进士郎的准备。” “一会可得找茶博士说说,今茶里薄荷放多了,吃得某人满嘴风凉。”林子琛一边笑言一边不断地看窗外,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那碧青色的身影…… “琛郎文采与试策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转年贡院之试只管放宽了心便是。”李晟难得地说了句宽慰话,在李奕与李晟看来,论应试的本事,年轻郎君中琛郎排第二,无人能排第一了。 “好戏开始了。”李奕突然放下茶碗,将棂窗上束了幔纱的方胜结松开,缦纱垂至茶案上,如此既不影响自己人观戏,又能挡住他人的视线。 林子琛望向街坊转角处的书肆,了然一笑,“不愧是奕郎,果真叫你算准了。” 书肆里二皇子李徵正陪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翻找着古籍,而那位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色蟒科袍服,腰束十三銙金玉带的老者即为长孙太傅,长孙太傅不但是三朝重臣更是东宫第一辅臣。 “二皇子果真焦急,一些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林子琛摇了摇头,如今二皇子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太子与二皇子为一母所出,真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怪太子作风太过不检点,枉费了阿爷的一片苦心。”李晟冷眼看着街坊处,太子也该来了,这是早谋算好的,三皇子能知晓太子携妓之事,二皇子自然也能知道,以二皇子心思,早遣了人暗暗盯梢太子。 近些年太子的行为已被诸多老臣诟病,长孙太傅更是多次当面严厉训斥,只是太子对长孙太傅等老臣的犯颜直谏早已心生怒恨,漫说是否听得进去,若是能忍着不与老臣顶撞就已是好的态度了。 如今让早已对太子不满的长孙太傅,再看到太子青天白日里携妓出游,做出如此伤皇家颜面的事,估计能直接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说话间太子已搂着女伶向附近的首饰行走去,正在茶肆吃茶的林氏也清楚地看到一身黛蓝袍服的祺郎,祺郎身边亦带着一位身着海棠束胸裙的女伶…… 温荣见阿娘脸色难看,似有怒其不争欲出头的意思,忙耐心地说道,“阿娘,我们回国公府不过数十日,在府里说是未站稳脚跟也不为过的,祺郎之事虽迟早要与老祖母知道,现在却不是时候,更何况祺郎作为国公府长孙、二房嫡子,教养一事是轮不到我们三房出头的,故今日之事,阿爷也不能告诉。” 温荣心下清明,阿爷为人正直,自家小辈行为不检点,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能瞒着阿爷了。 林氏听了这番话后愣怔片刻,若不是荣娘提醒,她纵使不去与温老夫人说,也会告诉了珩郎。 林氏看着温荣紧蹙的柳烟眉,只觉得惭愧,回了盛京后,荣娘像换了一人似的,褪去了杭州郡里的张扬与孤傲,只是谨慎与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家人的周全…… 林氏点了点头,不忘告诫莺如等今日同来市坊的婢子回府后只字不许提。 街面上二皇子李徵见到太子故做惊讶,二皇子的戏倒是演得逼真,温荣虽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亦可看到二皇子那尴尬的表情,并好心地连连劝慰长孙太傅。长孙太傅怒目瞪着太子与祺郎,花白的胡子几乎气得倒竖,可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太子,若是那般,只会与太子一道失了脸面,长孙太傅脸憋得通红,心下的火气怕是更甚了。 僵持了好一会,温荣隐约见着长孙太傅与太子说了一句什么,再斜睨太子后方低首不敢吭声的祺郎一眼,气哼哼地走了,二皇子故做样子与太子道了歉,转身随长孙太傅而去。 街坊上人群慢慢聚起,冲着太子一行人指指点点,太子亦满脸愠色,恼恨地握紧了拳头,那还有玩乐的心思,命随行的侍从牵了马匹过来,一甩袍衫翻身蹬上飞霞骠,不顾街坊上如织的人流策马奔去,空留下先前还搂着调笑的艳丽女伶,以及早已面如菜色的温景祺。 林氏摇摇头叹口气,并不多说什么,只盼闹剧快些散了,她好带着荣娘与茹娘回府去…… 另一处三皇子李奕却意犹未尽,说道,“不知二哥用何古籍真将长孙太傅引来了,一会我们也去那书肆看看,说不得真能找着前朝孤本。” 林子琛皱眉说道,“长孙太傅已是一把年纪了,更是当朝重臣,太子殿下怎可如此不敬。” 李奕苦笑道,“长孙太傅却是喜欢倚老卖老的,若是你见着他在朝堂上与林中书令争锋相对的时候,便不愿再替他说话了。” 李晟看了一眼街坊处,温景祺、两名女伶以及先前围观的人群皆已散去,淡淡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说罢李晟又瞧着林子琛说道,“今日朝臣中有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中司侍郎的不好传闻。” 林子琛愣了愣,温中司侍郎即是前些时日刚自杭州郡调至盛京的姑父…… 第二十五章 是非与愿违 林氏与温荣等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国公府,虽说去了东市,可是却未曾买到什么。 林氏见温荣与温茹脸红扑扑的,想是受了暑气,忙差人准备消暑的玉竹薄荷凉汤,莺如亦端来了事先用井水湃好的新鲜葡萄,两姊妹只懒懒地靠在阿娘厢房里的花櫚黄檀矮榻上歇息。 申时温景轩自衡山书院下学回到西苑,还未来得及换下书院里的石青绢麻常服,便匆匆忙忙地去寻温荣了。 温荣厢房只有外间的粗使婢子在庭院里纳凉,温景轩皱眉问道,“荣娘去东市可是还未回来?” 惠香见是温景轩,红着脸与温景轩见礼,说道,“娘子未时末刻回来了,回厢房不多时便带着绿佩姐与碧荷姐去了夫人房里。” 温景轩冲惠香点点头,转身向阿娘厢房走去,临下学前,林家大郎差人送了封信与他,信里提到今日各处公衙都有关于阿爷的流言,说阿爷是借了林中书令这层姻亲关系才由杭州郡调至中书省的……温景轩紧锁着眉,以阿爷的性子,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温景轩到了林氏屋里,见温荣面露倦懒之色,有几分踌躇该不该将信与荣娘看,只是他一人又拿不了主意。 茹娘见到温景轩开心地晃着白胖的小手,糯糯地说道,“大哥,吃葡萄,可甜了。” 林氏吩咐婢子打了水,为温景轩拭面与净手,温荣瞧见轩郎的绢丝玉扣环腰带上还挂着刻有‘衡山’二字以及巍峨山岭的书院牌符,扑哧一笑,“轩郎何事如此着急,领着牌符来阿娘房里上学了。” “就你眼尖嘴利的,”温景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信递与了温荣,说道,“这是林家大郎遣人送与我的,我看完了却只知干着急,不知荣娘有何想法。” 温荣轻轻抖开折成四方的蜡生金花罗纹宣,宣纸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信只是随手草草而写,行书字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细看却透着入纸八分的刚毅,如此书法必然是下过苦功夫的。 看完了信中内容,温荣蹙眉将信还与轩郎,愤愤地说道,“简直无稽之谈,调令文书是吏部下的,文书又是经过了圣人的核查,流言不过是些小人的鬼蜮伎俩,故意为难了阿爷,不去理睬也罢。” “可听说御史台言官要以调令不合规矩为由,弹劾阿爷与中书省。”温景轩虽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可依然心存顾虑,担心阿爷真会遭到莫名弹劾。 温荣无奈地笑了笑,“关于言官弹劾一事,轩郎大可放心,不过是传言的一部分罢了,不会是真的。御史台言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若他们弹劾阿爷,就等于是在否决圣人的决策。流言不过占些口舌便宜,如今重要的是,阿爷那容不得侮辱的性子,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景轩连忙颌首,他确是未想到这一层,还是荣娘想得通透了,“荣娘所言极是,如此我们只要知晓阿爷的想法,劝住阿爷便好了。” 温荣望了眼在一旁默默听她与轩郎说话、一脸焦色的阿娘,笑着宽慰道,“不过是些小手段,阿娘不必担心。” 虽然林氏与温景轩略微放下心了,可温荣自己并不踏实…… 林中书令是老臣,必然不会受到影响,流言只是针对阿爷的,可为何流言偏偏说阿爷借的是姻亲这层关系,而非靠的大伯父呢?按理阿爷与大伯父是嫡亲兄弟,关系远比与林中书令的近,且大伯父还是从一品国公…… 温荣执起明暗绣金丝兰水纹团扇,轻掩了如莹玉般隽美的脸庞,心里溢漾着苦涩,流言者是不想将国公府牵扯入其中,如此想来,流言怕就是府里人传出,并同样是在朝为官的…… 流言可不在意,可是流言的背后,却如同绞缠的丝线,错综而难寻到源头,令心思玲珑之人坐立难安。 …… 中书令府里,林子琛主动与祖父说了今日的事,林正德虽未责备,但亦叮嘱了林子琛勿要卷入太子与二皇子的权争中。 林正德作为正三品大员在朝中却一直保持中立,并不参与到太子或二皇子的任何一方派系,表面上看似那边都不得罪,实际却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林正德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太子虽令人失望,但仍是圣人最疼爱的嫡出长子,只是二皇子李徵同为长孙皇后所出,因此同得圣人宠爱。 朝中形势不明朗,漫说他只是无皇亲关系的中书令了,即使是长孙太傅亦无法揣测出圣人的心意。 林正德想起今日朝臣之间的流言,同林子琛说道,“你将五皇子与你说的事,转告了轩郎是好的,只是你姑母实诚心善,你姑父又满骨子的清高,这中间若是无人点拨,怕是要白白受了闲气,更浪费了看清周围形势的机会。” 林正德问了问温景轩上学的情况,又交代道,“平日里你们一辈的要互相帮衬,明年你若是顺利考上了进士科,得了空要多教导轩郎,毕竟是你表弟。前日我听你阿娘夸了你表妹伶俐端方,待流言过去,择日办了家宴,请了你姑父一家过来……” 林子琛对素未谋面的表妹充满了好奇,不止是因她解出了棋局,更是因为家人日日在耳边提起,阿娘夸温荣恬淡懂事,婵娘与瑶娘更是天天算着日子要去接了温荣一道看马毬,还老缠着阿娘问她们何时能去国公府学棋…… 林子琛回到了书房,书案上摞了层层经书术理,那一本尚未合上的《缀术》已被翻得起了细绒毛边,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祖父与阿爷一直对他很严格,听阿娘说,他不过才咿呀学语时,便已能背出《孝经》、《论语》了,十多年忍耐了枯燥与寂寞的苦读,只为转年礼部贡院一试,林子琛无奈地笑了笑,执起楠木紫毫,这几日读书倒不似以往那般枯燥,心里有了萌芽的念想,只是不知那日身影,究竟是谁家姝? 第二十六章 忧人应难眠 酉时末刻,厢房里各处的三彩烛台皆已点亮,白蜡尖上明晃的幽蓝烛光,映得人心阴晴不定,刚用过晚膳不多时,茹娘便因白日里玩得辛苦,偎在林氏怀里睡着了。 林氏将茹娘抱至幔帐箱床里,自己回到了食案前,郁郁地看着早已冷凝的杏酪粥,吩咐侍婢将食案撤去,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地埋怨道,“这都过酉时了,如何你们阿爷还未回来。” 阿爷下衙后一向是直接回府的,鲜少在外逗留和应酬,过酉时各处坊市会闭门,而阿爷又无夜行令,温荣也担心再迟会出事。 就在温荣犹豫是否要去大房取国公府的夜行令,再差一两名小厮去寻阿爷时,外间婢子来传,说是大夫人来了…… 方氏一进屋便瞧见面带郁色的林氏,忙关心地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氏实诚地应道,“劳烦大嫂费心了,我自是无事,只是离下衙有两个时辰,这城南都到城东了,可珩郎还未回府。” 方氏听了缘由掩嘴一笑,热心地说道,“妹妹这是自寻烦恼么,男人有几个是能天天准时回家的,你看你大哥,不也没回来么。” “这……”,林氏垂眸不知说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大房里姬妾众多,方氏却无怨言只安心料理中馈,如此与大嫂比,倒是她心胸窄狭了。 方氏见林氏确实难宽心,心里一动,眼眸微合,好心地说道,“若是妹妹真放心不下,我这就遣了府里的小厮,到各处去寻一寻可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忙不迭地向方氏道谢,虽今日东市太子一事令林氏对大房有所戒备,可此时大嫂肯主动相助,林氏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而温荣听了心却咯噔一响,只觉得不妥,男子在外与朋友吃酒作诗夜深不归,不过是寻常事,若大伯母真令府里数十小厮出去找寻,作出如此大的动静弄得人尽皆知,只会叫他人当做了笑话看,说不得还会传出阿爷畏妻、阿娘善妒的恶名。 温荣望着此时将大伯母视作恩人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阿娘,儿倒是觉得大伯母说的有理呢,阿爷哪能日日下衙便准时回府呢,京里人事要比杭州郡复杂了,若是我们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叫了人去寻,搅扰了已歇息的祖母岂不欠妥。” 林氏愣怔片刻,虽心烦拿不定主意,可细想来温荣的话似乎更有道理,只得绞着帕子,讪讪地婉拒了方氏的好意。 温荣又笑着说道,“只是如此干等确实心焦,不如还是与大伯母拿了夜行令,差一两名小厮沿阿爷下衙回府的路瞧瞧去,若是有需要的,亦可帮衬则个。” 温荣明说至此,纵是方氏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只面容和善地顺水做个好人,命人取了夜行令交予温景轩打点。 方氏不一会便耐不住询问了林氏今日去东市可有见着新鲜玩意,林氏只照白日里温荣的叮嘱,只字不提太子与祺郎的事。 方氏见问不出什么,不免诧异和失望,而林氏又因珩郎迟迟未归,意兴疲懒不愿多聊,方氏觉得再留西苑也没多大意思了,遂起身告辞…… 温荣与轩郎见方氏走了相视一笑,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两孩子知道阿娘心里烦躁,早摆了棋盘,一边弈棋一边陪着阿娘。 这局棋温荣自是下得轻松,轩郎却是愁思苦想,犹豫再三落下一子后,轻声问道,“不知大伯母为何对你们去东市有兴趣。” 先前方氏不但问了林氏母女买了何物,更是连去了那些铺子都一一细问,看似关心,可细想却是关心太过了。 温荣悄声说道,“大伯母有兴趣的并非是我们去东市,而是我们在东市里是否有遇见了贵人。” 温荣见轩郎好奇地看着自己,又说道,“今日我却是不能说的,轩郎过两日自会知道,只是这局棋,轩郎又输了,听荣娘讲一讲这局棋可好?” “荣娘都与我卖关子了。”温景轩笑得温润,虽是好奇,可听闻荣娘要与他讲棋,便将东市一事抛开了。 温荣白日里见长孙太傅气急的样子,估摸长孙太傅不会只教训了太子那么便宜,怕是祺郎要引火上身了。 方氏回到嘉怡院,唤来了平日里遣去盯梢温世钰的小厮,怒目问道,“阿郎今日又去了哪处。” “回禀夫人,阿郎下衙后去了城西李娘子府里。”小厮战战兢兢的,很是畏惧方氏。 “哼,李娘子、李娘子,那贱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叫得如此嘴甜,阿郎去别宅贱人那,你们如何不拦着。”方氏重重的一拍案几,面是怒容心却戚戚然,府里数十姬妾都留不住钰郎,还要养了外室连国公府都不回,不知者还道她不能容人…… 方氏身边的婢子钏儿不由分说地上前踢了小厮一脚,实实的棠木木屐踹得人骨子生疼,小厮跪在地上连连讨饶,真真是苦不堪言,主子要去哪里,如何是下人能拦的,可夜叉似的主母却只将气撒在他们下人身上…… 方氏由着婢子将小厮打骂一番后才赶了出去,方氏斜躺于紫得发亮的矮榻上,想起了三房温荣那双盈盈的剪水秋瞳,好似无害却能看透了人心……林氏是个没心眼不足挂齿的,可温荣那丫头却不得不多费些功夫。 方氏想了想,与婢子说道,“钏儿,你去将前日里世子妃与我的宫制金步摇拿来。” 方氏看着那支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冷哼了一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又转手将金步摇递于钏儿,交代了几句。 钏儿听闻很是惊讶,“夫人,这这不是便宜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是支步摇罢了,只要那富贵之源不叫人抢走了,什么会是没有的。”方氏想到一个个人都盯住他们大房爵位不放,心下恨意更生。 西苑里温荣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林氏见已是戌时末,虽心急珩郎,但更心疼陪着她一起等的孩子,正要命轩郎与荣娘回房歇息,婢子匆匆来报,说是阿郎回来了。 母子三人赶忙起身出厢房接迎,只见先前轩郎遣去找寻阿爷的小厮,正扶着酩酊大醉,连路也走不稳的温世珩往厢房游廊处来了…… 第二十七章 舟楫恐失坠 林氏与温景轩一道将温世珩扶进了厢房,温世珩早已醉得不知人事,温荣忙向送阿爷回来的小厮问情况。 原来小厮是在市坊口遇见阿爷的,那时阿爷已经吃醉酒了,和二伯父一道摇摇晃晃地走着…… 温荣生怕听岔了,又问了一遍,“阿爷是与二伯父一起的?” 小厮应道,“回娘子,阿郎确实与二郎君一起,张部曲刚将二郎君送回罗园了。” “辛苦你们了,时候不早,你们也去歇息吧。”温荣点点头温和地说道。 小厮与温荣道安后便退下,温荣急急地回到厢房,只见阿爷斜倚于矮榻,手胡乱挥着,偶尔囔囔一两声,叫着倒酒、倒酒,阿娘也顾不得阿爷身上的酒气,只细心地为阿爷擦汗拭面,很是心疼地说道,“如何去吃了许多酒,白糟蹋身子。” 不一会婢子将醒酒汤端了上来,林氏接过了正要喂,却被温世珩手一抡挥到了地上,依旧叨叨咕咕,“我,我……靠了,谁去……都是……我我自己……的本事……” 林氏愣了愣,醒酒汤打翻,濡湿了一片裙裾亦未曾发觉,珩郎是打心眼里的避讳她阿爷是中书令么…… 温荣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阿爷,与正忙忙碌碌伺候阿爷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喂下一碗醒酒汤,温世珩咕咚一声倒在矮榻上不吱声了。 林氏松了口气,命人将珩郎扶进内室歇息,温荣皱眉与林氏说道,“阿娘,明日寅时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阿爷唤醒了。” 林氏惊讶地问道,“不是卯时才去衙里当值么?” “阿爷散官四品,明日日子逢五,是规定了的参朝日,卯时便要进宫了,若是卯时才起身如何来得及。”温荣停了停又说道,“阿爷才调至盛京,若是因吃醉酒耽误参朝面圣,怕是真会被弹劾了。” 圣朝有规矩,朝中四品以上大员,逢每月里一、五、九参朝,六品以上要员,逢每月里一、五参朝,九品以上官员逢一的日子参朝即可,故明日是阿爷的参朝日,却和二伯父无关。 “这,这该如何是好。”林氏听了很是焦急,珩郎醉得如此厉害,明日寅时叫不醒,岂不是…… “阿娘莫要太过担忧,只快快歇息了去,明日里早些让阿爷起身了。”温荣亦是无可奈何的,旷参朝日且拿不出合理解释,惩戒不是扣月俸那么便宜的,说会丢了官职都不为过……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日,却令温荣倍感疲累,晚上又折腾了这半宿,阿娘怕是一夜难眠了……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想起熏香一事与碧荷问道,“碧荷,你可还记得那日花怜装熏香粒的荷囊是何纹样。” 碧荷思索了片刻,“因当时颇为慌乱,婢子真未曾留意了是何纹样,隐约记得似乎是宝相花的。” 那日姚氏花怜低细婉转如黄莺出谷声音,温荣依然清晰地记得…… “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会是宝相花纹样么,温荣亦不能单凭了一句话,便妄下了论断…… 或许是累极了,这一觉温荣沉沉地睡到了卯时中刻才起身,梳洗后,简单用了碗黄米羹就去了阿娘房里,不知阿爷是否赶上了参朝时辰。 林氏一人静静地坐在厢房外间胡床上,手巧地打着珞子,许是昨日里不曾休息好,故虽用了傅粉,却难掩面上晦暗的颜色,双目更是乌青与浮肿。 温荣见了阿娘憔悴的模样,心下一痛,阿娘何止是没睡,昨夜里怕是还哭了…… “阿娘,阿爷可是赶上了?”温荣命人搬了小马扎胡床坐于林氏身侧。 林氏轻松地笑着说道,“可算是赶上了,足足叫了小半时辰。” 林氏想起珩郎早起时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就觉得有趣,珩郎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今日是参朝日,一个激灵鲤鱼打滚地起来了,而后那绯色官袍却怎么也穿不好,急得摆手跳脚的,还是自己亲自伺候了才收拾妥当,如此却还未完,珩郎出门时银鱼符都忘了带,亦是自己提醒,才没耽误了。 将鱼符递于珩郎时,珩郎眼里的感激令林氏觉得怎样都值了,珩郎答应了下衙就回府的…… 温荣见到阿娘略带了羞涩的笑,总算是放下心来,遂与阿娘说了过两日想请了林府两位娘子到国公府做客的想法。 前几日去林中书令府时,温荣已邀请了瑶娘与婵娘一道来府里弈棋的,只是未定时日而已。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婵娘与瑶娘都是脾性极好又好相与的小娘子,一会儿便去遣了帖子,那日阿娘亲自下厨里为你们做龙凤糕与玉露团。” “阿娘,我也想与你学,阿娘的水晶龙凤糕是再好吃不过的了,荣娘也想学会了阿娘的手艺。”温荣难得地褪去了比他人多活一世的成熟,只是孩子般的与阿娘无忧无虑地撒娇…… “好,那你可不能睡懒觉了。”林氏笑了温荣一句,温荣平日里确实是起得迟些,每日里阿爷去衙门了,轩郎去书院了,她却还在绣房的箱床上迷糊呢,不过卯时是不会起身的…… 温荣回到厢房便写了帖子与中书令府的娘子,而婵娘和瑶娘更是急性子,不过半日功夫温荣就接到回帖了,林府娘子自然是欢喜地答应,瞧着瑶娘字里行间的意思,倒是巴不得今日就来的。 黎国公府西苑里的主子皆因温世珩赶上了参朝而松口气,有惊无险后倍显轻松和悠闲,与此相较,那大明宫兴庆殿里的朝会却是两般景象了。 兴庆殿朝会伊始,只是例行地参奏纳谏,可没一会儿重臣之间即开始相互指责弹劾,再不久指责愈演愈烈,长孙太傅作为圣人长辈,在朝上训斥的气势是圣人也不敢驳逆的。 而一头雾水的温世珩也被无辜地卷入了这场口舌之战,好在朝堂之上皆君子,只是动口不动手了。 对比两派里气急败坏的太子和舌灿莲花的二皇子,三皇子与五皇子很是闲适自得,两位皇子皆束嵌宝远游三梁冠、一身紫色盘龙蟒科官袍,在一旁一言不发,至多同情地看一两眼面色绛红、正不断擦拭冷汗的温世珩…… 第二十八章 迷途飞烟鸿 朝堂里林中书令亦未参与到争执中,虽眼见温世珩早已招架不住冷汗淋淋,可温世珩之上有黎国公挡着,且长孙太傅是针对黎国公府家教有欠与品性不佳为因斥责的,他如何去干涉国公府家事。朝臣中不乏有将太子过错全部推予他人,将莫须有之罪强加于黎国公府的偏颇言论,林正德同样置若罔闻。 林中书令从始至终以局外人自处,虽令部分朝臣不满,暗地里耻其为狐狸老奸巨猾,可如此一来,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世珩有偏帮结派的流言不攻自破了。 下朝后圣人单独留下了中书令至书房说话,而黎国公温世钰称恙,连廊下食也未吃便匆匆离开了…… 睿宗皇帝喜静,偌大的书房陈设幽雅古朴,狭长的进深只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了南北两室,几处松柏剑兰,旺盛而青葱郁然,墙上悬挂了两幅墨宝,一幅《快雪时晴贴》,一幅《中秋帖》。 两幅墨宝皆出自前朝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书法大师之手,是圣人的心爱之物,也是王贤妃、王淑妃两姊妹自琅琊王氏贵族嫁入皇家时的陪嫁物。 “林爱卿,今日朝堂之事你有何看法。”睿宗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望着书房御座后方的雄劲书法——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睿宗是冷血寡情的帝王,却也是舐犊情深、心怀冷暖的父亲。 林正德双手作揖,缓声说道,“回禀陛下,今日朝堂之上臣不敢妄言,但臣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太子自幼聪颖敏慧,心地纯良,如今行为虽有偏差,却非不可正,二皇子才华横溢,《攘海志》的编纂更是受到广泛称颂……” 睿宗转身看着林正德,眼神晦深莫测,若只是一味赞誉,林正德如何能成为圣座近臣。 “陛下正值繁盛之年,平定陇西、收复并汾,依然大有可为。”林正德未多言,听似奉承,却已说出了看法。 睿宗宽心大笑,不愧是朝臣中的老狐狸,如今天下是他睿宗的,而太子与二皇子,既然难以选择,不如依时而势,不急于这一时。 “前日某见琛郎与奕郎、晟郎同练骑射,实是弓马娴熟,矢无虚发,已是英伟好儿郎了,某看奕郎与晟郎都多有不如。”睿宗并不等林正德作揖说惶恐,又问道,“爱卿认为奕郎与晟郎如何。” 林正德眉头微皱,睿宗是抛了难题了,但三皇子、五皇子行事低调,故不过即好,“……三皇子心宽可容人,五皇子正直有胆识,皆是人中龙凤。” 心宽可容人,睿宗双拳微握,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却如石入深潭,虽不见太多涟漪,但直沉潭底…… 黎国公府西苑,庭院一处栽着焰色南天竹,叶子随风摇摆窸窣作响,盛夏里火红的颜色耀目却不惊心,温荣闲来无事,将冬日在杭州郡灵山寺里收集阴干的梅花花蕊细细地碾做了粉,再用银座壶门纱罗子筛上数遍,掺入已炼煮好的紫草蜜蜡,轻轻搅匀了,小心地灌入越窑青瓷花口牙筒里,这妃红色的口脂,做那洛儿殷的唇妆花样是极好的,只不知林家二位娘子是否喜欢…… “娘子,还是你这清净。”绿佩笑嘻嘻地从庭院月洞门处一路小跑了过来。 温荣见绿佩像是捡着了宝贝似的,笑着问道,“可是去偷酒喝了,在这傻乐呵。” “偷酒喝可都是静悄悄的,哪有这般热闹,”绿佩凑近了温荣附耳小声说道,“老夫人祥安堂闹将起来了,大郎君和二郎君吵得正凶呢,阿郎劝都劝不住的。” 温荣一听便知是为了何事,只未曾想到长孙太傅如此耐不住性子,此时申时未到,大伯父与阿爷却回来了,可想今日是被气得不轻。 “阿娘可是去祥安堂了?”火烧至温老夫人那,作为儿媳妇的阿娘自然要过去,好歹做个劝架人。 “彩云才去和夫人说,一会也该路过娘子这的。”绿佩眼睛忽闪忽闪的。 温荣猜到了绿佩想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自己口脂未做好,不便离开了,遂说道,“一会阿娘过来,你跟着一道去看看,记得管好了嘴,该说不该说都别说知道么。” 绿佩连连点头,这时林氏急急忙忙从穿堂处而来,温荣只再次小心交代了,让阿娘等人一口咬定昨日里未曾见到太子与祺郎。 阿娘与绿佩出了月洞门后,温荣又慢悠悠地继续做口脂,阿娘是真的担心温老夫人、大伯父与二伯父,只是阿娘的真心善意,又能否换来他们的坦诚相待? 温荣不知他人的心是否会变,故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如有着丝缕幽香的梅花蕊一般,碾细了,小心翼翼地融在生活的每一处,不叫散落了一地……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温世珩、林氏、温景轩才回到西苑,温荣带着茹娘去阿娘厢房,绿佩一路上绘声绘色地将祥安堂里发生的事说与温荣听…… 温老夫人要家法杖责祺郎,却被二夫人董氏、三夫人林氏拦住了,董氏哭着求温老夫人原谅,只说祺郎年纪尚幼,携妓一事又是太子带了去的,求老夫人饶过这一回。 温老夫人被气得浑身乱颤,看着内堂里哭喊跪求的一家子,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手一松,雷摩羯祥云红木拐棍掉在了地上,沉闷地撞击声惊醒了吵闹的众人,温老夫人已虚脱倒在矮榻上,见此情形,白妈妈忙去请了医官,而温世钰、温世玶、温世珩吓得不敢再多言,直等到温老夫人用了汤药,缓过来后才各自散去。 “娘子,你是没见着温老夫人怒斥祺郎君的样子,可有气势了,祺郎君也要被关禁闭了呢,还有三娘子,她还当自己是老祖宗的宝贝,上前去劝,白白吃了一棍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横了。”绿佩欢喜的语调突然一转,愁闷地说道,“就是连带着阿爷与夫人也受气,听说阿爷在朝堂上,被昨日我们在东市见着的白胡子太傅指着骂呢,可没面子了……” 阿爷确实是冤了,不过刚从杭州郡回来,连老夫人都瞒着的事情,阿爷又如何能知晓,偏偏遇上逢五参朝日,白白地替二伯父挨训。 第二十九章 中宵劳梦晌 (201314即将到来,赶脚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时间点,可麦子正冻手冻脚毫无悬念地码字~~咳咳,回归主题,麦子祝大家2014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心顺意顺利!顺便各种打滚求收求推求评,么么哒╭(╯3╰)╮) 厢房里温世珩还在感叹与痛心祺郎的不学好,更不忘再三地叮嘱温景轩,反复地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 温荣听了挑挑眉,看来阿爷是否认了祺郎品性了,如此才会与轩郎说见了不贤的要多多自省,断不能犯那同样错误。 因为早过了晚膳时辰,故厨里只能做一些简单热汤饼,温世珩揉着涨酸的攒竹穴,皱眉直说胃口乏陈。 除了昨日酗酒后症,更多是因白日在朝堂,被长孙太傅指责得胸闷郁结。 温世珩午间是在宫里吃廊下食的,圣人体恤参朝官,特命内侍送来了冷淘与哀家梨,本该是荣耀欢喜的,可温世珩却如鲠在喉、如坐针毡,担心长孙太傅会再过来指责黎国公府家教无方,纵子顽劣…… 胡乱地用过晚膳,温景轩与温荣一道出了厢房,温景轩想起昨日里荣娘说过的话,遂问道,“荣娘,你可是早已知了祺郎的事?” 温荣并未打算隐瞒轩郎,颌首说道,“是昨日在东市看见的,只是那时我们在茶楼吃茶,故祺郎不曾见着我们罢了。” “如何不告诉了阿爷?”温景轩隐约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而温荣的处事也令他猜不透。 “若阿爷事先知道了,漫说阿爷是否会去斥责祺郎,白白得罪了二伯父一家,今日在朝堂上更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温荣见温景轩依然面有疑色,又解释道,“若是阿爷知晓祺郎品性,在朝堂上是昧心与大伯父一道针对长孙太傅,还是与长孙太傅一起站在国公府对立面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只听不说反而不会错。” “凡不通的事到你这都能说出个理了。”温景轩笑道,却也不得不叹服荣娘的心思。 …… 中书令府也知晓了今日朝堂长孙太傅与黎国公针锋相对一事,家教偏差的指责是很严重的,甄氏有些犹豫,是否该同意婵娘与瑶娘去国公府。 婵娘与瑶娘倒是毫不在意,她们认定眼见为实,何况黎国公府行为不检的是二房,与三房有何干? 林中书与琛郎亦是不以为意,且已回了帖子答应去国公府,如何能失信。琛郎又悄悄交与婵娘一道中盘棋,这局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下的,棋至中盘三皇子已处劣势,虽认输,却想看看是否有破解之法,因知晓林子琛表妹、黎国公府四娘子深谙此道,故请琛郎将棋局带回…… 次日一早,温荣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温老夫人半靠着福祥双吉素锦引枕,雕福寿恒昌纹紫檀案几上摆着一只绿釉香玉牡丹碗,浓郁的药味弥散于四周,令人止不住地皱眉。 几名婢女垂手立于一旁,白妈妈还在劝老夫人吃药,温老夫人半阖着眼,一副不耐的表情,听婢子报四娘子来时,才睁开了眼。 温荣碰上了温老夫人的目光,恭敬地走上前,“老祖母可好些了。” 做小辈的,不能劝老祖母放宽心,温老夫人看着温荣那含莹莹水光、明澈透亮如一汪清泉的双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淡淡地说道,“年纪大了,老毛病罢了。” “四娘子帮着一道劝劝老夫人,不吃药可如何是好。”白妈妈担忧地说道。 温老夫人心里密密麻麻地扎着刺,碰一碰便钻心的疼。 当年她费了多少心思,才为钰郎谋到了国公爵位,可说到底,总归是对珩郎有愧疚的,毕竟国公爵本该是珩郎的……原想将珩郎一家闲闲地养在了府里,如玶郎一般,靠门荫得个闲职,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她也好安心。 偏偏钰郎与玶郎都不及珩郎,读书人朝驰暮走、穷极一生都不能如愿的进士科,温世珩却一次及第金榜题名,那一声金鼓辟金扉的放榜日,国公府羡煞了旁人,而她这国公府老夫人却只能强做欢颜硬生生吞下那口气。 及第了也罢,毕竟为官外放了,哪怕回京了也罢,温老夫人一直以为好歹孙辈压过了原来长房一家,可不曾想祺郎也是个不争气的,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国公府爵位又落入长房之手吗? 温荣的品貌,不说在府里,就是放在了盛京,也都是数一数二的,既知进退又明事理,真不知林氏那直讷的性子,如何教养出温荣这样的娘子,将温菡放在温荣身边,根本不够看…… 温荣走至案几前,正要端起牡丹碗,却颦眉不悦地说道,“这黑黝黝的汤药,叫老祖母如何入口。” “这,这,小娘子……”,白妈妈一时愣住,本以为温荣会帮着一道劝的,没想到却是在嫌弃。 温老夫人也抬起了头,讶异地看着温荣。 温荣转头冲温老夫人调皮一笑,“良药苦口,老祖母还是得委屈委屈,不过白妈妈也是的,怎不知备上蜜果子,吃了药后拿蜜果子压味是最好的。” 温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却也露出了一丝笑,“四丫头鬼灵精的。” “是奴婢疏忽了,多亏了四娘子提醒。”白妈妈轻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了婢女去拿蜜果子配药。 温荣慢慢走至温老夫人身侧,半跪于温老夫人箱床前的暗色紫霞点翠纳锦锦杌上,取出一只盘金绣佛缂丝香囊,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之心怡气宽,“老祖母,荣娘无甚可孝敬您的,只一只百草香囊,香料是荣娘亲手做的,用了白芷、川穹、芩草等数十味药,虽只是寻常药材,常用却能理气解瘀,还望老祖母不嫌弃。” 温老夫人望着那只香囊,佛像轻拈密宗手印,金丝明暗绣出了法相金身,佛绣四周是连珠团窠纹,使佛像更显得庄严肃穆。 “好精巧的香囊,小娘子说是用了草药做成,如何却有冬日里的梅花香?”白妈妈好奇地问道,如此精致的香囊怕是宫里的绣娘子都做不出。 “儿担心老祖母不喜单一药味,特意加了红梅蕊粉与青边兰蕊粉,如此一来,香囊不但可做药用,又有了淡淡的花香。”温荣笑着说道,药与花合作香囊,是宫里的秘方,若不是上一世的经历,温荣亦是不懂,香囊是阿娘绣的,阿娘的绣工堪比了宫中绣娘子。 白妈妈眼里是不掩饰的欣喜和赞赏,“四娘子可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孩子里,四丫头是最知近懂事的。”温老夫人握着温荣的手微微颤抖,温荣心里一动,她可以感受到老祖母的苦涩,虽无法与老祖母亲近,却也会心痛。 温老夫人留了温荣在屋里,问了些话,表情也舒朗了些,直到二夫人董氏带着菡娘过来,温老夫人才又沉下脸…… 见了屋里的情形,温菡恨得银牙暗咬,先前进屋时分明见老祖母与温荣有说有笑,如何他们来了就摆脸子,纵使祺郎偶尔做错事,那也是国公府嫡长孙,半道回府的三房算何劳什子…… 第三十章 不堪盈手赠 温菡一脸焦急地扑到温老夫人身边,两眼噙着泪,“老祖母,菡娘可担心您了。” 声音绵软哽咽,颇楚楚可怜,温老夫人只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便不再搭理,只吩咐婢女将温荣送的绣佛香囊挂在了床帐上。 温蔓斜睨了温荣与香囊一眼,很是不耻,平日里不声不响装清高,不过是没找着机会罢了,现在巴巴儿来献殷勤比谁都勤快。 温荣起身与董氏见礼,董氏看着温荣亲热地说道,“真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平日里常和茹娘到罗园坐坐,你阿姐菡娘就是嘴巴倔,可心里却天天念叨着你们的好。” 温荣笑着应道,“菡娘热情直爽,荣娘倒是想去寻了阿姐一块玩的,到那时二伯母可千万别嫌我们吵得慌。” 董氏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温荣那能掐出水来的俊脸,捂嘴嗔道,“你这孩子说的话都得人疼,你与茹娘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平日里就该常来常往互相帮衬的,菡娘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与她一般见识,都是一家人,千万别生分了。”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说什么,二伯母那些话是说与老祖母听的,祺郎行为不检,并非单单是他二房的事情,如今三兄弟未分家,皆在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三房同样逃不了干系,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温老夫人房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方氏与林氏也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了,方氏见到温荣亦是满脸喜意,直说有温荣陪着阿家,她们可谓是多余的了。 “听说中书令府二位娘子要与荣娘学棋?可想荣娘棋艺一定甚佳。”方氏伺候了温老夫人用药后,坐在温荣身旁的紫檀圆墩上,牵着温荣的手问道。 温荣羞愧地应道,“不过是略懂罢了,蒙林府二位娘子看得上眼,故说了一道弈棋。” 方氏颦眉无奈地叹道,“说来蔓娘也是喜欢下棋的,可惜她那性子……哎,你们是知道的,很是胆小不敢与人亲近。”这般忧心的语气仿佛真在为蔓娘担心。 温荣想起了温蔓垂首惶恐的模样,自回府那日家宴后,便未再见过她了,遂解意地说道,“先前二伯母还说呢,大家是一家人,都是自家姊妹,有什么敢不敢的,若是蔓娘也喜欢,明日一块过来,人多了可不是更热闹。” 方氏听了更加欢喜,“荣娘真真是难得的大方宽和,如此我回去与蔓娘说了,可不知她要高兴成怎样了。” 方氏看似在帮温蔓,可心里却有另外一番思量,本以为三房是好拿捏的,不曾想却出了温荣那样心思精透的人儿,温荣虽处处礼数周全,实际却难亲近,如此小的年纪,也不知是真有双能看透了世故人情的双眼,还是说碰巧的,若是碰巧,如何几次事情都叫三房躲了过去? 如今温荣的笑容明艳耀眼,心性恬淡柔和,旁人若是真心结交,自会被折服,可方氏等人却是如芒在背。 方氏与温荣毕竟隔了辈分,想要亲近是不可能的,故方氏思来想去,大房里只有温蔓能用了,可毕竟嫡庶有别,若是她开口,漫说三房是否介意与庶女亲近,就是旁人亦会觉得她是在用主母的身份压人,于是话不如只说一半,温荣是个聪明人,接了剩下一半,顺水做好人也是不亏的…… 温荣知道蔓娘在方氏心里不过是芒草,可她对蔓娘却是真有几分怜惜,温荣顿了顿又看向温菡,笑着说道,“菡娘喜欢下棋么,若是喜欢……” 不曾想温荣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哼,可是想赢了好提高自己名声,”温菡又不屑地说道,“可惜了我却是不会。” 温荣并不驳斥,而是柔声回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输赢哪里有那么重要的,明日菡娘若是得空,一道过来玩了。” 温菡带刺的话自然许多人听不过耳,好劣个人心中已自知,且温老夫人生病需要清净休养,故就算是温菡阿娘董氏也忍了不在祥安堂里训斥。 不多时,众人见温老夫人面露倦色,陆续起身告辞,林氏与温荣回到了西苑,一起准备明日里要招待婵娘与瑶娘的茶点材料…… 方氏回到嘉怡院,将温蔓叫到了主屋交代事情,温蔓素着头面,一身栗色半袖襦裳、扎黑白相间腰裙,方氏见了直皱眉摇头,这副样子哪里像国公府娘子,还不如贵府那些得眼的婢女,如此模样岂不是叫林府娘子笑话了去。 方氏吩咐婢女去库房里取了一盘金饰与两套原先为菱娘做的、却一次未曾穿过的衫裙,虽然温蔓相较温菱清瘦些,但是衫裙本就宽松,倒也无妨。 金饰里是一对翡翠滴珠耳铛、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只赤金镂花玛瑙流苏簪、五只烧蓝镶金花钿,衫裙是一套洋红连珠锦半臂襦裳,下身配着粉红荻花鸟纹长裙,一套丁香色藕丝广袖襦衫配月青色织金绢裙。 温蔓见了婢子手里捧着的金饰与衫裙愈发局促不安,面色微微泛红,垂首低声向方氏道谢。 方氏眉眼不动,端起茶吃了一口,慢慢地说道,“明日去三房与荣娘、林府二位娘子弈棋,你想法子和她们亲近了,别叫我丢了脸面,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得用,我会考虑将你过到正室,与温菡温荣一般,做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女娘,你可明白。” “谢谢阿娘提携,儿不会令阿娘失望的。”温蔓声音依旧很小,只是手心已微微出了汗……温蔓虽是大房娘子,可自她知事起,便过着连婢女都不如的生活,生娘日日唉声叹气,总用那挂着重重乌青色眼圈的哀怨双眼盯着她看,别说各房的夫人与娘子不待见她了,就连侍婢都敢对她呼呼喝喝的。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我会差人在大门守着,林家二位娘子来了再使人通知你。”方氏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麻烦似的,不愿再多看温蔓一眼……(亲们1314元旦快乐╭(╯3╰)╮) 第三十一章 低首拜芳尘 次日一早,中书令府的油壁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大门前,婢女将两位娘子迎进国公府,温荣亦早早地带着绿佩与碧荷在庭院游廊处等候。 婵娘与荣娘相见正要寒暄,却被瑶娘扯开,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了荣娘是最好的,顶着日头在园里等我们。” 温荣忍不住噗哧一笑,顺道,“那可不是,巴不得早早去中书令府接了你们呢。” 省去了见外的礼节,三位小娘子有说有笑地到了西苑,温荣先引着婵娘与瑶娘去阿娘厢房,林氏见了娘家两位小娘子自是欢喜不已,拉着手说了一会话,又问了甄氏的好,才让温荣带了两位娘子去玩。 温荣厢房布置的洁净素雅,比起一般贵家娘子,少了熏香花饰,却多了笔砚墨宝,书案上摞了满满的书,正墙上挂了三幅牡丹图,一幅单瓣红云飞片朱砂垒,一幅托桂胡粉蓝田玉,一幅百花展翠瑶池春,色彩明艳,线条柔和逼真,美妙绝伦如置身牡丹盛宴一般。 瑶娘盯着百花展翠瑶池春呆愣了半晌,讷讷地说道,“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遂又去寻墨宝的落款,却发现三幅画作皆未留名。 “荣娘,这牡丹三色,你是打哪儿得来的,比真的还要好看,不愧为花中首冠。且作画之人还不留名,想必是淡泊名利,心性高远的。”瑶娘背手,摇头晃脑地点评着,一副老道在行的模样,而温荣坐在小圈椅上早已笑个不停了。 婵娘不忘揭瑶娘老底,笑怪道,“瑶娘不过不懂装懂,自己不会画,还喜欢去评说人,荣娘你是不知,两年前她迷上了一幅奔马图,缠着琛郎要认识作画之人,闹了大笑话。” 温荣为婵娘与瑶娘斟了茶,笑着问道,“瑶娘可是如愿认识了作画之人?叫我说了,瑶娘可得把画学了,好互赠墨宝做信物,不知是哪位大师能有幸得到瑶娘的珍罕墨宝。” “还说呢,被瑶娘一闹,那位大师可是不敢再送画与琛郎了,奔马图都巴不得收了回去。”婵娘捂嘴嗤嗤直笑。 瑶娘早已臊的面红耳赤,嘴巴一撅,飘忽着眼,口是心非地说道,“那幅奔马图还不如荣娘房里的牡丹三色。” 温荣眉眼含笑地看着两姊妹,并不多搭话,只是好奇那被瑶娘吓着的大师是谁? “叫我说也不如这牡丹,只是某人怎么天天念叨……”婵娘话未说完,就被瑶娘捂住了嘴。 婵娘好不容易掰开了瑶娘的手,又笑着与荣娘说道,“今日是不敢说了,说了回去我可没安生日子过,过几日说不得荣娘便能亲眼见着那位‘奔马’大师……” 温荣见瑶娘脸红得快滴血,也不强问,只抿嘴狡黠一笑,再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瑶娘。 京中不乏擅画之人,不论是浓彩风光仕女,亦或水墨花鸟虫鱼,各派系皆名家辈出,温荣擅长的是花草仕女的静景,尤擅国色牡丹,温荣亦知道三皇子李奕擅长动景,狩猎奔马、鹰啸长空,不可不谓豪放大气。 “瑶娘心中的奔马,想必不是飒露紫便是玉麒麟,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求一见了。”温荣一边吩咐绿佩将一大早做好的水晶龙凤糕、玉露团与新鲜果子端来,一边不忘嘲笑瑶娘几句。 “哼,你们都浑说笑话我,”瑶娘撅嘴瞪眼,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只是脸颊上的娇羞粉红与眼里的熠熠生辉,出卖了她萌动着情愫的心思,瑶娘缓了缓,心情平复后才又说道,“荣娘还未告诉我这三色牡丹是出自谁之手呢。” “我可不敢说,若是瑶娘不再喜欢奔马,转而看上牡丹了,我岂不是罪过。”温荣摇着团扇,神色凝重,故作了一本正经。 “才不会呢,我对他……”瑶娘脸再次刷的通红,“我道你是贴心的,一心与你亲近,你却来取笑了我。”瑶娘别过脸,当真的不再理温荣与婵娘。 温荣与婵娘相视一笑,默契地眨了眨眼。 温荣摆过瑶娘的肩膀,笑着道歉道,“好瑶娘,是我们错了,荣娘给你赔不是了可好,我不但告诉你这墨宝出自谁手,还赠你一幅如何。” 听闻荣娘肯赠画,瑶娘才抬起眼,又惊又喜地说道,“如此墨宝当真肯送与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厢房里的画作,只要是瑶娘看中的,随意拿。”厢房里的墨宝皆出自温荣之手,画作得到了认可,温荣也是高兴的,又故作神秘地说道,“牡丹三色的落款姓温名荣,字湘芜君,可有疑问否?” 婵娘与瑶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只是惊讶不多时即成了惊羡,荣娘本就聪慧过人,不似一般贵家娘子,若非如此,她们亦不会真心想与她交好。 “荣娘,若是你画的,那我也要带一幅回去。”婵娘可不客气。 温荣自不会吝惜,答应了得空特意为婵娘与瑶娘画上一幅,瑶娘缠着荣娘现在就画,见此婵娘急坏了,慌忙说道,“今日是来与荣娘学棋的,琛郎那道棋局还要荣娘帮忙解呢。” 婵娘迷棋,温荣擅画于婵娘而言是锦上添花,传授棋艺才是雪中送炭。 瑶娘听了只好作罢,心里盘算着下次来国公府的时日,或是何时再请荣娘过府去…… 又嬉闹了一会,温荣与二位娘子说起了蔓娘的事,虽然知道婵娘与瑶娘是爽快不拿捏做乔的,但亦担心她们会在意蔓娘是庶出…… “人多了更热闹的。”瑶娘听了不但没拉脸子,反而很开心,婵娘亦是笑着颌首,温荣感激地望了她们一眼,才吩咐惠香去嘉怡院请蔓娘。 嘉怡院里温蔓早已接到了方氏使人与她的消息,收拾妥当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游廊下首处的厢房里。 方氏听闻温蔓半晌不曾去西苑,心有不耐,带了钏儿去寻温蔓,见温蔓闲闲地坐着,气不打一处出,冷笑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贵娘子了,等着人拿轿子抬你去不成?” 温蔓见是方氏,急忙起身拜礼,惶恐地说道,“阿娘的吩咐蔓娘不敢有丝毫怠慢,”温蔓微微抬眼看了看方氏,怯弱地说道,“林府二位娘子是来探望三房的,到西苑后需先去三伯母那问安,且荣娘只是答应了儿与她们弈棋……蔓娘与她们并无交情,遂不敢唐突的过去,荣娘是守信的,合适时必会遣婢子来寻蔓娘,还请阿娘莫怪。” 方氏想想亦觉得有道理,冷声说道,“哼,心思还挺细。”又与钏儿打了眼色,钏儿将雕花鸟纹楠木盒递与了温蔓,里面装着一只金累丝卷草纹嵌宝簪…… 第三十二章 容止顺其猷 “你可明白了?”方氏把玩着手腕上的脂玉镯,镯子是头年过生时藤王世子与世子妃送的,方氏思及风光得意的世子妃菱娘,心里勉强有了几分慰藉。 方氏本想借三房之口,让温老夫人知晓二房祺郎的品性,不曾想她打听了清清楚楚、太子将去瑞锦绸缎庄的消息,却一丝用也没有,反而是钰郎回来同温世玶吵了一架,被祺郎那事一闹,抛去温老夫人迁怒大房不说,如今整个黎国公府都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细细想来,林氏东市之行,恐怕不是没见着,而是见着了故意不吱声。 三房的心思和态度拿捏不准,而林氏阿爷林中书令,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故暂时不能与三房膈应,不如借此次府里来贵客,彻底撕了二房脸面,说不得大房和三房还能挽回名声,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便是。 温蔓细弱卑微的声音又响起,“阿娘放宽心,儿与菡娘的都是卷草纹嵌宝簪,独荣娘的是牡丹步摇,宫制步摇只有荣娘戴着才是最好看的。” 方氏虽未明说,但温蔓心里是知道的。 不一会儿,果然见温荣房里的惠香过来请蔓娘,方氏见到惠香遂笑着问了几位娘子的好,又命人取了一篮子新鲜樱桃,令蔓娘的婢女芳柳一道带过去。 西苑里三位娘子已照琛郎交予的中盘棋摆开了棋阵,婵娘昨儿想了一晚上,可未有破解之法,故满怀期冀地问道,“荣娘认为白子还能赢么。” 温荣仔细看了看,黑白两子实力不相上下,只是执白子之人在开局后分了神,下错了一步,虽想挽回劣势,可黑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婵娘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我们将这局棋下完可好。”观棋时荣娘心中微微一动,此次的白子棋法,与前次去中书令府时见到的中盘棋中黑子走法有共通之处,前期无一丝杀气,包容谦和,而后凌厉之势渐显,柔处成利剑,缓处成陷阱,如此棋法与李奕颇为相似,只是还太稚嫩,遇到高手即被轻易破解…… 温荣的提议正中婵娘下怀,两人开始全神贯注地弈棋,而瑶娘对棋无太多兴趣,在旁看了一会便坐不住了,还好绿佩将新做的糕点端了上来,瑶娘听闻糕点是荣娘亲手做的,起了兴致,虽是寻常水晶龙凤糕,可糕点别致的外形却令瑶娘又惊又喜。 晶莹剔透的水晶糕被捏成了一朵朵精巧小花,和了枣泥的是石榴花,嵌了小粟米的是忍冬花,瑶娘看得直眨眼,反而舍不得下口了,郁郁地说道,“荣娘,这水晶糕捏得栩栩如生,成心不让人吃了。” 温荣偏头看了看,噗哧一笑,“你甩开腮帮子吃便是,厨里还有呢。” 瑶娘尝了一只,口感细腻嫩滑,甜而不腻,糯而不绵,趁着另两人下棋的空档,瑶娘一人吃了小半盘。 “不愧是荣娘,仅二十子就挽回了劣势。”婵娘盯着棋盘,明明是有优势的黑子,却生生落败了,虽有不甘,但不得不佩服温荣的棋技。 瑶娘见婵娘输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婵娘该用心准备了束脩,三叩九拜地拜荣娘为师。” “小蹄子嘴巴真真讨人嫌。”温荣笑斥了瑶娘一句,转为婵娘耐心地解说这局棋,并教了好些看棋、探路、窥势之法,直到院廊婢子传大房蔓娘来了,温荣才起身去迎接温蔓。 蔓娘装扮不似往日那般朴素,一身簇新丁香色襦衫,虽宽松了些,但好歹衬得人多了几分亮色。 “打扰你们了。”温蔓小心翼翼地说道。 “都在等你呢,快进来。”温荣牵着蔓娘的手进了厢房,将蔓娘介绍给了林府的两位娘子。 婵娘与瑶娘皆是随和不摆架子的,聊了一会儿温蔓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婵娘忍不住又缠着温荣讲棋法,温蔓虽会些,可与瑶娘一样只是粗通,早觉得寡然无趣,可温蔓性子隐忍,旁人倒觉得蔓娘学得认真。 另一处,方氏房里的侍婢秋纹捧着锦匣先去了二房罗园,温菡正带着婢子在庭院里蹴鞠,见到大房使了人来,温菡收了脚,没好意地看着秋纹。 秋纹与温菡行了礼,恭敬地说道,“大夫人前儿得了几只新制宫簪,特意命婢子送与几位娘子。”说罢从锦匣里取出一只楠木盒奉与温菡。 温菡打开看了看,一脸不屑,“我说呢,大伯母能有什么好玩意予我,不过是支粗制簪子,也好意思说是宫簪。” 温菡走至秋纹面前,见锦匣里还有一只嵌八吉祥纹样鎏金红木匣,眉头一皱,问道,“府里几位娘子的宫簪都是一样的?” 秋纹面露惊慌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娘子与二娘子的,是、是一样的。” 温菡听了心底一沉,伸手去拿红木匣,秋纹吓得直往后退,却被温菡的婢子扯住了。 温菡打开红木匣子,是一只极名贵的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厉声问道,“这支是与谁的。” 秋纹战战兢兢,结巴地说道,“是,是给三房,三房四娘子的。” 温菡心下火腾的升起,咬牙将红木匣连带金步摇狠狠地掷在地上,“哼,我倒是要去问问大伯母什么意思,府里娘子偏偏我与蔓娘是一样的,拿一只卷草纹簪子打发乞索儿么?如此也罢,为何又给了三房温荣上品宫制步摇?存心拿了腌臜东西来与我添堵么。” 温菡骂完了却还不解气,将先前收了的楠木匣与卷草纹簪丢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了两脚。 秋纹哭丧着脸跪着去拾金步摇,拾起时发现步摇上的双千叶攒已被摔断了,吓得面色惨白,扑簌簌地掉眼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那只簪子也一道捡回去,碍着我眼了。”温菡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秋纹面前,那双织金纹锦翘头履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就在秋纹拾起簪子准备离开时,突然传来二夫人董氏的声音,令秋纹一阵心慌。 “何事在此吵闹?”…… 第三十三章 久在樊笼里 “奴婢见过二夫人。”秋纹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董氏瞧了眼一脸盛怒的温菡,心下微微叹气,若是她不曾听到声响,只怕二房从此在国公府无立足之地了。 “这是怎么了。”董氏余光扫过秋纹与秋纹捧着的锦匣,鎏金红木匣上沾了些许泥,还有半截子的细草,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人看出这是从地上捡起来的。 秋纹惶惶不安不敢胡乱回答,只低头紧紧抱着锦匣,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罗园的,不曾想董氏会突然出现。 温菡已经在委屈地向董氏诉苦与抱怨了,温菡所言确实一句不假,并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她对大伯母看高温荣和低看了她的不满。 董氏知晓始末后,皱眉冲温菡呵斥道,“胡闹,简直胡闹。” 温菡面上刚有得意之色,又瞬间变得煞白,本以为阿娘会为她出头、去与方氏理论的,不曾想却来训斥自己。 “阿娘,大伯母她明白着瞧不起我,温蔓不过是贱民的庶出子,我可是……” “闭嘴,”董氏打断了温菡不知是非轻重的论调,心下凄然,祺郎与菡娘都是令人不省心的,若没有她护着,二房怕是早已被大房狠狠踩在脚底下了,遂怒其不争地教训道,“今儿这事是你错了,你一错在丢簪子辜负了长辈心意,二错在不知姐妹之间该亲和礼让,温荣是你的妹妹,簪子好一些亦是在情理之中。” 董氏顿了顿,见温菡犟着脸,无一丝悔改之意,又说道,“晚上你必须亲自去向大伯母与荣娘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 温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强辨,被董氏狠戾的眼神吓着了,只能愤愤地攥着拳头,心中戾气更盛,恨不能令温荣消失了。 在温菡眼里,原本府里一切都是顺心顺意的,大哥会过到大房袭国公爵,老祖母宠她疼她,可自从三房回来,好日子便到头了,温荣一贯是假模假样的,可偏偏长辈都称赞她,三房必然也是盯着爵位,事已如此,为何阿娘还要帮着她们说话? 董氏笑着走到秋纹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董氏端起了红木匣,将匣面上的泥土与细草轻轻扫去,又说道,“听说西苑里来了客人,如今步摇坏了,再送过去怕是不妥,虽是菡娘不懂事,弄坏了步摇,但总归是家丑,家丑哪有外扬的道理。” 董氏将红木匣放回了锦匣中,“依我看,不如先将步摇与我,晚上我会带着瑶娘亲自去嘉怡院与西苑赔不是的。” 董氏使了眼色,罗院的婢子不由分说将秋纹手上的锦匣抢走,秋纹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要去西苑哭诉么?可是步摇已经没了,她的话如何令人信服? 董氏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先回了嘉怡院,大嫂那我自会去说的,不会令你为难,菡娘此时也正要过去西苑,去与荣娘、林府两位娘子一块玩。” 秋纹不得已只得悻悻的回嘉怡院,事情没办成,回去了不知要受到怎样惩罚…… 见大房的侍婢离开,董氏才沉下脸,转头看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的温菡,冷声说道,“你现在就去西苑找荣娘,不论她们做甚,一概顺了她们意思便是,若是再与我惹事,马毬赛就不用去了,好好在房里闭门思过吧。” “可明明是她们的错,为何要我顺着和忍着。”温菡不理解董氏的苦心,依旧不依不饶。 董氏闭眼深吸了口气,不耐地说道,“今日若不是我拦住了大房的人,你撒泼骄横的恶名怕是要传遍全盛京了,我看到时候还有哪个贵家正经嫡出郎君愿意娶你,你若是还不明白该如何做,我这当阿娘的也帮不了你。” …… 西苑里温荣与婵娘正在对弈,由于棋技悬殊较大,故温荣在对弈时并不一味地博出输赢,而是边下边教,在自己要布陷阱以及婵娘下子未考虑周全时,皆做了提醒与指导,婵娘知晓温荣是真心教授,感激之余心里更认定了温荣做手帕交。 婵娘是如愿了,瑶娘却闲的很是无趣,拉了温蔓一道玩双陆,可温蔓时不时地朝院廊望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瑶将双陆板子一丢,丢下温蔓又去看温荣下棋,看了一会倒也品出几分味道,想来若是能学上几招,说不得以后可与他一道弈棋的,林瑶脸上飘起红晕,好在无人注意到她。 突然外间婢子通传二房菡娘来了,温荣诧异地抬起头,昨日里菡娘明明是说了不过来的,如何变了挂? 温荣歉意地冲三人笑了笑,正要起身接迎,温菡却已满脸不耐地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只乜眼扫瞧着四人,闪过温荣时更是带了丝丝恨意。 说来温菡与婵娘、瑶娘亦算相识,只是没有交情,温荣本要招呼温菡一块玩,温菡却摆着脸自顾地找了处圈椅坐下,懒懒地说道,“你们玩便是,我只是过来看看。” 温荣等人面面相觑,屋里平白地坐了一人,即不一处玩又不说话的,想想便令人觉得不自在。 四人一直被温菡用异样地眼神打量着,用过午膳不多时,不过未时中刻,瑶娘与婵娘便兴趣索然了,而温蔓因心中不安,率先起身告辞,温菡思量着大房不会再使人过来了,遂也起身离开。 温荣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对婵娘与瑶娘很是内疚。 “荣娘,却又不是你的错,只是那温菡娘好生奇怪,不一处玩,为何要过来了?”婵娘握着温荣的手,知意地安慰道。 林瑶更是不屑温菡的做派,“见了左仆射赵家娘子就巴巴儿地凑上去,我们倒像欠了她似的。” 温荣只能苦笑,好歹是旁人都走了,三人还能放开了说些贴心话。 瑶娘心心念念着温荣赠墨宝一事,缠着温荣将得意的墨宝都取了出来,两位娘子看得眼花缭乱,一幅幅都爱不释手。 瑶娘看了半响,还是挑了一进屋时便迷上了的百花展翠瑶池春,而婵娘则选了一幅水墨画,一簇簇牡丹黑楼争辉,浓淡相宜的水墨,毫不掩饰地绽放了重台黑花魁的魅力…… 第三十四章 洛川倾国色 眼见过了申时,婵娘与瑶娘不得不与温荣作别。 温荣令厨娘将瑶娘喜欢的水晶糕装进了食盒,又拿出前日里做的妃红色口脂,笑着说道,“这口脂是用加了梅花蕊粉的紫草蜜蜡做的,比起胭脂抹唇要好上了许多,只是不知你们喜欢么。” 瑶娘急急地接过,瞧着釉色鲜亮的越窑瓷筒,再小心打开瓷筒上的香柏刻银塞,绯红色细腻口脂散溢出清幽的梅花香气,瑶娘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陶醉,喜不自禁地说道,“喜欢喜欢,比起我们在东市胭脂铺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婵娘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是她两来国公府学棋的,如何走时带了满手的好东西。 瑶娘倒是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食盒提高了些,“荣娘与我们的都是心意,何况咱们府里那有见过如此精巧的水晶糕,可不得拿回去给阿娘尝尝么。” 温荣笑着颌首,“若是喜欢,下次我特意做了与你们送去。” 婵娘虽对瑶娘那似蝗虫的胃口颇为无奈,但亦是满心欢喜和期待。 温荣带着两位娘子去同林氏作别,林氏先前听闻了温菡至西苑却不与温荣一处玩的事,虽有疑虑,但当着婵娘与瑶娘的面不便多问了。 三人一道行至国公府大门处,温荣已无法再送,婵娘这才拉着温荣的手,真挚地说道,“荣娘,在你未回京时,黎国公府里温菡娘的性子我们便已有耳闻了,虽不该在后面口舌他人的不是,可我真真当你是最亲近的,不想你被欺负了去。” 婵娘低头犹豫了一会,才又说道,“温菡娘虽无甚太过之举,却是个眼里见不得别人好的主,原本我以为你们是一府里的姊妹,你又是那极好的性子,虽不指望她能帮衬了你,却也想她多多少少会收敛些,不曾想今日一见,她依旧是那般模样,平日里有什么委屈只管与我们说了,若是得空了便到林府来,林府内宅总归是清净些。” 温荣感激地望着林婵,握着二人的手也更紧了…… 将婵娘与瑶娘送上了油壁马车,直到车马驶离视线,温荣才带着婢子回西苑。 回到西苑,林氏问起了菡娘一事,可温荣亦是满头雾水,若说菡娘是因为见不得蔓娘与她们一道玩,那为何来了又不说话,且温菡性子倨傲,自视甚高,蔓娘是庶出,她是断断不会放下身段去与蔓娘争的。 温荣宽慰林氏道,“菡娘估摸着是想与我们一处玩的,只是过来了见我们在弈棋,没了兴趣只好不参与了。” …… 中书令府里,甄氏见婵娘与瑶娘带了许多东西回来,蹙眉嗔怪二人不懂事,倒是林中书令捋着胡子,笑说不过都是孩子间的玩意,不妨事的。 甄氏打发婵娘与瑶娘回厢房梳洗后,再打开了雕海石榴嵌贝红木食盒,食盒里是两碟精巧新颖的水晶糕,因担心天热,食盒底层更细心地放了层冰,甄氏执起一块轻咬了一口,难得的丝凉爽口,甄氏看着愈发喜欢,遂命婢子盛了一碟送去书房与琛郎。 林子琛正在书房里看往年的试策文题,见婢子端来了糕点,才起身稍做休息。 林子琛拿水晶糕时愣了愣,糕点不同往日寻常模样,而是一朵朵逼真的花朵,最讨巧的要数那只胖兔子了,圆滚滚的身子,用樱桃碎做成的小眼睛活灵活现的,林子琛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似乎能瞧见捏胖兔子之人那调皮含笑的双眸……林子琛知晓府里的厨娘,是必不会有这般懂得生活的心思的…… 今日温荣早起做水晶糕时,本是只打算捏女娘常用的簪花形状,可一时心血来潮做了只小兔子,温荣特意藏着,想留给瑶娘做惊喜,不曾想瑶娘没见着,却被送与林子琛了。 林婵与林瑶回厢房梳洗了换上家常衣衫后,迫不及待地带着今日从温荣那得来的宝贝去寻琛郎。 瑶娘展开画卷,随着一池春色铺至眼前,林子琛剑眉轻挑,满眼惊艳。 瑶娘得意地问道,“这牡丹相较你原来带回的奔马图,可是如何?” 林子琛颇无奈地看着瑶娘那满怀期冀的双眼,知晓她是在变着法子打探消息,可身在皇族与贵家,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林子琛遂笑道,“墨宝所画不同,自不好做比较,但单论笔触、色调与技法,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瑶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依然笑得欢快,“大哥,你帮我在画上题字,我借你于书房挂几天。” 林子琛书法在盛京颇有名望,只是文人骨子里皆清傲,除非是至交君子,否则是不轻易赠墨宝的。可今日林子琛亦希望他的书法能与那瑶池春遥相辉映。 林子琛取出珍藏的、平日里难得一用的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又新砚了尚品徽墨,沉吟片刻,挥毫而书,‘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裁成对玉堂’。 瑶娘欣喜地说道,“这字与画倒是般配,只不知荣娘看了是不是喜欢。” 林子琛听了眉头一皱,“画是温四娘子作的?” “荣娘不但棋下的好,而且画技也超群。”瑶娘环顾着琛郎的书房,看哪儿适合挂牡丹墨宝。 婵娘在林子琛题字时,虽觉不妥,但转念一想,她和瑶娘都是与荣娘交好的,若真如字画那般相配,却也是佳事,故不曾出面阻拦了。 林子琛摇头直说胡闹,瑶娘却毫不在意,将画卷留给琛郎后便拉着婵娘离开。 林子琛无奈地看着已留下自己字迹的牡丹图,微微叹口气,如此天香夜染,国色朝酣,让他如何舍得销毁,林子琛自嘲一笑,若是销毁,怕是瑶娘也要与他闹了。 瑶娘将画卷留下,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非真心要他挂在书房的,而是希望他将这幅画卷带去与那人看,可是……林子琛一不希望瑶娘越陷越深,二来他想将这份娇艳独留在心里,他人若不曾看见,便不会去惦念…… (麦子又来打滚求推荐收藏和评论了,亲们若是有想法或是不满意的,一定要给麦子留言╭(╯3╰)╮) 推荐一本姐妹的书,[bookid=3039555,bookname=《仙家地主婆》]落魄修二代的地主婆修成之路 第三十五章 浮沉各异势 温荣用过了晚膳后,碧荷才从庭院的洒扫婢子处打听到下午罗园里发生的事…… 盛夏的夜晚要来得迟些,火烧般的晚霞浸染了半边天色,漫空的氛氲香绮却难令温荣心生诗意,只不过觉得那暮云更加沉重罢了。 温荣本以为,令府里知晓三房无意国公爵位,便可在内宅之争中全身而退,可今日,不过是娘子之间的小聚,大伯母却连她才结交的好姊妹,都算计在内…… 二夫人董氏并未去嘉怡院与方氏道歉,十几年的内宅生活,大房和二房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和谐罢了。如今与二房而言,是旧账未销,新仇又至,董氏因温世钰不顾脸面,不与二房事先招呼,便将祺郎一事告发到老夫人那而心存怨恨。 今日方氏更是急不可耐地撕去了假善面纱。 董氏看着残缺的尚品金步摇,只觉得可笑,大嫂想的可真是容易呢,想借区区一只步摇压制二房,她董氏如何能让大房如愿。 金步摇被送回了嘉怡院,金步摇上的三色宝石,镀了厢房里的烛火明光,熠熠生辉,倍显名贵,可方氏却觉得刺眼。 方氏捂着胸口,那股子气是散也散不去,在身体里来回地窜掇,连手指尖都是痛的。 下午去二房送簪子的秋纹,早已被方氏杖责二十,丢进柴房锁着了。 温蔓怯怯地站与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她知晓方氏是藏怒宿怨,可碍于温老夫人,又不能去与二房争执。如今事情虽必须越闹越大,但不能由她们大房来点这把火…… 晚间,董氏不但命婢子捧了一盘首饰到西苑与温荣,更亲自登门道歉。 温荣本不想收下那盘首饰的,可推拒不过,态度又不能太过强硬,不能真的驳了董氏面子,不得已只能吩咐绿佩先收着了。 温荣心下微微叹气,虽是菡娘弄坏了大伯母要送她的步摇,可步摇并未真正到自己手中,二伯母若是真有歉疚之意,那也应该去嘉怡院的。 碧荷伺候温荣梳洗休息时,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遗风苑里的伯祖母,今日遣人送了一份禅香与温老夫人,虽说禅香非金贵之物,却也是伯祖母的一片心意,更何况禅香有凝神、平心、养元之功效,温老夫人现在的身子,用了是再好不过的。 可碧荷自祥安堂得来的消息却是,温老夫人命人将禅香扔了,貌似很是嫌弃与不耻。 温荣听了也颇为惊讶,府里的大伯母与二伯母是貌合神离的,难道老祖母与伯祖母之间的关系也不好么,可伯祖母性子淡然,如今更是与世无争,偏居遗风苑一隅,只安安静静地过着潜心修佛的日子,都已这般,为何老祖母还要与伯祖母置气? 碧荷见温荣不再说话,想娘子大概是歇息了,将秋香色幔帐放下,吹熄了厢房里的灯烛。 伯祖母平静祥和的笑容浮现在了温荣脑海之中,伯祖母目光静谧深邃,感觉很是熟悉,黑暗里温荣莹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笑意,得空了,要再去探望伯祖母的…… 这日,前院的小厮送了封信至西苑,原来是洛阳陈府两位娘子回信了。 收到月娘与歆娘的回信,真是这几日里难得的开心事,温荣命绿佩煮了一壶上好的方山露芽,这才于书案前坐定,将压了金线的双鲤信封拆开,信尚未取出,信封里先掉出一只红色玉线编成的平安结。 温荣见了平安结忍不住扑哧一笑,手法实是粗糙了些,那一圈铜钱眼纹,不但大小不一,好几处的线还开了,平安二字风格迥异,温荣真真看不出是借了什么书法的。 信里歆娘抱怨了一通,说是月娘瞧见了温荣送的四色书签,很是喜欢,打定了主意,定要亲手做小玩意送温荣,可无奈二人手拙,花了几日功夫才做出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平安结。 歆娘自己都看不过眼,说不好意思送了,可月娘偏说礼轻情意重,且荣娘是个心眼宽的,不会在意了这些,想是令温荣笑话了…… 对着字里行间的情谊,温荣觉得平安结是愈发的讨巧和喜气。 信里还说了,九月陈府一家人都会进京,一来探望长辈,走访亲朋好友,二来送陈大郎进京上学,而两位小娘子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温荣…… 温荣也不耽搁,砚了墨执笔回了信,这次不往信里放小玩意了。 月娘是实诚的,总不好再让她们费心思,温荣想起四不像平安结,又忍不住地发笑,等到九月里,月娘、歆娘来了,再叫上林府两位娘子,一道去曲江赏花,才是正经的。 温荣写好信,起身至外间时,见到绿佩正翻检一套新做毬衣,见温荣出来,绿佩才笑着说道,“娘子,这是夫人叫人送来的,说是娘子明日去看击毬时好穿,先前婢子见娘子在写字,便没去打扰了。” “难得你心细了许多。”温荣笑着去看那身毬衣,碧青色蹙金团花锦缎翻领窄袖袍裤,一色碧青锦缎蕃帽与嵌玉缀珍珠腰带,毬衣颜色虽素雅,可是那滚边的金线与雕花玉片,又有说不出的精致与贵气。 绿佩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夫人,最了解娘子喜好了。” 温荣很是满意,命绿佩细细收好了。瑶娘昨日里遣人送来书信,说是明日辰时就到国公府门口接自己,温荣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早过去篱庄毬场,毕竟击毬再早也是巳时正才开始的,可温荣知道瑶娘那心血来潮、拉也拉不住的性子,只好应了。 而此时中书令府里,瑶娘正死死地缠着琛郎,阿娘与阿爷都不同意琛郎明日去马毬场,要求琛郎安心在国子监上学,哪儿都不许去。 瑶娘明白若琛郎不去,自己便只能在场边的望亭里坐着,漫说能否与他说上话了,怕是连面都不能一见的。 故瑶娘背着阿爷与阿娘,在书房里磨琛郎,希望他明日能偷偷地去,回府若是挨阿爷责罚,她定会在前面拦着…… 推荐好姐妹的书[bookid=3046179,bookname=《重生之乡下丫头要自强》]极品围绕,看乡下丫头活出精彩人生! 第三十六章 云路憎愁怨 第二日辰时未到,温荣便急急忙忙地戴上帏帽,带了绿佩与碧荷两名婢子匆匆向国公府大门走去,前院小厮一刻钟前来传话,说是林府二位娘子已到国公府大门了,温荣是哭笑不得,瑶娘性子忒急了些,不过是场击毬罢了,弄得火急火燎的。 见到荣娘,婵娘与瑶娘撩开帷幔下车接迎,瑶娘是着意打扮过的,一身鹅黄影金锦缎袍裤,缀黑珍流苏尖顶蕃帽,脚蹬鹿皮小马靴,很是俏丽明艳与出挑,而婵娘是丁香色织金单丝罗圆领袍裤,扎缀桃红璎珞珍珠腰饰。 婵娘牵起温荣的手,笑得和煦灿烂,“实是拿瑶娘急性子没辙,害你也白白跟着早起了。” 温荣打趣地笑道,“早起是无妨的,只是如此时辰去了那篱庄,可是有耍猴看?” “你这嘴真真讨打,”婵娘朝瑶娘努努嘴,附温荣耳边悄声说道,“今日某人正怄着,可别与她一般见识。” 温荣亦注意到瑶娘虽一身鲜艳,却耷拉着脸,平常是话最多的,此时却一声不吭地拿眼瞟自己,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温荣随二位娘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道,“婵娘可是抢了瑶娘的早膳,害瑶娘饿肚子才这般没精神的?” “我那儿抢得过她的。”婵娘忍不住笑着掐把瑶娘,“你倒是吱个声,别糟我名声。” 林瑶对上温荣关切的视线,郁郁地说道,“都怪大哥不好,他不肯去看击毬。” 婵娘亦跟着解释道,“是瑶娘无理了,荣娘不搭理她便是,琛郎今日是要去国子学的,偏偏瑶娘不知趣缠着琛郎去看击毬,琛郎自不肯答应,遂小蹄子从昨日起就开始摆脸子了。” 见荣娘依旧一副蹙眉不明所以的模样,婵娘捂嘴一笑,“君今入我梦,如何知君意。” 温荣幡然大悟,瑶娘又羞又恼,只垂首盯着小马靴上的缠金枝花结,任由婵娘与荣娘嘲笑了去。 篱庄在盛京郊外,临渭水之滨,马毬场东西两面皆用矮墙拦起,马毬场是大片用黄土一寸一寸砸实砸平的空地。距篱庄毬场不到十里地,即是终南山脚,年年春秋两季,勋贵家郎君、娘子皆相邀于此狩猎。 时辰尚早,可毬场边已三三两两地聚起了人,为贵家女娘搭盖的望亭在毬场南边的一处高地上,望亭四周不但悬着薄纱帷幔,亭里更设了案几坐席,与庭院里休憩的凉亭并无二样。 瑶娘远远瞧中了地处正中、视线最好的望亭,拉了温荣与婵娘过去,才到跟前,正要撩帷幔时却被人抢了先。 待瑶娘看清来人,眉头一皱,愤愤地大声质问道,“岚娘,此处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如何进去了。” 那位着杏红锦缎袍裤女娘横眉得意地扫了瑶娘三人一眼,并不搭理,只朝着另一处挥手。 温荣随之望去,旋即心狠狠一揪,双手不自禁紧紧握起。 此时向她们走来的、一身妃红团花锦缎毬服的年轻女娘,是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亦是那世带了太后赐死慈谕至紫宸殿的韩皇后。 那世温荣蹬了圈椅,意识渐渐模糊时,绝望双眼对上的是韩皇后那埋了深深恨意,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目光…… 温荣觉得讽刺,无度宠爱自己的是李奕,可赐死自己的亦是李奕。 此时韩秋嬏的眼神,不过是惯常的骄傲与不屑。温荣心底深处的自嘲和遗憾划闪即逝,这一世,她不会再与韩秋嬏争夺李奕的宠爱了,她会躲得远远。 韩秋嬏目光扫过温荣直直落在林瑶娘身上,韩大娘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这不是中书令府的二位娘子么,如何在我等望亭处立着,可是想求了与我一处?” 林瑶气咻咻地应道,“这处望亭分明是我先见着的,你却使了人来抢,如何这般不讲理。” “不讲理的可是你们,是谁先撩起帷幔,又是谁先踏进了望亭的?识相的就快快走开了去,莫要扫了兴子,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韩秋嬏身边着姜黄毬服的娘子冷声说道,温荣知晓她是薛国公府张三娘子。 林瑶气不过正要与她们理论,却被温荣与婵娘拉住,温荣虽听不过耳,却低声劝道,“我们换一处便是,犯不着大庭广众起争执没了脸面。” 林婵也忙着劝阻,“若是再不寻了别处,好位置的望亭怕是都没了。” 林瑶是想不依不饶的,只无奈被温荣拉着,无法只能顺着走了,本以为如此便罢,不曾想韩秋嬏却冷不丁地又说道,“纵是起争执,没脸面的也是你们。” 温荣回身镇静地望着翘唇冷笑、满眼轻视的韩秋嬏,淡淡地应道,“我们将望亭让与你,是因它不值得我们费心思去争而已,你既已占了便宜,又何必不饶人。” 说罢,温荣头也不回地执起瑶娘的手离开,身后那些勋贵女娘涨红了脸,却如锯嘴葫芦般咬牙不能再骂。 见林瑶等人走远,那先前抢望亭的娘子才愤愤地说道,“那个是谁,居然敢这般与我们说话。” “击毬要开始了,莫要在外面丢人现眼。”韩秋嬏率先进了望亭,想起先前着碧青色毬服的女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待各处娘子都进了望亭,不远处云锦围成的幛房走出两位郎君,着缁色团蟒锦袍的正是那日将长孙太傅引至东市的二皇子李徵,另一位着暗银色大科罗纱长袍的则为尚书左仆射府的赵家二郎。 李徵嘴角轻勾,“不知是哪家娘子,牙尖嘴利,颇有胆识,敢与禹国公府大娘子对上。” 赵二郎微合起那双满是戏谑的凤眼,言语轻薄,“倒是个妙人,二皇子可想亲近一番。” “哼,我可没你的闲工夫,”李徵满含兴味地环视一周,指着一处望亭笑道,“那不是黎国公府温三娘子么,你不过去招呼则个。” 赵二郎登时敛笑,没好气地说道,“好生进幛房罢,还要准备了击毬的事。” 李徵微微挑眉,转身与赵二郎进了云锦幛房里。 推荐好姐妹的书[bookid=3028576,bookname=《墨毒丹青》],女配重生,调教众渣 第三十七章 风旋竞驰场 温荣与林府二位娘子又寻了一处望亭,待坐定后,林瑶望着荣娘感激地说道,“荣娘,还是你厉害了,几句话把那韩大娘子堵了回去,叫我好生出了这口气,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怄成怎样了。” 温荣微微一笑,拉着瑶娘的手轻叹道,“我们姊妹三人是一处的,她那般又何尝不是针对了我们,只是瑶娘你以后性子可得收敛些,勿要轻易与他人置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理之则必败之。” 瑶娘心虽还有气,但亦是知事地点了点头。 婵娘蹙眉嗔怪瑶娘道,“你总是个惹事的主,今日又累了荣娘,平日里阿娘多次叮嘱你却不听,荣娘今日亦这般说了,你倒是长长记性罢。” 数落了瑶娘后,婵娘面带忧色地与温荣说道,“荣娘,你刚来盛京却是不知的,先前妃红毬衣女娘是禹国公嫡出长女,她阿娘是安平县主,姑母又是得圣人宠爱的韩德妃,周遭皆是捧奉她的娘子,惯出的性子很是跋扈。先前她们虽处了下风,但怕是已惦记上了,往后少不得找你麻烦,平白为难了你。” 温荣只能苦笑,她如何不知韩秋娘的性子,本已打定主意,远远躲开了她们,只明哲保身的,可瑶娘是真真拿自己做贴心姊妹相待,婵娘又是隐士般的清淡性子。若自己也一语不发不肯出来,怕是以瑶娘直烈脾性必要不依不饶闹上一番了,且自己亦看不过韩大娘子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作态。 前世温荣第一次见到韩秋嬏,是在与今同年的曲江关宴上。 那日勋贵家女娘聚在杏园一处斗诗,吸引了不少游人驻足围赏评看。 韩秋嬏的肤浅诗作被许多依附于她的娘子夸赞,“惊世之作”、“堪比青莲居士”,等等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娘子当众恳求韩秋娘赠诗作与墨宝…… 旁者不乏擅诗与文采斐然者,嘲讽一笑,想来勋贵女娘也不过如此了,平日里只喜珠钗脂粉,短见薄识,只是尺泽之鲵,怎可能有超凡俗之作? 温荣是心性高的,见不惯这等阿谀奉承的场面,遂起身缓行至铺陈了罗纹重单宣的案几前,并不多言,执笔挥毫而作…… 本只是作与韩秋娘相看,可不曾想诗作得了诗名远播的杜乐天翰林院学士认可,更有好事之人将韩秋嬏与温荣的诗作誊写在一处,好劣道中人一望便知。 如此韩秋嬏被实实地打了脸,与温荣结上了梁子。 “荣娘,快看那。”瑶娘扯了扯温荣,手指住一处,“德阳公主也来了呢。” 温荣望去,莞尔一笑,“好大的排场。” 不过是来看球,德阳公主却盛装打扮,一身海棠红通花坦领轻纱大袖裳,宝蓝绣金凤连同心百结束胸长裙,搭银罗幔纱花鸟纹曳地帔帛,望仙髻上簪九翅流苏金凤衔珠正钗,走路姿态婀娜风流,令人遐思万千,身后更带了数十衣着华丽的宫婢仆从,可不是气派。 瑶娘捂嘴笑道,“听闻德阳公主又和离了呢,都第四次了。” “才和你说了性子要收敛,要谨言慎行的,如何又在这嚼舌。”婵娘急急地骂道。 在背后妄论皇族贵女,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温荣亦瞪了瑶娘一眼。 瑶娘却撅嘴毫不在意地道,“又没了外人,何况本就如此,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温荣和婵娘蹙眉相视,无奈地摇摇头,瑶娘的性子着实令人难安。 德阳公主是睿宗圣主长女,极得圣主宠爱,食封早逾于常制,达一千二百户,绫罗锦缎、珍石异宝的赏赐不计其数,更有传其在东都洛阳的宅邸,单池沼便占了三百亩地。 圣朝和离再嫁非罕事,可频繁至此,不免引人猜测与议论了。 德阳公主的仆从在北面高地的一处望亭中,放了金漆雕鸾凤合鸣紫檀胡床,又撤去了悬挂于望亭的帷幔。 只见德阳公主半倚半坐于胡床,纤手轻拢发髻,柔鬟垂至翡翠滴珠玉耳铛,黛眉轻扫拂云月,朱唇一点桃花殷,云母蝴蝶花钿如薄蝉般覆于德阳公主眉心,艳胜无双…… 北面高地正中是清芙楼,楼中夔龙凤纹轻纱帷幔重重,今日圣驾更是亲临清芙楼观看马毬赛。 毬场两端各立了一处短门,短门雕红画彩,十分醒目,不多时,十二教坊乐娘子怀抱月鼓竖琴奏起了龟兹乐。 “球赛要开始了呢。”瑶娘很是兴奋,荣娘与婵娘亦往场中瞧去。 场中吐蕃蕃士着深褐锦衣,圣朝侍卫着墨绿锦服,圣朝侍卫球杖包了虎纹兽衣,黄黑间纹,一派威风凛凛。 两处郎君皆勒紧马辔,手持毬杖,随着一声鼓响,却是吐蕃蕃士打着了第一杖,激起大片黄土。 场上蹄声阵响,如惊雷一般,两处人马皆朝地上的七宝球追逐而去。场边是惊呼连连,一时间好不紧张与激烈。 半个时辰过去,吐蕃蕃士已领先了五筹,场边计分小旗,猎猎招展,圣朝侍卫球术虽精湛,可与吐蕃蕃士相较,又逊一筹了,若真输了,大圣朝却是要失了脸面的。 瑶娘早焦急的在望亭里跳脚,连连埋怨,那仗势倒巴不得亲自上场了。 温荣笑道,“你却是安生看了球赛,这般咋呼也无济于事的。” 瑶娘看得兴起,心也痒了,说是过些时日,要聚了贵家女娘一道赛上一场。 婵娘与温荣问道,“荣娘可会骑马?” 盛京勋贵娘子个个擅长马术,漫说马毬竞技了,便是那春秋狩猎,亦是不输于郎君的。而温荣虽能骑马,却着实不曾如此激烈地打过马毬,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有闪失。原先在杭州郡时,不过是骑驴击球罢了,相较温和了许多。 温荣颇为遗憾的如实说道,“不擅骑马,只能是瞧瞧热闹了。” 说话间场中球赛已暂停,不知圣主要做何变化,瑶娘双目蓦然间熠熠生辉…… (今天更新迟了些,年底加班太凶残鸟,麦子泪奔捶地中,以后更新,麦子会尽量保持在十点半之前的,求亲们的支持,收藏推荐评论神马的╭(╯3╰)╮) 第三十八章 半恼半怜春 “终于要换人了。”瑶娘长舒一口气,不过一句寻常话语,自瑶娘口中说出却语调渐高。 温荣会心一笑,必是期盼许久的了,并不点破只应和道,“圣朝人才辈出,毬场上怎会缺了英勇好儿郎。” 瑶娘两颊不知何时飞起红霞,玉手掩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毬场新上的郎君。 待看清场中人时,温荣一愣,是他。 圣朝马毬队一共换了四人,二皇子泰王李徵、三皇子临江王李奕,五皇子纪王李晟、左仆射府赵家二郎。 大半时辰的球赛过去,那洒油压实的毬场,早已翻起了坑坑洼洼的黄土,风过之处,散扬起朦胧沙尘…… 李奕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然悠远的浅笑,目光深邃清澈,挺拔身姿配上赤色狮子骢,可谓少年鲜衣怒马,叫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婵娘见瑶娘满眼惊艳,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嗤嗤笑着拉过温荣,“荣娘,你快来瞧,奔马郎君出现了,你倒是比比,是你的八宝牡丹招人疼,还是千里名驹讨人喜欢。” 温荣一时缓不过神,执着扇凉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婵娘偏头看向温荣,温荣双眸早不复以往的翦水明亮,而是黯淡如暮色里、被薄云挡住的长庚星一般。 “荣娘,怎么了。”林婵关切地问道。 温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仪,眨了眨眼掩饰道,“那四位郎君如何与其他侍卫不同?” 毬场上侍卫都是着墨绿锦衣毬服的,可三位皇子和赵二郎却是清一色精白压平金云海纹大科袍服,三位皇子束紫金冠,赵二郎扎绣金纹暗色幞头。 四位郎君皆容貌俊美,五皇子李晟与三皇子李奕颇有几分相像,毕竟二人的母妃是孪生姊妹,只是五皇子的眉宇更冷峻肃穆了。 婵娘知道温荣初来盛京,自然还不识盛京里的皇亲贵胄,也不知晓他们平日里的做派,遂一一耐心的为温荣介绍,说罢又凑近了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赵二郎不过是个浪荡子,你以后见着了躲远些。” 温荣如何不知赵二郎是风流轻薄的性子,难得的是婵娘肯细心提点,故连忙颌首,“多谢婵娘了,我以后定远远地躲开。” 温荣瞧着远远一处望亭,温菡娘今日也来了,腆脸与赵家娘子坐在一处。瑶娘是个任性妄为的,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不论是政见亦或是站派,皆不同,左仆射府是支持了二皇子李徵的。 上一世菡娘为了赵二郎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见哭闹威胁无法达到目的,不惜自毁名声,令众人瞧见她对赵二郎投怀送抱,如此才如愿嫁去赵府。 只不知,这也是二皇子算在内的一步棋。 那时太子早因不端的行为招至各方朝臣群谏,睿宗虽意识到太子品行确不适做天下圣主,但因太子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子,而不忍易储。 太子疑心愈来愈重,更忌惮怀谋嫡之心的胞弟李徵,在派人暗杀李徵未遂后,企图勾结依附势力谋反。 恰逢此时,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联姻,此变故令太子对黎国公府心生了猜忌。 温景祺见太子对己疏远,且越发像穷途困兽,而二皇子羽翼渐满,遂暗地里投靠了二皇子,致使太子谋反事宜败露…… 马毬赛再次开始,二皇子李徵一马当先,李奕、李晟亦是气势凛人,四位年轻郎君上场后,圣朝马毬队一扫先前劣势,连连进球,小半时辰即已反超吐蕃。 毬场上比赛得激烈,可温荣却坐立不安,只想快快结束了回府去,前世之事虽已看淡,但总有那么一人,见之便如掌扼喉。 瑶娘激动地拍手娇呼,温荣只心不在焉地说道,“四位郎君确实是英勇过人了。” 婵娘听闻眉头一皱,撇撇嘴道,“不过如此罢了,琛郎的骑射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若是琛郎上场,我们圣朝球队才是真正的如有神助呢。” 说罢婵娘老成地叹口气,“阿娘与阿爷就是对琛郎管教太严了,说是要以学业为重,及第之前不能让旁物分了心思。其实今日来了亦无不可。” 婵娘听温荣夸赞毬场里的郎君,担心温荣同瑶娘一般,被哪位皇子迷了心,这才替琛郎说了话。 温荣不知婵娘所想,笑着应道,“林大郎有家妹如此帮着说话,定是很欣慰的,只不过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道林大郎是好的,要不如何有你与瑶娘这般出色的妹妹。” 婵娘不满地说道,“我是认真了,你却当玩笑,”又抬头望了眼痴痴盯着毬场的瑶娘,“那幅奔马图是出自三皇子之手,琛郎不过无意将墨宝带回府,不料瑶娘从此心心念念……” 温荣正要接过绿佩奉来的茶汤,手一颤,秘色粉桃瓷碗碰在地上摔得粉碎。 “娘子,有没有烫着。”绿佩慌忙扶起温荣,连连道歉。 瑶娘听见声响,回头见洒了茶汤,才收起心思,与婵娘一道扶过温荣。 “不过打湿了一小处马靴,没有那么严重的,安生去看球罢。”温荣笑笑,不甚在意。 先前婵娘唤自己看奔马郎君时,温荣因分神不曾留意,直到婵娘明明白白地说出三皇子三字,温荣才猛然惊醒。 前世她嫁入临江王府后,李奕便未再纳妃,瑶娘的情意怕只是凭白送那湘流水了…… 林瑶见温荣确实无事,又全心地望着场中执杖策马的翩翩郎君。 温荣轻声与婵娘说道,“无情最是皇家人,婵娘好生劝劝瑶娘吧。” 林婵点了点头,温荣说的话与她想得一般,“如何不劝,只是听不进,先前韩秋娘之所以针对了我们,亦是有这原因的。” 那世韩秋嬏终如愿嫁与李奕,成了临江王妃,虽说只是政权联姻不曾得到李奕真心,但至少在李奕登大宝之后,得以母仪天下,比起自己的红绡香断,瑶娘的痴情难纾,不知好了多少…… 周遭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声,瑶娘更是不顾规矩,撩起帷幔慌张地跑了出去。 温荣与婵娘这才重新望向毬场…… **感谢赫连梦秋妹子(是妹子咩)的平安符,╭(╯3╰)╮摁着蹭个~~** 第三十九章 共藏机筹处 球场中,二皇子李徵骑的赤龙驹已失控,猛甩首颈,红鬃四散,四蹄不断摩擦蹭地。李徵绷着脸紧拉马辔,竭力想使马安静下来。 不曾想事与愿违,马不但未安静甚至突然发狂,疯了一般直直朝正护着八宝球的李奕冲去,李徵急得大喊,“三弟快快躲开了。” 球场上蕃士与侍卫吓得目瞪口呆,惊骇地看着这凶险一幕,三皇子此时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这般相撞,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必定重伤。 高地望亭里的各家娘子是花容失色,瑶娘更是急得要哭出来,温荣虽知李奕能躲开,但心亦绷得紧紧。 五皇子见状急转马向,骑了皎雪骢飞奔而来,欲追上二皇子的赤龙驹,只无奈相隔了一段距离…… 就在赤龙驹即将撞上三皇子狮子骢的千钧一发瞬间,三皇子一勒缰绳,狮子骢双蹄腾空,几近直立,险险避过。 两名驹擦鬃而过,赤龙驹继续向西处矮墙狂奔而去,若是撞上,二皇子怕是少不得要筋断骨折。 李晟与李奕一道朝二皇子追去,在离矮墙不足十丈远距离时,三皇子的狮子骢与五皇子的皎雪骢一左一右将赤龙驹夹在中间。 二人不顾危险伸手狠拉赤龙驹辔绳,虽然赤龙驹狂躁不安,但是两位皇子的坐骑却稳稳奔跑,未受丝毫影响。 赤龙驹前行速度略微放缓了些,可依旧未停下,眼见三人将一起撞上西墙,狮子骢猛的急停,仰天长嘶,铁蹄狠狠跺地,几声劲响过后,赤龙驹终于刹住前蹄,虽依然焦躁难平,但二皇子已脱离了危险。 三位皇子翻身下马。 早候在四周,却不敢靠近的仆从、侍卫忙上前接过马辔,众人见三位皇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任意一位皇子受伤出事,马球场上之人以死都难辞其咎。 “二哥,先去幛房稍作休息,叫医官来看看才好。”李奕关切道,看着二皇子李徵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虽有猜疑,却不敢确定。 李徵冲李奕与李晟抱拳相揖,严肃认真地说道,“今日多谢三弟与五弟了,若不是你们,我必不能全身而退。” 马球赛再次暂停,三位皇子入了场边的蜀锦幛房内小憩。 赵家二郎此时也赶到,面上轻佻浅笑早已不见,慌张惊恐地垂首说道,“赵淳护泰王殿下不力,令殿下陷险境,望殿下责罚。” “不必自责,事出突然与你无关。”二皇子转头盯着不断甩首打喷的赤龙驹,眼神一暗,对正跪在地听候的仆从命令道,“将赤龙驹带下去,叫了御马侍好生照料,再将龙骧牵来。” “二哥还要上场?”李奕皱眉问道。 赤龙驹发狂得蹊跷,若是不查清,怕有后患。 李徵冲李奕颌首,知李奕心中顾虑,“无妨,龙骧自我府牵出,未经他人手。” 赵二郎赵淳听了二皇子所言,沉思片刻,转身向仆从交代了几句,随行仆从退出了幛房。 …… 圣主身边的卢侍监自清芙楼匆匆而来,向三位皇子卑躬拜礼后说道,“圣主在高处见此险状,甚是忧惶,遣老奴前来探望。” 李徵勉强笑道,“某已无事,还请卢内侍回禀了圣主,多亏三弟与五弟倾力相助,儿才得以脱险。” 卢内侍抬首见二皇子确实无伤,只是面色青白,可见受惊吓不下,与三位皇子转达了圣主意思后,告辞离开。 临卢内侍出幛房,先前由赵二郎遣出的仆从满脸惊慌地回来,悄声回禀了赵二郎后退至一旁,赵淳眉头一皱却不言语。 马球赛重新开始,经历了先前骇人一幕,气氛不免沉重。 温荣见李奕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他虽非良人,却是难得的好君王。而五皇子李晟亦是有大勇之人,临危能不惧,无私无畏。 温荣将目光转向了二皇子,不知是何人在那赤龙驹上动了手脚,看似要致二皇子于死地,可如此光天化日与众目睽睽,却令人觉得愚蠢。 二皇子素来心机极重,可先前若不是李奕与五皇子出手相助,二皇子现只怕是生死未卜,故若是二皇子自己布的局,不免太过凶险了。 温荣思及婵娘先前所说琛郎一事,平日里琛郎时不时会至衡山书院指导轩郎功课,温荣对琛郎是心怀感激的,如此可看出,琛郎对转年进士科是胸有成竹,中书令府的管束亦不如传闻那般严格。 琛郎不惜惹怒瑶娘也不肯到篱庄击球,怕是早已算到今日的马球场不会太平。 二皇子有难,三皇子、五皇子自当竭力相救,救下了皆大欢喜,之后再暗暗寻查便是。 可若是有何闪失,场上之人必逃不了干系,李奕与李晟是圣人宠爱的皇子,事后证明与己无关,即可置身事外,不会受到惩处。 而他人呢?普通侍卫无辜受牵连自不必言,余下的赵淳极得二皇子信任,只要尚书左仆射出面强谏,要求彻查此事,抓出背后做手脚之人,赵二郎自可免囹圄之祸。 可琛郎一旦在场上,这把火难免烧至林中书令身上,逼得林中书令出面谏言,清晰了立场。 罢了,温荣苦笑摇头,皇室谋储于己何干。 如今黎国公府在盛京非议渐多,大伯父为能力所限,难得圣人器重,阿爷虽耿直清正,可刚至盛京,又不愿依附老臣,盐政官一案至今没有明朗说法,也不知是否因此得罪了某些当朝重臣。 阿爷中司侍郎一职是时时被人盯着,可谓如履薄冰。 外事已不安稳,国公府内大房与二房又各怀心思。 …… 三皇子与五皇子先前挺身而出的英姿,不知又俘虏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娘。 瑶娘双手相握置于胸口,眼里灼人的热度,似是不惜将自己焚毁。 马球赛结束了,圣朝领先三筹胜吐蕃蕃士,虽说是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是不拘输赢的,可毕竟关乎大圣朝的脸面。中间虽有不愉快,但不影响胜利带给每一个人喜悦。 圣主命人赏赐了场上所有侍卫与蕃士。 卢内侍亦将先前在幛房里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回禀了圣主。 第四十章 莫痴自相思 几位皇子未在场上多做逗留,依照先前卢内侍传的圣人口谕,更换袍衫后速速前往清芙楼…… 温荣见瑶娘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的,无奈地说道,“马毬赛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如此守着,毬场里也长不出个人来。” “时辰尚早,不如再歇息会。”瑶娘面上红晕还未散去,讪讪地看看四处,望亭里的女娘也几乎都没走呢。 婵娘并不理会瑶娘,与温荣说道,“篱庄过去不多远,便是终南山脚的樊川了,是个奇峰秀岭、碧水通幽的好去处,不如去游赏一番。” 林瑶一听闻去樊川来了兴致,虽想再看看朝思暮想的郎君,可来日方长,今日是荣娘第一次到终南山附近,自是该陪伴了荣娘的,故欢喜说道,“是了,一会使人牵了马来,骑马游园,是再好不过的。” 樊川位于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植被葱茏,繁花盛草。 夏日里虽骄阳难耐,可若能在绿荫中骑马慢行,享受修林间的和煦细风,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故温荣笑着颌首。 见温荣答应了,林瑶忙遣婢子至樊川林府的私宅备马。 三位小娘子撩开望亭帷幔,正要离去,一位宫人模样的婢子前来传话,“奉德阳公主之谕,请各家娘子至乐园小聚,公主殿下已在园内摆好宴幄。”说罢,福了个身,并不做停留。 三人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直到宫婢走远,婵娘才叹气轻声道,“不去怕是不行的。” “不知德阳公主缘何摆席面。”温荣蹙眉问道,前一世太子被黜,德阳公主欲染指政权,纵是再宠爱她的睿宗帝也忍无可忍了,虽不舍杀之,却将其贬为了庶人。 “德阳公主是个喜热闹的,不过是一般宴席罢了,只是游樊川一事怕是得改日了,”婵娘顿了顿又笑道,“荣娘与我们一处便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 乐园处潏河两岸,倚原面水,拥有园池花亭,景色很是撩人。藉草圃已拉了三面刺玫瑰金云锦幔幛,幔幛里摆了食案与月牙瓷坐墩。 侍婢奉上了一盘盘新鲜脍丝、新炙鹿脯,各色羹臛果品琳琅满目,食案旁,还有几坛上好的河东乾和葡萄美酒。 德阳公主斜躺在席案正首处的矮榻上,婵娘牵着温荣上前,两人盈盈拜倒,“奴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在我这无需拘礼,”德阳公主目光扫过林婵,落在了温荣身上,嘴角一挑,浅笑着说道“婵娘身边这位小娘子面生的很。” 婵娘忙应道,“回禀公主,这位是黎国公府四娘子温荣娘,荣娘是才随温中司侍郎回盛京的。” 温荣亦低眉顺眼地拜倒。 眼前人容貌姣好,看似顺从,眉眼却带了几分傲气,德阳公主心里低笑,盛京里又多了个招人疼的小娘子,“原来是黎国公府四娘子,听闻温中司侍郎在杭州郡的盐政贪墨案中立了大功。” 温荣蹙眉思道,圣朝虽对女子束缚甚少,可女子干预或过问政事却依然是大忌,德阳公主因有圣人宠爱,故无顾忌地并开府、置幕僚,可自己只是一般勋贵女娘,若说错话,怕是要连累国公府的,遂惶恐谦恭地应道,“阿爷蒙圣主器重,自当尽心尽力效忠于圣主,为圣主分忧是应当的。” 德阳公主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温荣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意,这温四娘子,年岁虽轻,却是个谨慎的,面上笑意更浓,“好一个效忠圣主,快快起来了吧,叫人瞧见了,倒要说我摆架子了。” 温荣又拜倒谢过后才肯起身,而德阳公主亦笑令开席,宫中乐娘子在旁奏起了龙池乐助兴…… 娘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谈笑作乐,温荣环视却发现温菡不在幛房里,赵府的二娘子是与另几位女娘坐在一处的。 席面食了差不多,德阳公主身边的女史遵德阳公主意思,领着幔幛中的女娘玩起了藏钩与射覆,瑶娘精于此道,连连夺筹,只是赢了要连带着吃酒,温荣与婵娘是拦都拦不住。 韩秋嬏身边的张三娘子输急了眼,放下话说要与瑶娘一局定胜负。四处女娘见有热闹,纷纷围了上来,德阳公主亦是兴致颇高的瞧着薛国公府与中书令府的两位娘子抬上杠。 德阳公主向女史交代了几句,女史笑着上前说道,“公主殿下为让各位娘子玩得尽兴,特意备了三百匹绢,用于此局藏钩的胜家。” 温荣暗暗咋舌,不过是寻常小把戏罢了,德阳公主却如此阔绰。 女史停了停,待女娘们议论后又接着说道,“赢者有赏,输者自然是要受罚的,食案上有三只金兽首五彩缠丝玛瑙杯,已斟满了乾和葡萄美酒,输者当豪饮三杯,不知张三娘子与林二娘子可愿比了?” 那三只玛瑙杯着实不小,温荣本想劝瑶娘不要去的,可瑶娘已豪爽地应了,倒是张三娘有些犹豫,瑶娘仰着脑袋得意地瞧着要打退堂鼓的张三娘。 韩秋嬏见状不耐,薛国公府虽与禹国公府交好,可韩大娘并未给张三娘面子,冷冷地说道,“先前豪言壮语说得好听,此时别妄想去做那缩头乌龟,连累我丢了面子。” 张三娘见韩大娘子如此说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赌局。 张三娘本就气势不足,且藏钩本事又不如瑶娘,不多会便落败了。 德阳公主将三百匹绢赏赐于瑶娘,并命人送去中书令府,笑言往后.宫中设宴,定要请了瑶娘一起。 而张三娘望着食案上的玛瑙杯,只觉得还未吃便已晕晕乎乎的,愣是不敢上前,韩秋娘早去了另一处,并不搭理张三娘。 德阳公主似笑非笑地说道,“张三娘可是输不起,若是这般推脱,先前如何又应了本公主。” 张三娘听了心中大骇,忙跪在地上求公主饶恕,心一横,从侍婢手中接过玛瑙杯,不过才吃了两杯,便已晕倒在地。 “哼,没用的东西,”德阳公主语气平淡地说道,“拖下去。” 不多时,德阳公主面露倦意,命席面撤去,见状众女娘跪拜谢过德阳公主后,才陆续散了。 …… 见时辰尚早,且瑶娘又吃了些酒,三人决定在乐园四处走走,为瑶娘散酒劲。 三人骑着最温顺不过的胭脂骏,缓行在通幽小径,园里正盛放着芍药,翠茎红花,暄风频动,蝶翅蜂须留恋于蕊尘。芍药虽不及牡丹富贵,却也是绮罗不妒的倾城色了。 瑶娘指着一处粉蕊黄丝芍药丛,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荣娘,婵娘,你们快来看了,这处花开得甚好。” 若不是知晓瑶娘对李奕一往情深,温荣真会将她认作是个没心没肺的。 温荣担忧地与婵娘说道,“虽说瑶娘赢了三百匹绢,可少不得让府里知晓了她在外与人打赌一事,不知瑶娘回去是否会受罚。” 婵娘不悦地看了瑶娘一眼,“罚了才好,否则终有一日要出事的。” 瑶娘借着酒劲愈发得没束缚,跳下马摘一朵凌花晨玉蓝色芍药簪上,嬉笑地要荣娘与婵娘一道簪了,两人见瑶娘一身鹅黄胡服,却簪朵大蓝花,撑不住笑将起来。 “你自己做那花婆子去,没得拉了我们一道。”温荣笑得不停,指着瑶娘娇声说道…… 那一边修林突然转出两位郎君,见不远处的芍药丛里,三位贵家娘子忘乎地笑个不停。 婵娘见到来人,低声暗叫不好,正想拉温荣与瑶娘躲开,可瑶娘已红着脸迎了上去,也不知将那芍药取下,就先盈盈拜倒,“奴见过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此时再躲是不可能了,温荣与林婵只能下马拜见。 “这不是婵娘与瑶娘么,听闻公主席面已撤,如何还不回府。”李奕温和地笑着问道,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却微微一愣。 李奕、李晟与林子琛关系极好,自然也与林瑶、林婵相熟。 “见此处景色甚好,便打算赏游则个。”林婵并不愿让三皇子知晓瑶娘吃多酒了。 “难得有如此兴致了,”李奕望着温荣,那股子熟悉感莫名的愈发强烈,“这位娘子是?” 瑶娘将温荣向前拉了一步,笑道,“这位便是连连解了两道中盘棋的温荣娘。” “原来是温四娘子,温四娘子深谙棋道,某很是敬佩。”李奕望着温荣的双眼,慢慢地生出了光彩。 而在旁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晟,也多看了温荣几眼。 “三皇子谬赞了,奴不过是碰巧解开的罢了。”温荣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道,不曾想琛郎将是谁解开的棋局,都告知了两位皇子。 李奕正要与温荣说话,林婵却福身道,“还请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见谅,因时候不早,奴也该回府了。” 李奕望着温荣疏离的表情,只觉得闷闷的,却依然笑着回道,“是该早些回去,别令府里担心了。” 三人听闻福身道谢,瑶娘虽不舍,却被婵娘死死扯着。三人已转身离开,李奕突然心有不甘,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如珠落玉盘一般。 “温四娘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第四十一章 远梦归侵晓 温荣脚步一滞,虽说比那世提前见到了李奕,可这确是第一次相见,缘何李奕会问出如此古怪的话。 温荣回身,垂首淡漠地说道,“三皇子必是记错了,奴才随阿爷自杭州郡回来,未曾有幸见过三皇子。” 礼数周全,却置人于千里之外。 “恕某唐突了,还望温四娘子见谅。”李奕面上闪过一丝落寞,笑得很是勉强。 温荣无所谓地笑笑,“天下之大,相似的人自是有的,三皇子无须自责。” 李奕感受到了温荣话语里的抗拒,怕是不愿与自己多做交谈的,无奈之下,只得与三位娘子再次作别。 上了马车,林府两位娘子先送温荣回国公府。 林瑶好奇地说道,“这世上居然会有与荣娘如此相像之人,连三皇子都认错了。” 温荣瞪了瑶娘一眼,忍不住又笑道,“认错了我事小,只是你这花婆子的模样叫两位皇子牢牢记住了,怕是不会再认错你了。” 林瑶此时酒醒得差不多,听温荣说罢,才想起自己发束上簪着的晨玉大蓝芍药,脸一白,慌忙摘下,捏在手里,悔不堪言。 婵娘也不劝慰,火上浇油地说道,“你趁早断了念想,别令三皇子与大哥为难。还有,一会回府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该如何解释三百匹绢,受罚时别指望我帮你求情。” 温荣见瑶娘被说得快要哭了,只得轻轻拉一拉婵娘,婵娘悄声与温荣说道,“她脸皮子厚着呢。” 瑶娘耷拉着脑袋,念想那里是说断便能断的,回府被责罚了是没打紧的,只是今日这般愚蠢模样,定叫三皇子笑话了去,得让大哥再去打听了才好。 …… 两位皇子至先前休息的幛房,翻身上马,缓缓前行,准备回宫。 李晟看了一眼李奕,三哥平日面上总挂着温和浅笑,今日难得的面露烦闷之色,“三哥见过温四娘子?” 两人是自小做一处长大的,若是三哥见过的人,自己必然也见过,可三哥先前那句话又不似玩笑。 李奕只得苦笑,心不在焉地回道,“许是认错人了,只不曾想,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能深谙棋道。” “是了,我等甘拜下风。”李晟不再言语,想起先前在芍药丛里,第一眼见到温荣时,笑得毫无顾忌,很是欢畅,可转眼见到三哥与自己,那本水光潋滟,如艳阳下一弯碧湖的双眸,却突然波澜涌动,深处泛起的是阵阵冷意…… 李晟皱了皱眉,温四娘子的眼神不止止是冷漠,似乎还有强烈的不耐和逃避。 李奕与李晟回到蓬莱殿,见过王淑妃后,各自回了书房。 李奕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不知从那天起,自己每晚梦里都会出现一位女娘的身影,荷袂翩跹。 初始,李奕会毫不犹豫地向那身影走去,可还未靠近,她便如墨画入水,一点点散开,愈发模糊,梦里的自己很着急,努力伸手去抓,却是镜花水月,涟漪荡尽,一切消失不见…… 反复数次,李奕不再向前走了,只是默默站在原处,虽看不清,可李奕知道,那位娘子眉眼如画,静静地立于江南烟雨下…… 今日初见温四娘,那柳烟般的眼角眉梢,如惊雷一般,直直地闯入了心里,梦中人的模样慢慢清晰,不是温四娘,又会是谁? 李奕觉得书房太闷,遂信步走至太华池旁的亭榭里,此处亭榭是难得的,能令心情平复的好去处,碧清池水泛着层层涟漪,一片红叶落入了水中,李奕眼见红叶打着旋渐行渐远,一阵恍惚,好似有重要的记忆,被沣河之水一道带走了。 “三哥,下一盘棋如何。”李晟至蓬莱殿东处的李奕书房,没有见着人,便径直过来了,除了蓬莱殿,此处水榭是三哥近段时日最常来的地方。 李奕又想起深谙棋道的温四娘,不知何时能与她亲自对弈,笑了笑,“好。” 虽应下,可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不过走了数十步,李晟凝眉说道,“三哥,这盘棋无须再下,任谁也挽不回你的劣势。” 前日两人对弈,棋至中盘,李奕认输,可抱了一丝希望,将棋局交与琛郎,不曾想,真叫温四娘转圜了棋势,那日对弈,李奕不过一时失误,其余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 虽说在棋局里,有一步错满盘皆输的论断,可那是于一般人而言的,故李晟对温荣能反败为胜的棋艺也非常感兴趣。 “罢了,三哥,回蓬莱殿吧,今日毬场一事,圣人并未要求彻查,只不过予二哥的赏赐已超过了太子。”李晟说完起身离开水榭,任由李奕盯着棋盘沉思。 李奕深叹口气,这盘棋,毫无章法,丝毫不见往日的冷静与睿智,输的如此彻底,无颜交予温四娘求解局了。 …… 温荣回到国公府里,见林氏也才刚回来,且面带倦色。 林氏牵着温荣进了内室,缓声说道,“你祖母经了数日将养,却不见好,今日我与你大伯母去了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辛苦了,下次儿也随阿娘一起去。”温荣扶着林氏坐下,又斟了杯茶。 “不妨事的,抄经是枯燥的,你又如何耐得住,现只盼你祖母身子快些好了。平日里,你若是得空了,去中书令府寻了婵娘与瑶娘一道玩便是。”林氏想起甄氏前几日试探的话,虽没法做决定,可心思也略有些活络。 温荣笑着点点头,好奇地发现茹娘今日不曾过来寻自己,“怎么不见了茹娘?” “那孩子,白日里没人看着,定是玩疯了,受了暑气,刚使人煎煮了解暑汤,才吃过,这会回屋歇息去了。”林氏颇有些无奈,见温荣脸颊也红扑扑的,担心地说道,“解暑汤还有多的凉在了井水里,你才从外面回来,也吃一碗才是。” 不一会莺如捧了碗解暑汤进来,温荣正要接过,祥安堂里打发人过来道,“四娘子可回来了,我们老夫人叫去祥安堂一道用晚膳。” (感谢丑丑的暖冬投的PK票,还有郁清璃妹纸的平安符,抓住蹭蹭) 第四十二章 缮性何由熟 打滚滚求收藏求推荐求支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除了三房回国公府的首日,府里聚在一起吃了次席面外,其余日子皆是各自在各自园里的。 来西苑寻温荣的是温老夫人陪嫁侍婢白妈妈,林氏不敢怠慢,起身笑着说道,“劳烦白妈妈亲自走一趟,我们收拾了一会就过去,只是茹娘身子不舒服,恐怕……” “三夫人无需多忙,老夫人只是请了四娘子,祥安堂里有大夫人照看着了。”白妈妈陪笑说道。 林氏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为何老夫人只请了荣娘。 温荣浅笑问道,“老祖母可还请了谁么。” “还有三娘子,”白妈妈微微低首如实回答。 每次与温荣对视,白妈妈便不自觉的心虚,四娘子眼睛一片清明,从不闪躲,总能令白妈妈想起原黎国公府大夫人谢氏,四娘子眼神与她一般,波澜后是宠辱不惊的自信与慧黠。 温荣欣喜地与林氏说道,“阿娘,定是祖母身子好些了,觉得身边冷清,才叫了我与三姐一块去用晚膳的。” 说罢温荣又冲着白妈妈笑道,“白妈妈,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过去吧,总不好令老祖母等。” …… 还未进内堂,温荣就听见了菡娘撒娇的声音。 “老祖母,这事你可一定得管管。” 温菡平日里训人的声音尖锐高亢,气势十足,在温老妇人面前,声音却压得很软很绵,倒是像猫儿一样。 侍婢通传后,白妈妈带着温荣进了内堂,就见方氏小心翼翼的、亲自从食盒里将菜品捧出,而菡娘已坐于温老夫人左侧,虚靠在温老夫人身上,眼圈儿还有些红红的,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温荣只作不见,大方地与温老夫人、方氏见礼。 “过来坐吧。”温老夫人笑得很是祥和。 温荣面露难色,踌躇不敢上前。 方氏见状连眉角都带上了笑意,放下手中的事,上前牵着温荣走至温老夫人身侧,殷殷地说道,“阿家前几日就念叨了要你们过来陪,只是担心你们年轻娘子要嫌弃了她老人家无趣。今日可不是又在念叨了,我想着干脆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将你们请了来。” 温荣顺着方氏,恭顺地锯坐在温老夫人右手处,说道,“儿亦是想来看望祖母的,可医官说祖母需静养,这才不敢唐突过来。” 大伯母也在内堂里,虽说是请了自己与菡娘陪伴温老夫人,可二人终归是小辈,左首座已被温菡坐去,若自己大刺刺地占去右首座,恐怕大伯母会心生不悦。 温老夫人笑了笑,“我不过是老毛病,将养几日便没事的,倒是辛苦了你阿娘,特意去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见祖母身子不爽快,很是着急,却又帮不上忙,昭成寺还是大伯母带了阿娘去的,府里都是盼着祖母身子快快好了呢。”温荣不过说了实话,只是温菡听着刺耳,厌烦荣娘一味地讨好大伯母。 饭食摆上了食案,一碟金齑玉脍,一碟串脯,一盆剔缕鸡,一碟鲈鱼炙,一份浑羊格食,每人跟前还有一小碗粟粥与一小碟槐叶冷淘。 方氏正要伺候摆箸,温老夫人与方氏说道,“你也辛苦一日了,这些叫婢子做便是,你坐下一道用晚膳吧。” 方氏眼眸一闪,温老夫人的眼神不如往日那般尖锐,只透着丝丝疲倦,方氏鼻子一紧,酸酸的不太舒服,转身细心地交代了婢子几句,这才谢过温老夫人,坐于席上。 温菡殷勤地为温老夫人夹了一片鲈鱼炙,“我知道老祖母喜欢吃新鲜鲈鱼。” 温老夫人慈祥的声音道,“难得你都记得。” 温菡眼珠子一转,又亲热地为温荣夹了一块浑羊格食,“想来荣娘在杭州郡不曾吃过,很是鲜嫩。” 好似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温荣瞧着鱼藻纹青瓷碗里的,被加了重料的浑羊格食哭笑不得。 若是照菡娘说法,冒失地咬下去,怕是要被里面一层的花椒与酸橘呛得直冒泪花了…… 用过晚膳,温老夫人斜靠在紫檀胡床上,温菡主动从白妈妈那接过美人锤,跪于矮榻,轻轻地为温老夫人锤腿。 “你们今日去篱庄毬场看马毬赛了?”温老夫人半阖眼问道。 菡娘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温荣小心捧了一碗茶放于胡床旁的案几上,笑着说道,“是呢,毬赛好不精彩,”温荣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面露出惊异之色,望着菡娘道,“阿姐也去了么?” 温菡愣了愣,僵直地点点头,白日她在望亭里瞧见了温荣,就料定温荣也是看到她了,而荣娘初至盛京,必不认识赵府娘子,故她才有此算计,想令温老夫人反感了温荣。 “原来阿姐也去了,今日中书令府两位娘子来接了我,阿姐可曾见着我们,如何不来了一处看毬。”温荣说得很是坦荡,温荣知道菡娘今日会提前走,多半是与赵府娘子闹不高兴了。 马毬场上二皇子出事,赵府的人必定焦急,菡娘此时赖脸与她们凑一块,能看到什么好脸色。 “我,我是一个人坐的。”温菡有些结巴,“本约了太常寺卿家鲁娘子,可她今日身子不适……”却也说不下去了。 温老夫人斜乜了温菡一眼。 方氏心里冷笑,心思不如温荣一半,却还想倒打一耙。 原来今日与赵家娘子交好的一位娘子,说起了前几日赵二郎在左仆射府里办的樱桃宴,而樱桃宴并未请温菡。几位娘子遂拿此事说项,嘲笑了温菡,温菡听了愈发觉得委屈,毬赛才结束便哭着回国公府了。 温菡到了温老夫人这,又自编了另一番说辞,说是有娘子对国公府出言不逊,她听不过耳,上前去理论,无奈势单力薄……还说温荣也是在场的,却故意置身事外。 温老夫人心里觉得厌烦,打算将正事说了,便打发她们走,“今日宫里下了帖子,德阳公主出资修建的德光寺将于下月落成,请了我们国公府女眷去观礼,你们那日随了我一道去,这几日好生准备了,”温老夫人说罢摆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 温世珩与林氏正说着什么,见温荣至厢房道安,即令婢子拿出了一份浅降山水织锦泥金名帖,颇为惊喜地说道,“你伯祖母下月去德光寺落成礼,遣了帖子要带了你去。” (谢谢瞬昔亲的评价票票,蹭蹭╭(╯3╰)╮) 第四十三章 一树碧无情 温荣见了帖子,诧异地问道,“伯祖母的帖子是何时送来的,先前在祥安堂用晚膳时,祖母亦说了那日要儿陪了一道去德光寺落成礼。” 林氏愣了愣,“你才过去祥安堂不多时,前院小厮便送了过来。” 林氏未想到两处会如此碰巧的撞上,更为自己冒然接下帖子而自责,不安地望着温世珩道,“珩郎,如今帖子已应下,该如何是好?” 温世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说伯母如今与国公府来往甚少,可毕竟是长辈,且伯母已鲜少出门,难得的一次,如何推拒…… 温荣笑着宽慰道,“阿爷阿娘不用担心,伯祖母愿意带儿一块去,是伯祖母的心意,既已接了,便不能随意退回。如今离下月德光寺落成礼还有些时日,过两日儿打算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不如到时再做了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温世珩颌首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快回去歇息吧。” 虽见温荣能处理好此事,可温世珩心下依然生出一丝不悦,阿娘一直不喜伯母,幼时每次去长房寻伯母玩耍回来后,阿娘虽未责罚,但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温世珩知晓,伯母的性子与为人都是极好的,非但不曾得罪过阿娘,即使是两房有分歧,让步的也都是伯母…… 温荣望着泥金帖子上朴素的浅降山水纹风景,心知此事并非碰巧那么简单。别府送至国公府的帖子,都会先经过了前院,负责府内中馈的大伯母,只要留心,便可知各房都有何信件与遣贴来往。 “荣娘。” 温荣正走在回厢房的穿廊上,被轩郎轻声唤停。 “轩郎可是还有事?”温荣先前已察觉轩郎双眼比往日更清亮些,似乎有什么好事似的。 温景轩欣喜地说道,“今日下学,收到了林家大郎遣的帖子,说过几日约了三皇子、五皇子弈棋,若是我得空,让我一块过去。” 才回盛京不多时,便能得到与皇子一道弈棋的机会,无怪轩郎会受宠若惊了。 可温荣不希望家人与三皇子、五皇子有过多牵扯,不止是因前世自己同三皇子的纠葛,更是为了府里免遭日后的覆灭之灾。 温荣不满地蹙眉说道,“与皇子弈棋,虽说机会难得,可非明智。如今大哥祺郎是太子侍读,若此时你与三皇子和五皇子走得过近,难免会遭人非议。琛郎是表兄,平日里亲近些是无妨的,可宫里的人,我们还是避些则个。” 轩郎面露不舍,“听闻三皇子并无争储之心……” 温景轩早知两位皇子是难得的年轻才俊,文骚武德俱佳,再加上先前亲眼见了五皇子,五皇子品貌更证实了传闻,故早盼望了能与他们结交。 “此时无争储之心,难保以后不会有,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能妄论的。”温荣冷声说道,三皇子表面看起来温和儒雅与世无争,可不论是在生活亦或是在皇储争夺中,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无害,实则早布好了陷阱,只等对手一步步走入其中,再无转圜余地。 温荣甚至有怀疑过,前世李奕接近自己,是否也不过是他下的一步棋。 轩郎见温荣面色冷厉,很是错愕,直觉荣娘对两位皇子有偏见。 温荣知晓语气重了些,缓了缓尴尬笑道,“我只是见前朝历代,每一次帝王更替都伴着萧墙之祸,想来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更何况阿爷一心盼你顺利考上进士科,如今学业未成,断不能起了玩心。还有那林家大郎,亦未及第,林府若是知晓你们做一处弈棋玩乐而非用心上学,怕是会不满的。” 轩郎犹豫了,其他姑且不论,耽误林家大郎学业的责怪他担不起,遂想了想后,艰难地点头道,“那我推了,只安心在书院里上学便是。” …… 两位娘子离开祥安堂后,方氏还留在内堂照顾温老夫人。 方氏仔细看了四处窗纱,夏日里有细小蝇虫,糊窗的软烟罗是少不了的,方氏瞧着一处旧了,颇为不满,命婢子将库房里新备的雨过天晴软烟罗取出来,叮嘱明日换上。很是知冷知热。 温老夫人轻叹口气说道,“我知晓你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办事也得力,偌大的国公府由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当阿娘的知道,大郎是个靠不住的,这些年为难你了,我与你说的事,你只藏在了心里,莫要与他知晓。” 长房至今无子嗣,故国公府承爵一事,温老夫人虽瞩意祺郎,可为以防万一,不得不早做打算。 方氏初始知晓易子时大为震惊,可惊讶过后,便全心想着要如何维护得来不易的爵位了,更何况兹事体大,若传将出去,漫说由谁承爵,怕是黎国公府都要保不住了。 “儿定会小心的,阿家莫要太过忧心,先养好了身子才是。”方氏体贴说道,有些事急不来,且自己本就没打算将爵位让与三房,只不过是要令二房与三房互生间隙罢了。 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方氏的心思她如何能不知晓,遂冷冷说道,“若你还有别的打算,就将大郎的外宅妇都给照顾好了,否则你就仔细想了,如何大郎姬妾都无所出。” 方氏听了温老夫人所言,心里只觉委屈,开始时她是逼着姬妾用药,以免她们怀上子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是着急了的,边拭泪边说道,“阿家,你定是要相信我的,我知晓自己不曾为温家生下子嗣,故凡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每每听闻姬妾有孕,都是细心伺候照料,如今我更是不敢有半分私心。” “好了,我也不是就怪了你,只是提醒你罢了。去德光寺一事要尽快准备起来,如今依附太子的朝臣虽不少,但成气候的却没几个,圣主身边能说上话的,除了长孙太傅那几位老臣,就剩下中书令林正德了,既然他是林氏阿爷,这层关系可不能浪费。”温老夫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她这般做也是为三房谋荣华的,如今在一府里,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氏会意一笑,至于温荣,说不得以后要更巴结她了…… 第四十四章 道人庭宇静 西苑这几日并不顺意,茹娘中了暑气后又发起了低烧。 吃了药却不见好,茹娘毕竟年幼,几日不退烧总担心会有好歹,林氏与温荣白日里都在茹娘房里照顾,并不得闲,更无暇他顾。 三日后茹娘精神终于好了许多,吃了药,只闹着要荣娘陪着玩耍。 而方氏听闻茹娘生病,特意来西苑探视。 照顾病人辛苦又休息不好,林氏红着眼睛与方氏说道:“请了几位郎中,也换了几味药,如今还未好完全了。” 方氏听闻满脸焦急,忙让林氏带了一起进里屋看望茹娘。 只见茹娘嫩白的脸颊上泛着红晕,虽还在低烧,却是清醒的。温荣正陪在茹娘身边玩鲁班锁,任茹娘一块块肆意拆散,再细心为茹娘装好,处处都哄着和顺着。 方氏不满的对林氏说道,“如何不早与我们说了,外边郎中怎是管用的,一会我差人去请了宫里的医官,叫医官看过了才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 茹娘生病一事三房并未出去说,府里关心三房的人多了去了,愿意帮忙的自会主动过来,不愿意的,求了亦无用。 温荣见茹娘病情已好转,烧虽未完全退,可精神和食欲都在慢慢恢复,自己小时候也这般生病发烧过,故心里并未太紧张,而阿娘自是希望茹娘身子恢复越快越好,故温荣亦起身谢过了大伯母。 太医署的医官很快到了国公府西苑。 医官为茹娘诊断后,说病情已稳定,不过是小儿常得的热滞罢了,不出两日必会痊愈。而后又看了看先前郎中开的药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医官临走前留下了一锦盒,“此清滞丸可宣肺气平热,一日一丸,纵是病好了,用了也是对身子好的。” 温荣瞧见锦盒上贴着药尚局的黄签,很是惊异,这是难得的宫制药,黄签上的标符意指此药是专为皇子公主所用。 温荣前世有宫里生活的经验,知晓大伯母即使能请来太医署医官,却也不能得到药尚局的宫制药。 温荣福身谢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趁阿娘离开的空隙轻声问道,“此药名贵,不知医官为何赠了此药。” “我并无权赠药,是宫里人知晓五娘子病情后,托了一并带来的,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医官收起药箱,“五娘子病情已无碍,这便告辞了。” 温荣知多问无益,差人备了肩舆送医官出国公府。 按医官的意思,茹娘明后日可痊愈,又能生龙活虎的在外闹腾了。 三房五娘子身子能如此快恢复,多亏了大伯母卖面子请来了太医署医官,温荣心下无奈一笑。 …… 吃了药尚局的清滞丸,当日晚上茹娘的烧就全退了,见茹娘无事,温荣才开始考虑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一事。 若是没猜错,伯祖母应该已知晓自己如今是左右为难的。前次伯祖母送了祖母的对症禅香,祖母非但未领情,反而弃之如敝屣。温荣想后才明白,这里面有另一层意思。 伯祖母已然奉佛以求精神寄托,但不忘告诉祖母,她是与世无争,而非又聋又哑,国公府里的事,她是知晓的,只不插手罢了…… 温荣看透了一层,却无法知晓里面的深意。 单论德光寺一事,在旁人看来,无论亲疏远近,温荣都应随祖母一起,而非陪了伯祖母。 温荣还有一事不明白。伯祖母几近闭户不出,这些年几乎推去所有请帖与拜帖,时至今日,送往遗风苑的帖子已是屈指可数。此次德光寺落成,虽说是宫里下的帖子,但伯祖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大可如往常一般推去,必不会有人为难,可为何又接下了? 温茹烧退了,林氏总算松了口气,轻松的在园里与珩郎一道吃茶纳凉。 温荣陪茹娘玩了一会,见茹娘困了,命文茜好生照顾茹娘歇息后,才去庭院找阿娘。 “阿爷,阿娘。”温荣向二人走来。 温荣的笑容明媚纯净,如冬阳化雪般令人舒畅。 林氏心疼的将温荣拉进怀里,“这几日辛苦你了。” 温荣还是在长身子的年龄,与先前在杭州郡相比,不过几月功夫,又出落得愈发端丽可人,可令林氏担忧的是,盛京的吃食日日上佳,可温荣却清瘦了不少。 温荣笑着回道,“儿不过是在阿娘身边帮忙照顾茹娘而已,阿娘才是要注意了休息。” 温荣殷切地望着温世珩又说道,“茹娘病好了,儿也放心了许多,明日儿想去遗风苑看望伯祖母行么。” 温世珩与林氏相视一望,虽说为了帖子一事迟早要去,可不曾想荣娘如此焦急,故颇有些为难。温世珩白日要去公衙,而茹娘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林氏不放心将茹娘一人留在府里。 温荣明白阿娘的顾虑,笑得很是自信,“阿娘在府里照顾茹娘,儿一人去遗风苑便可,毕竟伯祖母的帖子是单叫了荣娘陪伴去德光寺。” “可是……”林氏并不担心温荣,温荣年纪虽轻,却处处知礼事事得体,倒是她这作侄媳的,还不如荣娘知孝。 “伯祖母不会怪阿娘的,待茹娘身子好全了,我们可以再一块去遗风苑。”清朗的声音轻缓悦耳,温荣总能令林氏心安。 林氏终于放心点头。 知阿娘无法一同前往,温荣心里是窃喜的,明日若阿娘在场,有些话并不好问。温荣对大伯父袭爵一事早已疑惑重重,总觉得多多少少与日后国公府被夺爵和查抄有关。 …… 第二日一早,温荣换一身秋香色半臂襦裙,只带了绿佩一人,乘肩舆前往遗风苑。 进了遗风苑,如前次一般,一路穿廊过院向西处山丘行去,本以为伯祖母依旧在山顶殿外等自己,不想才绕过竹林,走上曲径,远远就见着伯祖母了,不变的檀色宽袍,轻拈念珠,立于山脚处茂密葱茏的槐树下。 一串串橙黄蝶形金枝槐花缀于枝头,幽幽甜香随着微风而至,沁入心脾,似乎能唤醒人沉睡的心…… 温荣见到伯祖母,慌忙令放下肩舆,起身捻裙急急向伯祖母走去。 (有亲问麦子,文里的争储情节是不是某段历史,介个麦子真不好说,毕竟架空文,和历史必然不可能一致,所以亲先表猜啦,趁机打滚求支持~~) 第四十五章 日夕怀空意 谢氏捻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的手微微收紧,如今这局面,说的好听了,是她心性淡薄,不争不抢,说的不好听,不过是逃避。 珩郎是有了更广阔的天空,可温荣终究只是女娘,再出色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这亲祖母却给不了庇护。 不多时,温荣走至谢氏跟前,福身与谢氏问安,柔声说道,“伯祖母,外头暑气重,儿扶你回殿。” 温荣知道伯祖母是特意在这等自己的,故不必再虚情假意的多问了。 听言哑婆婆慌忙让至一旁,激动地瞧着温荣小心翼翼扶过谢氏,一步步慢慢向山顶走去。 石阶两旁也种满了槐树,风吹时枝叶相抚,窸窸窣窣响得热闹,时不时落下蝴蝶花瓣雨,洋洋洒洒散满一地。 温荣想起了历朝的一首关于槐树的诗,‘旖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嘉树吐出的翠叶娇花,在落与不落间,已是双阙天涯。 温荣为伯祖母轻轻扫去肩头粉瓣。 谢氏浅笑不言语,可温荣能看见伯祖母双眸深处的真情与希翼…… 到了后殿禅房,哑婆婆在食案上摆了数样精致点心吃食,又捧一只三彩复瓣莲花纹碗于温荣,咿咿呀呀地说着。 虽然听不明白,但温荣能感觉到善意。 接过瓷碗,就见碗中盛着清透碧莹的汤品,汤水上飘着数十金银两色桂花瓣,十分诱人。 温荣好奇地端起吃了一口,清甜中带着浓浓的花果香,味道很是别致,是重未尝过的美味。温荣抬眼欣喜地瞧了瞧伯祖母与哑婆婆,一脸馋样,连连吃了好几口。 谢氏欣慰地说道,“与你阿爷一样,爱喝这百朝露。” 百朝露的做法费心思,必须是寅时中刻凝于花瓣上的露水,金银二色桂花也只能取桂树首冠上的寥寥数枝,如此百朝露的味道才能纯粹。 谢氏与温荣目光相对时,温荣嘴角上扬,眯起的双眸如月牙一般,明辉涌动。 谢氏有一霎时的愣神,温荣的神情与夫郎、珩郎如出一辙,夫郎还在世时,自己每日都会备好百朝露等待夫郎下衙,因夫郎公衙里事务繁忙心火重,故夏日里自己会特意在百朝露里加些含蕊未放的杭白菊…… 没有了可以等的人,自也没心思再做百朝露了。数十年时光看似一成不变的匆匆而过,直到前几日知晓温荣会过来,谢氏心里才升起期盼,这才想起百朝露,好在荣娘也是喜欢的。 温荣突然皱眉,精致小脸挤做一团,“原以为夏日里酸梅汤是最好的,可今日尝了伯祖母的百朝露后才知道,酸梅汤在百朝露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氏先见温荣皱眉,心里一紧,再听到温荣孩子气的说法,被逗乐了,“你这孩子,说的话真真讨人喜欢。” 温荣轻靠在伯祖母身上,顽笑道,“才吃了一次伯祖母的百朝露,嘴便给惯刁了,往后还有什么汤水能入得了口,看来要时时到伯祖母这讨吃了。” 谢氏笑道,“喜欢常来便是。” 又顽笑了会,温荣说起茹娘生病一事,知晓茹娘烧已退,谢氏蹙紧的眉头才舒展开。不一会,温荣又开心地说道,“阿娘今日还得照顾茹娘,故无法一道过来,但阿娘说了,等过几日茹娘身子好全,会再带我们来看望伯祖母的。” “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人家。”谢氏苦笑。 虽然荣娘知孝也亲近,可谢氏明白,温荣今日来是为了德光寺一事,有些事如莲子心一般,不碰不尝,好似与己无关,可一旦吃了,苦不苦,有多苦,只有自己知晓。 温荣并不扭捏,照实将那日的事情告知了伯祖母,“……伯祖母,那日我恰巧去了祥安堂……” 温荣垂首不言,看似自责。 谢氏慈祥地说道,“不怪你与阿娴,有些事偏生就是那么凑巧的。” 与林氏母女而言,此事是凑巧了,只是与另一些人而言,却是算计得准准的,如珩郎出生那日一般,两房孩子凑巧的有缘分。 谢氏不在意温老夫人的那些小伎俩,她只在乎荣娘究竟如何打算,遂温和地说道,“是我的帖子令你们为难了,既已如此,只当没送过去便是,别内疚了,荣娘苦着脸没有笑着好看。” 谢氏将温荣轻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莲子心再苦又何妨,孙女开心了才好。 温荣听言抬头诚挚地望着谢氏,“伯祖母千万别这么说,其实祖母还叫了三姐陪同,所以,儿觉得和伯祖母一起,也是无妨的。” 温荣双眸期冀里还带了一丝狡黠,像是孩童偷吃了糕,却碰巧没被大人发觉的神情一样。谢氏不禁好笑,荣娘知道自己有办法。 “我会与你祖母说的。”谢氏想起温老夫人傲慢的神情,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目光,温老夫人是尊贵的郡主,自小只有她想不到的,而没有她得不到的,年轻时恣意妄为,不知礼法,伦常宗法何曾放在过眼里。 温荣故作不见伯祖母的异样,眼里笑意更浓。 温荣也是在试探,虽然自己更喜欢与伯祖母亲近,却把不准伯祖母的心意,若陪伴去德光寺一事只是随口一说,便算了,可若伯祖母与自己是一样的期许,那必会亲自出面。 长辈之间纵然有恩怨,可毕竟是勋贵之家,为了做给外人看,也必须维持表面的和睦,温荣自乐得两边都不得罪。 “伯祖母,荣娘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不知当不当问。”温荣笑意褪去,颦眉面带疑惑。 谢氏笑着颌首。 “当年大伯父过继到了长房,为何不与伯祖母住在一起?” 遗风苑的庭院里,不止有槐树,还有许多茂密葱茏的石榴树,每一株石榴树的枯死横生小枝都被细心修剪了,倒是槐树,任由其肆意生长。石榴寓意开枝散叶,多子多孙,伯祖母对石榴树的细心照料,又何尝不是伯祖母对小辈的祝福,既然有此心,为何不留了人在身边陪伴。 谢氏一愣,温荣心思灵透不错,可却没猜到温荣会如此相问,本以为温荣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何要接下帖子的…… 第四十六章 荏苒几盈虚 谢氏心口有几分涩酸,故交好友也曾问过一样的问题,当年自己的回答令好友非常不满,可出于尊重与信任,也未再追问了。相隔数十年孙辈再问起,答案理当相同,只信念不如当初那般坚定。 谢氏不在意的轻笑道,“人多了闹。” 伯祖母回答得敷衍,可温荣能明白话里的深意,人与人之间,心意不同,自然嫌闹。 谢氏抬头望着禅房窗棂外张牙舞爪的枝影,略微说了关于温氏一族的事,“……温氏在前朝并非大族,不过是一般的庄上人家,是你们曾祖父,在高祖打江山时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有了今日的富贵。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只是我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 如今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二房都珍惜这看似长盛的富贵,只是他们的珍惜,扭曲了本该相安的人性。 前世国公府被查抄,府内男丁于市坊口处决,女眷没入贱籍,温荣心下自嘲一笑,不知她的自缢,是否令韩皇后心情好了,留下温六娘和温七娘做良籍…… 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么?温荣不可能将前世之事说出,毕竟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故终究是福还是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温荣沉默不语,谢氏笑着问道,“荣娘可善画。” 温荣点点头,如实回道,“擅长花草静景。” 谢氏颌首道,“离德光寺落成礼尚有近一月时日,能否画出春江景?” “是伯祖母要么?” 伯祖母禅房里供奉了一幅成道像,佛祖掌心向内,手指指地,敦厚祥和,神情不怒自威,拜望之不禁肃然起敬。 谢氏摇了摇头,“德光寺落成礼之日,我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交好友,是送她的。” 德光寺落成礼,宫里下到遗风苑的帖子有两份,一份是德阳公主请参礼的,另一份是故交好友相约在德光寺叙旧的。谢氏是看在了故交好友的份上,才接下德阳公主的帖子。 谢氏本未打算让温荣画春江景,只是被温荣先前的问题提醒了,与其眼见温荣成他人提线木偶,不如为温荣谋一个庇护。 是否能成,还得看缘分。 “不知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有何喜好。”温荣谦逊地问道。 素日的文墨字画,皆是随性而作,而此次以送人为目的,伯祖母的故交好友定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温荣惶恐自己的肤浅之作,入不了长辈眼。 “与平日一般,随心而做即可。”谢氏知道故交好友的喜好和脾性,故已点名春江景了,只是春江之上与春江之滨,该有何景,要看温荣的心了。 心意相对,自然能得故交好友青睐,若是不对,她不能强求托付。 “荣娘自当尽力而为,不会令伯祖母失望的。”温荣双眸流光溢彩,谢氏很是满意。 “伯祖母也是接了公主殿下的帖子么。”温荣拈起一颗蜜果子,不经意地问道,蜜果子外包裹的糖油泛着诱人光泽,放入口中甜香腻滑。 “接的是故交好友的帖子。”谢氏未做隐瞒。 温荣似乎觉得有何处不妥,只暂无法细想…… 临告别时,哑婆婆拿了一只食盒与温荣,食盒里装了盛满百朝露的瓷白单色釉细口瓶与一碟蜜果子。 肩舆已在山下等候,温荣数次转身同谢氏挥手,人影渐远,这才拈起裙裾优雅离开。 直到再看不见温荣身影,谢氏才回禅房,“禾妈妈,帮我准备了笔墨,我要修封信与弟媳。” 谢氏面色一暗,这封信到了国公府,弟媳怕是要坐立不安了。 …… 黎国公府西苑。 林氏见温荣带了百朝露与蜜果子回来很是惊喜,那百朝露的名头可是听珩郎说了不下十次。 前几年,林氏见珩郎馋的紧,也试着做过,可每次珩郎都说味道不对,久而久之,温世珩不再抱希望,林氏也冷下了这颗心,但对百朝露的好奇依旧不减。 林氏将白瓷瓶取出凉在井中,待珩郎回来了再取出,蜜果子盛在果碟子里,做温荣与温茹的点心。 温荣因记挂伯祖母交代的画作一事,故未在阿娘身边久留,早早回了厢房。 说到江景,多半会想到江帆楼阁,而春意便是繁花盛开。 可有人喜欢烟雨下的迷蒙风景,小桥亭榭,垂柳弄水,水墨适宜,虽不热闹但别有一番诗意。还有人喜欢江泛华丽檀木画舫,颜色多彩明丽,浓墨重染,画舫上自然还需要罗薄凝脂的簪花仕女…… 究竟是该用水墨作画,还是下重彩? 想得越多越无从下手,温荣单手托腮,蹙眉痴望摆放在书案旁的各色颜料…… 在杭州郡时,曾瞧见人用大片的石青、石绿、朱砂三色做风景画,初始温荣觉得如此混色十分可笑,不但颜色不合适而且画作会因浓艳而落于俗套。 温荣都已做好看那人笑话的准备了,可不曾想整幅画落成时,色彩的搭配令人惊艳。温荣更为之振奋,如此大胆的用色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令人佩服。既同为爱画人,温荣自是主动上前求教…… 画法、画风、画意在温荣脑子里搅做一团,温荣不禁叹了口气。 在旁伺候的绿佩,见温荣一副柳眉欲颦,将言却休的宜嗔宜喜模样,愣愣地说道,“娘子画幅自画像好了,不知比那春江景要好看上多少倍。” 温荣忍不住笑嗔道,“伯祖母都说了要风景画的,你在这信口浑说打搅了我,若是画不出,可得叫你好看。” “娘子蕙质兰心,有什么画不出的,就是大长房老夫人怎么不说了故交好友是什么人,要不娘子也不用费这许多心思。”绿佩将书案上的笔砚摆正了些,不满地说道。 绿佩一句无心之言,倒是点醒了温荣,伯祖母的故交好友究竟是什么人? 温荣细细回忆起今日伯祖母说的话,突然双眸一亮,吩咐绿佩道,“颜料留下银朱、石青、赭石三色便可。” 说罢起身亲自将六尺徽宣展开,温荣心中已有数,只是时日不足一月,可得加紧画了…… 第四十七章 阴晴众壑殊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阴沉着脸,闭眼深吸了口气,先前在手里把玩的银鎏金香囊已被掷在了地上,球囊衔接处的金铆子母扣摔成两断,香囊腹内雪样霜灰散落一地…… 温老夫人睁开眼,目光尖利,“真小看了四丫头,回京没几日就让那老东西瞧上,今日不但没去推帖子,反而请来了老东西的亲笔书信。” “或许大长房老夫人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去德光寺,毕竟深居简出十几年,身边也没有伴靠。”白妈妈虽知道温老夫人的顾虑,但也不能说了别的。 温老夫人神色一肃,“你倒是同情起那老东西了。” 白妈妈惊得慌忙跪地,“老夫人知道奴婢是最忠心的。” 温老夫人闷哼一声,当年大丫头菱娘全大礼时,八抬大轿都请不动她,推说什么修佛要清净,现今却巴巴儿的和三房越走越近…… 温荣回府不多时,遗风苑的书信便送到了祥安堂。 信里谢氏也不与温老夫人客气,直接说看温荣那丫头伶俐……谢氏还强调了她身边得用的人越来越少…… 寻常一封信而已,言辞也是极为客气的,旁人看了都会认为大长房老夫人在示弱。 温老夫人的不安和愤怒,不过是源于心虚。 方氏并不气愤,只担心她们的计划会落空,故在一旁撺掇道,“阿家不要理这封信了,只说你也瞧上四丫头,这才放在身边一起去德光寺的,凭什么说让就让。” “说得简单,你可别忘了,那老东西才是钰郎嫡母,你的阿家。”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大郎媳妇的心思只会用在大房上,从未顾全大局,更不曾想过如今黎国公府的境况。 今日谢氏是在明明白白的提醒自己,过去那些事是她不争而已,并非黎国公府站的住理。 方氏不屑地说道,“她可从未管过我们,凡事都是阿家帮衬,儿心里只认了你一个阿家的。” “算了,让四丫头陪她吧。”温老夫人靠在紫得发亮的矮榻上。 温老夫人并不怕谢氏,可顾忌她身后的人,有一点温老夫人是能确定的,谢氏修佛就该讲慈悲,纵使知晓当年真相,在没惹急了之前,一切都将照旧。 “那日该如何是好?”方氏心一沉,若是温荣与大长房老夫人在一起,还能由她们摆布么。 温老夫人从铺绫罗软褥的壶门矮榻上站起身,“晚膳叫三丫头到我房里来,我自有交代。” …… 为了伯祖母交代的春江景,温荣在厢房里关了近乎一月,期间林府娘子邀请了一起去东市,还遣了帖子请温荣去林府做客,温荣都一一推了,毕竟心中的春江景画成不易,要画满六尺画卷,短短一月是很吃力的。 终于在德光寺落成礼前两日完成了春江景。 落下最后一笔银朱色,温荣长舒一口气。作画时温荣只留下绿佩与碧荷在屋里伺候,纵是阿爷和阿娘也未亲眼见到画作。 大房方氏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是说四娘子天天将自己关在厢房里,都已画痴了,未见不妥之处。 绿佩与碧荷望着画卷上绵延伸展的南北河山,早已惊呆了,绿佩揉了揉眼睛,只喃喃地不断说好。 温荣叮嘱绿佩将画卷铺陈开小心晾干,一切收拾妥当,才起身离开厢房去庭院休息。 庭院里阿爷与轩郎正在奕棋,温景轩见到温荣笑言道,“丹青妙手肯出厢房了,不知又作了何墨宝,可否容我们一见。” 温荣半仰着脑袋,得意地说道,“不行,那是要送人的。” 温荣张狂的模样更讨人喜欢,轩郎轻笑一声,懒得强求,温荣一向画些花花草草,相比温景轩还是喜欢磅礴气势的。 温荣在旁观棋不语,阿爷的棋艺比轩郎要高上一筹,一局棋结束,阿爷以半目优势赢了轩郎。 吩咐婢子将棋盘收起,温世珩同温荣说道,“听轩郎说,你劝他推了林家大郎请奕棋的帖子?” 温荣瞪了轩郎一眼,怎么什么都与阿爷说了,无奈解释道“林家大郎不几月就要进贡院,在这节骨眼上,儿认为做一处玩乐不妥。” 温世珩朗声大笑,“弈棋可不能算是玩乐,不过你想得确实周全。” 温景轩不好意思地说道,“帖子我是推了。” 说罢停了停,眼里忽闪的光芒局促而欣喜,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本以为这事算了,可前几日,林家大郎和两位皇子亲自来了书院,林家大郎检查了我的功课,检查时我还是心虚的很。不巧书院里夫子认出了三皇子,这几日我书背不出,夫子都没训我”。 温世珩颌首道,“三皇子与五皇子性情高洁,亲民恤怜,平日言行皆君子。” 温世珩想到参朝时,三皇子与五皇子都是恭敬地与他说话和请教,五皇子虽总板着脸,可礼数周全,相较五皇子,三皇子亲和力要好上许多。难得的是两位皇子踏实勤勉,无野心他意。 温世珩对两位皇子是赞誉有加。 温荣心下生疑,只不表示,淡淡地问到,“林家大郎去书院检查功课,两位皇子去了又有何事?” 温景轩摇头道,“大概是因为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交好,所以顺道一起过来的。对了,原来三皇子也擅长经帖与诗赋,三皇子对进士科考察的想法与荣娘一致,说要以儒学经典做镜正身,凭诗赋文采修辞做撰,最后还鼓励了我。” 温荣看得出阿爷与轩郎都认可了三皇子,若此时站在对立面指责,只会让阿爷和轩郎觉得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温荣想不明白李奕为何会去衡山书院,按理如今局面,两位皇子同黎国公府结交无半点益处,引起太子警觉不值当;而阿爷不过是四品中司侍郎,与其在阿爷身上下工夫,不如像二皇子一样去巴结长孙太傅;若是看上林中书令与三房的关系就更可笑了,他们和林家大郎那般交好,根本不用担心关键时刻林中书令会不帮忙…… “对了,三皇子还与我说了太子的事,”温景轩满眼疑惑,“三皇子说太子不喜欢白檀与白豆蔻的气味……” 第四十八章 持此远传情 白檀常用于做香料,能治中恶鬼气,而白豆蔻也非罕见物。 对于三皇子所言的太子喜好,温荣不过是半信半疑,只是奇怪李奕为何要与轩郎说这些。 “三皇子还有说什么吗?”温荣问道。 “没有了。”温景颇为无奈,就是因为没头没尾的,他才想不明白,更担心是否是因自己愚钝,才理解不了三皇子的意思。 温荣笑着说道,“或许三皇子是随口一说的,叮嘱我们往后见到太子,不要犯了忌讳。” 温荣知晓,李奕是不会平白无故的说无意义的话、做无意义的事,唯一可能是他在提醒轩郎,话说一半,则是因此事非定数,听者有心可留意,无心亦无伤大雅。 温荣轻浅一笑,李奕也是在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再活一世,许多事果真看得更透彻些。 时辰已晚,温荣回到厢房又检查了一遍画卷,她是铁了心要避开李奕,如此才能避开他的一层层算计。 温荣连夜写了拜帖,吩咐次日一早坊市开门时便送往林府,绿佩见娘子如此焦急,疑惑道,“听闻后日德光寺落成礼,林府两位娘子也是要去的,娘子为何急着与她们见面?” 温荣说道,“我才想起后日去德光寺还缺了些东西,盛京里女娘都惯用花钿,我打算去东市看看,故邀了林府两位娘子作陪。” …… 第二日,温荣起身见春江景上颜料已干透,遂细心卷起,特意用缀五福色如意结穗子的宝相花缎带扎上,再装进涂金匣,涂金匣上篆书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清俊小诗。 拜帖送出不到两个时辰,林府的马车就到了国公府门前。 温荣只带了碧荷一人去东市,绿佩追了两步也想跟着,却被温荣拦下,吩咐看好了房里。 绿佩踌躇了一会,想到自己见识短浅,担心会令娘子被人笑话,才转身回了厢房。 马车上,温荣见瑶娘噘嘴别脸,猜瑶娘不悦定是因为自己前几日推了她相邀的帖子,故将明日自己要随伯祖母去德光寺,以及伯祖母令她作画一事如实说了。 瑶娘知晓温荣确实是有事抽不开身后,表情才缓和了些,好奇地问道,“明日荣娘的伯祖母要亲自去么。” 瑶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圆圆的,温荣笑着点了点头。 婵娘遗憾地说道,“我听阿娘说起过原黎国公府的大长房老夫人,只可惜老夫人鲜少参加席宴,且听闻老夫人不喜欢人去打扰,故一直未能亲自拜见了。” “明日我为你们引见了便是,伯祖母很是慈祥的。” 听温荣这般说,婵娘与瑶娘才笑将起来…… 东市里一如往常的热闹喧哗。三位小娘戴上帷帽,婵娘挽着温荣笑问道,“荣娘来东市是要看了什么?” “想去逛逛香料铺子,还想顺路买些花钿。” 温荣才说完瑶娘就急急接道,“只两家铺子不多时便逛完了,一会我们再去鞍辔店可好。” 说罢又靠近温荣附耳说道,“听我大哥说,店老安从东海郡新进了两套钩连雷纹的水牛皮马鞍,去迟了必叫别人买走的。” 圣朝严禁宰杀马牛,故惯常用的皮质多为浑羊或山鹿的,温荣了然一笑,认为是瑶娘自己想要了。 而婵娘早猜到瑶娘打的什么主意,虽想训斥瑶娘,可见她满脸期待,又硬生生忍下话头,只无奈蹙眉。 温荣要的不过寻常香料,随便进一家香料铺子都有。 掌柜娘子对温荣的要求很是诧异,可依然照温荣意思做好了一只织金玄鹅素绫香囊,瑶娘站远远地说道,“这香囊味道也太辛了些,荣娘做何用处。” 温荣拿出早备好的卷草纹银盒,将香囊装了进去,合上了银盒,辛刺的味道才消失,温荣满意地瞧着银盒,笑回道,“赶蚊虫用的。” 到首饰行挑花钿时,温荣只拿了菱形、圆形、月形等最普通的花样,瑶娘和婵娘倒是选得兴起,挑了彩纸、绸缎、羽毛等料子的各色花鸟纹花钿,瑶娘还挑了一对粘在面靥处的金箔鸳鸯。 温荣本想打趣瑶娘的,可一想到瑶娘芳心系的是三皇子李奕,便不再多言了。 逛完香料铺与首饰行,瑶娘一步不停地拉温荣去鞍辔店,才拐进胡里巷,温荣就听见各处马肆的胡商吆喝叫卖声。 胡里巷多是郎君来的,除了鞍辔店还有马肆行,瑶娘毫不在意地进了一家鞍辔店,老练地说道,“老安,东海郡的新做马鞍拿与我看看。” 老安先还在愁今日没有生意,这会就来了几位带着婢子、着锦缎胡服的小娘,为首的小娘子更直接点了店里最贵的鞍辔,连忙笑迎上前,“一听小娘子就是行家,东海郡鞍辔统共两套,其中一套还是人早定下的。” 说着老安将东海郡鞍辔取了出来,水牛皮制的马鞍要比一般的更加柔韧,马鞍环周处皆以银钩雷纹为地,间饰飞鸟流羽,纹饰极其细腻精美。 瑶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很是满意,“就要这只马鞍了,老安包起来吧。” 一只马鞍要一百金,温荣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劝瑶娘,便听见店外传来声音。 “我出二百金,那只马鞍我要了。” 着殷红胡服的韩秋娘目不斜视地走进鞍辔店,身旁浅紫胡服的薛国公府张三娘鄙薄地斜睨林瑶娘,面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老安恭敬地说道,“对不住两位娘子了,马鞍已被这位娘子先买得,娘子再看看店里的其他鞍具,也都是上好的。” “哼,我就看中了这套鞍辔,若是嫌钱少了,我再加便是,你说多少就多少,如此精致的马鞍,岂能区区一百金便宜了旁人。”韩秋娘走到柜面前,直接将瑶娘挤到一旁…… 瑶娘是受不了激的,立马跳脚争执上了,面红耳赤的与韩大娘子对骂不休。 老安两边都开罪不起,劝又没人听,急的是直冒冷汗。 温荣与林婵是宁愿受些委屈,只求息事宁人,故想将瑶娘拉走,无奈瑶娘在气头上,力气也大了许多,更可恶的是韩秋娘身边的张三娘,非但不劝反而煽风点火,巴不得两边打起来才好。 温荣冷冷地瞪了一眼张三娘,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张三娘一惊闭上了嘴,没一会韩秋娘突然眸光一闪,收了话锋,面挂笑容说道,“这般争执多没脸面,既然你一定要了,我割爱让与你便是。” 第四十九章 运预惟所遇 见韩秋娘反客为主装大度,瑶娘火气上头,作势就要冲将上去,“本来就是我先买了的,凭什么是你让我了。” 温荣慌忙拉住瑶娘,强压下不耐说道,“老安,帮我们包起来。” 韩秋娘与张三娘径直从温荣身边走过,仿若这场闹剧与她们无关,就听婉转如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五皇子殿下安好。” 温荣三人回过头才知道是五皇子李晟来了…… 张三娘面露羞涩,双手轻扯着绣亭亭玉立四季兰的谦粉锦帕,扭捏地向李晟走去,“五皇子殿下也是来此处买鞍辔么?”声音娇弱绵软,先前的威风半点不见。 温荣心下冷笑,张三娘子可真是能套近乎,来鞍辔店不买鞍辔,难道还买笔墨纸砚么。 瑶娘没有她们那随机应变的本事,面上怒气依旧,牙也恨得痒痒,只是碍于面前是天湟贵胄,不敢无礼了。 韩秋娘倒不似张三娘那般惺惺作态,稳稳地与五皇子见礼后,目光不断向店外瞟去,确认了只有五皇子一人,才低下头,很是失望。 相比那两位端方柔弱的名门闺秀,林瑶娘三人就显得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见张三娘靠近,一身银白金海纹蟒袍的五皇子李晟皱眉嫌恶向后退了几步。 五皇子并未搭理袅娜娉婷的张三娘,冷眼瞧了一周鞍辔店里的几位贵家女娘,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略微点了点头,而后绕开张三娘直直走向老安,“某来取马鞍。” “是是。”老安松了一口气,先前那几位娘子的架势,似要将他店给拆了,还好五皇子来得及时,两厢火气才被压下去。 原来其中一副东海郡马鞍是五皇子定下的,温荣想起了五皇子那日在毬场上骑皎雪骢的翩朗英姿,好鞍宝马配五皇子倒是不浪费。 张三娘不惧五皇子的冷面肃眉,再次怯怯地走向五皇子,娇滴滴地说道,“先前奴与韩大娘也看中了这副马鞍,可真是巧了。” 五皇子嗯了一声,命仆从接过马鞍后转身离开,一眼也不瞧张三娘那满是希冀的绯红俊脸。 直到五皇子翻身上马,连翩翩衣摆都瞧不见了,张三娘的脸才渐渐黯淡下来。 韩秋娘见是五皇子拿走了那副马鞍,兴致立马没了,看了眼还愣怔着的张三娘,不耐烦地说道,“走了,杵这自讨没趣么。” 老安陪笑将包好的马鞍奉于瑶娘,瑶娘瞅着银光烁烁的马鞍,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万般无奈下令婢子拿过了,讪讪的很是无趣。 已走到门口的张三娘突然折了回来,走近瑶娘低声说道,“这马鞍你拿着也无益,不如转给我,要多少金,你开口便是。” 林瑶怒目圆睁,切齿道,“我砸了也不会让与你的。” 张三娘一时下不来脸,可见韩秋娘板着面孔在外等她,只好愤愤说道,“你等着瞧。” 见人都走干净了,温荣蹙眉问道,“瑶娘可知今日在此会遇见五皇子么。” 瑶娘一愣,狠狠地眨几下眼睛,不肯滴落的泪珠沾湿了密长如扇的睫毛,“不是的,我不知道会遇见五皇子。” 婵娘数落瑶娘道,“花了许多钱买副马鞍,既然五皇子也有一副一样的,你还如何将这送去给三皇子?回府仔细阿娘再叫你跪内堂。” 温荣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看向瑶娘的目光也更深了些,不曾想瑶娘买马鞍是存了这般心思,那人真值得她费如此多的心思么。 三位娘子去茶楼休息了会,便乘马车回府了。 温荣想起婵娘先前说的‘仔细再跪内堂’,诧异地问道,“那日马毬赛后瑶娘真受罚了?” 婵娘见瑶娘不过才委屈了小半时辰,此时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很是来气,“那可不是,在内堂跪了好一会。” 那日林瑶娘与薛国公府张三娘赌藏钩,赢了三百匹绢,林中书令知晓此事后很是生气,要求甄氏严加管教林瑶娘,只可惜甄氏疼惜爱女,不舍重罚,只是令瑶娘在内堂跪了一刻钟,做做样子罢了,如此轻的跪罚,根本没法让瑶娘长记性。 …… 罗园里温菡正在妆镜前试着描化明日妆容,一早她听说温荣特意去东市买花钿,心里嘲笑温荣果然是个田舍奴,在杭州郡居然连花钿都未曾用过。 圣朝崇尚鬓云欲度香腮雪,故温菡向来重重敷粉施朱,天气燥热,执锦帕擦下的皆是红泥香汗。敷粉后再晕一道蛾翅眉,点上圣檀心樱桃红唇,眼角粘云母黄蕊花钿,温菡见妆镜中的自己“肤白似雪”、“红妆色鲜”,很是满意。 温菡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明日之事若是成了,她就无后顾之忧了。 “去将那身新作的大袖衫取来”,温菡得意地说道。 鹅黄坦领大袖衫,配织金牡丹纹曳地长裙,披单丝月白地银芝草帔帛,簪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温菡在妆镜前来回照着,不知明日赵家二郎是否也会去了德光寺…… 董氏走进内室见到盛装打扮的温菡,皱了皱眉头,吩咐婢子道,“明日为娘子准备那套海棠半臂襦裳。” 温菡看那半臂襦裳不过极寻常的款式,还不如了她平日穿的,不满地扑在董氏怀里撒娇道,“阿娘,明日我是陪祖母一起去的德光寺,若是不穿好看些,岂不是丢了祖母的脸面。” 红花要有绿叶衬托才会更娇艳。 董氏心里虽不愿意自己女儿成为他人的绿叶,但为了祺郎前程,不得不顺了这个理去妥协与谋划,故耐心劝道,“你好好想想祖母交代你的事。” 温菡颓唐地坐在胡床上,明日温荣定会穿的花枝招展,如此一来,她是要被比下去了。 …… 温荣回到西苑,见到铺陈在曲香矮案首上、绿佩为她准备的衫裙时吓了一跳,柳花广袖藕丝长衫,桃红底织金天香湛露银蓝大牡丹束胸裙,温荣不耐地翻了翻,伯祖母是喜欢素净的人,岂能穿得如此花哨。 “绿佩,这是怎么回事。”温荣不满地问道。 绿佩望着衫裙满眼惊艳,欣喜地说道,“夫人命人送过来的,听说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了娘子明日穿得体面些。” 温荣心下有几分无奈,若真这般穿了,那里是去参佛,倒像去曲江宴寻郎君了。 这次德光寺之行本已与祖母没有了关系,可祖母还是管了过来。 推荐姐妹的书:[bookid=2886827,bookname=《逆水求仙》],一世太短,想在书里多活几世。不疯魔,不成活,顺则人,逆则仙。 第五十章 欢言得所憩 德光寺落成之礼特意挑选在了七月十五佛欢喜日,黎国公府里卯时不到便已处处掌灯,阖府上下都忙将起来。 绿佩正准备伺候温荣梳洗更衣,突然一声惊呼,外屋伺候的文杏、惠香等婢子皆听见了声响,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敢上前探看。 碧荷端着水急忙走进屋,“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的,惊了娘子该如何是好。” 才说罢就看到散乱在书案上的衫裙,登时也愣住了,昨日夫人送来的藕丝长衫束胸大牡丹裙,不知何时落到了娘子平日写书作画的案台上。 书案上正摊晾着娘子昨晚才画了一半的百花争春图,碧荷拿起衫裙,衫裙上沾了红红绿绿、已被风干了的颜料。 “我记得昨夜将窗都关好了的。”绿佩急得要哭了。 碧荷知晓这身衫裙不能再穿,转身见娘子眼里闪划而过的毫不在意,心里一松,笑问道,“娘子打算换了哪一套。” “那套莲青色半臂襦裳,”温荣起身安慰绿佩,“是我昨日嫌闷,将窗打开了,不怪你的。” 绿佩看着糊做一团的百花图,歉疚地说道,“娘子的画也叫毁了。” 温荣有几分不好意思,书案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百花争春,不过是她泼的几团颜色而已。 …… 温荣到内堂见三娘子温菡身着海棠圆领轻纱半臂襦裳,下配条新染石榴裙,梳了双向白合髻,簪八宝如意对花钗,颇为惊讶,直到瞧见温菡娘那副不甘平庸的嵌宝滴珠缀绿玉牡丹金耳铛,才暗暗笑道,难为温菡娘能忍让至此了。 而温荣是一袭莲青色半臂短襦,着单丝碧罗笼裙,笼裙上蹙金绣数只忍冬花,发髻上只簪花鸟纹白玉梳,温老夫人见了面露不悦,转向林氏问道,“不是叮嘱过你要为四丫头新做一套衫裙么,今日如何穿得这般素净,德光寺落成礼上请了许多皇亲贵戚,若是陪着我一起,好赖都是不打紧的,可今日四丫头是陪了大嫂子去,如此不是叫人指着我们国公府笑话看?四丫头年轻不懂事便算了,你这当阿娘的也如此不晓事。” 林氏先见到温荣时已是满眼疑惑,这会又被温老夫人训斥了是更加委屈,自己昨日明明令婢子送去了盛京时兴的束胸长裙衫,且也交代了绿佩,可为何荣娘没有穿?虽不解,但又担心自己照实说了,老夫人会去责怪荣娘,若是这般,她宁愿自己扛下。 温荣惶恐地拜倒回道,“昨日阿娘确实送了一套衫裙给荣娘做落成礼之用,只怪儿不小心了,夜里贪凉,趁婢子不注意时将窗打开,不曾想昨夜刮起夜风,将衫裙吹落在了儿新画的百花争春图上,还请老祖母责罚荣娘,莫要怪阿娘了。” 温菡心里早乐开了花,想温荣不过是团烂泥,祖母、三婶再怎么捧她都是扶不上墙的,再好的衫裙给她也是糟蹋。温菡又瞧了瞧温荣那素净的脸庞,不但未粘贴花钿,连粉黛亦未施,遂撇撇嘴,怕是老祖母打错算盘了,如此俗气的小娘,有谁会看得上。 “罢了罢了”,温老夫人叹气道,温荣道歉的诚恳,且温荣今日是随那老东西一起,故再不满也不能发作,只是见温荣的百合髻上只有白玉梳,实在是少了几分贵气,遂说道,“将那只猫睛石赤金花簪拿于荣娘簪上。” 温老夫人拉着温荣的手又细细的交代了许多,叮嘱千万不能给伯祖母添麻烦,若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过来与自己说了才是。 很是一副关心孙辈的用心祖母形象,温荣认真地点头并一一应下。 …… 遗风苑的马车已在国公府门前等候,统共不过两辆马车,一辆谢氏乘坐的黑楠木挂帷幔大轮马车,一辆供哑婆婆等婢子乘坐的轻便四轮马车。 相较遗风苑的简单,黎国公府是浩浩荡荡的数量车马队,光跟车随行伺候的仆从便有数十人。 温荣与温老夫人、方氏、董氏、阿娘一一作别,才带了绿佩、碧荷匆忙去了伯祖母那。 哑婆婆见到温荣,忙摆上脚凳,撩起帷幔帘,扶着温荣上了马车,伯祖母伸出手,满是笑意地牵过温荣。 马车摇摇晃晃碌碌前行,温荣靠在伯祖母身上撒娇道,“伯祖母,那日你给我的百朝露,都叫阿爷给吃了。” 那语气倒似阿爷与温荣抢食了似得。 谢氏慈祥地笑道,“傻丫头,下次伯祖母再特意为你做了。” 谢氏看着温荣纯净如晨露的笑颜,很是满足,本以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不曾想如今幸福却悄然出现在了身边。 伯祖母并不因受邀请去德光寺参礼而特意装扮,如往常一般的朴素檀服,手戴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矮髻上只簪梅花竹节碧玉簪,虽不如祖母贵气,却有令人一望便安的亲切,温荣心下很是喜欢。 温荣转身献宝似的捧出了金丝楠木涂金匣,“伯祖母,那日你叫我作的春江景,儿已经完成了,伯祖母可要看看。” 装匣素雅但不失金贵,谢氏只觉满意,温和地说道“马车晃得厉害,千万别碰坏了荣娘的画作,一会到了德光寺后院休憩的厢房里,再打开于祖母看可好。” “还是伯祖母想得周到了。” …… 德光寺修建在盛京南郊,四处山峦环抱,寺院自山门向东,随地势而辟,望去是渐次升高的三层台地,大殿覆单檐四阿顶,出檐深远舒展,鸱尾遒劲,整座大殿可谓是恢弘大气。 德阳公主是斥巨资修建了此殿的,温荣亦听闻,光殿前的三尺四门、雕镂奇穷的百宝香炉,便需资三万金。 温荣扶着谢氏小心下了马车,立马有迎客僧上前合十作揖,在前引路请温荣等人前往寺内。 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早已到了德光寺,甄氏见到前黎国公府大长房夫人,忙迎上前,前黎国公于中书令府有恩,这份恩情是林中书令一直挂在嘴边、叮嘱家人不能忘的。 只无奈前黎国公夫人如今修佛养心,并不接见外客,令中书令府想报恩,却苦无机会。 第五十一章 钟鸣暄朝晡 甄氏带着林婵与林瑶向谢氏行了拜礼后,亲自上前搀扶,而婵娘和瑶娘则乐滋滋地跑到温荣身边。 瑶娘与温荣咬起了耳朵,“听说大礼之后还有斗茶呢,我刚见几家王府和禹国公府、薛国公府都带了好些茶娘子来,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婵娘撇嘴道,“斗茶有甚可看的,倒是大雄宝殿后的塔林有名头,公主殿下特意修了很大的荷花池,与其看斗茶,还不如去赏荷花。” 温荣见两位娘子玩心上来了,笑道,“今日可是来德光寺落成礼的,不管斗茶还是赏荷,之前都要听诵经,你们可不能瞌睡了。” …… 迎客僧特意在后院为谢氏等人开了一间做休息用的厢房,并命小沙弥奉上了新煮禅茶汤,一切安排妥当,才合十作揖道,“请诸位檀越在此歇息,待大礼开始,小僧再来接迎。” 因是第一次见到原黎国公府夫人,故婵娘与瑶娘初始有几分拘谨,可不多时,便发现原黎国公夫人,真如荣娘说的那般慈祥温和,没有一丝长辈架子。 瑶娘眼尖,早瞧见温荣带着的涂金匣,眼巴巴盯着,琢磨那被荣娘宝贝般拿在手里的匣子,会是装了什么。 谢氏见婵娘与瑶娘不似一般贵家女娘那般娇柔作态,早已喜欢,而那幅画卷,与林府夫人和娘子看了,也是不打紧的,遂说道“荣娘,将画卷与我们看看。” “是。”温荣从涂金匣中取出画卷,心下惴惴不安,若是猜错了,这幅画卷便无法送出,怕是要辜负伯祖母心意的,温荣小心解开五福结,婵娘主动上前帮忙,与温荣一左一右将六尺画卷铺展开了。 一幅跨越南北万里疆域的大好河山图展现在了众人面前,纵是积淀丰厚的谢氏,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温荣的笑容淡定从容,眼神里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令人觉得踏实稳重,谢氏很是安慰,自己未做点拨,荣娘却已猜到了那位故交好友的身份。 如此聪明的孩子,怕是无人能将她做提线木偶,谢氏想起弟媳嘉宜郡主半含敌意的双眼,若她内心尚有良知,便该好好待三房一家,如此才能保一府平安。 厢房里一时陷入静默,夸赞之词说多了,也不过苍白。最后还是瑶娘的直性子打破震惊后的静谧,“荣娘,这幅便是你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月画的春江景么,真真大气,比我大哥画的可是好太多了。” 谢氏赞许地望着林府二娘子,想这小娘不但心直口快,且不避疏重亲,林中书令教养出的子女确实心术平正,如此看来林家大郎必也是错不了的。 甄氏却不满地瞪了瑶娘一眼,荣娘画作虽上层,可称赞便是了,何须扯上琛郎,若是叫荣娘她们小瞧了琛郎该如何是好。 “是呢,足足画了近一月。”温荣谦虚的低下头,甄氏望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热,温荣心里有几分不安与羞涩。 “荣娘也帮我画上一幅,我要挂在了书房里。”瑶娘向来不客气。 婵娘听闻嘲笑道,“我怎不知瑶娘何时有书房了,莫不是堆了些簇新宣纸的小耳房?” 被几位小娘子一闹,厢房里又都笑将起来…… 见伯祖母冲自己颌首,温荣知晓自己是猜对了,才放心将画卷收起,交于婢子妥善保管。 不多时,厢房外传来了叩门声,寺院小僧前来迎请众人至大殿参加德光寺落成之礼。 温荣扶着伯祖母,与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入了席,瑶娘看着数丈高的讲经台啧啧惊叹。 宫中贵人亦陆续在上首落座,瑶娘羞怯盼看着上座里紫色锦缎蟒袍,束玉带紫金冠的三皇子李奕,本说个不停的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大礼开始,僧人撞响殿前大铜钟,钟声浑厚深远,余音缭绕于山间久久不散,大雄宝殿殿门大开,谢氏捻转佛珠手串,随寺院众僧默念妙法莲花经。 众僧人打坐念经毕竟枯燥,果如温荣先前说的那般,瑶娘是百无聊赖,甚至想拉温荣一道偷偷离席,可见温荣听得认真,只好作罢,若不是偶尔小心翼翼地抬头能望见三皇子,怕是真已经睡着了。 好不容易捱到为佛像诵经开光完毕,之后是年轻小娘盼的斗茶会,坐席上窸窸窣窣交谈声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与原黎国公府是旧识的老夫人,见到谢氏亲来德光寺参礼,都颇为惊讶,纷纷上前说话叙旧,而谢氏亦将温荣介绍于那些同前黎国公府交好的贵家、阁老亲眷。 夫人们见外面日头大,三三两两地回厢房歇息。另一处菡娘因前次马毬赛与赵府娘子相处不愉快,故带着太常寺卿家的鲁娘子来寻了荣娘。 今日菡娘妆扮寻常,话也不多,倒不如往常那般惹人厌烦,瑶娘和婵娘也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 率先上场斗茶的是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带来的茶娘子,林瑶瞪着眼睛与对面席上的韩秋娘、张三娘打了好一会眼神官司,直到温荣扯了扯她,才将注意力转到场上,心里只盼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快快输了…… 突然有侍婢上前走至温荣与温菡身侧,通传道,“公主殿下请温三娘子与温四娘子于殿后草堂说话。” 温荣不经意地扫了眼温菡,温菡眼里透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温荣莫名她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先前落成大礼告毕后,德阳公主确实是说坐乏了,起身带着侍婢由高僧陪同去寺院四处走走,只是德阳公主的侍婢温荣略微有印象,眼前的陌生的紧。 林婵蹙着眉头,轻轻拉了拉温荣袖摆,低声说道,“这侍婢眼神飘忽,小心有异。” 温荣回握了婵娘,小声应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温菡与温荣随着引路婢子一路向大殿后院走去,至后院要经过一段天然岩壁狭道,岩壁处处磨崖造佛像,足有数百余尊,很是庄严肃穆和壮观。 到了寺后院,穿过一处清雅的竹林,温荣嗅到了阵阵花香,枝头的翠鸟啼鸣,令此处更加幽静。 往前不几步就到了草堂的木质拱门前,引路婢子停下脚步福身道,“公主殿下已在草堂等候二位娘子。” 第五十二章 万劫岂终穷 说罢婢子未做停留,自行从小路绕向了草堂偏门处。 木质拱门题着长联,温荣才见着‘人来合意高谈道……’几字时,便被温菡推了一把,温菡见温荣磨磨蹭蹭的,颇不耐烦地说道,“快走了。” 温荣朝前踉跄了几步,而温菡只慢慢地跟在后面。 草堂拱门到舍居竹屋还有一段青石子路,两旁流水萦回,木桥勾连,随风轻动的花草亦是秀丽明美,古朴典雅的景致看得温荣很是欢喜。 温菡越走越慢,只待温荣走进那道竹门事便成了,温菡想着心情愈发好起来,就连身上的寻常衫裙也顺眼了许多。 温荣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着数步以外的温菡璨然一笑,回走了几步,亲热地挽起温菡手臂,“三姐,你说公主殿下找我们会有什么事呢。” 此变故令温菡脸色都变了,想将手抽出,却发现已被温荣挽得死死的,转眼二人一起跨进了舍居竹门,温菡这才慌了神,连忙说道,“此处不像是有人在的,会不会那婢子弄错地方了。” 温荣故作不解地指着青石子路拐角处的罗汉松道,“那松树后的风景很是好看,公主殿下定是在那了。” 温菡只觉得脚着的尘香翘头履沉的像石头似的,坠的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只是被温荣拖着无可奈何了,待走至青石子路的转角处,身袭朱红锦袍,束玉带朱金冠的太子便出现在温荣与温菡视线里,太子身边还跟着数位面容清秀柔美的小倌。 温荣一脸惊讶,抓着温菡的手也更紧了些,惊慌地看向菡娘道,“三姐,是,是先前在上座的太子殿下。” 不说倒还罢了,两人一起离开或许还来得及,可此时太子听见声响,转身发现有两位贵家女娘闯进了竹舍。 今日德光寺落成礼请了许多皇亲贵戚,故寺院外圈安排有重兵把守,外人压根无法进入,太子来此作乐,亦命了武卫看守,眼前两位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如何躲过武卫眼睛进入了草堂?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正要命人拿下,却发现其中一人是祺郎胞妹温三娘子,面上表情略微松了些,眼里的戾气也渐渐收起。 太子目光落到了温三娘身边莲青色襦裙的小娘子身上。 太子双目微合,嘴角上挑露出玩味神情,这小娘面生的很,年纪虽小,可面容娇美清俊,不几年长开了怕是绝色,那惊慌的模样令人心疼的紧,不愧是黎国公府和祺郎,知晓自己喜好,特意送来了这么棵娇花嫩苗孝敬自己,只是妆扮太过普通了些,也不知给人家小娘子身好衫裙。 太子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荣,温菡一惊拉了温荣跪拜在地,“太子殿下安好,奴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惊扰了太子殿下。” 太子在离温荣与温菡数步之遥时突然停下脚步,湿热空气中夹杂着丝丝令他作呕的白檀与白豆蔻气味,太子后背沁出丝丝冷汗,虽是在骄阳之下,可太子却觉得周遭阴森森的令人胆寒,太子双目猩红,皱眉怒喝道,“谁用了白檀香。” 温荣战战兢兢将香囊捧了出来…… 太子面色骤暗,不曾想眼前小娘蠢钝不堪,不知好歹,“给我滚!” 太子嫌恶地看了眼温荣,一甩袍衫转身离开,若不是碍于黎国公府与祺郎面子,早命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子走远了,温荣还未来得及庆幸,已先觉得悲凉,周身亦是阵阵发冷,菡娘的资质,温荣是知道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指点和布局,她必不能带着自己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近太子。 温荣捧着素绫香囊的纤手慢慢收紧,白檀香沫相簇相倾,咯吱作响。 温荣准备白檀香囊的心情与李奕相同,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罢了,可心里一直抱着希望和侥幸,许是自己多心了,香囊是用不到的……同为亲孙女,如何能这般狠下心利用自己。 昨夜里温荣觉得白檀与白豆蔻辛味过重,特意掺入暗梅香粉掩盖刺激的味道,如此周围人纵是闻到,也不过觉得是一般女娘用的香囊而已,更重要是不会引起温菡的怀疑。虽然一般人不会注意,但对白檀和白豆蔻敏感的人却能一闻便知,先前引路婢子带她们经过岩壁时,温荣即不动声色的将香囊自银盒取出,挂在了腰带上…… 温荣不在意地拍拍裙摆起身,再看眼被吓得不轻,依旧低头跪地的温菡,心里冷笑,原来她也知道随意接近太子是件很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若不是自己死死拉住温菡作伴,今日怕不是从了太子,便是又死一次。 温荣眼中寒意褪去,蹲身扶起了温菡,无辜地问道,“三姐我们还要去找公主么?” 温菡半个人的重量都搭在了温荣身上,温荣几乎又要被压垮下去,温菡声音颤抖抱怨道,“找什么找,要找你一人找去,差点被你害死了。” 说罢将温荣甩开,左右张望着落荒而逃…… 温荣只身一人回到大殿,见婵娘与瑶娘还在原处看斗茶,笑着去问斗茶结果如何了。 婵娘见温荣安然回来,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真是公主么。” 温荣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在有惊无险。” 瑶娘一脸喜气,可知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的茶娘子在斗茶中落败了。温荣望向站在禹国公府韩夫人身后,满面惊恐的茶娘子轻叹了口气,斗茶与贵家夫人、娘子而言,输赢不过是脸面的问题,可那些茶娘子,怕是要为此赔去了身家性命。 温荣与婵娘、瑶娘坐在一处看了会斗茶,伯祖母身边的婢子便过来传话,说是伯祖母请了温荣过去。 温荣告知婵娘后,同婢子一起离开,温荣笑问道,“伯祖母是一人在厢房休息么。” “伯祖母是与贵人在一处,故特意命婢子来请娘子。”侍婢是在伯祖母跟前伺候的汀兰,行事稳重得体,颇为得脸。 “我先回厢房拿上画卷。”温荣欢喜说道,若没猜错,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是当今圣人睿宗帝的生母朝武太后…… (谢谢赫连梦秋妹纸的平安符,摁着嘴个,太爱乃了╭(╯3╰)╮) 第五十三章 人谁感意长 温荣猜到了这一层关系后,前一世的许多事似乎串连了起来。 李奕继承大统,即以铁腕治理朝政,大伯父因玩忽渎职被削职,虽保住了国公爵位,却没有实权,黎国公府已然没落了。 至永庆二年,伯祖母与太后相继逝世,伯祖母在世时与国公府来往甚少,但凭借同太后的关系,暗护了国公府周全。 可惜那世无人感恩和珍惜…… 温荣回到先前休息的厢房,只见绿佩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绿佩看到娘子,人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惶惶说道,“娘子,画卷不见了。” 温荣大惊失色,汀兰知事情严重,喝道,“老夫人与娘子先前吩咐你保管好画卷的,如何这时与娘子说不见了。” 绿佩煞白了脸,“娘子……奴婢对不住娘子,先前奴婢见没人过来,故出去讨了口水吃,可不曾想、不曾想……” “是什么时候的事?”温荣心猛得一沉,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知晓自己画春江景的只有国公府和林府的夫人、娘子,会是谁将画卷拿走…… “半个时辰前,”绿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抽噎道,“奴婢发现画卷不见,便四处去寻,可怎么都找不着,奴婢想去大殿斗茶处找娘子的,可娘子也不在……” 画卷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了,见事已至此,汀兰不得不提醒道,“娘子,老夫人已在等候,现在该如何是好。” 温荣深吸一口气,并不责怪绿佩,若是有人早盯上画卷,纵是绿佩一直守着,有心人也会想了法子下手。 温荣勉强冲汀兰笑道,“烦请姐姐带路了,”说罢担心绿佩心眼实,一人留在厢房生出个好歹,又说道,“绿佩随我过去。” 汀兰带着温荣主仆匆忙走过穿廊,行至后院东处的一处堂房前停下,立于游廊、衣饰华丽的侍女史见到来人,起身拦道,“请娘子稍后。” 不多时,侍女史回到游廊满面笑意地通传温荣入内拜见,绿佩与汀兰则在外等候。 侍女史撩开珐琅串珠帘,温荣款步姗姗走进内堂,低眉顺眼,只用余光浅浅打量周遭,正位漆金紫檀雕侧金盏莺羽黄壶门矮榻上斜倚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着绣大牡丹姜黄缎袍,手握烧蓝掐丝银玉盏,温荣知晓这位老夫人既是朝武太后了。 谢氏坐在右首位,德阳公主亦不过在右二席而已,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左首位是二皇子李徵,三皇子李奕与五皇子李晟依次延坐二、三席。 温荣盈盈拜倒在地,“奴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朝武太后声音不徐不疾,内含威严,令人不敢违逆,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史,小心翼翼地接过朝武太后手中的银玉茶盏。 温荣直起身子,微微抬起头,垂眼淡淡地望着笼裙上的蹙金忍冬花。 太后打量着眼前不过十二三岁,面容清丽出尘的小娘子,一身打扮不张不扬,素净恬淡,见了自己非但不惊慌胆怯,神态气度反而从容不迫,朝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氏一眼。 仔细瞧了好一会,朝武太后才同谢氏笑道,“这孩子与你儿时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眼神,看着不冷不热,却将人吸了进去。” 谢氏不禁笑怪道,“好好一孩子,叫你说得怪吓人的,荣娘比我当初伶俐了。” 太后面上生出喜意,“孩子快起来了,我与你伯祖母是自小就在一处的手帕交,于我,你就如德阳她们一般。” 温荣谢过太后才起身,德阳公主亲热地说道,“荣娘过来与我一块坐了,” 说罢德阳公主亲自牵着温荣到身旁坐下,又同太后笑道,“祖母不知,我与荣娘是相识的,” 太后听言很是欢喜,“如此便好,在一起是不拘束了。” 左席二皇子亦认出了温荣正是那日在篱庄马毬场望亭处,顶撞禹国公府韩秋嬏的小娘子。 二皇子李徵心里有了底,面色大霁,朗声同朝武太后说道,“某却是第一次见着娘子,祖母可不能偏心了德阳,见德阳认识了,就不介绍于我们了,三弟、五弟,你们说是不是。” 李奕面上笑得和煦,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先前德光寺落成礼,李奕就已注意到静静锯坐于席上的温荣,只可惜温荣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自己。李奕自诩心性稳敛,可现在却会不自觉的失神,甚至因某人而波动了情绪。 五皇子李晟冷冷接道,“某与三哥亦见过温四娘子。” “五弟还是这般清冷,若是吓到小娘子该如何是好。” 德阳公主言语颇为轻佻,可朝武太后不但未责怪,反而舒心畅笑,“德阳说的是,晟儿是该好好向你二哥与三哥学学,莫要摆了架子。” “儿不敢。”李晟垂首应道。 德阳公主牵着温荣的手紧了紧,“前日里我见你便喜欢的紧,只是碍于人多不能和你亲近,今日可好了,”说罢又看向朝武太后,“儿可得好好谢谢祖母与老夫人,了了德阳一桩心事。” “这孩子嘴巴就是招人疼。”谢氏嘴角噙着一丝笑。 朝武太后望着温荣,慈祥地说道,“听婉娘说你特意作了一幅墨宝丹青要送与我。” 婉娘是谢氏闺名,谢氏面上虽平淡,可心下很是期待,朝武太后初见温荣印象不差,如此已是难得了。 谢氏对德阳公主脾性并不了解,可德阳公主四嫁四和离一事早传遍了全盛京,谢氏不喜如此轻率的做法,但不反感温荣与德阳公主接触,谢氏自信温荣在与他人相处时能把握分寸,而且有朝武太后在,德阳公主亦不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 见众人目光都转向了自己,温荣心中一颤,朝武太后是看在了伯祖母的面子上,才接见了自己,虽表现亲切,可温荣能感觉到朝武太后眼中的探究,伯祖母正是知晓无法轻易得到朝武太后青睐,才特意命自己作春江景的。 温荣咬了咬牙,走至堂中,跪拜在地惶恐地说道,“请太后恕罪,荣娘不慎将画卷弄丢了。” (感谢fxzhx妹纸,四色莲花亲打赏的平安符,统统扑倒!!) 第五十四章 一瓯拂蒙纱 朝武太后听闻面色徒然一变。 二皇子心下冷笑,这小娘子可真真有胆识,事先知晓要送与太后的东西,居然敢不妥善保管好。 本以为能得太后另眼相看的前黎国公夫人必有过人之处,未想不多时就犯了错误,太后已面露不虞,自己倒要看看牙尖嘴利的温四娘子如何转圜。 谢氏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温荣,虽蹙眉焦急,可目光依旧温软,“是怎么一回事。” 温荣将被人引往后院草堂一事略去,只自责不该让画卷离了身,眼里更委屈的要滚下泪珠儿。 三皇子正要开口为温荣说上几句,德阳公主莺鸟婉转的声音袅袅响起,“不知荣娘所画何物,招了贼人惦记。” 温荣身子一僵,德阳公主与自己表面做亲和,实际却极难相与。 如今画卷已不见,纵是自己妙语如珠舌灿莲花地将丹青墨宝绘声绘色描述了,也不过令他人觉得是在浮华自夸;可若说得普通,必然被轻视。如此不论好说或歹说,都将辜负伯祖母的一片心意。 温荣心下思定,冷静回道,“回禀公主殿下,伯祖母交代奴作画,奴不敢大意,更不敢草率而作,画卷首尾以盛京护城河引水源潏河做牵连,两岸北至恒岭以北,南至夷山以南,只是奴技艺不精,笔下的普通山水风景囊括不了圣朝的地广物博,还未能画出天下归一与四海一家的宏大。” “好一个恒岭以北,夷山以南。”朝武太后虽不满温荣将画卷遗失,但温荣所言却直中心坎,恒岭以北,夷山以南,固为圣朝疆土,可鞑虏靺鞨却屡屡进犯,并汾等地近年难得安宁。睿宗帝烦忧之事,自然也是她这睿宗帝生母的心头刺。 太后心底亦期盼圣朝真能如温荣娘所言,天下归一,四海一家。 德阳公主轻笑,是个伶牙俐齿的,如此避重就轻叫她躲了过去。 “起来吧,不过是一幅画卷而已,难得的是你有这片心意。”太后笑着说道。 温荣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小心回到德阳公主下首端正锯坐,虽有不甘,可总算未因此惹下大麻烦。 侍女史为众人奉上了茶汤,是新煮的峨眉雪芽,温荣浅浅吃了一口,难怪祖母尝了后会惦记,峨眉雪芽比恩施玉露都要多上几分清芳,可相较起来,温荣还是喜欢衡山石廪的清亮与阔朗。 “温四娘。” 一盏茶汤吃完,五皇子李晟突然开口,向来寡言少语的五皇子难得主动与人说话。 温荣忙欠身道,“五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晟冷冷说道,“敢问娘子墨宝用何物装存。” “画卷是用金丝楠木涂金匣收存,涂金匣上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小篆。”温荣不知五皇子问装匣是何用意,五皇子不似会故意刁难人的。 五皇子冲温荣颌首,又交代了侍立在旁的仆僮几句,仆僮立即转身出了内堂。 朝武太后冲五皇子笑道,“晟儿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回祖母,儿先前在后院见一婢子鬼鬼祟祟丢了物件至井中,那婢子行事鼠辈,故儿留了心,命人将婢子所丢之物取出。”李晟又望向温荣道,“确实是涂金匣存放的画卷,是口枯井,画卷并未损坏。” 太后蹙眉问道,“是谁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下作事。” 五皇子道:“只远远瞧见背影,未曾看清。” 德阳公主扑哧一笑,“第一次见五弟说了许多话,可又是托了荣娘的福了。” 听言德阳公主的调笑,温荣绯红脸跪拜在地,诚挚地向五皇子道谢。 “不必多礼。”五皇子未理睬德阳公主的调笑,依旧是往常的清冷模样。 温荣心下好笑,五皇子的性子真真有趣,怕是先前就已知道那幅画卷是自己丢失的,可却忍了许久才说出,难为他了。 不多时,仆僮将涂金匣捧至内堂,重要之物失而复得,温荣喜上眉梢。 二皇子爽朗笑道,“先听温四娘子描绘画卷,某是满心期待,本以为只能是遗憾了,不想却寻了回来,还真得好好感谢五弟。” 德阳公主咯咯直笑,“荣娘所作丹青是送于祖母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现在将画卷打开了,祖母说可好。” “你可得去问荣娘,若是荣娘同意,我自当应允。”朝武太后笑得欢喜。 温荣连忙说道,“奴岂敢藏拙,只望公主不弃。” 太后身旁伺候的两名侍女史,上前接过了温荣手捧的涂金匣。 待画卷铺开,场中人亦如先前林府的夫人与娘子一般,满眼惊艳。 众人传阅相看,李奕盯着画卷一时愣怔,画卷的薄雾里,有一位正渡船过河湾的仕女,温荣本意不过是借仕女的簪花与着装衬托春意,可仕女扶舷回看的模样令李奕心中熟悉感顿生。 就如数月前,李奕脑海中突然浮起一味名唤衡山石廪的高山茶,那股子迫切与熟悉感逼得自己四处找寻,终于在东市仙客来茶楼寻到,分明是第一次尝,可衡山石廪的茶香,却似乎已陪伴了自己许久…… 李奕抬头看了眼温荣,温荣的笑轻轻浅浅,与德阳说话时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一切再熟悉,都熟悉不过眼前这道莲青色风景…… 五皇子在命人自枯井取出涂金匣时,便打开看了,以为是出自盛京的某位名家之手,除了精湛的画技,画卷里绵延的山峦也令他叹服,山峦景致变化有鲜明的南北之差,李晟对作画人的意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先前听闻温四娘子所言,加之知晓温荣擅棋,李晟不得不佩服温荣的内慧。 太后命人好生收起画卷,荣娘如此年幼,已有这般心思与画技,太后虽面带笑意,却狐疑地望着谢氏,莫非是婉娘对温荣做了提点,而画是请名家代作的? 谢氏看出朝武太后的疑惑,笑着摇了摇头。 朝武太后了然一笑,怀疑婉娘实属不该,自幼相识,理当了解婉娘性情,婉娘对不在乎的人可宽容大度,可对看中和认可之人,却会吹毛求疵,容不得半粒沙。 朝武太后明白了今日谢氏引温荣前来的目的,温荣的聪慧和容貌均属上层,从画卷丢失一事可看出,温荣已被人盯上,而朝武太后亦担心有心人会利用温荣介入宫中之事。 不如自己先照拂了荣丫头,不叫她被人太过欺负了去。 第五十五章 情亲见君意 未时末刻,参加德光寺落成礼的夫人和娘子,皆陆续回府…… 至遗风苑大门处,温荣小心将伯祖母扶下马车,正要作别,哑婆婆激动地指着府里,眼神很是殷切。 汀兰笑道,“禾妈妈是望娘子再去府里陪陪老夫人呢。” 温荣忙点头答应,祖母与伯祖母同为长辈,与祖母在一起时,自己总是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可是伯祖母却如同阿娘一般,能任由自己撒娇任性。 温荣亦知道,伯祖母定想问今日德光寺里发生的事。 祖孙二人坐上肩舆,过庭院时未向谢氏修了家寺的小山丘行去,而是往东走过月洞门,温荣惊讶地望着伯祖母。 谢氏淡淡应道,“寺里禅房小了,若是你们过来,禅房总局促了些,遂命人将原先住的穆合堂收拾了出来。” 汀兰笑道,“老夫人特意收拾了许多房间,就盼着娘子过来。” 温荣明白汀兰的意思,“只要伯祖母得空,儿与阿娘说了,就过来住上几日。” 伯祖母展颜笑道“你阿娘怕是舍不得放了你。” …… 穆合堂的紫檀架上摆着斗大的卷边银白邢窑花囊,几株蝶落粉池粉白芍药盛放其中。 谢氏牵着温荣在矮榻坐下,命人伺候了茶汤和果饼,待温荣休息了一会,才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言语虽平淡没有温度,可望着温荣的双眼却是满满的和煦暖意。 温荣思及德光寺里发生的事,此时才觉得委屈,湿了眼眶,将有人冒充德阳公主侍婢,引自己去后院见太子一事,以及温菡异于往常的举动,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与伯祖母知晓。 谢氏端着青竹雪类银瓷茶碗,凝眉思忖,今日德光寺之行,自己是早猜到不会太平的,嘉宜年轻时心术不正,如今子孙满堂,富贵尽享,却依旧不肯安生享福,温荣非她亲孙女,她是迫不及待地算计上了,太子好酒色,年纪不过二十,身边却已姬妾成群,绝非是良人。 谢氏沉声问道,“荣娘可知背后之人为何要这样做。” 温荣垂首未立即回答,若自己信得过伯祖母,必将所知所疑之事,全盘托出,坦诚相告,若只是贪念伯祖母身边的温暖和亲情,便不要将伯祖母卷入黎国公府内的纠葛中了。 温荣决定赌一次,起身走至谢氏面前,大礼跪下,谢氏看一眼哑婆婆和汀兰,二人领着内堂里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温荣下拜道,“太子在德光寺后院草堂休息,必会令武卫看守,大伯父与上府果毅都尉等武官交好,故调开武卫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菡娘显然是有意将儿带至后院再锁于舍居竹屋内的,”温荣停了停,“府里大房与二房相互提防,能令两房通力协作的,怕是只有祖母了。” 温荣抬眼认真地望着伯祖母,伯祖母并不言语,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银邢窑茶碗上的大佛肚竹,温荣再次叩拜道,“儿知这般说话是大逆不道,只是阿爷回盛京不多时,不论府内亦或朝中,都不曾站稳了脚跟,阿娘是实心眼的,轩郎与茹娘年纪尚幼,儿无他求,只盼家人安稳。故荣娘斗胆求了伯祖母庇护。” 温荣双眸如璞玉般通透,孙儿已如此坦诚,可自己却不能将三十多年前的易子一事说出,因为还未到时候。 谢氏颌首道,“过几日,你阿爷得空了,令他来见我。” 又牵了温荣起身,“孩子,只要我还留了一口气,定不能让你们受了委屈。” 听言温荣心生伤感,伯祖母已年过半百,却还要替三房操心繁杂纷乱的内宅之事。 …… 温荣一回西苑便听说宫中女史送来了太后的赏赐,数只红锦缎托盘里端正放着柳然慧心累丝碧珠簪,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缂丝锦缎秦花香囊,墨色翡翠荷花坠子,一对和田玉掐丝金镯,数匹上好江南贡品锦缎。 宝光熠熠的赏赐令人眼花缭乱。 林氏先前见温荣要陪遗风苑伯祖母去德光寺时颇为担心,担心温老夫人心生不满,从此不待见温荣了。 后在德光寺,林氏知晓温荣拜见了朝武太后,令许多贵家夫人和娘子羡慕,而温荣必定是得了太后的喜欢,否则宫里也不会来赏赐,如此看来,今日陪了伯祖母才是好的。 晚膳时温世珩详细询问了温荣拜见朝武太后一事的始末,温景轩听闻温荣见到了三皇子与五皇子亦起了兴趣。 温荣知如今轩郎与两位皇子关系匪浅,而两位皇子又对自己有恩,若不是三皇子提醒,自己避不开太子,画卷又是五皇子帮助寻回的。 温荣略过三皇子,笑着与轩郎说道,“多亏了五皇子,荣娘呈奉于太后的画卷才能寻回。” 轩郎听闻忙颌首道,“过几日我见到了五皇子,一定要再好好答谢五皇子殿下。” 温荣又与阿爷说了伯祖母交代过几日去遗风苑一事,温世珩亦表示后日就去遗风苑拜访大长房老夫人。 温世珩回盛京后,去过几次遗风苑,只是伯母总对自己冷冷的,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远不如儿时那般亲近,看得出来,如今伯母是偏疼了温荣的,自己这当侄儿的倒被放在一边了。 ……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知太后赏赐了温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再看到旁边嘤嘤直哭的温菡更加烦躁。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哭有何用,再嚎叫你娘老子领回罗园去。”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出,看着温菡训道。 温菡被骂的愣住,先前多多少少在假哭,这会真觉得委屈了,平白受了太子惊吓,又被祖母训斥,全都是怪了温荣,温菡想到温荣娘,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阿家,今日画卷一事,怕是令四丫头起疑心了。”方氏谨慎地说道。 温老夫人乜眼问道,“那婢子是家生子么。” 方氏恭敬回道,“阿家放心,是家生子。” “寻个由头,杖死了丢乱葬岗去。”温老夫人冷哼一声,办事如此不干净,居然叫五皇子瞧见,还好不曾出来指认,白白打草惊蛇。 如今四丫头入了太后眼,怕是不能任由自己摆弄了。 第五十六章 擢颖凌寒飘 (*见有亲投了九千字催更票,麦子边笑边泪奔啊,麦子是手残货,从早码到晚也就只有六千字,而且麦子这二逼公司,要年三十才放假啊伤不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让俺哭一会~~*) 转眼已是正秋八月,温荣望着明媚而柔和的天空,只觉得心也随着浓浓秋意开阔了起来。 温荣命人将书案搬至庭院桂树下。 庭院里有几盆新送的秋菊,为首的那几株胭脂点雪和瑶台玉凤是大伯母特意命人送来西苑的,无数纯白怒放的花叶,如冰壶濯魄的怜留白色一般。 温荣自是欢喜,前几日请了林府两位娘子来赏菊,不曾想婵娘除了好棋,诗兴亦不浅,一句‘秋来不与百花妍,瘦尽清寒入楚天’,令温荣刮目相看,婵娘并不贪天居功,老实说诗是一位翰林院学士做的,她看了喜欢这才借来了。而瑶娘不但人来了,还又抱来一盆菊花,粉白二乔,亦是菊中难得名品。二乔是林大郎得来,后送到林府琅园供两位妹妹玩赏的,可瑶娘见到二乔第一眼,便说这二乔只配荣娘,遂巴巴儿抱了过来。 温荣伏在书案前,这段时日难得的舒心,心情如天气一般秋高气爽,枯燥的棋谱画起来也有趣了许多。 棋谱是要送婵娘做生辰礼的,婵娘点名要了,也怪自己当初满口应承,想着容易,写写画画起来可是繁杂。 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总过得很快,入秋后的傍晚夹带了丝丝寒意,温荣捡起一片飘落在书案上的枯黄落叶,正要放进一旁的鱼藻纹罐里,便见到满脸笑意的轩郎向自己走来。 衡山书院的绢衫还未换下,温荣看了眼书案一角的箭木沙壶,早过了下学的时间,今日轩郎又迟回来了。 温荣将湘妃竹紫毫架在了蝉形青花端砚上,直起身子,望着轩郎笑问道,“何事如此开心,可是得了夫子嘉赏。” 听温荣说到这个,轩郎摇头对夫子嘉赏一说不置可否,但眼睛却亮了起来,“明日书院停一天学,三皇子答应带我去篱庄练骑射。” 温荣已不再多阻止轩郎与两位皇子交好了,如今轩郎同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是走得愈发近,温世珩亦因轩郎得到两位皇子认可而感欣慰。 温荣未回答,垂首执起湘妃紫毫,轻放入海纹底青瓷墨洗里搅动。 “明日林家大郎是在国子监上学,不会与我们一道去篱庄的。”温景轩见温荣不说话,慌忙补充道。 温景轩不慎听到阿爷与阿娘的对话,阿娘似乎属意林家大郎,林家大郎目朗眉清,与两位皇子一样都是翩翩的英俊少年郎,转年林家大郎考中进士科,凭借林大郎的才学和林中书令在朝中的地位,必能进那翰林院,想来与荣娘确实登对。 故温景轩猜测,荣娘定是知道了阿爷与阿娘的心思,所以担心自己耽误林家大郎的学业。 温荣听轩郎提到林家大郎,只觉得好笑,轩郎怕是误会了什么。 墨汁在水里化开,虽然会越变越淡,可那过程中的变幻莫测,令人猜不到它之后会是怎样的形状。 这感觉,就如三皇子在自己心中一般。 在圣朝,尤其是盛京,便连女子都精通骑射,可轩郎和自己偏偏不擅此道,自己是女娘倒罢了,大不了被菡娘骂几句田舍奴,可轩郎是该仔细学骑射的。 三皇子与五皇子深谙此道,李奕肯教轩郎,自己感谢都来不及了,遂笑道“轩郎明日去骑马,可是要小心,不能大意了。” 听温荣松口,温景轩总算安下心来,开心地说道,“阿爷送了我一匹绿耳,已是名马了,但与三皇子的狮子骢和五皇子的皎雪骢比起来,却矮了一头。” 温景轩说得兴起,不待温荣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前日我听林大郎说,那狮子骢是三皇子费了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如今除了三皇子,亦是无人能骑上狮子骢呢。” 轩郎少有的喋喋不休,温荣洗净了紫毫,挂于大叶紫檀双杆云头笔架上,豁然抬眼看着温景轩,双眸如往常一片清明,“轩郎,阿爷说了今日要考你功课的,复习了么。” 温景轩一时僵住,每次被阿爷和林家大郎考功课,他都要出一身汗。 温景轩讪讪地看着温荣,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荣娘深潭般的眼眸里,总无所遁形。 温景轩刚才是想替三皇子求一件事的,三皇子知晓荣娘擅棋后,有与自己提过,希望有朝一日能同荣娘对弈一盘棋。 三皇子虽有此想法,可又无机会亲自和荣娘说,更担心冒然请求会唐突了温荣,温景轩自问得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相帮甚多,且不过是对弈一局棋而已,圣朝不拘男女之别,同席吃酒,一处玩乐是常有的事,故温景轩想帮三皇子了这桩心愿。先前想了许多三皇子的好话,可才说了一些,就被荣娘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温景轩瞧见书案上摊开晾墨的棋谱,很是好奇,经得温荣同意拿起端详,棋谱内容由浅到深,虽不至博大精深,但棋路也是千变万化,温景轩看得入迷,突闻有婢子送帖匣到西苑…… 帖子是给温荣的,温荣命碧荷接过,初以为是林府娘子相邀,可瞧见帖子上泥金印的尚书左仆射府字样时,颦眉一怔,左仆射府就是赵府,那赵家二郎便是温菡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温荣命人唤住前来送帖子的婢子,笑问道,“三娘子是否也接到了帖子。” 婢子福身回道,“赵府只来了一份与四娘子的帖子,今日罗园里并无请帖与拜帖。” 温景轩诧异地看着温荣,问道,“赵府为何会送帖子与你。”黎国公府与尚书左仆射府几无来往,温荣初来盛京,也不过同林府娘子交好,从未听温荣提起过赵府娘子。 温荣摇了摇头,送帖子的怕不是赵家二郎,而是二皇子李徵。 二皇子请自己的由头多半是太后,表面上看着二皇子是顺太后心意,主动同黎国公府三房交好,可背地里却是赶着引黎国公府内讧,温菡对赵家二郎的心意表现的明显,温荣自不信精明如二皇子,会不知道这事。凡事皆无所不尽其用,真真是二皇子的作风。 黎国公府起了内讧对于二皇子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温荣轻叹了口气,今日是不得安宁了。 推荐好姐妹的书[bookid=2914959,bookname=《灵无邪》]带着灵宠同他一起破解自身的迷团,诅咒不怕,修为低不怕,我有别人没有的宝贝!黑手,看我怎么收了你! 第五十七章 泥尘哀怨生 个中利害关系,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温荣看了帖子后与轩郎说道,“赵府得了几幅罕有字画名帖,故特意请了去赴宴和欣赏,多半是因前日荣娘送了幅丹青与太后,二皇子和赵家二郎知晓了荣娘擅墨宝,这才下帖子相邀了。” 温景轩颌首笑道,“荣娘丹青画技和棋艺少有人及。” 温荣摇了摇头,笑怪道,“一听就知道这话假,荣娘的画技相较宫廷画师差了一大截,论棋艺荣娘也不过是在井底观天。” “我可没乱说,荣娘画技和宫廷画师是不相上下的,这话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亲口说的。”温景轩信誓旦旦地说道,生怕温荣不相信自己。 温荣笑笑没回答,见时辰已不早,收起棋谱和笔墨准备回厢房,两人才走上游廊,就听见庭院里吵闹起来,惠香和金霞瞧见气势汹汹直往娘子厢房里闯的主仆数人,拦也拦不住。 “平日里瞧你端样做乔的,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清高的了,没想到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居然这般不晓得规矩,国公府脸面都要叫你丢光了。”温菡声音中气十足。 温荣知道赵家二郎单单送帖子与自己,温菡娘必定不依不饶,不曾想这么快便来了。 温景轩还未走,听到温菡娘辱骂荣娘很是不悦,绿佩更是气得要冲将上去为温荣说话。 “罢了,由她骂。”温荣喝住绿佩,冷冷地看着气咻咻的温菡。 温菡见温荣不回嘴,只道是温荣心虚,声音更大了些,“你该知道国公府与赵府素无往来的,居然腆脸收下赵府帖子,简直吃里爬外,国公府白白养了你这白眼狼。” “三妹有话好好说,有误会的地方说开了便是,如何这般咄咄逼人。”温景轩听不过耳,将温荣拦在身后,不满地说道。 “哼,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我可不是你什么三妹,当初你刚到盛京,我大哥那样真心待你,处处为你着想,如今你傍上三皇子和五皇子了,就乐得独自一人奉承他们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房在背后打的什么算盘。”温菡怒气上头,早已是昏了脑子浑说乱道。 “你,你,简直胡扯八道”,温景轩满面通红,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景轩在杭州郡长大,江南女子多温婉,温荣虽好强些,但亦是知书达理,凡事有礼有节的,故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如温菡娘这般阵仗,纵是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也气得不行。 温荣拉了拉轩郎的袖摆,向前走了两步,看向温菡的目光尖锐如刚过了磨石的锋刃一般,嘴角一扯,冷笑道,“三姐可真是慧眼看得透彻,只不知我们三房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令三姐如此耿耿于怀,荣娘还望三姐不吝赐教了。” 温菡一时呆住,平日里阿娘和阿爷总在房里说关于三房觊觎爵位一事,见阿爷和阿娘为此皱眉操心,再加上荣娘处处都比她得人怜爱,才到盛京不几日就结交了许多皇亲贵胄,如今更凑到太后跟前去了,温菡一想到这些就恨得咬牙切齿,可觊觎爵位一事不能搬上台面说,阿娘也千交代万交代自己平日留心即可,勿要捅出篓子,可一时气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温菡底气没先前足了,可依然嘴硬死咬温荣没有规矩来说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怨不得别人。作为你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了,好歹你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子,你就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出去勾引赵家二郎,说出去全盛京都得戳我们脊梁骨看我们笑话。” 温菡说的话越来越直白和难听,温荣撇嘴冷笑,你温菡娘将赵二郎当做了宝,可别人还未必看得上眼,到底是谁费尽了心思去勾引赵二郎,恐怕某人心里该有数吧。 温荣命绿佩去取先前赵府送来的帖子,压着怒意,举帖问道,“菡娘说我勾引赵二郎,可是因为这帖子。” 温菡亲眼见到了帖子是又怒又委屈,“那还不是,国公府与赵府往来甚少,若不是你狐媚子去勾引他,赵二郎凭什么送帖子与你。” “三姐今日说的话,若是传出去,怕才是真真丢了国公府脸面,毁我清誉不说,也白白糟蹋你自己的名声,”温荣见温菡一脸诧异,觉得很是可笑,“赵家二郎得了几幅名画名帖,这才下了帖子,请盛京里谙此道的贵家郎君和女娘前往赴宴赏玩,不知菡娘是否擅丹青,若是擅长,便是今日没得,明日也能收到帖子了。” “你……”温菡瞪着温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盛京的贵家女娘自小就有女先生和教养婢子,琴棋书画多多少少都有学,可偏偏菡娘皆只会皮毛,没有一样是精通的,若是咬定了不会收到帖子,不过是承认了自己不擅画而荣娘擅画了。可温菡连这层意思都未听出,只听见温荣说自己明日也可能收到帖子,心里反升起了期盼。 “今日我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才来与你说这些的,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温菡接不下话了,只能摆出一副比温荣年长的样子,一边训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温荣也不拦着,望着温菡的背影朗声说道,“三姐好走,荣娘不送了,日后三姐若再听见有人在背后嚼了三房舌根,烦请三姐先抓了那人,荣娘要亲自去问个明白,毕竟都一府里的,姐姐也不能看着别人平白污了三房名声,姐姐说可是了。” 温菡脚步一滞,温荣这是指着骂他们二房呢,不过是个破落田舍奴罢了,不但觊觎国公爵位,还妄图和自己抢赵二郎,温菡恨不能再回头与温荣吵上一架。 见温菡走远,温景轩愤愤地说道,“居然这般没教养。” 温荣撇撇嘴,明日若温菡得不到帖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轩郎,明日你与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若是方便,帮忙问问三皇子与五皇子是否也会去,顺便再提一提黎国公府三娘子未收到帖子的事。” 温景轩蹙眉不解,温菡娘将三房羞辱的如此难听,为何还要去三皇子那帮她问帖子。 第五十八章 岂伊形迹忘 温景轩还憋着气,见荣娘说得认真,虽想不明白荣娘的用意,可还是颌首答应了。 温荣之所以让轩郎询问三皇子,是希望李奕能帮忙的,可李奕究竟肯不肯帮,温荣心里并没有底。 帮此忙对于李奕来说,暂时无任何好处,若是看在轩郎面上帮了,这份恩情自当记下,若是袖手旁观……温荣心里闪过一丝不悦,那便可确定三皇子李奕并未真将轩郎当做朋友,只不知这般接近轩郎对他有何好处。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三娘子至西苑大吵大闹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祥安堂里温老夫人蹙眉不耐,不过是一张帖子,收了便收了,本来无事却生生被三丫头吵出事来,面色冷肃地向白妈妈问道,“二郎媳妇和三丫头去西苑道歉了?” 白妈妈小心地为温老夫人篦着头发,“二夫人带着三娘子去了,听说三娘子特意向四娘子道了歉,想来是无事的。” 温老夫人叹了口气,三丫头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就已如此刁横泼辣,若二郎媳妇再不好好管教,总有一天三丫头必要叫那不知好歹的性子彻底坏了名声。 而罗原里董氏知晓温菡到西苑给温荣难堪时,确实好生训斥了温菡一顿,更赶在晚膳前,带了温菡到西苑。 三房里温世珩与林氏亦是在议论今日之事,见到二嫂子颇为尴尬。算来才不过月余,董氏已是第二次到三房道歉了,第一次是因为温菡摔坏方氏送温荣的宫制步摇,这次温菡变本加厉直接冲到西苑横骂。 温荣坦然地受了温菡娘不情不愿的致歉礼,又听了许多二伯母情真意切的说辞,好不容易捱到二伯母带着横眉竖眼、不断给三房人脸色看的温菡离开,温荣还以为可以回厢房歇息了,可不曾想阿爷却开始说教起自己和轩郎。 子不教为父之过,温世珩不能代替二哥去教养祺郎和菡娘,但能未雨绸缪更加严厉地要求自己的三个孩子。 温荣感觉到今日阿爷情绪不好,脾气比往常要大上许多,不解地望向阿娘,可林氏也只是摇摇头,压根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珩郎在衙里受了气。 前月阿爷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不管是阿娘还是自己,不论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阿爷都只字不肯透露伯祖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 次日卯时刚过,轩郎为了准备同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的事宜,早早起了身,比平日上学去书院还要积极,为骑马便宜,轩郎特意穿了宝蓝窄袖暗纹对襟开领锦缎胡服,缠宫绦宝蓝幞头,脚蹬鹿皮马靴,褪去了往日的书卷气,显得利索干练,剑眉星目的亦是英俊少年郎。 林氏很是不放心,担心骑射危险,轩郎会有个好歹,遂在为轩郎整理领衫时担忧地说道,“往后再遇见书院停学,安生了在家休息才是,三皇子平日里是很忙不得闲的,你也并非不会骑马,平日里稳稳的多好,何必去贪快。” 轩郎笑道,“阿娘,圣朝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好儿郎上马能助圣主平天下,拉弓可为我朝驱鞑虏。原先在杭州郡,阿爷为儿请的武功师傅虽也有名气,儿也学了些骑术,可那骑术同三皇子、五皇子、林家大郎比起来,不过是花拳绣腿、勉强能用了,故轩郎下了决心,定要学好骑射,成为圣朝能助圣主平天下的好儿郎。” “说的好。”温世珩起身拍了拍轩郎肩膀,“好好同三皇子学,莫要叫三皇子和某失望了。” 林氏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温世珩拦住,“三皇子好不容易得空了肯教轩郎,你这当阿娘的,如何说些浅眼灭轩郎志气的话” 前日里温世珩在皇林狩猎场有见识到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的骑射技艺,两位皇子是没得说了,而林家大郎亦不但博识强学、气度清朗,骑术更是精湛,满弓射箭能百步传杨。 林家大郎的出色令温世珩赞叹不已,相较之下,轩郎就要逊色了许多,温世珩希望轩郎趁年少多学一些,不求同林家大郎比肩,但至少不能与盛京里的其他贵家郎君差太多了。 …… 待卯时中刻温荣懒懒起身,轩郎早已出府,绿佩伺候温荣梳洗时一直苦着脸,眼睛也红红肿肿的,明显是昨夜里哭过。 温荣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绿佩红着眼抬头,“娘子,绿佩不过是个婢子,任谁欺负了都是不打紧的,可娘子是府里的嫡出女娘,阿郎还是朝里正四品要员,要婢子说,娘子要比三娘子好上不知多少,赵府送帖子与娘子,和她三娘子何干,凭什么来西苑说那些作践娘子的话。” 温荣心里一暖,知道绿佩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只是绿佩说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叫人听去又要生出好些是非,遂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委屈了,昨日菡娘不是亲自来道歉了么,我亦是早说过的,若有人平白与你添烦忧,不理之便能自败之,菡娘昨日吃了软钉子,她自己想来无趣,亦是不会再来了,反倒是我们,不要叫无关人的气伤着了自己。” “那这次算了,可若三娘子再敢来,娘子就莫要拦着我,我定是要为娘子出这口气的。”绿佩凝眉认真地说道。 温荣听了觉得好笑,“罢了罢了,你好生的为我准备了笔墨,今日还要继续写棋谱呢。” …… 温荣抬眼突然瞧见紫檀帛画妆奁上挂着的粗糙平安结,是洛阳陈府娘子送的礼物。 仔细想来,今日至上封寄去洛阳陈府的书信已有近两月了,一直未收到陈家娘子的回信,前封信里月娘与歆娘说九月会举家进京。温荣回信时特意交代,待确定时日,定要来信告知,如今没等到两位娘子的回信,不知九月里陈府是否会如时进京,还有陈家大郎,又是否会与轩郎一道入国子监学…… 不想倒也罢,想起了温荣便觉得心慌,写封信小半时辰都用不着,如何这点时间都没有了,温荣决定再修一封信与洛阳陈府的娘子,若是再未收到回信,便该问问阿爷,是否有什么消息了。 第五十九章 澄澄是非转 温景轩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到了国公府,吩咐小厮伺候了洗浴,换去白日里早已浸透汗水的袍衫,一切收拾妥当了才去寻温荣…… 温荣正与碧荷在穿廊玩五彩丝线,远远瞧见一色素青绢纱锦服,嘴角含笑向自己走来的轩郎,别看轩郎练了一天骑射筋疲力尽的,双眼却比往常更加神采奕奕。 走至跟前,不待相问,温景轩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荣娘,赵府设宴请了三皇子和五皇子。” 温荣笑着颌首,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尚书左仆射府之所以做派大,不只只是因为赵成榜为当朝从二品大员,更因为赵家大郎尚了德广公主,沾上了皇亲国戚。 温荣此时更关心三皇子知晓菡娘没收到帖子时的回应。 温景轩见温荣着急,故意慢条斯理地讨了茶汤润嗓子,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与三皇子说了菡娘的事,荣娘,你猜三皇子如何回答的。” 温景轩笑的得意,温荣知晓这事必是解决了,笑道,“好生说了便是,如何还卖关子了。” 温景轩终于正色,说道,“三皇子的回答令我可佩服了,三皇子说,许是赵府将温三娘子的名帖漏了,他自会去提醒则个。” 温荣扑哧一笑,好一个漏了,“如此甚好,只不知温菡娘敢不敢接下帖子。” 李奕看似温文儒雅,其实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听得出来,李奕对温菡娘印象不佳,否则也不会暗讽了温菡娘得不到他人重视,不过这些是不重要了,关键是李奕肯帮忙。 “帖子该是早送到二房了,我与三皇子说完后,三皇子便遣了仆僮回宫……” 兄妹两正说着话,瞧见绿佩和碧荷悄悄在庭院处咬耳朵,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温荣忙唤住这二人,“两人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乐呵什么呢。” 绿佩见娘子吩咐,忙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与温景轩道了好后,才压低声音与温荣说道,“娘子,二房闹起来了,闹的可凶了,那三娘子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昨日才来咱们这找娘子麻烦,今日连自己院子都不放过。” 绿佩说的话没头没脑,碧荷见温荣和温景轩一头雾水,忙补充道,“尚书左仆射赵府今日未时送了帖子到罗园与三娘子,昨日三娘子以两府来往少为由责怪娘子接下帖子,可婢子听庭院的洒扫侍婢说了,三娘子接到赵府帖子时别提有多高兴。二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可祺郎君先才回府知晓三娘子要去左仆射府,立时炸毛了,横竖不同意,那阵仗和昨日三娘子来我们院子里闹的程度差不离了。” 绿佩嘲讽一笑,“娘子常说律人先要律己,可三娘子却只知道律人不知律己,那三娘子才是真正的没脸没皮。” “去,别胡说,听听便是了,千万别在后面嚼舌头。”温荣心里也是笑开了花,以菡娘对赵家二郎的心思,一旦得了帖子,必定会赖着脸皮去,如此一来,昨日里她骂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扇自己嘴巴。 而且温荣对温菡说三房在背后打算盘一事起了心,与其让他们闲的在背后胡乱议论三房是非,不如先令二房不痛快了,也可让二房知道,别将眼睛一直盯在别人身上,是时候看看自己院里的问题。 菡娘与祺郎的心思相左,是因为温菡只想要爵位和富贵,却不知道该如何争取,而温景祺知晓单凭二房,是斗不过大房了,故希望借得太子这外力。若不是温菡搅局,二房得到爵位是指日可待的。 温荣还好奇罗园会如何做决定,是同意温菡去赵府赴宴,还是为祺郎着想,制止温菡与赵家二郎愈走愈近。 担心绿佩心眼直,温荣细心叮嘱道,“绿佩,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了。”毕竟不管二房决定如何,都与三房无甚关系,只悄悄命碧荷留心罗园。 而温景轩总算是明白温荣为何要在三皇子面前提菡娘未接到帖子了,温菡娘的爆脾气足够让二伯母和祺郎费许多功夫,只是温景轩心里依旧有一事不解,“荣娘,你说三皇子是不是也猜到了那张帖子会令二房鸡犬不宁?” 温荣一愣,光顾着开心,倒忘记了帮忙的三皇子,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温荣知晓三皇子会因此同时引起两边的注意。 李奕如今争储之心未现,与太子、二皇子皆是兄弟之情。 二皇子李徵很重视李奕同林中书令的关系,早想将三皇子与五皇子收入囊中加以利用。今日三皇子所言,会引起二皇子怀疑,怀疑李奕如此做是为了帮国公府三房,还是妄图引温菡接近赵二郎。 太子那更不用说,惹得二房内讧,太子定心生不悦。 温荣挑眉不再往深处想了,李奕隐藏极深,自己心思怕是没他周全。 一夜功夫,对于罗园是否同意温菡去赵府一事出了结果。 碧荷打听到消息,温菡娘被关在了厢房。 温荣不过玩味一笑,碧荷每次见着娘子神情里的从容与眼中的明慧,都暗暗叹服…… 温荣正在看林府今早刚送来的家信,原来是林家大郎、瑶娘、婵娘,几乎和菡娘在昨日同一时候收到了赵府相邀赴宴的帖子。 三皇子声东击西之计可真真是妙,还好自己不曾费心去替他想法子。 信中婵娘特意提到了林家大郎,温荣对林家大郎是感激的,只是想多了不免尴尬。 …… 转眼到了要去赵府赴宴的日子,温荣不过随意地穿一身丁香色素面襦裳,浅红银鹧鸪柳花裙,百合髻上簪了两支玳瑁簪,见时辰尚早,便安安静静地靠在胡床上,翻看轩郎新近得来的《盛京名事录》。 林氏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林家大郎今日亦会去尚书左仆射府,思及两家心意,再想到对此事一丝也不上心的荣娘,心下觉得不妥,总不能一头热,弄得两家孩子不开心了,遂决定到荣娘厢房里开导开导温荣。(麦子祝亲们与亲们的家人新年快乐,马年走鸿运,事事如意,身体健康!!)麦子特意早点发,不知道亲们有木有看春晚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