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上花香》 如果花店(1) 在这座并不大的城镇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波涛大浪,人们总爱听传遍千里的小道消息,比如那天午后,一辆建造公司的货车风尘僕僕地驶入城镇,停在那荒废多年的土地前。 那片荒芜贫瘠的土地,多年前也曾建过透天厝,后方甚至还有小花圃,种植着上一户人家喜爱的花草水果,只是后来听说,屋主十岁的小儿子在自家门前失踪,在那个监视器还未普及的年代,男孩的最后行踪,没有人看到过,没有勒索电话,没有任何消息,屋主独守家中,直到抑鬱终老。 最后城镇里的居民协调把透天厝拆掉,一直荒废到现在。 前几天建造公司的车子来过一次,几个带着工地帽的工人,对着土地比划着,几位婆妈见不属于镇上的居民,好奇心让她们凑上前询问。 「大哥阿,请问一下这里是要盖房子吗?」婆婆妈妈打量着这群工人不小的阵仗。 「对。」工人简短回答,又继续跟其他人讨论。 「阿是有谁要住进来?」另一位婆妈又问。 「大妈,我们只是负责盖房子的,其他都不知道。」工人厌烦的挥了挥手,要她们离开,不要影响工地作业。 「有没有礼貌阿,叫什么大妈!」稍微年轻一点的婆妈,一听到这称谓便怒火中烧,好在其他人赶紧拦住并安慰。 建造公司每天都来,却一直没有进展,也没有看见类似屋主的人员进出,后来婆妈们对于此地不再感兴趣,只剩下住在荒地前的一户家庭。 这是一户双薪家庭,所以小孩自然是个钥匙儿童,女孩向惟恩的房间恰巧正对着施工地,所以每日都看着施工地,像是监督着工程,她是镇上居民中最清楚工程进度的人。 最近夜晚,除了总是在工地周围冒险游走的野猫,偶尔对上眼时能看见放大的瞳孔,还有一些不对劲的事。 - 在工地后方那块原先的小花圃,总是会出现一闪而过,苍白的身影,在漆黑而静謐的夜晚显得格外悚然,眼角无数次瞥过的身影,似乎是从建造公司来到城镇上的那天起,开始出现在夜晚。 向惟恩不但没有惧怕,她甚至眼睛一亮,以为是超自然现象,在某一次黑夜,趁着爸妈还未回家,她到工地附近佯装散步,实质是观察并等待「苍白身影」的现身。 起初兴致勃勃的,但直到夜色染黑依然不见,向惟恩开始有些疲累,到距离工地花圃不远的商店内坐着,结果坐着坐着,便开始昏昏欲睡,妈妈打来了电话,问她为何还未回家,她才驀然惊醒。 难道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超自然现象吗? 向惟恩暗自叹息,只好改日再来。 然而就在走出商店时,她看见了白色身影,上了一辆休旅车,她急忙大喊,想叫住她。 「欸!前面的人!」 向惟恩边喊边跑,发现那人并不是甚么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类,但那人却在听到喊叫,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速度加快的关上车门,并疾驶而去。 向惟恩只觉得非常疑问,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个城镇上的居民,会不会正是施工地的屋主?她回家告诉爸妈,爸妈对此事似乎感非常冷淡,只要向惟恩顾好自己的生活以及学校的成绩。 她低下头,不再说什么,最后瞥了一眼施工地,她觉得那里一定有甚么秘密。 如果花店(2) 青春,一个被赋予太多期望及憧憬的词汇,被微风吹拂的裙摆,暖煦的阳光洒落,他们青春的缘分,或许比任何人还要坚固无摧,在这个最该好动的青少年时期,却只有褚芠一脸冷酷,显得格格不入。 褚芠来到这座终年放晴的城镇两个月了,鲜少跟同学来往,平常的路径也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对于城镇某些风光,以及在这个城镇的规矩都还一无所知。就比如,她不知道自己的事情,那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欸猪,原来你是个没爸妈的小孩啊。」同学总是拿着她的姓氏开玩笑,导致褚芠非常讨厌自己的姓氏。 那其实是念「ㄔㄨv」。 更讨厌的,是必须让她跟从父姓的父亲。 「干你甚么事。」褚芠语气冷淡的轻吐一句尔后离开。 褚芠一个人去合作社买了麵包和牛奶当午餐,身材纤瘦的她吃的也不多,总是吃麵包就能果腹。要说是寂寞,不如说是孤独,她享受这种独自一人的时光,孤独是一种狂欢,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色笔挥霍尘嚣江湖,浓重墨彩,把自己总是独来独往的人生画上顏色。 跨越行政大楼,褚芠走到校园那棵唯一的桃花树下坐下,桃花的清香扑鼻,嫩绿的草皮上点缀了粉色的桃花,薄雾中微风吹拂,花瓣随着风旋转而翩翩落下,一朵桃花落在了褚芠头发上,她的脸颊粉嫩,乌黑长发笔直而下,桃花的衬托,让褚芠更显气质及温柔。 褚芠露出淡笑,把那朵桃花捻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之后,夹在书本里,看着远方一边发呆一边缓缓啃食麵包。 这是她就读的第三间高中,总是这样寄人篱下,明明亲戚眾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褚芠,甚至一度让褚芠进入育幼院里生活,最后还是单身的阿姨勉强收留了褚芠,虽然有了居住的地方,但褚芠明白进到阿姨家不可能奢侈享受,她努力做家务,给阿姨留下好印象,然而阿姨的工作却必须各地奔波,于是她也跟着搬家转学,目前来到了这个城镇―业寧镇。 你们看她又在耍自闭了。 这种话,在背后出现无数次了,褚芠不是很在意,她带起白色蓝芽耳机,细碎的发丝遮住耳朵,她告诉自己,他们不是值得自己去在乎的人。 褚芠以为自己会像在上一所学校一样,被窃窃私语和另眼相看,但这个城镇,这所学校里的某个女孩,都让她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地被接近,业寧镇并不是那种冷漠的城镇,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怀有自己不愿说出的故事,而这些不愿说出的话,到褚芠这里,却成了认识大家的契机。 那栋小孩失踪,因而被拆解的透天厝。明明好像是个禁忌的话题,但她与女孩,是因为聊起这件事而互相认识熟悉的。 那天放学,褚芠沿路低着头,缓缓的踢着石子回家,听着石子在地上「喀啦喀啦」的滚动,许多男孩在后头边骑车边吆喝着,从褚芠身旁呼啸而过。 小腿被自行车侧边擦出一横血丝,褚芠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选择不理会。 一不小心太过用力,石子彷彿没有摩擦力的阻扰般,直直的滚入了空地,终于在一堆杂草中停了下来。褚芠一点一点的抬头,看向偌大宽阔,和身旁密集房屋对比相差甚大的空地,石子就在空地中。 她来到业寧镇,就察觉到这片空地了。明显有拆除的痕跡,杂草丛生,虽然褚芠只询问过一次,但阿姨明显不想多谈,直到班上一个女孩的声音,出现在她背后。 「你想知道这里的秘密吗?」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笑起来好像全世界的花都盛开了,就连看到褚芠的一脸冷酷,也没有退缩。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大家避而不谈的事件而已。」 褚芠偏了偏头,似乎想听女孩说故事,女孩对她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旁大树下的石椅,树荫正好能遮住两人,而两人也正好能看见那块空地。 女孩叫郑知蕎,褚芠知道她,她在班上是风云人物,长得秀气美丽又有魅力,班上许多男生都向她告白过。 「十多年前,屋主十岁的儿子在门前失踪,当时没有人目击他的最后行踪去了哪里,屋主贴了许多寻人啟事,奔波劳累到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他的儿子没再回来,屋主因此抑鬱而终。」 时间倒转到十多年前,当时的郑知蕎也不过只是五岁的小朋友,在大人间流传的许多谣言,她也跟在身旁默默的听进去了。 她也还记得屋主发疯的寻找,用力的摇着她的肩询问有没有看见她的儿子,满眼都是恐惧和不安。 - 「蕎蕎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纬纬?他不见了啦!」屋主认识郑知蕎,纬纬比那时的蕎蕎大五岁,是小孩群里的孩子王,会带着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在城镇里四处游玩。 「纬纬哥哥不见了吗?」郑知蕎眨着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对于「不见」的定义似乎有些茫然。 那天,警察在城镇里搜索了好几次,怕纬纬误闯山区及溪边,还加派人员前往山区,屋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怕是被掳走,屋主守在电话前一有电话立刻接起,可全都是镇上人民的问候及安慰,让屋主更加丧气。 「纬纬哥哥!」小孩们也加入寻找纬纬的行列。 「纬纬哥哥,捉迷藏你已经赢了,别再躲了,赶快出来!」郑知蕎记得,他们都会和纬纬玩捉迷藏,每次都是纬纬获得胜利。 郑知蕎走向那棵大树,趴在偌大坚硬的树干上数数。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二十三、二十二……八、七、六……二、一」她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若隐若现的影子,踮着脚尖往前。 「找到你了!」郑知蕎猛然扑向树干后,以为能吓到纬纬,但后头却空无一物。 郑知蕎十分落寞,她没想到上次玩耍后说的再见,竟是最后一次再见。 郑知蕎在那之后,时常会在夜里惊醒,喊着纬纬哥哥的名字,有次她真的受不了了,趁着家人熟睡,出门到纬纬家,却看见纬纬的爸爸衣衫襤褸,如行尸走肉一般倒在家门口前,身旁散落酒瓶及菸蒂,灯光照耀能看见酒醉后红晕脸庞,郑知蕎手足无措,也叫不醒他,最后默默的离开。 往后的日子,郑知蕎还是会在他们玩耍的时候在树林间穿梭,就好像他还在一样。直到纬纬爸爸病逝,他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的事实。其实,郑知蕎也不相信,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连尸骨都没找到,又怎么能替自己的儿子建坟墓。 他不会再回来了。郑知蕎觉得,即便事实如此残酷。 如果花店(3) 「这就是那片空地的故事。」郑知蕎徐徐的说完了故事后,露出了感伤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你家有没有门禁?」褚芠呆愣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我家有,晚上七点前要回家。」郑知蕎揹起书包往前走了几步。 「那个……我叫褚芠。」在她停滞的那一秒,褚芠在后头说。 「我知道。」郑知蕎转过头,长发飘逸,露出十分灿烂的微笑。 黄昏西下,郑知蕎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褚芠眼里就是道如晚霞般的风景。 - 褚芠回家之前去了趟超市,买了煮晚餐需要的蔬菜,她仔细挑选了几种蔬菜,买了瓶牛奶早餐可以喝,家里没盐了又买了一包盐,然后走向结帐柜檯。 「总共五百三十元。」店员伸手接过商品刷条码,然后唸出了金额。 褚芠翻了翻钱包,怎么样也凑不齐五百三十元,也没有信用卡可以刷卡,她尷尬地与店员对视,撞见了不耐烦的眼神。 「不然……我东西放回去好了……」褚芠一看后头大排长龙,仅仅一秒便做出抉择,不想耽误太多人。 「我帮她付。」身后传来一个听起来稚嫩的女孩声音,褚芠还措手不及,女孩便拿出信用卡一刷,一次付清了金额。 「谢谢你……」褚芠手忙脚乱的道谢,然后拿起了柜檯上的商品。 「等等,我不能让你白白帮我付钱。」褚芠伸手按住了女孩的肩膀。 「你叫甚么名字,我等等拿钱还你,你现在有空吗,不然我回家一趟,你在这里等我。」褚芠认真的眼神询问着。 「我叫向惟恩,现在有空,爸妈都不在家,不然我跟你去你家好了,看你东西也蛮多的,我帮你拿吧。」向惟恩大胆的提问,主动伸手接过褚芠手上的东西。 「喔好,谢谢你。」褚芠稍微思考了一下后也同意了。 超市离褚芠家其实不远,走小巷子大约十分鐘就能到,一开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褚芠一心只想赶快把钱还给向惟恩,没察觉到向惟恩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在她身旁。 「那你叫什么名字?」向惟恩歪着头问。 「褚芠。」褚芠就简短两字介绍自己,要别人清楚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实在太刁难。 「你是外来人对不对?」没想到向惟恩语出惊人。 「你怎么知道。」褚芠保持冷淡,语气平稳,仅仅瞥了她一眼。 「业寧镇的人我几乎都认识,但我从没看过你。」向惟恩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褚芠,褚芠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盯着,于是撇过了头。 「你多大?」又一阵静默后,褚芠突然问。 「我十四岁,国二,你呢?」褚芠笑了一下「十七岁,高二。」 褚芠听到向惟恩突然轻笑了出来,抬头瞄了一眼,看到的是看起来满足又幸福的微笑。 「我家到了。」褚芠停在一栋房子前,把东西从向惟恩手上接过。「你在这等我,我去拿钱。」 「不如你请我吃饭吧。」褚芠走上楼梯,才刚踏上两阶,却听见她在身后喊着,让她身子一顿。 「可以不要吗?」褚芠叹了口气回答她,又继续往上走。 「你怎么那么孤僻阿。」果然向惟恩还是说出了褚芠对于人际的劣势,褚芠垂下眼眉嘴巴紧闭不语。 「来不及了,我进来了。」向惟恩趁着褚芠拿钥匙开锁大门,便闪身进入屋内。 「褚芠,你回来了阿。」卧室里传来褚芠阿姨的声音。 「原来有人在家。」向惟恩尷尬的吐了吐舌头。「就说不要嘛。」褚芠轻轻拍了一下向惟恩的头。 「我不介意,我喜欢交朋友。」向惟恩大胆外放的个性,让她的交际十分顺利。 「带朋友回来啊。」阿姨从卧室走出来,看见站在褚芠身旁陌生的女孩,直觉的把她当成是褚芠的朋友。 「她……」褚芠欲言又止,因为似乎说甚么都不太对。 向惟恩得到了阿姨的同意,能和褚芠一起吃晚餐,褚芠连忙说这只是一个道谢的饭局而已,儘管如此,向惟恩还是很开心。向惟恩是钥匙儿童,爸妈晚回家,每次的晚餐都是自行解决,她很久没有感受到与家人一同吃饭的温馨感。 其实是外在的环境逼着向惟恩成为那种,外向开朗的人,她的生活并不允许她冷漠,一旦成为冷漠的人,那自己将会失去的更多,她只能藉由与朋友的互动,填补家人关係不足的地方。 吃完晚餐后,褚芠主动说送向惟恩回去,她也没有拒绝,沿路依旧很兴奋的与褚芠聊的天南地北,当褚芠发现向惟恩的家,就住在施工地的对面,不免好奇了起来。 「你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吗?」「有听说过。」 「那现在这里是要盖什么?」褚芠问到了关键的问题,向惟恩回头指着高处,关着灯拉起窗帘的房间说。 「那是我的房间,我每天都在看施工地的工程进行到哪里了,却只得到一些线索。」 「有个白发的女子,常常会在半夜现身于施工地,而且施工时,他们竟然没有把那棵大树拔除。」向惟恩说的那棵大树,刚好位于施工地的右方,其实夏天炎热时,正好能让工人乘凉,但通常会影响到施工进行。 「白发女子,从来不在白天出现吗……?」褚芠也有些好奇了。 「下次有进展我再告诉你。」向惟恩十分热忱。 道别了向惟恩,褚芠沿路回家,一边想着施工地白发女子的事,手机却打开搜寻引擎,她好奇十多年前的失踪案,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祕密。 褚芠叹了一口气。 果然城镇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 如果花店(4) 半夜两点,黑色的休旅车关掉大灯,静悄悄的停在施工地前,此时路灯闪闪烁烁,路上已没了人烟,只有几条猫狗四处游荡,有的还张大嘴巴打哈欠。 白色的身影观察确定四周无人后,走了下车,一名戴着黄色工地帽的工人跟随在身旁,两人对着施工地比划着什么。 她偷溜出门,这次大胆的走向女子。 「你是谁?」 女子背对着她,显然被声音吓到而全身抖动了一下,可褚芠此时却只想知道真相。女子站着不动也不语,褚芠则主动绕到女子正面。 两人尷尬的注视,还是女子先避开了视线。 「我知道你追踪我很久了。」女子的声音很轻柔。 「你是施工地的屋主吗?为什么只在半夜出现?」褚芠过于心急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反而让女子有些畏缩。 「再过一个月,等这里兴建好后,所有事情都会知道真相的。」褚芠看着女子侧顏的棱线,想从眉宇间读出什么。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褚芠试探的询问着。 「连歆羿。」女子沉默一会儿后,还是说出了名字。 褚芠一双大眼在连歆羿身上飘移,时而看向头发,时而看向四肢,连歆羿知道她好奇的是什么,知道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一个月后开店,你来找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褚芠听到开店,又想问问题,但听到连歆羿要把所有事情告诉她,觉得再等个一个月似乎不吃亏。 「我先走了,再见。」连歆羿向她点了点头,转身上了休旅车。 连歆羿坐上车子,从车窗看着远去的褚芠,摸了摸长发,亮白的顏色映入眼帘,又看向自己白皙的皮肤,长长吁叹了一口气。 未来还有很多事要面对的吧。 她拿起座位上的白色百合,纯洁的白色让眼前明亮了起来,闻着花香,忆起一个离她已经遥远的人,眼角滑下思念的泪。 - 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让白昼及黑夜颠倒,让所有灿烂时光,独留在她一人的夜晚发生,却发现夜里才是最孤寂,因为谁都睏了,谁都睡了,因为除了守夜人,没有人能接住她,浓烈而鼻酸的情绪,在心里持续膨胀,想写些什么震撼人心又催泪的文字,发现她只是在编撰那些梦中的虚幻及不实而已。 她彻彻底底,是个说谎的人,小说家都是这样的,谁说的谎越精緻,谁就会成为更好的赢家。 褚芠在关着灯的房间里,唯独亮起一盏桌灯,明白这样伤害视力,但她冒着失明的风险,也要在夜晚写出她的思绪。 从小,阿姨教她的,并不是诚实的重要,而是教导她的如何将谎言说的完美,她的人生充满谎言,褚芠知道自己的父母拋弃了她,可当所有人都告诉她,父母是因意外而死,她却也听懂了这个谎话。 褚芠的学校生活比一般人平凡的许多,她不曾为自己的生活添加乐趣,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反正或许过不久就又要搬家了,她是这样想的。 「褚芠。」郑知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褚芠回过头,看到她正拿着早餐走过来。 「我能坐这里吗?」褚芠位置前面有一个空位置。 「嗯。」褚芠含糊的嗯了一声,郑知蕎欣喜的把椅子转过来面对褚芠,打开早餐就吃了起来。 「你为甚么会来到业寧镇阿?」郑知蕎试图开啟话题。 「阿姨工作调来这里,就跟着过来了。」褚芠嘴里嚼着三明治说。 「那你有参加社团吗?」褚芠的学校,参加社团事自由活动,近五十种不同性质的社团活动都能参加,她却摇了摇头。 「你对音乐创作有兴趣吗?来参加热音社吧!」郑知蕎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社团宣传单,眼神发亮的望着褚芠,褚芠一下愣住了。 「原来你找我的目的是社团招生吗?」褚芠好气又好笑,无奈的笑了出来。 「没有啦,真的想和你聊天吃早餐。」郑知蕎将宣传单放在桌子上,移到褚芠面前,接着继续吃早餐。 「可是我不会写歌。」褚芠看了看宣传单后,认真的对郑知蕎说。 「社团活动就是学习新的事物阿,也有很多人是从零开始的。」郑知蕎解锁手机,点开了手机的录音档,手机里传来钢琴曲,接着有优美的歌声轻轻吟唱着。 「这是我自己做的曲子。」褚芠戴起耳机细听。 她是喜欢音乐的,许多夜晚里她也是听着安寧的音乐入睡的,喜欢钢琴八十八键的跳动和交错的黑白键,孕育着不同而悦耳的声音,也喜欢拨着吉他的弦,奏出弯曲的平行线,不经意间掳获了多少人的内心。 「好吧,那我参加。」褚芠点了点头。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郑知蕎对着褚芠浅笑。 「学期末还会有音乐发表会,期待你的作品喔!」郑知蕎做的歌曲正好到尾声,褚芠将手机还给她,说出了评价。 「我很喜欢这首歌,轻柔而优美的歌词,好像许下世间温暖的那种愿望。」 「我从国中就开始自己作曲,所以在社团里算是大学姊了。」郑知蕎就算自詡是大学姊,却没有学姊的那种威严,反而放低身段去亲近零基础的学弟妹,获得老师同学的青睞。 「那么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两人对话结束,正好响起了上课鐘声,同学依序坐回自己的座位。 茉莉花(1) 大家的议论纷纷又回来了。 逐渐完工的施工地,从外面轮廓看来,似乎是一个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外延伸出去的是採光罩,看起来像是要建造成店面,果不其然,再过一个星期,偌大的招牌及店名掛上了建筑,大家才恍然,这几个月的秘密终于揭晓。 「如果花店」 店名吸引了许多镇上人们的注意,他们就聚集在店外观看,同时等待花店的店长到来。 「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店长阿?」大家左顾右盼,盼不到能替他们解释一切的店长,有许多疑问都还积累在大家心中。 褚芠没有跟随人群,她独自一人来到镇上出口的小桥旁,想到那天连歆羿附耳对她说:「到出口的小桥旁凉亭,我在那里等你。」褚芠就兴奋不已。 她特意选了人烟稀少,不会碰到其他同学的小路走,一路上踏着轻快的步伐,远远就看到一辆黑色休旅车停在溪边,而连歆羿就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凝望着翠绿的山谷。 「你来了。」连歆羿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褚芠注意到她戴着墨镜和帽子,穿着外套和长裤,在这酷热的夏天,她为何要这样遮蔽自己。 「为什么叫如果花店?」褚芠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不觉得,人生很多遗憾吗?如果大家来到我的花店,买花的同时能不再总是叹息着如果,那不是件很好的事吗?」 如果花店,每个人总是有错过的时候,千金难买早知道,如果有如果,大家都听过太多太多遗憾的事了,连歆羿想卖束花,而那束花的涵义,将让人不再总是回看从前。 「你应该更好奇的是我本身吧。」连歆羿坐在凉亭里,没了太阳的照射,摘下遮蔽的帽子及墨镜,让褚芠倒吸一口气。 润滑成丝的头发泛起白霜,却不如年迈的白发苍苍,而是如瀑般井然有序的细发;蓝色的瞳仁彷彿一块幽深的美玉,清澈如潭,却又宛如云海之中,神秘而撩人。 「这是天生的。」连歆羿静静地说,手不自觉的抚摸了自己的秀发。 「白化症。」见褚芠依旧呆若木鸡,吃惊的连嘴都忘了闔起,连歆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白化症的患者身体缺乏黑色素,因此毛发皮肤会是白皙的,而瞳孔为蓝色或红色,我们的视力很差,会畏光且视神经缺陷,因此现在我眼前是一片模糊,我不知道你确切的脸孔是甚么模样。」 「抱歉……我第一次见到,有些惊讶。」褚芠过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没关係,白化症患者的确很少见。」连歆羿抿嘴一笑。 「这种病,有些困扰对吧?」褚芠心疼了起来,她知道与普通人不同的特徵,在社会终将会被歧视。 「没错,的确很困扰。」 「那你怎么会来业寧镇开店?」褚芠又问,她似乎对于每个外来镇上的人,都很好奇原因,因为业寧镇并不是甚么发达的城镇。 「没什么原因,来了就来了。」连歆羿摊了摊手。 褚芠对连歆羿更感兴趣了。 「我十七岁,你几岁?」连歆羿看起来非常成熟稳重,有着大姊姊的风范。 「二十岁,但我休学了。」连歆羿的状况实在难以支撑到让她读完课业繁重的大学。 「我有个妹妹,她和我爸妈在家乡,我自己出来外面闯荡,但我身边有朋友在这个城镇,所以并不会有不便的地方。」 连歆羿指着黑色休旅车,褚芠刚才没发现,里头驾驶坐上坐了一个年龄看起来相仿的女子:「那个就是我的朋友,平常都是她开车接送我,等等我们送你回家。」 褚芠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花店什么时候会开啊?」建造公司的工程陆续完工,约莫也是快完成了。 「再一个礼拜吧,还得请搬家公司将傢俱定位。」 「对了,我有个朋友也想认识你,她就住在花店对面的二楼。」褚芠也介绍了很想认识连歆羿的向惟恩。 「很不错呢。」连歆羿手放在身后撑着身子,看向蓝天白云。 「冒昧请问一个问题,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褚芠突然眼神又认真了起来。 「请问。」褚芠看着连歆羿的侧顏,她的眼睛不断震颤,睫毛也跟着抖动,像白雪中的仙子一般。 「开店以后,你要怎么面对镇上那些不知病情的人们?」一针见血的问题,可这却是往后一定会面对到的难题。 「还是得解释吧。」连歆羿没有任何不满或怨恨,只是头一歪有些无奈。 「我可以帮你的。」褚芠自告奋勇。「谢谢你褚芠。」连歆羿看着她笑了,即便弱视的她跟本没有对上褚芠的眼睛。 「时间不早了,我们送你回去。」她们上了黑色休旅车,看到了连歆羿的朋友,三人边聊天边回到镇上,连歆羿的朋友把车子停在远处,避开人群眾多的地方,然后让褚芠自己走回家。 「欸?褚芠?你去哪了?」阿姨站在玄关问褚芠的去处。 「自己一人出去晃晃。」褚芠保密了连歆羿的身分。 每天晚上,她看着日历倒数着,连歆羿说一个星期,就真的是一个星期,果然在过完一星期的那个午夜,「如果花店」悄悄地开张了…… 茉莉花(2) 一早,褚芠匆忙的拿了早餐便夺门而出,她今天睡过头,现在只差十分鐘就要迟到了,若是用跑的,可以缩短五分鐘的路程。 衝过向惟恩家的时候,她没有停下来,但往前跑了几步之后,驀然剎车停住脚步,然后一点一点的倒退,直到眼角馀光瞥到那间,昨天还仍在整理的店面。 「如果花店」四个字大大的映入眼帘,在风的辅助下,花香已经散发数百公尺,店面里全是不同种类的花株,有的顏色鲜明,有的朴素,有的浓重香气,有的浅淡。 褚芠马上意会到,如果花店在昨晚或今早开张了,但奈何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时间内进入教室,她实在没有时间慢慢观赏。 其实连歆羿一直站在后头,观察着每个经过的客人,看着他们不同的表情,惊讶、疑惑者最多,但连歆羿一直没有勇气站出去介绍自己的花店,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害怕大家的嘲笑或者讽刺。 几个客人进到花店内,逛了几圈后,没发现店长也没有任何店员出来,觉得奇怪,又悻悻然的离去,连歆羿不断为自己的欲言又止感到懊悔,她的口语表达能力并不好,虽然如今二十岁数,因为白化症需要与其他人解释,也面对过许多人,却依旧没有改善她易紧张的个性。 大家都看到了花店的开张,却没有人真正买到花,她们都在背后议论,向惟恩耳闻后心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大家表示。 褚芠很喜欢花,一簇簇鲜艷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喜欢花朵曾带给生命无限希望,因为有花开才会结出甘美的果实;而花的前身一定是平淡无奇,一定是朴素的枝叶,在生长中,孕育出了生命的精华,一朝展放,惊艷人间。 店内扑鼻而来的清香,是好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却不成恐怖的气味,反而让人薰陶。花店有些光线洒落,映在地上影子斑驳,褚芠一吋一吋的走入店内,轻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然后她看到一个影子从左边走过。 「需要甚么帮忙吗……?」一个戴着黑帽,却有几綹银白发丝外露于肩上,水蓝色眼睛的人影,站在她身旁微弱的发声。 「那个……我是褚芠。」褚芠还觉得疑问,怎么隔了一天,连歆羿就不认识她了,后来才想起,连歆羿的眼睛不好,看不到顾客的模样。 「啊!是褚芠啊,对不起我没听出来是你的声音。」连歆羿循着方向走到褚芠身边,满脸歉意。 「我没有要买花,只是看看而已。」褚芠看了看连歆羿的名牌,以及素色的园艺服装。 「我不买花,我想买你的秘密。」褚芠脱口而出这句话,空气中凝滞了好一阵子,连歆羿问:「为什么?」 「我想多认识你,想帮助你。」 「好吧,不过你不用付钱,你是我店内的第一个客人。」连歆羿面对褚芠其实已经当作是朋友。 「你最喜欢甚么花?」连歆羿要褚芠在花店关门后,来到如果花店,她把门牌转上休息中,拉下铁门,想起今天一整天寥寥无几的客人,有些灰心。 但此时,褚芠正好来了。 「我喜欢白百合。」 连歆羿顿了一下,笑容瞬间消失了,但没被褚芠察觉。 「我想听你的故事,顺便认识你。」褚芠坐上高脚椅,玩弄着装着水的喷罐,然后看向连歆羿。 「我们这类人,就像是天生与黑色无缘,可以说我们像是来自雪国的人类……」褚芠平静的听完故事,知道连歆羿也曾和她一样受到恶意的攻击。 「褚芠,镇上会不会有许多人对我们充满恶意?」连歆羿讲着讲着眼眶湿润了。 褚芠不敢说不,也不敢说对,她明白说哪一个都会伤到彼此,于是选择沉默。 「今天就先这样吧,认识你和向惟恩,我很开心。」连歆羿面露微笑,可看在褚芠眼里却有些哀戚。待褚芠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她趁着连歆羿在说故事的时候,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她的侧顏,褚芠觉得连歆羿好美,美得像梦里有着羽翼的天使,她端庄,优雅,嫻静,儘管她一身风尘之色,显然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十分疲惫,但一双带着浅蓝色的眸子,依然像沙漠里的甘泉一般,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令人心生怜惜。 褚芠觉得自己和连歆羿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的来自外地,独自闯荡,同样的个性温文儒雅,同样的喜欢白色百合,同样的怀着许多秘密。 可褚芠从没想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转变她的一生。 茉莉花(4) 高中开学那天,座位前后,不安紧张的氛围瀰漫,连歆羿紧抠着木头椅边的碎屑,试图缓解焦虑的心情。 连歆羿不想特立独行,可当走进班里的那一刻起,问题和好奇的眼光就不断接踵而来,她手足无措,无法一一解释清楚,最害怕的,还是上台自我介绍的部分。 她该怎么和同学说明白化症是甚么东西?他们又是否能听懂?且不将这异于常人之处作为玩笑。 「接下来,这位同学有些特别,请大家专心听她的介绍!」 连歆羿忐忑的走向台前,内心却无数个厌恶自己的想法冒出,台下也窃窃私语,看到她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戴着墨镜和帽子,很多困惑。 「我是连歆羿,我……」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家好奇的眼光投射在她身上,却只是增加她的压力,恐惧从心间慢慢蔓延至颈部,好像被扼住了呼吸的气管,她眼睛一闭,衝出了教室,留下错愕的眾人。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心平气和,才可以毫不避讳的对所有人说:「我有白化症。」 这明明是件可以说出口的事情,却变成难以言喻的禁忌。 「连歆羿……对吧?」声音从右后方来,她却不自觉的缩紧身体,不敢回头看发声的来人。 「白化症真的很辛苦呢……」那人感叹的说。 连歆羿鼻尖一酸,眼眶湿润,回想起一路走过来的艰辛,受过许多嘲笑和辱骂,这种病真的好辛苦好辛苦。 「呜呜呜……」她驀然转过头,就往身后的人扑上去,看也不看就开始疯狂的哭泣,连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那个女孩完全没有惊吓到,只是抚摸着她的背部,轻声哄着:「没事,没事。」 事后想起,连歆羿还觉得羞愧,自己怎么突然就扑上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幸亏对方也没有拒绝或厌恶的行为。 「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她叫做陈恂澜。 - 老师安排连歆羿坐在第一排最不显眼的角落,却又能让视力不好的她看清黑板,而陈恂澜要求坐在连歆羿后方,陈恂澜的转头灿笑,也让她的心情变好。 某堂课上,连歆羿感到身体发冷,昏昏欲睡,预感自己可能发烧了,却不敢求助,趴在桌上浑身无力。 她看着前方陈恂澜的背影,及肩的长发微微飘逸,想伸手点点她的背,却怎么样也没有勇气。 「连歆羿,上课不要趴着。」前方传来老师的叫唤,而陈恂澜没有回过头。逐渐冰冷的身体,及头晕目眩,让她再也忍不住。 「恂澜……救我……」她虚弱的拍了拍陈恂澜的背,接着就昏过去了。 陈恂澜看到连歆羿瘫软的手,也不管上课期间就大声呼救:「连歆羿昏倒了!快送医护室!」 顿时班上一团乱象,有人赶紧衝到医护室叫护士阿姨,有人不知所措的扶着连歆羿,还是陈恂澜反应快,赶紧扛起连歆羿,她一摸她的额头,发现已经烧到非常高温了。 连歆羿昏睡在医护室,而陈恂澜一脸担心的在旁边看着,她盯着连歆羿精緻的脸庞,不知为何有些动心,但并不是喜欢的那种悸动,而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呵护。 「她不知道要多久才醒过来,你要不要先回教室上课?」护士阿姨这样问。 「没关係,我在这里陪她就好了。」陈恂澜说。 护士阿姨也没有反对,就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人,陈恂澜默默握起连歆羿的手,想藉由握手传递自己的体温,给全身冰冷的连歆羿。 一阵子后,连歆羿渐渐退烧了,她张开蓝色的眼眸,一抬眼就看见陈恂澜盯着自己,两人对视了有十几秒,陈恂澜先避开了眼神。 「现在感觉怎么样?」陈恂澜问。 她还是盯着陈恂澜,没有讲话。 「歆羿?」陈恂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谢谢你。」她握了握陈恂澜的手,手终于不再冰冷。 「没事啦,你好比较重要。」 就因为这句话,两人的关係又更加的亲密,时常在一起分享食物,聊天谈心。 突然,连歆羿一个晕眩,身体歪向陈恂澜,陈恂澜急忙伸出手臂让她靠着,焦急的关心:「还好吗?是头晕吗?」 「嗯,有点晕。」连歆羿依靠着,却没发现陈恂澜的脸颊红了起来。 陈恂澜其实一直对同性有好感,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甚至企图去喜欢男生,却让反而让自己陷入矛盾之中。 喜欢同性在这个尚未被完全接受的社会,仍有一些标籤及污名化,陈恂澜知道这样贸然去爱一个人,不仅对方不知所措,自己也会对情感有些存疑,于是只是默默的关怀自己喜欢的人。 「恂澜,你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连歆羿真诚的说。 「我很喜欢你。」陈恂澜脑袋一热,眼睛一闭,就脱口而出。 「我知道。」连歆羿露出甜美的微笑。 陈恂澜知道,连歆羿把她的喜欢当成朋友的情意了,有些失望落空,却又不敢表达出来。 「回家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陈恂澜拍了拍她的肩对连歆羿说。 「好。」不知为何,她从陈恂澜的语气,听出了一些宠溺。 茉莉花(5) 「叮铃!」花店门口的风铃声响了起来,连歆羿感到疑惑,自己明明掛起「结束营业」的牌子,为何还是有客人过来? 「店长在吗?」褚芠一听原想站出来,但被连歆羿挡住了,连歆羿自己站了出来。 「我是。」连歆羿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试图让自己充满自信。 「我是镇长啦,知道你开店,想说来光顾看看。」镇长是个中年男子,呵呵的笑声非常有渲染力,身材圆滚滚的,非常有喜感。 「镇长你好。」连歆羿在褚芠的带领下,对镇长鞠躬问好,反而让镇长很不好意思。 「辛苦你了,知道你生病,还坚持开店,身为镇长我会尽力帮助你的。」镇长拍了拍连歆羿的肩膀,连歆羿非常诧异,镇长竟然知道白化症这种病症的辛苦,她感动地几乎要泛泪。 「镇长伯伯既然都来了,就买束花吧!」向惟恩尽责的负责推销。 「呵呵,那我买束花送我老婆好了。」镇长原想随意看看就挑起一朵玫瑰花,却被连歆羿阻止。 「镇长伯伯,玫瑰不同的顏色也有不同的含意,我介绍给您。」连歆羿说。 镇长知道连歆羿的眼睛看不到,于是问了当初和褚芠问的相同问题:「你怎么分辨花朵?」 连歆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玫瑰区,倾身嗅了嗅玫瑰香。 「粉玫瑰是指初恋的爱意,而橘玫瑰是指友情,红玫瑰是热恋,我爱你的意思。」 镇长听了直说:「那就红玫瑰吧。」所有人听了都笑了。 镇长说虽然他和妻子结婚已久,但感情依旧是热络,依旧是热恋状态。 由褚芠抽起红色玫瑰,递给连歆羿,连歆羿熟练的拿起包装纸,完整的包装起来,并贴上胶带固定。 连歆羿递给镇长的时候说:「免费送镇长的。」 镇长一听有些慌张,却仍含笑着说:「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到人家花店光顾不给钱。」然后从口袋掏出了一张一百元钞票。 「那就这样喔,我还有事先走了。」镇长向三人挥手,踏出如果花店,看起来满心愉悦的离去了。 「你们两个做的很棒喔。」连歆羿摸了摸两人的头表示称讚。 「歆羿姊终于卖出第一朵花了。」褚芠很替她开心。 「可以继续听故事吗?」向惟恩突然说。 连歆羿看了看翻起的「休息中」招牌,回头灿笑:「好啊。」 茉莉花(7) 向惟恩听着故事十分入迷,她完全沉浸在故事角色里,而褚芠静静的听,也静静的握起了连歆羿的手。 连歆羿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为甚么,褚芠会牵起她的手,但她没有放开。 「今天先说到这里喔,已经很晚了。」连歆羿虽然看不见,但对时间的流逝非常敏感。 「那我走了喔!」向惟恩手上拿着钥匙,向两人挥了挥手。 褚芠没有出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阵子后,连歆羿才发觉褚芠的存在。 「褚芠,你不回去吗?」连歆羿对着空气喊着,才听到褚芠呵呵地笑了出来。 「你还知道我在阿。」 「空气有你的味道,麵包的味道。」连歆羿微微一笑,她知道褚芠喜欢吃麵包,也常去麵包店光顾,所以身上总有麵团的香气。 「留下来有什么事吗?」连歆羿问。 「想帮你整理环境。」褚芠说了谎话。 想留下来多陪你。这才是实话。 从听故事开始,她就对故事里脆弱,但努力坚强起来的连歆羿动心,白化症即使是个罕见而标籤化的病症,她仍坚持下去,完成了高中学业。 「所以今天的故事要告诉我们的花语是甚么?」褚芠好奇,连歆羿说的每天介绍一种花。 「等故事听完,就知道了喔!」连歆羿笑着保密。 「还是你想提前知道?也是可以。」后来连歆羿又改口。 「其实就是茉莉花啦。」褚芠拿起手机,偷偷又替连歆羿拍了张照片。 「对了,你喜欢猫咪吗?」褚芠想起了动物医院,那隻废墟里捡来的猫咪,心血来潮的提出了问题。 「喜欢阿,但我眼睛不好,怕猫咪被我养到生病。」连歆羿有些苦恼。 「我前几天,在业寧镇的交界废墟,找到一隻猫咪,但是目前没有人领养牠,不知道可不可以当我们的店猫。」褚芠其实是这样想的。 「猫咪我来负责养,但安置在店里,你觉得怎么样?」褚芠满心期待着连歆羿的回答。 「嗯……好吧!」最终连歆羿还是答应了。 褚芠很愉悦,不仅是为了自己终于可以养猫而开心,也为了猫咪有人领养照顾而欣喜。 连歆羿知道,安置在店里,褚芠不在的时间,她也必须帮忙,所以有些忐忑,但听着褚芠的语气,还是答应她的要求。 褚芠在店内四处绕了绕,把花株浇水,整理了货架,才依依不捨的与连歆羿道别。 「歆羿姊再见!我明天就带猫咪过来!」褚芠朝气的大喊。 「好啊,没问题。」连歆羿瞇着眼笑了。 关店之后,连歆羿缓步走着,倾身闻着每一朵花的味道,终于找到她想要的花束,一样包装好之后,把店内锁好,拉上铁门,坐在花店旁的大树下等待。 她等待着友人,载她到墓园,看那个早已成为天使的她。 她就静静坐着,耳里却听见了不雅的言语。 「唉呦,这个人怎么头发染成这样,好奇怪。」一位大妈经过,看到静坐在大树下的连歆羿,以为连歆羿的头发是染的,说出了心里的感受。 连歆羿其实已经戴起帽子和墨镜,但落在肩上的白色长发还是显而易见。 她其实已经不会觉得难受,但也没有馀力去回应大妈的言语,就假装没有看到听到。 友人开车前来,刚好撞见这幕,见连歆羿抿嘴不语,关心的询问:「还好吗?」 「习惯了,这不是已经是常态了吗?」连歆羿苦笑着。 「那两个小孩好像很喜欢你。」友人这么说。 「我把故事跟她们说了。」连歆羿转头望向友人。 「蛤?什么故事?」友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连歆羿在说什么故事。 「白百合的故事。」 - 开车开了一小时,终于到了墓园,这里荒郊野外,却是她最想长眠的地方,因为看得到大海。 而且偶尔会飞来蝴蝶,蝴蝶种类眾多,围绕着墓园带来新生,欣欣向荣。 连歆羿很快找到了她的墓地,上头有着她灿烂的笑容遗照,还有刻下生卒年。 「生于两千年七月十四号,卒于二零一七年……」连歆羿泪水流淌,再也唸不下去,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些记忆衝入她的脑袋,彷彿还能听见她馀音繚绕的歌声,以及轻声说着最爱的那刻。 连歆羿把白百合摆在墓地前,蹲地细看她的照片,过了几年,连歆羿已经长成二十岁人,而她却永远停在十七岁的花样年华。 连歆羿抱着友人痛哭,友人也知道这场死亡不是意外,但却永远成了连歆羿心中的意外。 一片乌云飘过,恰巧落下的了雨滴在两人身上,有人从车上拿出雨伞,想和连歆羿一起撑伞,连歆羿却摇了摇头。 「雨渗入了土里,她也会冷吧,那我凭什么在这里遮风挡雨。」友人听了叹了一口气,收起了雨伞,和连歆羿一起站在雨中。 两人的背影都十分落寞。 连歆羿蹲在地上,对着墓里的女孩说:「我告诉了两个小孩你的故事了,还未说完,花语的含意也还未解释……」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和她好像……」连歆羿说的是褚芠。 「笨蛋,你们都太温柔了。」连歆羿又哭又笑着说。 「你回来好不好……」连歆羿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非常难过的说。 「歆羿,该走了……」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抱住哭泣的连歆羿。 三年了,该放下了。 雨越下越大,四周变得朦胧而雾气浓浓,连歆羿坐在车里,友人贴心的地给她一条毛巾,她只是披在身上,然后出神的看着车窗外,下的滂沱的大雨。 - 如果当初没有爱上你,你会不会就不会走了? 粉玫瑰(1) 放学时分,趁着天色还未暗,褚芠赶去了动物医院,看到当初捡到的小虎斑猫,直呼着好可爱,经过了动物医院的照顾,小虎斑猫身上的伤口集结痂已经慢慢復原,原本瞇在一起的小眼睛,也逐渐睁大,褚芠轻抚着虎斑猫,一边听医生说的注意事项。 「要注意伤口的清洁,还有牠身上还是有些跳蚤……」褚芠边听边计算着买猫咪用品需要多大的花费,这些花费又该从哪边来,不可能再和阿姨借钱了,她得自己打工赚钱。 她先从动物医院借了一个猫笼,然后小心的提去了如果花店,连歆羿一听到猫咪的声音,跌跌撞撞的来到门前,由褚芠的引导之下抚摸猫咪。 「毛绒绒的欸,超可爱。」连歆羿脸上堆满笑容。 「我们要帮牠取名字。」 「医生有说牠是男生还是女生吗?」 「是男生喔!」 连歆羿似乎心里早有答案,脱口而出:「叫可乐果。」 褚芠听到呆愣了一下子,然后捧腹大笑:「为什么要用食物当牠的名字啦!」 「没有阿,我就很喜欢吃可乐果,也是也很多饲主用食物当猫咪的名字啊!」 「好啦好啦,反正我也想不到牠的名字,那就叫可乐果吧。」褚芠还是顺从了。 「耶可乐果!」连歆羿欣喜的抱起可乐果,结果可乐果一下就挣脱她的怀抱。 「可乐果是不是不喜欢我……」连歆羿失望的说。 「不是啦,牠只是还不熟悉,过不久就会让你抱了啦。」褚芠赶紧安慰自责的连歆羿。 「惟恩不知道喜不喜欢猫咪?」连歆羿贴心的想起了花店的另一个小店员。 「她肯定喜欢,我之前看到她在路边在逗猫咪。」褚芠篤定的点头。 「歆羿姊要不要试试看餵可乐果肉泥?」褚芠拿出一条小肉泥问着。 她引导连歆羿,一点一点的挤出肉泥,呼唤着可乐果来吃食物。 「可乐果!」连歆羿的声音甜甜的,可乐果探出一颗头,耳朵动了动,往肉泥的方向前进。 「叮铃!」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褚芠站起身,看到是不熟识的客人,马上招呼。 「如果花店你好,请问有需要买什么花吗?或是需要介绍都可以喔!」连歆羿听了也立马站起,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因为连歆羿的关係,花店设计成非常宽敞,直线走路几乎不会碰撞到东西。 「我想买两束矢车菊。」是个男生,他目标明确的说。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却跟花香不衝突。 「请问需要什么顏色的呢?」那个男生掏出照片看了看,轻轻的说:「我女朋友喜欢蓝色,而且她非常优雅,应该跟蓝色矢车菊气质符合。」 男生把照片放在桌上的时候,褚芠发现他和女朋友带着相对的项鍊,男友手上戴着劳力士手錶,褚芠猜想应该是女方送他的礼物。 褚芠和连歆羿协力将两束矢车菊包装好。 「我要跟女朋友结婚了。」男生驀地说出这句话,让连歆羿和褚芠又惊又喜。 「那应该要送个百合花才对。」连歆羿笑说。 「这支百合花多送给你。」连歆羿熟练的走到百合花区,抽起一支百合花递给男生。「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男生礼貌的道谢。 褚芠其实注意到,男生全程都盯着连歆羿的发色及蓝色的瞳仁看,但又不知该不该解释,只好装作没看到,继续服务客人。 「冒昧请问一下,店长是外国人吗?」男生抱着花束临走之前,突然询问。 褚芠其实马上就反应过来,她瞄着连歆羿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帮她说明。 「我不是外国人,我有白化症。」连歆羿的表情坚定,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病症。 男生愣了一下:「了解了,谢谢你们的服务,你很坚强。」他露出了阳光的微笑。 「不会,欢迎下次再来光顾。」连歆羿听到男生并不是辱骂她而是称讚,内心也开心了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过去那样歧视你。」褚芠欣喜的抱住了连歆羿,连歆羿也大方的回抱她。 「叮铃!」门口摇动的风铃声,让两人同时发声打招呼。 「如果花店你好。」没想到第三个声音和她们重合了。 「我来听故事了。」向惟恩踏步的走进如果花店,大声的说。 「好呀没问题。这次要等关店,还是我们直接开始说?」 「等关店还要好久。」向惟恩抱怨着,她是真的非常喜欢听连歆羿的故事。 连歆羿拿起昨天的那朵粉玫瑰。 粉玫瑰(2) 「陈恂澜加油!衝呀!」连歆羿躲在阴凉处带着墨镜帽子大喊。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陈恂澜参加了田径比赛的一百公尺和两百公尺,正和选手们激烈的奔驰着。 虽然林巽宇还是时常对连歆羿口出恶言,但每次都有陈恂澜的护航,让连歆羿安心不少。 「衝线衝线!」连歆羿激动地喊着。 陈恂澜是田径队的选手,且是其中非常厉害的主力,时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这次学校的运动会,理所当然的衝线得了第一名。 「恂澜你太棒了!」连歆羿递出水和毛巾,让大汗淋漓的陈恂澜休息,擦汗和补充水分。 「这次第二名追得太紧了,我差点要被追过。」陈恂澜撑着膝盖喘气一边说。 「但你还是赢了阿,衝线的瞬间真的超帅欸!」连歆羿晃着陈恂澜的肩膀说。 林巽宇看了公佈的成绩秒数后,耻笑的说:「秒数也没多快嘛。」 陈恂澜瞬间变脸了,她低声对连歆羿说:「别理他,我们走。」 林巽宇虽然不是田径队的一员,但却有短跑的天分,这次也得到了男子组的第一名。 「走,我们去福利社,我请你喝饮料。」连歆羿勾着陈恂澜的手,走向福利社。 福利社人潮拥挤,连歆羿总撞东撞西,是陈恂澜及时拉着她的手,才避免她直接撞向冰柜。 「你要喝甚么?」连歆羿问。 「运动饮料就好。」陈恂澜回答。 「不喝别的?红茶?奶茶?」连歆羿指着冰柜里的其他饮料。 「刚运动完要补充电解质。」陈恂澜微微一笑的说,摸了摸连歆羿的头。 「好,我付钱。」连歆羿从冰柜拿出奶茶,然后用手的触感,摸着零钱大小。 走出福利社时,两人勾肩搭背的,过了半个学期,大家已经习惯了两人的好感情,但就是有男生看不顺眼。 「你们两个女生是打算在一起吗?」林巽宇的好友王耿昱斜着眼訕笑。 两人首先沉默,最终还是陈恂澜开口:「在一起又怎样?碍到你了吗?」 连歆羿一听心里一惊,拉着陈恂澜想走:「恂恂别跟他们闹啦……」 「还恂恂勒。」王耿昱笑得又更猖狂了。 「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 衝击性的言语,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连歆羿,驀地就把陈恂澜的手放开。 「歆羿……」陈恂澜知道自己太过于衝动,说了奇怪的发言,但她还想挽回。 「歆羿,你不喜欢我吗?我们那么契合,喜欢的东西又那么像……」 连歆羿撇过头,似乎掉了一滴眼泪,然后猛然回过头大喊:「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该那么早说出来阿!」然后奔跑离去,留下错愕的陈恂澜及王耿昱。 「这样就闹翻,还说是朋友,我看你们根本就不合适。」王耿昱看到这局面,不仅不安慰,还变本加厉的讽刺。 「你闭嘴啦!」陈恂澜大喊,然后去追连歆羿。 「垃圾,你在哭甚么啦!」 「丑八怪,长成这样真的只有陈恂澜那个白痴会喜欢你。」 「最好都不要把头抬起来,看了就碍眼。」 越来越多的嘲讽和言语霸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瑟缩在角落的连歆羿身边,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其实班上许多女生都只是远远的观看,也不敢上前替她维护。 因为方才连歆羿不由分说的就衝进教室,还一边大声嚎哭,然后缩在教室最角落,大家先是愣了一下,也没有试图上前关心,只是一昧的谩骂。 这次,陈恂澜没来。 没有人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没事、有她在,也没有人大声的回应那些攻击她的男生,替她清除烦人的障碍物。 连歆羿彻底感到了孤寂。 她不知道自己对陈恂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可以是朋友,但是不是情侣,是不是互相喜欢,爱的那种,这点她真的没想过。 - 「歆羿姊,最后她有来找你吗?」向惟恩皱着眉问,她心疼连歆羿当时的处境。 「想知道,就继续听吧。」花香再度蔓延开来。 - 「歆羿。」 她像一束光,温热的打在她身上,她像一片落叶,旋转安然落地,她像白色翅膀的天使,唱着共鸣而馀音繚绕的歌。 她的温柔是那么孤独却又哀伤,被荆棘包裹住的心脏,脉搏也逐渐减弱,无论多少人往她身上捅刀子,无论多少新旧伤痕,她也依然用最大限度的温柔拥抱她,而那些尖刺下嫩肉,包覆住她的善良及坚韧,还是会为谁而奋不顾身。 会为连歆羿奋不顾身。 连歆羿睁开迷濛的双眼,眼泪沾湿在她的睫毛上,滴落在手背上,世界是蓝色的,是泪水的水蓝。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陈恂澜同样在哭泣,只是她的嚶嚶哭泣就像小孩一样,脆弱不已。 「没事的。」这次反而换成连歆羿安慰她了。 身边的人群渐渐散开,老师蹲了下来,轻轻的询问了两人怎么了,这次陈恂澜怎么也不说话,只是不断的抱着连歆羿哭泣。 两人被带到导师办公室,哭声才渐弱,那些班上同学嘲笑的谩骂声,也被老师惩处了,老师以为是她们受到了委屈,她们被言语霸凌,所以才哭泣。 「恂恂,没事了,没事了。」连歆羿边哭边说。 连歆羿特殊的身分,承受了太多的异样眼光,承受了太多的委曲求全。 她悲伤的时候是那么脆弱又温柔,她无法站在阳光底下,皮肤会如同鑽石般发亮,他们会知道,其实你不是一般的人类。 无法让人看透那跳动的,鲜血淋漓的心脏,无法对任何人透露她的身分,即使她特殊,让他们歇斯底里且疯狂的想收藏,他们会齜牙裂嘴的朝你讥笑,他们会狰狞着撕裂你的幻想,而你蹙着眉的微笑会让他们神魂颠倒。 回家的时候,只剩一盏路灯,年久失修路灯的闪闪烁烁,斜照的影子狭长。连歆羿和陈恂澜没有说话,也没有如往常的牵手,只是并肩行走。 「你不是一个人。」到家前,陈恂澜回头对连歆羿说。 你不用一个人。 粉玫瑰(3) 故事又告一段落,下午的阳光很灿烂,连歆羿在说故事的时候没有哭,只是淡淡的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向惟恩倒是哭的淅哩哗啦,害的连歆羿和褚芠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她,才渐渐停止哭泣。 不知道哭的是因为听到连歆羿被伤害,还是最后陈恂澜回首说的那句话。 「喵。」可乐果自顾自地玩着褚芠买给牠的玩具,也抱着毛线不断转圈圈。 向惟恩抱起可乐果,意外的可乐果乖顺的让她抱着,然后不断啃着向惟恩的手指。 「你又饿了吗?」向惟恩鼻音浓浓的问着。 「喵呜。」可乐果跑到自己的碗饭旁边,等着向惟恩替牠倒猫粮。 「可乐果阿,要好好听姊姊们的话喔。」向惟恩摸了摸可乐果的头部。 褚芠看着可乐果与向惟恩的互动,嫣然一笑,拿出耳机戴起,开始播歌。 「褚芠在听甚么阿?」连歆羿耳尖听到耳机流洩出来声音。 「我参加了学校的热音社,在听同学做的demo。」褚芠本身对音乐有兴趣,自己也尝试写词写曲,所以被郑知蕎拉拢去热音社。 「有自己的兴趣不错阿,如果你做出一首歌,我就在店里播放这首歌。」连歆羿呵呵笑着。 「还没那么快啦,而且这样我会害羞。」褚芠轻轻拍了一下连歆羿的手背。 「我有看过褚芠姊写的诗喔,她写词一定也很厉害。」向惟恩突然提到,反而让褚芠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会写诗,而且你从哪里看到的?」褚芠惊讶的问。 「公车站的站牌旁边都会有新诗作品,可能你投稿过甚么文学奖,就刊登上去了。」向惟恩说。 「我竟然都不知道,改天我去看看。」褚芠显得有些惊喜,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其实内心是欢愉的。 「褚芠介意念给我听吗?我也想看看。」连歆羿眼睛睁大。 「好啊没问题,我挑一首念给你听。」褚芠欣然同意。 〈什么时候才能说爱你〉 你浅浅的呼吸 我知道你睡着了 却时常夜半身子猛然抽动 还时常发出梦囈 我好像只能从背后拥抱你 你会卸下防备吗? 玫瑰有刺你说要用玻璃罩住 但从此就隔着距离 罌粟是荼靡 是死亡最后的温柔 是沉睡前最后深深的看世界最后一眼 越是行将就木 越是盛放的鲜美 我想告诉你 别总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只会有 人生里最晦暗的一股黑流 而那不是你 比起太阳我们都更像月亮 你不是自体发光 但却是嫦娥的嚮往 你不是夸父追寻的对象 却是夜里时区最璀璨的光芒 无可救药的浪漫 温柔和良善会包裹住利刃 你说你在等锋利的刃落地清脆的声响 然后死前说爱你 连歆羿听完后,问了一句:「这首诗写给谁的?」 褚芠想了一下:「目前没有特别写给谁欸。」连歆羿默默的点头。「不过真的写得很好欸。」 「谢谢。」褚芠有些脸红害羞。 褚芠没看到连歆羿的欲言又止,其实连歆羿想说的是「随时都可以说爱你」,但想到写诗的对象,并不是她,于是又在心里收回了话语。 其实爱可以无时无刻的。 - 学校里,褚芠第一次踏入热音社教室,教室里摆放了许多乐器,爵士鼓、吉他、钢琴、还有各种小乐器如铃鼓和三角铁。最酷的是,学校有录音设备,这么重金大手笔的东西搬来学校,表示学校对热音社一直非常支持也重视。 「欸学妹来了。」一个男生看到紧张踏入教室的褚芠。 「别乱叫,她跟你同年级,只是转学来这里。」郑知蕎手插着腰没好气的说。 「呵呵抱歉抱歉误会了。」男生急忙道歉,但阳光的笑容还是不免让别人对他有好感。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乐团鼓手,他叫虞祥胜,虞是虞美人的虞喔!」特别的姓氏,让褚芠感同身受,她的姓氏也常被拿来说嘴或特别提出。 「你叫褚芠对吧,我应该没念错吧。」虞祥胜说。 「对的,你好。」褚芠害羞的点了一下头表示问好。 「这边是吉他手小檳,然后是钢琴大美人晨樺。」郑知蕎继续介绍。 晨樺果真是大美人气质,褚芠认为顏质和连歆羿不相上下,同样有长睫毛和大眼睛,瞳孔是褐色的,穿着校服也能衬托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而吉他手小檳一看就是爱玩的性格,咧着大大的笑容,弹起吉他却又帅气的令许多学妹如痴如醉。 郑知蕎是名符其实的主唱,大家都见识过她优美又独特的歌声。 「褚芠你擅长甚么乐器?」晨樺倚着窗边,试图轻松的问。 「我不会甚么乐器,当初是因为想学习作词曲才进来的。」不知为何,褚芠越说越心虚,总觉得大家都身怀绝技,只有她什么都不会。 「我记得你很会做词的,可以帮忙乐队写歌阿,你不是没有用。」郑知蕎知道褚芠的心思,鼓励她说。 「我是会写词和写诗没错……」褚芠小声地说。 「太好了,乐团终于出了一个会写歌词的人才了,我们这里所有人国文造诣都不太好,写不出甚么优美的词。」小檳用力的拍手,却遭到所有人的白眼。 「谁说我们国文造诣不好,不要乱说话。」晨樺淡淡的威严,震慑住了小檳的玩笑。 「先给你听我们之前的乐团主题曲。」晨樺示意大家,只有虞祥胜一脸矇。 「不是直接放音乐吗?」虞祥胜说。 「拜託,新成员来当然要崭露一手阿。」小檳蓄势待发的说。 晨樺和郑知蕎轻轻的点头表示同意。 晨樺华丽的转身坐在钢琴椅上,郑知蕎拿起麦克风,小檳和虞祥胜也都准备好乐器,前奏一下,所有人进入歌曲前奏里,接着一个个乐器开始加入。 褚芠原本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但一听到优美的音乐,心情跟着放松了下来,所有人聚精会神的演出,到歌曲高潮段,更是让褚芠听得如痴如醉。 「最后的回眸停留在那一眼瞬间……」 「主题曲很好听欸,词也写得不错啊。」褚芠说出了评价。 「我就说大家会喜欢。」虞祥胜大声的说。 「就有人一直觉得不够好。」小檳又开始说错话。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晨樺有些生气的说,小檳立刻闭嘴了。 「我想听褚芠唱歌欸,会想作词作曲,应该听过很多歌,也或许会唱歌吧。」突然虞祥胜说。 褚芠一听害羞了,摇着手说:「我唱歌没有很好听啦。」 郑知蕎在一旁淡淡微笑着,没有戳破褚芠唱歌明明非常动人的事实。 「好吧,有点可惜。」所幸虞祥胜也没有逼迫。 「对了,大家知道新开的如果花店吗?」褚芠话锋一转,迫切的想介绍连歆羿的如果花店。 「知道阿,但我没看到甚么客人进出欸。」小檳说。 晨樺想了想说:「是那块重建起来的地开的花店吗?」 「对对对,就是那里,你们可以去看看,那里很多花。」褚芠激动的点头。 「我们看花要干嘛?」小檳疑惑道。 「你不懂,看花也是种艺术。」晨樺和郑知蕎纷纷说。 「但听说那家店的店长长得很奇怪,所以才很少人见过她的样貌。」虞祥胜说。 「长得很奇怪?又不是鐘楼怪人。」小檳又在自以为是的乱说话了。 「你故事看太多喔。」晨樺一直很讨厌小檳随意说话的个性。 「店长人很好,我在那边打工,如果你们去买花,我可以帮你们打折。」褚芠虽然被刚才小檳的话语影响,但赶紧调整好心态,热络的介绍如果花店。 「好啊,找时间一起去吧。」郑知蕎看着晨樺,晨樺也点头答应。 外面突然颳起了一阵风,褚芠望着窗外,却在想着如果花店里的连歆羿,连自己正一阵颤抖都没发现。 「褚芠,你会冷吗?」郑知蕎发现颤抖的褚芠,问她需不需要关窗穿外套。 「不用,我想看看窗外的天空。」 此刻的天穹云量不多,却移动的很快,偶尔遮住太阳,有时又露出阳光,明明暗暗,让褚芠似乎也体会了,连歆羿的眼睛朦胧不清,又明暗不一的感觉。 鸟群飞过,飞机也划过天际,在蓝天划出一道飞机云,落叶纷纷,驀然回首已悄悄流逝了时间,孤身走下教学楼,步入一片树荫底下,足下草地摩擦的声音,像生命的耳语,褚芠一人,独自品尝这苍凉。 一朵粉玫瑰花瓣从天而落,竟恰巧的落在了褚芠肩上,她细心捻起花瓣,时间彷彿倒退至数个月前,她也是独自一人在树下的场景。 粉玫瑰(4) 其实陈恂澜没有和连歆羿冷战许久,她们彼此都知道彼此心思脆弱,会为一点小事而伤心很久,所以很快的又和对方和好。 只是她们内心都有疑惑,自己对对方的感情,都还在悬崖边试探,又像过着湍流的溪水,在鹅卵石上上下不能。 「歆羿你没有生我的气吧……」陈恂澜小心翼翼的询问,怕伤了连歆羿。 「没事了啦,我只是吓到而已。」连歆羿反而非常开明的说。 「那你……」陈恂澜欲言又止,连歆羿知道她想说什么,却装作不知道。 「什么事?」连歆羿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想等待陈恂澜自己说出口。但其实自己心中也还没有正确的答案。 「那你,还跟我去福利社吗?」连歆羿一愣,然后大笑了出来。 「当然愿意。」 上课期间,老师早已习惯陈恂澜拉椅子坐在连歆羿身旁,而不是乖乖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知道只有陈恂澜愿意帮忙拥有残缺的连歆羿。 「老师写:玉山是台湾最高的山脉……」陈恂澜用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权益的声音,告诉连歆羿黑板上的字。 而连歆羿眼睛几乎快贴到桌子上,虽然弱视,但还是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 下课时间,陈恂澜拉着连歆羿,小心的穿越学校大楼,来到偏僻的角落。 「我发现一个秘密基地。」那时陈恂澜对连歆羿说。 在学校最南边的围墙旁,有一间残破的小木屋,听说那原本是要给学校校犬的家,只是校犬目前一直和警卫待在警卫室里,所以空间了下来。 陈恂澜带连歆羿来秘密基地的时候,还先整理了一番,把掛在角落的蜘蛛丝,和枯枝落叶扫除,还搬来了淘汰但还能使用的课桌椅,为秘密基地妆点一番。 「噹噹!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可以带食物来这里吃,还可以把秘密封存在这里。」陈恂澜兴奋的说。 「重点是,学校同意我们这么做喔!」陈恂澜简直开心的在她周围不断绕圈,而连歆羿还在仰望讚叹秘密基地的摆设。 「坐这里。」陈恂澜拉开椅子,请连歆羿入座。 「圣诞节,我们可以在这里掛吊灯,还可以交换礼物……」陈恂澜想像着美好的画面。 「你都规划好了欸。」连歆羿哈哈的笑说。 「对阿,这里以后就是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我还有和学校申请钥匙,谁都不可以乱闯进来。」陈恂澜亮出钥匙。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快上课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最后还是连歆羿制止了兴奋的陈恂澜继续滔滔不绝。 「走吧。」 粉玫瑰(5) 放学后,褚芠一如既往地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往如果花店。 「欸,惟恩你已经过来了阿?」从橱窗看向如果花店内部,向惟恩正在拿着逗猫棒跟可乐果玩。 「歆羿姊呢?」褚芠最在意的还是连歆羿。 「她在员工室里。」向惟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在干嘛?」褚芠疑惑,这个时间点不是该在外头等待客人吗? 「不知道。」向惟恩回答。「喵呜。」可乐果也叫了一声。 「歆羿姊。」褚芠一边喊,一边走进员工室。 一进明亮的员工室,却见连歆羿一脸苦恼的撑着脸颊,手上看着手机,桌上还摆着一张纸。 「怎么了吗?在想什么?」褚芠好奇靠近。 「最近收到一笔订单,但这个地址我不太熟,我又不能开车,不知道怎么送过去,而且数量庞大,正在思考。」连歆羿指着手机上的讯息说。 讯息写着:「你好,我想买一百束的罌粟花,地址送到业寧镇和甘雨镇的交界。费用我已经匯款给你,谢谢如果花店。」 褚芠一看大吃一惊:「那里几乎是废墟和墓仔埔欸。」 「但对方已经把钱给我了,而且我有私讯他,虽然他迟迟不肯说出用意,但他看得出他不是来捣乱的买家。」连歆羿有些犹豫。 「你知道罌粟花代表甚么吗?」连歆羿问凑到员工室的向惟恩。 「是死亡。」向惟恩突然面露阴沉地说。 「那我们还要送花到那里吗……?」褚芠开始觉得毛骨悚然。 「我请我朋友带我去看看好了,如果是恶作剧,我们就返回。」连歆羿下定决心。 「我陪你去。」褚芠自告奋勇。 「好啊,多一个人壮胆。」连歆羿欣然同意。 「说的好像你们真的要进去墓仔埔一样。」向惟恩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虎牙。 「希望不是真的要进去。」褚芠叹了一口气说,她也很怕一些民俗传说的鬼怪。 三人默默把一百束罌粟花包装好,并去附近的庙里求了平安福戴在身上。 「怎么刚开业,就接到这么大又艰辛的订单。」 「换个角度,这是好事。」连歆羿碰了碰褚芠的手背说。 「怎么说?」 「代表还是有人知道我们这间店啊,或许未来会越来越有名气的。」连歆羿往正面的方向想着。 「也是。」褚芠点头。 送上友人的黑色休旅车,连歆羿坐在副驾驶座,而褚芠坐在后座,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开往业寧镇与甘雨镇的交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欸。」褚芠坐在后座往前靠。 「我就是在那里捡到可乐果的,但那里有那个女孩的墓。」褚芠刻意的说「那个女孩」。 「谁的墓?」友人问。 「你们知道十几年前,逃学少女被杀的事吗,我也是来到这个镇上后,听同学说的。」逃学少女是个重要的关键词。 「真的假的?」一听到这个友人马上震惊。 「什么逃学少女?」褚芠忘了连歆羿也是外地来业寧镇的人,又详细的说明了一次当时听到的案件,友人也在一旁附加说明。 听完故事后,连歆羿深思熟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好毛。」 车上又恢復一片静默,大家都在思考那个被塞花朵在气管里的逃学少女。 过了十分鐘,终于到了交界处,那里人烟罕至,连动物都鲜少出没,倒是昆虫很多,有蜜蜂有蝴蝶还有蚱蜢螳螂等生物。 「那不是蝴蝶。」友人说。 「你怎么知道?」褚芠以为那全都是梦想中的蝴蝶飞舞。 「告诉你一个小常识,蝴蝶停下来的时候,翅膀是闭合的,而飞蛾却是打开的。我是这样分辨的,有时候不能单看牠的花色。」友人边说,手边开合比着动作。 连歆羿耳朵虽然有在听,但其实一直望向不远处的凉亭,褚芠默默牵起连歆羿的手,抬头问她:「你会害怕吗?」 「有一点。」连歆羿强顏欢笑,其实手心正冒着汗,身体也微微颤抖。 褚芠知道,她看出来了。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只留住这个瞬间,在来不及挽回之前……」褚芠突然唱起了歌,并且晃着身体,表现得愉快。 「唱歌就不怕了吧。」说完,她继续唱。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向着海平线,馀暉消失之前都不算终点……」 连歆羿听着这首歌,心情也愉悦了起来,虽然还是留着手汗,但已不再颤抖。她们一起看向凉亭,等待买家的出现。 就在褚芠唱歌到尾声时,买家默默地出现在凉亭了,友人最先看到他。 「是他吗?」一个男子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圆顶帽,正向这里看过来。 「应该是,我打个电话看看。」连歆羿听见友人的形容,拿起手机确认。 果然,那男人接起了电话:「你好,我就是说要买一百束罌粟花的那个买家。」 褚芠停止唱歌,仔细端详着两人隔空的互动。 「需要我送过去,还是你过来拿。」连歆羿客气的询问。 「一百束太多了,我过去帮忙拿吧。」说完,男子就走了过来,他的步伐缓慢,但姿势端正优雅,他来到三人身边时,身上散发着一股尼龙水味道。 「抱歉,那么大笔订单,又叫你们送到那么偏僻恐怖的地方来,真的很抱歉。」男人首先致歉,但这也让大家对于他的好感度上升。 「不会的,只是有些困惑而已。」连歆羿说,虽然她看不太到男子的脸,但能感觉男子是个好相处的人。 「冒昧请问,真的不能告诉我们买那么多花,而且还是罌粟花的用意是何在吗?」褚芠大胆的询问。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你们可能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男子谨慎的回答。 「不会的,抱歉我们真的很好奇。」连歆羿说。 如今连歆羿的一头白发及蓝眼,也不再总是成为人们避讳询问的焦点,既然男子都看过了店长的样貌,并且不感到反感,那买花的原因,又何尝不能告诉她们呢? 友人这么说。 「好吧,那我就说了。」男子深吸一口气:「这一带的确是墓仔埔,而葬在这里的,通常都是无人祭拜的冤魂,我在整理杂草土堆的时候,萌生了这个想法,就是送花给祂们,表达我的心意,虽然送的是代表死亡的罌粟花,但也是悼念祂们,让疲倦得以安息,是死亡最后的温柔。」 「是不错的想法啊。」连歆羿听了温柔的说。 她也能体会那些无人祭拜的灵体,在这寂寥的墓仔埔,只有一旁的好兄弟作伴,幸亏男子想到了这个方法,也让祂们得以安息。 「所以我会一支支的,将罌粟花亲手放置在墓碑前。」男子拿起一朵罌粟。 「我们帮你。」褚芠主动拿起一支罌粟花,在坟墓前弯腰招呼后,踩进墓仔埔里。 「我也来。」连歆羿也拿起花朵,却因为眼前模糊,侷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歆羿,你在旁边待着就好了。」友人担心的说,害怕连歆羿踩进凹凸不平的土地会跌倒。 「可是……」连歆羿还是想帮忙。 「没关係。」褚芠绕过友人,牵起连歆羿的手,指引着她,在她耳畔告诉她脚下哪里有石子或凹洞。 友人看了会心一笑。 一百束罌粟花在四人的分工下,很快就分发在每个墓碑前,有些墓碑前杂草蔓生,褚芠和男子也细心的替祂们摘除了,而连歆羿在放罌粟花到墓前时,一手按着心脏,闭着眼睛,虔诚地替死者哀悼。 结束之后,褚芠依旧紧紧的牵着连歆羿的手。 「谢谢你们。」男子离去前九十度弯腰很久很久,感谢如果花店的贡献。 写你念你,连歆羿想起了回忆,泪眼汪汪,或许他们留下的爱,就是岁月中一条缓缓流淌着,永不枯竭的河流。 恂澜,如果我去天堂找你,需不需要购票? 你会一如往常的在那里等我吗?会吗? 薰衣草(2) 那天,褚芠失眠了。 人的真实感官是无法欺骗的,耳朵无法关闭静音,牵着手的触感也还记忆犹新,记忆更是无法倒转重来。 「褚芠,我想重新开始,我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儘管很想念。」那天,连歆羿在车上这样对她说,友人听了只是偏了偏头,从后照镜观察连歆羿的表情。 褚芠并不知道,过去的阴影,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念什么,故事还未完,一切都如同玻璃瓶里的秘密般未揭晓。 褚芠没有去过问,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句:「我会陪你走到黑暗尽头,那里有光。」 她知道自己不是出于照顾连歆羿的安危,所以牵着她的手,避免走歪路跌倒;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喜欢花朵,才主动到花店当店员;她知道自己就像向光的植物,向着连歆羿。 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牵着她的手,刻意的接近她,如同植物的向光性。 一切都是因为爱意。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痴狂的爱意,那么苦恼过。像旋转咖啡杯,把烦恼泡在咖啡杯里,不断旋转直至头晕,然后泡出的,会是更多更复杂的烦恼。 褚芠三天没去花店里了。 明显是在躲避连歆羿,任何讯息都不读,向惟恩的也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冷气运转的声音,抱着膝盖思虑着。 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爱一个人到底该长成什么样子? 会像电视八点档戏剧一般,轰轰烈烈地亲吻,大方的送对方礼物,亲爱的,这样叫着对方;还是那种隐密又细水长流的爱情,两人默默的谁都不说话,怕下一秒塌陷在对方的眼睛里。 我一直觉得送你一首诗,世界就会变得更好,至少你不会再总是哭泣。 于是褚芠决定写诗,像先前那样。 〈追爱者〉 我在光里看着深邃的眼眸 我在想念你柔声细语的说 片刻的眨眼恍若能看见你消失很久的身影 可是他们都告诉我要学会执着于不见 如果说爱恋是互相走向彼此 你在天涯那端要花多久能走向海角的我 不必刻意奔驰 弄得自身满身泥泞与汗水 其实我们就信步而来 专注着对方的微笑 如果说爱始终会不见 那你也不必箝制着我 不必囚禁不必锁上枷锁 你我相互放下一切 沿着洋流奔流四方 若是你在岸边搁浅 请你呼风唤雨 或许将会乘着一扁舟 北斗七星的指引找到你 待浪潮掀起 待碎浪拍打 长浪汹涌将你推回海平面 我住在湛蓝里 吐着细小气泡 与你一起下坠 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有传达到心意,她只是把当下的感觉写出来,或许写的也不算是诗,可能是分行散文,可能是小记,可能是日记。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她认为爱始终会消失,像父母那样,生下她后就不见踪影。 褚芠突然想起可乐果,那隻在废墟里,颤抖瘦弱几乎奄奄一息的虎斑猫,现在被她收养,当作如果花店的店猫,也算是找到自己的归属。 那她的归属呢? 她知道阿姨是不可能给她那种爱,她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拋弃了她,不得不出手帮忙。 马斯洛的需求理论金字塔,爱与归属这一块,她始终没感受到。 她一个人照常去学校,却刻意避开常走的如果花店的路径,在学校的热音社,也心不在焉,只是埋头不断写诗、不断写诗。 「褚芠你失恋喔?怎么这几天都一副苦瓜脸?」郑知蕎凑过来看着她娟秀的字跡问。 「不是。」褚芠简短的回答。 「那你到底怎么了?」郑知蕎很担心,却又有些心急的问。 褚芠突然放下手中的黑笔,转过身凝望着郑知蕎,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她开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郑知蕎曾经和一个学长交往过,最后却是郑知蕎提出了分手,说要以课业为重,爱情她无法兼顾,更无法专注。 「就是……所有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误解成他,明明没近视,却戴了眼镜,然后以为这样就能把爱情看得清楚一点。」 「这是什么答案,你讲得也太深奥。」褚芠微微一笑,为那个痴情的比喻而笑。 「总之就是这样啦。」郑知蕎摆着手,说她文学造诣没有褚芠好,能讲出这些就不错了。 「怎么?你有喜欢的男生喔?」郑知蕎拍了拍她的肩,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是。」褚芠再度拿起笔,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又不是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多秘密。」郑知蕎无奈的说,却又满心好奇。 「如果,喜欢的是女生呢?」她写下连歆羿的名字。 郑知蕎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彷彿时间静止了,褚芠却又露出嫣然微笑了。 - 第五天,褚芠总算决定打开手机讯息。 「你怎么都没来,我好担心你,我想你了。」结果她还是忍不住看讯息了,讯息透露连歆羿满满的担心。 还有想念。 她穿着牛仔裤和轻便白色衣服,放下头发,成熟的像个十八岁大学生。褚芠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店里了。 「喜欢你」这份情感火急火燎的烧向褚芠,像每个情竇初开的少女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向朋友求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被连歆羿喜欢。 她们越走越近,在文字的交流中,褚芠以诗隐喻着那想被她发现的真心。如果你能看得懂,诗里的爱情。她后来才知道,她喜欢听人读诗,像是晚安诗,儘管她自己看不到,也写不出那么有才华的诗,但她听着声音,就觉得好轻柔。 有的时候,褚芠很讨厌那个会因为她的讚美,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己,好讨厌那个假装不在意察看着手机,实则偷看她有没有回覆讯息的自己,好讨厌那个明明很喜欢,却硬是不敢说出口,懦弱的自己。 路上,她一边回覆向惟恩更多的讯息。 「褚芠姊,你怎么不来店里了?发生什么事吗?」 「姊姊,歆羿姊很担心你,你快点回她讯息好不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褚芠姊,你再不来,我要杀去你家找你了。」 看到这一则讯息,褚芠才回想起,在她陷入沉睡之中时,依稀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以及阿姨和向惟恩的谈话声。 不知道那时候阿姨对她说了什么,那时她连门都跨不出去,吃饭都是阿姨送到门口,等阿姨走了,褚芠才悄悄端进房间。 「你阿姨说你生病了,希望姊姊早日康復。」 原来阿姨替她说了谎,但她的确生病了,心里生病了,她真的很苦恼。 走着走着,一股花香飘来,吸入鼻腔疗癒了混沌的内心。 她来到花店面前,先是躲在一旁探头,没看到向惟恩的影子,倒是看到连歆羿独自整理花盆。 可乐果看到她了,凑到玻璃门前,不断的喵喵叫。 褚芠深吸一口气,往前推开玻璃门,风铃的声音响起― 「你好,如果花店,需要什么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花香,熟悉的连歆羿。 褚芠默默不语,导致连歆羿不解。 「你好?」 褚芠摸着花束,拂过花瓶,拿起花盆,掠过连歆羿…… 「褚芠?」连歆羿轻轻叫唤:「褚芠。」语气从疑问变成了肯定。 「是我。」连歆羿感觉到褚芠就站在身边,手背若有若无的碰触。 连歆羿转身就抱住,褚芠屏息,不敢吐息在连歆羿的身上,自然闻不到连歆羿身上的麵包香混合着花香。她去麵包店找过褚芠了,因此沾染了麵包店的香气。 「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连歆羿埋在褚芠胸口,声音闷闷地问着,褚芠感觉轻飘飘的,好像随时意识都会溜走。 褚芠抬起手,想摸摸连歆羿的秀发,手却滞留在空中不敢动作,她从对面镜子看到自己羞赧緋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动作。连歆羿没有要放开,褚芠也就抱着她不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会丢下你的。」褚芠轻轻地说。 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已经喜欢上的连歆羿。 那天晚上,连歆羿彷彿照惯例地,一一回答褚芠对她的提问,褚芠想纯粹的分享她的心情给她,但发现不行,因为那包含太多,她对连歆羿的喜欢。 薰衣草(3) 你觉得你和喜欢的人,应该要是相对的,还是相似的呢? 常听人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代表,你和她有非常多相似的地方。」 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相对的呢? 比如连歆羿和陈恂澜吗? 不,该这么说,她们又是相对又是相似,是如此契合的伴侣。 连歆羿喜欢去美术馆,喜欢看静态展览,欣赏画中或作品中独特的美感,不必在意会误解成什么样子,无论是墙壁上的一点裂痕,连歆羿也能想像出心境。 那天,她拉着连歆羿一起去美术馆,总是从事动态活动的陈恂澜不习惯这样的静謐环境,又是毛毛躁躁又是走马看花,不一会儿就躲去一旁休息区,点了杯红茶后开始听音乐, 然后她看到好多人在看连歆羿,看她白皙的肤色和柔亮的白发,彷彿一桩艺术品,被指指点点,而连歆羿只是专注的看着眼前一幅,绘画精神病患心境的油画。 底色是红色的,象徵体内流动的血液,却在浴缸里,一个玻璃瓶浮载浮沉,而玻璃瓶内是一个女孩正惊恐求救着。 连歆羿看了只觉得心疼,美术馆不能拿手机拍照,她就在脑海中,用力的记忆起这幅图画,把它藏在内心里那块不明亮,却依旧存在的角落,就悬掛在那个角落的墙上。 接着她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往精神疾病展览间,展览名称叫做―时间练习。走三步,退两步,这是精神疾病患者的日常写照,明明往前了,却又在隔天退回原地……连歆羿专注的看着文字说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创作者们带着精神疾病,展开了不同的生活。儘管走三步,退两步,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因为每一步皆是累积,也是练习。」 连歆羿看到一个玻璃柜里,里面有浅蓝色的精神科手环,上头写了患者的名字,病歷号,出生年月日,性别及病房号码,旁边有着一页翻开的手稿日记。 7h住院日记day5 昨晚崩溃的找护理师聊,写遗书的事情其实我毫不避讳,我是真的连地点计画都想得一清二楚了,那段时间心率一直过快,跳动的感觉就像要衝破胸膛,后来又被打了一支针,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而梦里,我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某个很亲密的长辈过世了,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在放学的校车上,一封简讯冰封了语气,我不禁回想到三年前,爷爷过世的那一天,爸爸害怕影响我们上课,直到放学才告诉我们,爷爷走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时间到就是得走了,梦里的她再也看不到我们上大学了。 「自杀后的天堂到底是什么呢?」医生问。 是不是就可以离天空近一点,雨季的时候淋湿整片肩膀,我不希望水渍乾掉,也不希望雨停下来,送给云层的信,揹着羽翼,儘管不是真的,只要把想念一併打包,还未死的我们就能接到。 喜欢白百合,喜欢整片花丛围绕的感觉,伤疤就随记忆淡去吧,天堂没有登出键,却有永远沉睡的选项,和所有小精灵人格和平相处,每天和人拥抱,这也是补充能量的方式之一,时区之下,我或许花了一段时间爱上你们,但可以解释你去哪个时空,我都会爱你。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釐清我的痛苦,大概是因为没有顏色了吧,所以才难以被发现。 天堂到底有什么,我不得而知,一颗心碎了又拚,或许我能在天堂里重获新生,也说不定,对吧? 2019/08/22 连歆羿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写日记的病患是承受了多大的苦痛,才会如此嚮往天堂。 她想到自己也曾想像过死亡,因为儿时的排挤和霸凌,让她至小就必须承受这些痛苦和悲伤。但她怕痛,怕死亡会很痛,所以只好努力与那些舆论抗争,活下去。 蓝色的眼眸掉出透明的眼泪,连歆羿不断的抹开眼泪,却还是汩汩流出,她不断的擦,用袖口抹去,却好像坏掉的水龙头。 此时的陈恂澜没有发现正微微溃堤的连歆羿,她正专心致志的滑着手机,只感觉一个身影靠近她,站在面前经久不动,昂首察看,才发现是正在哭泣的连歆羿。 「怎么了?」陈恂澜立刻放下手机站起关心,连歆羿只是不断地摇头不说话,还是持续的流泪。 陈恂澜猜想她是触景深情了,把她轻轻的揽入怀中,像拍婴儿背部般的轻柔,然后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牵起她的手,走向另一个展区,另一个展区就欢乐许多,大多是儿童喜欢的艺术展览,如穿成士兵装排列的熊群,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 连歆羿心情渐渐平復下来,看到展览尾端,有个手作熊玩偶的diy的互动区,她童心未泯,拉了拉陈恂澜,比着说要进去,陈恂澜自然欣然同意,便跟着一起进去。 拿到材料后,连歆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里头都是不满十二岁的小朋友,看到连歆羿白化症的模样,各个好奇地跑来。 「姊姊,你染头发吗?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好像我阿嬤喔!」小朋友咯咯的笑着说。 似乎是他的姊姊,看起来年纪大了一点,赶紧把弟弟往后拉,皱着眉头说着:「你不要去烦那个姊姊。」 但自己却往前:「姊姊你生病了吗?」 连歆羿一愣,不知道原来才几岁的小孩竟然能明白她的处境,她轻柔的对那个约莫七岁的小女孩说:「这是一种病喔,叫做白化症。」 「我知道,我的堂哥也有这种病,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让别人看到他,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很奇怪。」小女孩童言童语的说。 「姊姊,你为什么敢走出来呢?」连歆羿又是一愣,等她回过神,小女孩已经跑回原位,专心的教她的弟弟做熊玩偶。 「最后你怎么回答她的?」向惟恩颇有兴趣的问着。 「其实我也忘记了,大概是说……」 「你刚刚怎么说的?」陈恂澜沉浸在手做里,没听清连歆羿说的话。 「我说,因为我总有一天要让世界看到白化症的我们,并不是怪人。」 紫罗兰(1) 「恂澜,这个夏天,我们去玩水好不好?」 「可是我不諳水性,我只会水母漂。」 - 连歆羿想起游泳池的沁凉,想起穿着泳衣,身材姣好的陈恂澜。 「芠,你会游泳吗?」连歆羿叫着褚芠的单名,这样显得更贴切,也更喜欢一点。 「会喔!我四式都会游。」褚芠拿着浇花器,喷洒的水珠在植物间映出一道彩虹。 「她不会,体育极强的她,游泳却是我教的。」连歆羿又看向百合花,像在看陈恂澜一样。 故事讲了那么久,褚芠也知道连歆羿在讲谁,就是故事主角陈恂澜。 「我们去游泳吧。」 暖意的春日,紫罗兰绽放的茂盛。三人利用星期一的休店时间,褚芠和连歆羿各自向学校请了假,到水库的安全水域区游泳。 看着褚芠架式十足的做着暖身,身材一样纤细姣好,连歆羿还是不断地想起陈恂澜的笑容,可是不一样的是,这次眼前的爱人不需要她教游泳了。 不一样的是,她是说好为她收藏日光的褚芠。 而陈恂澜是陪她度过月夜的星辰。 「芠,你游一次给我看!」连歆羿蹲在水道旁泼着水。 「我游仰式。」 褚芠没有思考就答应,她从水道边,一个翻身,仰面而上,只见她挥臂前进,在水中上下左有翻滚,过不久就在水道终点,看到她小小的脑袋浮出水面,和挥着的双臂。 泳池湿滑,向惟恩快速又小心的走到水道终点,蹲下身子,看着戴着蛙镜,面部湿淋淋的褚芠。 「褚芠姊,你真的好厉害,游得好快。」向惟恩讚叹到,向惟恩也是会游泳的,只是她这天生理期来,没办法下水。 接着水花溅起,一阵拍打声响起,连歆羿以优美的自由式滑水过来,连向惟恩都看出她的姿势真的非常正确及优美,令人为之动容。 过不久,两人开始互相泼水,然后向惟恩神神秘秘的藏了东西在背后,走了过来。 「你拿了甚么?」连歆羿好奇的探头,马上就眼睛为之一亮。 「排球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水球。」向惟恩亮出手上拿的蓝色水球,然后丢向水道,褚芠马上像隻海豹一样扑上去顶球,让向惟恩哈哈大笑。 「褚芠姊,你的姿势真的有够像海豹的啦!哈哈哈哈!」她尽情狂笑。 褚芠却丝毫不感到羞耻,直说:「我们来打水上排球吧。」 连歆羿和褚芠玩的尽兴,笑容是如太阳般的灿烂,好像之前的所有阴暗都不曾存在。 「哈哈还是有运动的我,比较有优势吧。」褚芠笑道。 连歆羿没有懊恼或生气,只是微笑着说,所有运动中,她只会游泳,因为游泳不必运用到视力。 蓝色的眼眸眨着,戴蛙镜只是为了防止水跑到眼睛里,就像近视的人,用没有度数的蛙镜一样,此刻是朦胧的,不管如何都是模糊一片,模糊的球、模糊的光线、模糊的,她喜欢的人。 她一直很想看清褚芠的面貌,有次趁着她趴在店里桌上睡着,她凑的很近,为了看清楚,她的爱人到底长得如何,即使面貌并不是重点。 她屏息,不敢吐气在褚芠的脸上,然后她看到颤动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子,和好看的眉型,除此之外,便甚么也没看到了,因为眼睛流淌出泪水了。 有时候她恨自己,为何生来便是这种样貌,让人讥讽取笑,视力模糊的看不清世间的美好,有时候却又会怜悯自己,觉得这或许是上帝给予她的考验及试炼。 「歆羿姊,你看不到球,对吧。」褚芠游了过来,忧心的问着连歆羿,害怕她失落,替她抹去脸上的水珠。 「一切都是模糊的。」连歆羿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戴起蛙镜,向下潜去。 是水,是泪,她分辨不清了。 明明爱你,却看不到你,这何尝不是苦呢? 褚芠是知道连歆羿的难过的,她想尽办法找寻医疗资源,但查到的却只有白化症无法根治,只能预防,多吃维生素a、戴墨镜,以防止视力继续恶化。 褚芠很想替她受苦,替她痛,替她承接一切外来的恶言恶语,可是她知道她只是个陪伴者的角色,她永远不会知道白化症患者的眼界里,有多狭隘,就像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一样。 「还继续游吗?」褚芠问。 「唯有在水中,我才能感受到自己并不弱小,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连歆羿浮了上来,说了这句话。她说着每句话都在微笑,却都不是真的微笑,褚芠都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实的连歆羿。 「你可不可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不要偽装自己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快乐。」褚芠揪心的说,两人之间没有隔阂,没有争吵的狼狈,但她真的心脏剧痛,如被刀子深捅一般,因为每一个不真实的笑容背后,都是悲痛。 连歆羿的蛙镜下,眼泪汹涌而出,她无声的啜泣,在常温的水域里拥抱着褚芠,两人漂浮着的身体紧贴,褚芠剎那间觉得彆扭,却又一瞬间大胆放开的爱,两人一起潜入水里,嘴里说着我爱你,冒出许多细小的泡泡,连歆羿听不到,她只看见褚芠比的手语。 我,喜欢,你。 我,褚芠,爱着,你,连歆羿。 然后两人一起慢慢下沉,潜到水底,直到氧气耗尽…… 水里好寧静,一片水域,只有两个人存在。 褚芠和连歆羿破水而出,甩着湿淋淋的头发,像两尾优美綺丽的人鱼。 「你看到了吗?」褚芠用力的呼吸,她带着连歆羿到水底,只是想让她感受到,直到世界终点,时间尽头,她也依然会陪她沉溺。 还有,水面的阳光真的好刺眼,好灿烂。 连歆羿笑了出来,也哭了出来,猛然的直点头,她知道了,她也答应了。 我,连歆羿,也喜欢,你,褚芠。 没有什么能束缚我们的爱情。 - 拧乾湿濡的泳衣,换上乾净气爽的衣服,她们离开了水域区,然后回到如果花店开业。 「叮铃!」花店的风铃响起。 「你好,如果花店。」褚芠和连歆羿异口同声的说,然后相视一笑。 一对看起来青涩的小情侣走进来,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女方才走近连歆羿问:「你是如果花店店长吗?」 褚芠很讶异他们竟然没有先询问她,而是直接找上了连歆羿,看起来也是被电视上的报导吸引而来。 「我们想要买的花束寓意是,永恆不变的爱意与羈绊。」小情侣紧牵着手,稍稍紧张的询问。 「别紧张,我们不会吃人,店长姊姊很善良的喔!」向惟恩在一旁补充说,却遭到褚芠的驱赶。 「走走走,我们到后面,看看歆羿姊怎么发挥。」褚芠推着向惟恩向后走,让连歆羿独自一人面对客人。 「你们好,你们想要含有这个寓意的花有,洋桔梗、紫罗兰、梔子花,请问客人喜欢哪种呢?」连歆羿摸着墙壁,灵敏的嗅觉,和褚芠小声的指引,找到三种花,然后一一递给客人。 「我喜欢紫罗兰,听过那部电影吗?《永恆的紫罗兰花园》?」女生小声地讚叹道。 「你想要多少束,我都可以买给你。」男子温柔的对女子说,眼里满是情意。 「那买三束好了。」女生比着数字三。 「好的。」连歆羿回应着,然后轻唤:「褚芠。」 褚芠和向惟恩走了出来,一个负责在柜檯前算钱,一个和连歆羿一起包装花束。 「谢谢光临!」三人齐声说着,目送着小情侣离去。 一离开视线范围,向惟恩露出笑容道:「小情侣真是恩爱。」 「是呀。」褚芠也浅浅的笑了,然后默默地牵起连歆羿的手。 连歆羿的手很温暖,褚芠靠着她,心也靠在一起。 我分享我的体温,你分享你的肩膀。褚芠说。 紫罗兰(3) 这次换座位,连歆羿和陈恂澜换到了前后的位置,一样是在直排第一排。 上国文课的时候,陈恂澜坐在后面,点了点连歆羿的肩膀,连歆羿侧了侧头,发现是一叠黄色便条纸,她接下,看到陈恂澜娟秀的字跡。 「放学到操场绕绕?」 「好啊,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连歆羿写了回覆之后向后递给陈恂澜。 她听到陈恂澜的轻笑。 「算是吧(竟然被你猜到了)」 「这是什么回答。」连歆羿写。 两人又在课堂上交换了几次便利贴,写满了就撕掉换下一张,足足写了五张便条纸。 距离放学还有两节课,打了下课鐘,连歆羿迫不及待的转过头要直接和陈恂澜说话,却发现陈恂澜已经趴在桌上陷入沉睡, 夕阳光温暖的斜洒在她的脸庞,树叶的影子斑驳的映在脸庞,连歆羿即使眼界模糊,也看到了有些刺眼的光,然后她伸出一隻手,替她遮挡光线,另一隻手轻柔的握住,陈恂澜垂放的手,轻轻的顺了顺她的头发。 气氛渐渐升温,粉红泡泡围绕,幸福的激素正在萌芽,连歆羿的美貌,搭配温柔善良的陈恂澜,其实班上有些同学正默默的吹鼓这段爱情。 但有些幼稚的男生就不那么想。 在这个同性婚姻平权的台湾国家,却还是有人保守的观念,对于同志爱情感到反感,甚至厌恶而產生暴力言语对待。 「白化症就算了,还女生喜欢女生。」 「这种人我真的看不下去。」 各种流言蜚语传到连歆羿耳里,其实连歆羿早不在意了,但他们讲到了她和陈恂澜的爱情,就有些惹怒了她们。 「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到底碍到你们什么了?」就在连歆羿一恍神之间,熟悉的陈恂澜的声音在耳边,鏗鏘有力的回话。 连歆羿诧然,不知道原来陈恂澜其实没有睡着,想到刚才遮挡太阳及牵手的举动,脸緋红了起来,然后正视着那些男生。 「为甚么女生就不能喜欢女生?」这是个深沉的叩问。 对阿,谁说女生不能喜欢女生的。 然后有人说:「可是你们这样很奇怪啊,而且不能传宗接代。」 「现在技术那么高超,我们可以用人工受孕阿。」陈恂澜说,好像真的为未来做好了准备。 男生们沉默了,各个面面相覷,也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走,我们去绕操场。」陈恂澜拉起连歆羿的手,在全班的注目下往外走。 「可是还没放学欸……」连歆羿提醒,可是陈恂澜早已把她拉到教室外。 「读高中没翘课过就不算度过青春啦!」陈恂澜大剌剌的回应着,丝毫不在意。 「这又是什么回应……」连歆羿吐槽着,脸上却堆满笑容。 接近傍晚的五点时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两人绕着椭圆形的操场。 圆周长的公式是2πr。连歆羿说。 「这么认真的吗?连绕操场都要背公式?」陈恂澜斜眼看着连歆羿,两人手还是紧握。 「突然想到而已啦。」连歆羿笑说。 我们的命运就像圆周长一样,起点即是终点,最后没有终端,谁中途放弃了,就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圆。 「所以要一直在一起阿。」陈恂澜像是读懂了连歆羿的内心,这样回应。 「我们去买薯条吃。」陈恂澜一个大回转,往学校围墙边走去。 「欸欸欸欸!都翘课了,还想跑出去买吃的?」从来都是乖乖牌的连歆羿对于这一连串脱序的行为,感到有些恐惧。 「都翘课了,还不买点东西吃?」陈恂澜满是疑问的看着连歆羿。 「阿姨,两包大薯加红茶!」她朝着围墙外,邻近校园的店家喊着,时常有翘课的学生,都会来这里买炸物吃。 「我要翻墙过去付钱,你要一起吗?」陈恂澜从口袋拿出钱包,询问着连歆羿。 「呃……我……我跟你去好了……」连歆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可是今天两人穿着都是制服,其实不利翻墙。 「嘿咻。」陈恂澜裙子微微撩起,长腿一抬,跨上了不高的围墙,然后双手撑住栏杆,再往外翻出去。 一阵风吹起,黑色裙摆摇曳,春光漏洩就在底线边缘,连歆羿害羞的别过头。 「来,我拉你。」陈恂澜坐在围墙上,伸出一隻手,要把她拉上去。 连歆羿再度伸出手,触及指尖的剎那,又是爱意的粉红泡泡围绕,她想起陈恂澜曾说拿着她的手看过手相,说她们两个的爱情线很契合。 一股拉力,连歆羿已经在围墙上,两人坐在围墙上互看彼此,笑了出来。 「妹妹阿,两份大薯加红茶总共一百元!」阿姨动作迅速的炸好酥脆香气的薯条,陈恂澜付了钱,又拉上连歆羿。 连歆意只看见白光闪过,是穿着白色制服的陈恂澜走过,重复刚才的动作,两人回到校园里。 「我们去司令台上坐着吃。」她把钱包塞入口袋,一手拿着食物,一手牵着连歆羿,往司令台缓步走去。 「这里很好拍风景照呢!你看!」陈恂澜指着对面的橘黄色夕曛,和蔓延过操场及脚边的长长杂草。 蝴蝶在翩翩飞舞,桂花落地,想起了琦君的《桂花雨》,那片被风吹落的桂花,飘来阵阵香气,甚至盖过薯条的咸香。连歆羿摇了摇桂花树,比起沾染泥土的溼气味,连歆羿整身都是桂花的馨香。 「薯条好好吃,果然是怀念的味道。」陈恂澜吃了几根薯条,喝了一大口红茶,从口袋掏出手机,跳下司令台,坐在pu跑道上。 「我教你,要这样拍照。」她调了调姿势及摆放位置,由下往上拍,开啟九宫格模式,即使是杂草,也被拍的欣欣向荣的模样。 「我们来自拍。」陈恂澜切换镜头视角,对着她们自己,此时连歆羿虽然带着墨镜,却依旧遮挡不了她的美貌,和她银白的发色。 其实连歆羿看不到镜头,只大略的比了个耶,然后奔回司令台上吃薯条。而陈恂澜还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向四方拍照。 「那边的同学,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为什么跑出来?」突然远方一声大吼,吓得两人惊恐转身,一发现是教官,更加惴慄恐惧。 「快跑!」陈恂澜拿着薯条和饮料,拉着连歆羿转身就跑,她没忘记连歆羿,边跑边提醒她注意脚下,配合着她的速度,反正教官岁数已大,其实已经跑不过学生们,都只是吓阻作用较多。 听到脚步声在后头越来越小声,怒喊声也越来越遥远,她们笑了出来。 「教官老了啦,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们。」陈恂澜得意的笑着。 「你……跑太快……了……」连歆羿撑着膝盖喘气,调节呼吸。 「对不起啊,我尽量放慢速度了,还好吧?没受伤吧?」陈恂澜接过手上有些倾倒的薯条及饮料,重新整理好,还给连歆羿。 「我没事。」连歆羿抬头露出嫣然一笑。 「没事就好。」 「啊!我的耳机掉在司令台上。」才刚说完,连歆羿大叫了一声,说自己有东西忘在司令台上。 「我去拿,歆羿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喔!」陈恂澜还特别叮嘱着连歆羿,她说快去吧,陈恂澜又原路折返。 连歆羿靠墙原地蹲下,默默等待,回廊里传来老师的讲课声,此外还有奔跑过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连歆羿?」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的视线往左看,然后再慢慢往上,还是认不出是班上的哪个男生,在变声期里,每个男生的声音都好相似,都乾乾瘪瘪的。 「你是?」连歆羿缓缓站起,男生主动去搀扶,却被连歆羿闪避。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说,显得有些愧疚,语气里还带着羞涩,像第一次跟女生讲话似的。 「有什么事吗?」连歆羿警戒的问。 「只是看到你蹲在这边,想关心你一下。」男生回应,她依然与他保持着距离。 「还有老师叫我出来找你和陈恂澜,我是副班长。」男生这才表明自己的身分。 「啊,原来是副班长,抱歉没认出你。」这下换连歆羿道歉了。 「没事没事。」副班长十分客气。 「那个……」副班长啟唇,开口说了两字,便被连歆羿快速回覆打断。 「恂澜她去司令台上拿东西,等等就回来了。」她回答。 「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是说……你和陈恂澜是真的在交往吗?」副班长靦腆地问,然后害躁的摀脸。 「是啊,这不是全班都知道的事吗?我喜欢她啊!」连歆羿回应着,同时感到疑惑,难道副班长没有接收到谣言或任何消息吗? 「我只是想说或许我还有机会……」副班长小小声地说,声音却恰巧被听见。 「我……」连歆羿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之间气氛尷尬又微妙。 「连歆羿!」遥远的,陈恂澜的声音传来。 「恂澜!」像找到了救赎一般,连歆羿靠着模糊的视界跌跌撞撞的奔去。 「副班长,你在干嘛?为什么要靠近我的连歆羿?」陈恂澜大声又霸气的宣示主权。 「呃啊……班导叫我来找你们……」一看见正牌女友出现,副班长马上临阵逃脱,只留下一句:「你们赶快回教室。」就落荒而逃。 「歆羿,怎么了,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有没有骚扰你?」陈恂澜奔过来,抱住连歆羿,仔细检查她的全身上下。 「没事啦,就只是像他说的,班导要他来找我们而已。」连歆羿摸了摸陈恂澜的头,替她擦去汗水。 「他是不是……在跟你告白?」陈恂澜还是猜出了副班长落荒而逃的原因。 「对啊,但我拒绝了啊。因为我最爱的还是你啊。」连歆羿甜甜蜜蜜的说。 陈恂澜笑了开怀,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你喔,翘课被抓到了啦,赶快回教室吧。」连歆羿推了推陈恂澜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副班长斯斯文文的,带着眼镜,总是拿着一本书,看起来学识颇高,但也真的都是校排前三名,是很多女生心仪的对象。 但他喜欢的不是其他人,偏偏喜欢的是连歆羿,这也不能怪人家名花有主,两人一开始交往,就在班上坦承了,不管他们支持或反对,她们爱她们的,谁也不能打扰。 在连歆羿还未喜欢陈恂澜的时候,她是不清楚自己的性向的,只知道世界上有异性恋、有双性恋、有同性恋,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同性恋,她不想给自己贴上标籤,于是努力告诉自己爱就是爱,不分性别,直到她答应了陈恂澜的告白,她的青春年华才有了爱情的存在。 「你们两个翘课,还去买薯条,我都快担心死了。」回到教室,两人受到全班及班导的瞩目。 但陈恂澜和连歆羿却是笑着的。 「所以你找我绕操场,到底是想说什么?」连歆羿驀然发问。 「花无凋零之日,意无传递之时,爱情亙古不变,紫罗兰与世长存。」陈恂澜文诌诌的说完了这段话,说要将这句话,献给连歆羿。 正因为深爱着。赌上了一切、赌上了人生,抹杀了自己,想着要去守护。 守护连歆羿。 紫罗兰(4) 深夜,如果花店的门牌转到「休息中」,灯却亮着,亮的刺眼。 连歆羿在哭泣,向惟恩也是,明明抿着嘴唇,明明倔强的昂着头,眼泪还是不断落下,唯独褚芠,心平气和地看着两人。 她们都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这段美丽的故事而哭,而是为了即将逝去的友情,和从没开始过的爱情。 「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啊。」连歆羿哽咽道,鼻子不断抽动,吸着鼻涕。 「可是我没办法把你当朋友看待,因为我喜欢你,歆羿姊,因为我该死的要像褚芠姊那样爱上你。」向惟恩带着浓浓的鼻音,坚决的摇头,流下更多泪水。 「时间不会冲淡爱意,也不会转移或是搁浅在沙滩,因为我喜欢你,是事实。」向惟恩继续说。 可她知道,不管如何,连歆羿都不会选择她了,她就像爱情里永远不被爱的第三者,她就像故事里的副班长,只是想说还有机会,只是想说…… 「我不想也失去你……」连歆羿抹着眼泪,盼着一线生机。 「可残酷的是,你必须从我们其中选一个。」这句话让连歆羿哭得更惨了,选择太难了,尤其是面对她最要好的两个人。 「只能这样了,歆羿姊,我们最终有一个人会离开的。」褚芠冷静的回应着。 「有谁知道,放手是多么的纠结……」褚芠叹气道。 没什么值得留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唯有心中的一点的寧静,像紫罗兰眸子般的花心。 抱歉了,向惟恩,我还是爱着褚芠的。 连歆羿什么话都没说,向惟恩就知道答案了,她只是不断地流泪,没有生气动怒,没有弃之而走。 「我知道了。」 「惟恩,谢谢你,爱过我。」 向惟恩掏出钞票,买了一束紫罗兰,亲自包装递给连歆羿,褚芠没有出手阻挡,看着向惟恩动作细腻,一双柔荑的手又是摺纸又是黏贴。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向惟恩抹去眼角的泪水,划开笑容。 没有柏树,也没有紫衫荫蔽墓塋,却有温良的紫罗兰啜着清露悲咽,在他的遗骸上编织盛开不谢的花环。 洋甘菊(2) 褚芠和连歆羿这个假日接到了一笔外城镇的订单,说因故无法过来亲自拿花,要她们外送到月影城镇。 订单内容是五十束的洋甘菊。洋甘菊的含意是:越挫越勇、苦难中的力量。 或许,又能听到一段感动的故事呢。连歆羿和褚芠在友人的车上热烈讨论着。 月影城镇是人口最多最繁杂的城镇,就跟她们嚮往的台北一样,都市非常繁荣。褚芠这一生至今仍没坐过城市的捷运,连歆羿提议,两人下车坐捷运过去,然后转公车,顺便把都市的风景看过一遍,花束由友人开车送去,最后在定点会合,一起见委託者。 达成共识后,连歆羿和褚芠兴奋的下车,往不远处的捷运站走去,边走边看着捷运站下的装置艺术,听说这里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艺术品展示,这次的主题是万圣节的可爱鬼魂。 「歆羿姊看这里!」歆羿姊戴着墨镜靠着听音辨位,靠着微弱的视力,寻找站在太阳下,褚芠的身影。 秋意浓浓的时节,剎那间云层遮住了天空,有些灰暗,飘下了几滴雨,褚芠站在原地感受风的吹拂,和雨点滴落在手心的触感。 「走吧,会感冒的。」连歆羿走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要她穿上。褚芠穿上外套后,牵起连歆羿的手,继续走上捷运月台。 才刚走进室内,下秒大雨倾盆,褚芠心有馀悸的说着:「要不是你提醒我,我们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连歆羿微笑答:「我是预言家阿。」遭到褚芠的大笑。 「好啦,大预言家,待会什么时候捷运会来?」褚芠揶揄的问着。 连歆羿神情认真,表示:「再一分鐘。」果然过没多久,就开始响起警示声,提醒民眾远离月台边缘,以及捷运即将到站。 月台上的车长,看到连歆羿戴着墨镜,由褚芠搀扶,小心翼翼的走,特地走过来协助。 「您好,请问是视障人士吗?我来协助您。」车长提醒捷运的乘客,并找到了博爱座让连歆羿坐下,又四处查看了一下,才退出捷运车厢外。 「你看,还是有善心的人士啊。」褚芠在连歆羿的耳际轻语。 连歆羿的旁边恰巧坐着一位双脚不方便的老先生,似乎是装着义肢,褚芠拉着拉环,站在连歆羿前方,一隻手仍然牵着她。 老先生虽坐在博爱座,但行为举止却惹了不少人的注目,照理说捷运上是禁止饮食的,老先生却拿了饮料和三角饭糰,坐着就开始吃了起来,还一边抖脚,在狭小的车厢里,造成了许多民眾的斜眼相看。 捷运才刚行驶到一半,褚芠正盯着窗外的景色看,却感觉到连歆羿拉了拉她的手,感觉要站起来的样子。 「还没到站啊,你坐着。」褚芠轻声说。 「不是……」连歆羿的表情显得侷促不安。 「怎么了?」褚芠察觉到了不对劲,蹲了下来,眼睛平视着连歆羿。 然后她发现了让她如此紧张的压力来源。 旁边的老先生正用咸猪手摸着连歆羿的大腿,刚开始只是轻微的触碰,看连歆羿只是缩了缩腿,没有求援的意思,便更加大胆放肆,摸了她的大腿,慢慢往大腿根部上来,还游移到她的屁股,褚芠惊讶的发现,老先生的脸还非常的享受和痴迷,显然对于性骚扰的行为没有一点自制。 连歆羿再也受不了了,猛然起身,然后褚芠牵着连歆羿的手,附耳小声说:「我帮你说。」 连歆羿还没搞懂所谓「我帮你说」,是甚么意思,褚芠就猛然大喊:「大家小心,这里有变态!」 马上人群就往门边聚集躲闪,然后几个男生,挡在褚芠和连歆羿面前,问说:「哪里有变态?」 褚芠气愤的指着她们误以为同样是身障人士的老先生,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名性骚扰的变态。 车长闻声赶来,并在下一站捷运停止时,要求老先生下车跟他去警局。 「凭什么抓我,你们有证据吗?」老先生一跛一跛的指着车长和褚芠大骂,不知悔改,竟还指控好心的民眾。 「我都录影存证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放给你看!」褚芠举着手机,影片播放着正是老先生性骚扰连歆羿的画面,影片画面清晰明显,这下让老先生哑口无言了。 「走,去警局!」车长大声喝斥,老先生只得乖乖束缚就范。 「你们可能也要跟到警局作笔录。」车长和警察对着两人说。 连歆羿看着褚芠,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打电话给友人,说会晚点过去,请她先在附近找间咖啡厅坐下等待。 警局里,气氛虽严肃,但由于连歆羿和褚芠是受害者,被警官特别照顾,又是递茶,又是给点心,笔录也在两人的配合下很快做完了,但也耽搁了约莫两个小时。 警察好心的说要送两人到目的地,这样也节省了两人再搭车的时间。 「没想到第一次坐警车是在这种情况下。」褚芠细微的声音对着连歆羿说。 「我也是第一次坐警车。」连歆羿感同身受。 「其实你们行为举止可以不用那么拘束啦!」警员开着车,从后照镜看到坐得直挺的两人,不禁笑了出来。 「警察在我们心中就是个威严正义的形象……」褚芠听过很多同学要去考警校,听说录取标准很高,训练很严格,也知道警察一直是我们的人民保姆,所以才那么战战兢兢。 「话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来月影镇玩的吗?」警员好奇的问。 两人互看一眼:「不是喔,我们是业寧镇的如果花店,来月影镇送花的。」 「如果花店?是前阵子新闻报导的那个如果花店吗?」警员惊讶的问。 「对喔!」两人划开笑容。 「哇!真的是你们!我才再想说怎么眼熟,尤其店长更是好认,我和同事原本休假要去朝圣,但一直没有乔好时间,我竟然遇到店长了,店长本人真的好漂亮,很年轻吧?」警员连珠炮的说着话,褚芠从后视镜看,他的眼睛正在发亮。 「谢谢警察先生的支持!」连歆羿轻柔的说,又更显气质了。 「不用谢,我才要谢谢你们,让我们认识到了白化症这种罕见疾病。」他顿了一下:「这样说应该没冒犯到你们吧?」 「不会。」连歆羿回答,她反而觉得警员非常暖心,遇到连歆羿本人时的反应又很可爱。 「你们这次要送甚么花?」警员又问。 此时,手机google导航传来提醒:「一百公尺后左转,目的地即将在您的左手边。」 「洋甘菊,越挫越勇、苦难中的力量!」 我们要越挫越勇,要在苦难中找到奇蹟,绽放最耀眼的彩虹光。 洋甘菊(3) 然而,就当两人抵达与友人的约定地点,却迟迟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一通通进语音信箱。 就在两人焦急之时,褚芠的手机响了。 褚芠看到是友人的手机号码,快速接起:「你去哪了?」 「喂?这里是月影医院,张可妘小姐因为车祸被送到这里了。」护士拿着边缘沾血的手机,对着手机另一头说。 「喂?喂?」 接下来通话便断了,因为褚芠开啟扩音,就连连歆羿都听到了,两人内心轰的一声,褚芠的手机差点落地。连歆羿一听急得想往医院衝,却忘记她根本不熟月影镇,连医院在哪都不知道。 「褚芠……」连歆羿哭了出来,她最好的朋友出了车祸,现在生死未卜,她们得赶去医院。 「没事的,可妘姊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褚芠虽然心脏剧烈疼痛,却仍然努力安慰着哭的凄惨的连歆羿。 「我们去医院吧。」褚芠搀扶着连歆羿,叫了一台计程车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室,急诊室里人不多,但却各个是重症患者,戴着红色病患急诊手圈,她们四处找了一下,发现躺在角落里,病懨懨的张可妘。 「可妘!」张可妘的头部缠绕着染血的绷带,洁白的衣服上全是血跡,右手看起来像是骨折,被三角巾包着,腿部则全是挫伤。 连歆羿心疼的摸了摸张可妘的额头,眼泪又啪搭啪搭的掉了下来。 「对不起,花还没送到就出了车祸。」张可妘自责的说。 听说张可妘是被酒驾的卡车撞到的,她在等红灯时,猛然被后方的酒驾卡车撞上,现场一片狼藉,塞满后座的洋甘菊在被卡车撞击时,四散到了马路上,甚至造成交通堵塞。撞击力道之大,儘管有系安全带,张可妘仍然从驾驶座往车窗喷飞了出去。 「我在甦醒的时候,已经先打电话给顾客,说明无法送达的原因了。」张可妘儘管受伤,还是如此尽责,所幸顾客也相当体谅。 「这段期间,先好好休息吧。」褚芠对着张可妘说。 张可妘点了点头,又疲惫地闭上双眼,护士来查看,询问转院事项及调整了点滴的速度,和补充血袋。 「今天可能是水逆吧。」褚芠自嘲的说。 「人没事就好了。」连歆羿莞尔。 转院之后,张可妘回到了业寧镇的医院,医生说起码要住院观察两星期,而顾客也同意在几天后,重新外送花束。 送到顾客手上时,真的是经歷了一波三折,顾客十分体谅,还安慰她们,送了附近甜点店的点心给她们。 「这就是洋甘菊的意义阿,我们要越挫越勇,挫而不败。」褚芠鼓励着。 回到业寧镇,今天是说故事的日子,向惟恩却始终没有出现。 「再等等。」连歆羿看着窗外引颈期盼着,但仍然没有看到向惟恩的踪跡。 连歆羿还是想要向惟恩回来的,她捨不得这段情谊,就这么断了,可是向惟恩似乎非常决绝。 再等等。 「她不会来的。」褚芠低声说。 连歆羿终于放弃了等待:「好吧,那我开始说故事了。」 洋甘菊(4) 洋甘菊的意义,是陈恂澜告诉她的。 那天她哭着对连歆羿说,我可能没办法和你继续下去了。 起初,连歆羿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后来看到陈恂澜袖口下的瘀青和伤疤,才知道,她被她的爸妈打了。 原因是,爸妈不准陈恂澜交往,尤其是同性。 那一大片伤疤,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擦伤和割伤,好像是被碎裂的玻璃割伤,连歆羿能想像,这样暴力的对待,让陈恂澜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与疼痛。 原来陈恂澜一直没告诉她的爸妈,两人交往的事,爸妈对她宣告了大学以前的禁爱令,所以陈恂澜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背后其实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那天,是同志大游行,她打从心底决定,毕业后,一定要跟连歆羿去一趟游行,挥舞着象徵同性婚姻平权的彩虹旗。 新闻里播放着一年一度同志大游行的资讯,爸妈看到后却厌恶的转台,然后十分嫌弃的口气说:「什么同性恋,乱七八糟,两个同性别的人在一起是要怎么结婚生子?」 陈恂澜的个性从来不是忍气吞声,她淡淡地向爸妈回嘴:「性别是用来分厕所的,真正的爱是不分性别的。」 「你去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谁教你的?爱情就是要一男一女才正常。」爸爸有些恼怒。 「还有,跟你说过大学以前不准交往,你是不是跟哪个男生在曖昧,整天盯着手机傻笑,说,是不是偷偷给我谈恋爱!」妈妈也转过身对陈恂澜质疑着。 「我是在谈恋爱没错,还有,我的对象是女生!」陈恂澜再也不忍了,乾脆全盘托出。 爸妈一听气的摔掉遥控器,电视遥控器摔得四分五裂,电视也失去讯号而变成杂讯。 「你再说一次!」爸妈眼珠子瞪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朝陈恂澜靠近。 「我喜欢的人是连歆羿。」陈恂澜面对爸妈的威胁毫不畏惧。 「你跟女生交往,还跟那个染头发的女生?」妈妈听到连歆羿的名字,马上联想到她的一头银白长发,说连歆羿是染头发的不良少女。 「她只是患了白化症,不是染头发,更不是不良少女。」双方气势汹汹,引爆点一触即发。 「啪!」响亮的巴掌声,陈恂澜感觉到脸颊一阵热烫,随后是麻痺的感觉,她被爸爸用力地打了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陈恂澜气的大喊。 「早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就是不听,跟女生交往成何体统,我绝对要拆散你们。」爸爸一声怒吼,把桌上的碗盘全摔在地上,匡噹匡噹的碎成一片。 「为甚么不行?现在同婚都合法了,是你们自己思想守旧固执!」陈恂澜边躲闪着飞来的碎玻璃和陶瓷,边对爸妈大吼。 明明同性婚姻都合法了,现在的是世代大家也渐渐接受了异性恋以外的爱情,为何爸妈还是如此执拗? 「你如果不分手,我今天就算把你打死,我也不后悔。」爸爸威吓着。 「你打阿!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陈恂澜也十分固执,不因这点威胁就退缩。 随后就是如雨点般,拳头、衣架、碎玻璃、藤条,所有能打的东西,通通落在陈恂澜身上,陈恂澜忍着疼痛,忍着眼泪,就是不肯与连歆羿分手。 明明都是爱情,为何男女可以,女女就不行? 爸妈杀红了眼,直到邻居终于出现阻止,并且报警处理,他们才停止殴打,而陈恂澜蹲在角落,早已遍体鳞伤。 半夜,陈恂澜被带去医院包扎伤口,陈恂澜才扑簌簌的落下眼泪,护理师耳闻了情况,心疼地抱了抱陈恂澜,却改变不了爸妈保守传统的思想。 早上,陈恂澜穿着外套盖住伤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学校,可一看到连歆羿,她又再一次的溃堤了。 「恂澜,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忍心看你被爸妈打骂,我们要不要……暂时分开?」连歆羿心疼的说。 「我不要,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要没有你在的未来。」陈恂澜哭着对连歆羿说,她怕一分开,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好,你先别哭,你哭了我也会难过……」连歆羿浅蓝色的眼珠也落下泪滴,她陪伴着陈恂澜,誓言两人都不会分开。 这时候她才知道,陈恂澜的不安全感和依赖有多重。 夜来香(1) 张可妘在积极的治疗下,终于从业寧镇医院出院了。 为了庆祝张可妘平安归来,连歆羿特别邀请张可妘和褚芠一起到餐厅吃饭。褚芠对张可妘整个人一直是充满未知的,之前一直叫她姊姊,直到张可妘出车祸住院,褚芠才真正知道张可妘的身分。 张可妘和连歆羿是大学学姐,虽然连歆羿没念完大学,但还是在这短短的期间,认识到了张可妘这位友人。 大学时期的张可妘,顶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参加学校的排球队,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是学校运动界的风云人物。 现在,张可妘的头发及肩,从大学毕业后,没再走向运动相关职业,反而和连歆羿来到了业寧镇,现在的工作是,文字编辑者。 「轮到可妘说故事了。」吃饭吃到一半,连歆羿瞇着眼笑说。 张可妘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清了清喉咙,脑袋开始构想从何说起。 - 「学姊。」当时连歆羿是这么叫她的,像哄一个婴儿那般的轻柔。 她转过身,看见的是一个戴墨镜,揹着书包,手上拿着校园地图的女孩,正望着她。 张可妘那时大四,而连歆羿只是个刚入大学的大一新生。 「学妹迷路了吗?」她知道偌大的大学校园,要找到自己的教室真的不容易,尤其张可妘发现,眼前的女孩似乎看不见。 「对,可以请学姊帮忙带路吗?」连歆羿礼貌地问着。 她在连歆羿眼前挥了挥手,连歆羿其实尚有一点微弱的视力,只是反应慢了许多才看见挥舞的手掌。 「嗯?怎么了学姊?」连歆羿疑惑道。 「阿,没事没事,想说你是不是出神了……」张可妘尷尬地笑着,又怕自己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刺到脆弱的连歆羿。 「学姊。」连歆羿又叫了一声。彷彿叫再多遍都不会烦腻。 学姊,这么一个普通的词汇,儘管是大两岁、大三岁,在青春被赋予憧憬和希冀盼望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一个名词,来拯救整个大学的徬徨时光,如一场及时雨般,也如同一个强大的咒语。 「怎么了?」张可妘也不厌其烦的,不断回答着连歆羿。 「你不好奇我吗?」 连歆羿站到阳光底下,九月正午的阳光,刺眼的让张可妘视线有些迷濛,但她能看到连歆羿明显的银白长发,和苍白的肤色,不是白皙,而是有些悚人的苍白。 「来,我牵你。」张可妘想也没想的就伸出了手,反而让连歆羿错愕不已。 「我好奇,但我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知道。」张可妘说出了这个饶富意味的句子,连歆羿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听懂。 意思是,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了连歆羿的自尊,她选择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去过问。 在十字路口或面临分岔,其实最常遇见的是选错方向,明明选择就只有几种,偏偏必须花上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绕到正确的道路上,她们在广袤宽大的校园兜兜转转,却始终回到原点,不断看到相同的地标,这时她们会恨自己天生就是个路痴,也埋怨为何不设计一款校园内导航。 学姊的手心还有刚才握过冰饮料的沁凉,她的眼眸还有面对连歆羿的新鲜感。 如果说这样一直牵着学姊的手不放,会不会被误认为情侣?连歆羿很直觉的想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脸颊此时緋红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其实紧张的握着学姊的手,握得很紧。 「学姊,你的手好柔软。」连歆羿的触感一直放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随着日光渐亮,空气里飘着一丝柔和的愁思,被隐匿在日光暖煦的温度下。 「嗯?什么东西?」张可妘正专心找路,没仔细听连歆羿这句话里小小的表白。 「对不起,我这个学姐都大四了,还是不太可靠。」张可妘歉疚的说,面对走的满身大汗的两人,觉得十分抱歉。 「小心!」两人听到这回盪校园的大喊后,已经是危险即将靠近的前一秒,一颗排球迎面而来,正直直往张可妘和连歆羿飞去。 连歆羿的世界是模糊的,她听到了警告,却不知危机在何处,应该往哪边闪,再来就是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碰!」连歆羿反射性的闭起眼,正要承受疼痛,却只听到撞击声,没感受到疼痛。 悄悄睁眼,张可妘一脸狰狞的面对着她,排球似乎刚好从一个高度弹回然后落下,而连歆羿模糊的看见张可妘逐渐红肿起来的额角。 「学姊?你有没有怎么样?」连歆羿什么都看不到,慌乱的出声安慰却又找不到张可妘确切受伤的位置。 「学妹有没有怎么样?」张可妘反而先询问连歆羿是否有被球打到,即使痛得面容扭曲,依然关心着连歆羿。 「不好意思!」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捡球,看到张可妘捂着额角,知道伤到人了,急忙道歉。 「我带你们去保健室吧。」打排球的阳光学姊,满脸歉意地说,那颗球是从她手上发出来的,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穿过栏杆,直击张可妘。 其实那颗球,按照轨跡应该是要打在连歆羿身上的,但张可妘速度极快的替她挡掉了飞来的排球。 排球学姊带路到不远的保健室,里头只有间间无事的保健室阿姨,还有运转的吊扇,斑驳残破的飞下了一些残絮,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期间,许多确诊的学生来到保健室,阿姨成为首当其衝的确诊者,却又不得不坚守自己的岗位。 「学姊,痛吗?」连歆羿心疼问,如果可以,她好希望替学姊受,替她痛,原本应该是她会受伤的,却平白无故让张可妘挨了这一球。 「嘶!」张可妘发出微小的哀嚎声,皱起眉头。明知是消毒,但消毒水浇淋在伤口上,就像在伤口上撒盐巴。 「忍耐一下,我涂药膏。」保健室阿姨对着张可妘轻声说。 张可妘安分地让阿姨涂抹药膏,但却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正盯着她,那个视线是有温度的,转头看,她似乎又看到了色彩。 连歆羿瘪着嘴,眼眶微红,好像最疼惜的事物丢失了,或被伤害了,因而感到难过,她看着她的目光,是疼惜、怜悯、自责、不安,顏色是鬱闷的灰黑色,或许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走在钢索上的那种举步维艰。 「学姊,对不起我……」连歆羿哽咽的说话,还没说完,便被硬生生打断。 「不用对不起,那不是你的错。」连歆羿抿着嘴,视线又往下移,不敢继续盯着张可妘,而是看着她的那亮白裙襬的摺痕,心里像跟着皱褶了千万遍。 她其实紧张得快哭出来了。 「好了,要记得定期来换药喔!」保健室阿姨,这样对张可妘说。 「知道了,谢谢阿姨。」张可妘礼貌地回答,而排球学姊又道了一次歉。 「知道了吗?这不是你的错。」张可妘莞尔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连歆羿的头。 有些忧鬱就像永夜,但我希望你有明天。 学姊对她留下这句话,然后说:「疾病很苦,很难,但要记得爱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的错。」 这是今天她第三次说这句话。 后来,整堂课就这样迟到了,进到教室的时候,教授都已经下了结尾,但是连歆羿觉得非常满足,因为她遇到了一位温柔的学姊,一位会牵着她的手走遍校园,即使受伤了,即使前方是一片荒芜,依然踏着坚定的脚步,目光投射遥远的彼方。 大四的张可妘,想要考研究所,现在正面临大考的压力,在连歆羿还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的生活里全是读书和考试。 她埋首翻阅教科书,不断抄写,直至天色成为浓墨的黑色,她愿意以读书换取一切,那是因为她要彻底忘了他,她的前男友。 张可妘和前男友是在高中认识的,分手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因为他有了新欢,离开的理由就是那么决绝,因为两人不爱了。 只是她偶尔还会记忆起时间的流逝里,那些一起度过的回忆,想起他的温柔,想起他的声音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深刻。 是谁先离开对方的?张可妘自己自知时间到了,就像某个人在她耳际诱惑着她,然后一步步地踏向悬崖,那些曾经,终究走向离开。 直到连歆羿出现,其实也是救了张可妘自己,她们互相扶持着彼此,张可妘当着连歆羿的导盲杖,而连歆羿当着张可妘深渊里的救命绳。 那天她对连歆羿说,她不相信爱情了,也不相信永远了,男的女的都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人生就是拿来浪费的阿,命是你自己的,由你选择。」连歆羿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撞墙期,直到某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人生其实不需要什么意义。 活得自在就够了。 夜来香(2) 「所以我看着你们这样从认识到交往,牵手到拥抱,我不去干涉什么,因为这是你们的决定,而能看到歆羿幸福,就够了。」张可妘啜饮了一口饮料,为这段故事下了这样的结语。 「学姊,你依然是我最喜欢的学姊。」连歆羿瞇着眼笑着。 她还记得学姊牵着她的手迈步时,是多么的坚定又刻不容缓,就算步伐短小,也要一直在轨道上持续前行。 要说褚芠和连歆羿在一起,从来没有怀疑过爱吗? 其实不是的,只是两个人都偽装的很好,不管是在话术上的欺骗,或是自我怀疑中。但她们都在练习,小心翼翼的观察,然后去好好的爱人。 「褚芠,你爱我吗?」某段时间,连歆羿频繁的这样询问着褚芠,褚芠的解释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与其问:你是爱我的吗?不如问自己还能全心全意,不问回报的爱吗? 曖昧不明的到底是谁? 黄昏馀暉总是适合迷失自己,步下开往地平线的列车,让潮水推着走,让海岸线的站牌,不再总是孤单的佇立。 两人沿着夏景的海滩走,沙滩上两串并行的足跡,海浪的碎沫,鱼吐的气泡若隐若现,阳橙色的时间凝结在落地窗前,在她们的耳边低声絮语,潮间带的沙粒和浪潮与爱情一样,曖昧不明。 褚芠嘴里还有柠檬糖的味道,在舌尖融化,褚芠大胆的收紧连歆羿的手,看见逐渐接近的眉眼鼻,她将重心稍微离开地面,慢慢地,接近的非常柔和,连歆羿几度以为她要说话了,但她没有。 亲吻就是考验一个人耐心的动作,她们吻的不像电影里的那般做作又虚偽,她们吻的像细水长流的爱,是如此轻柔而缓慢的,嘴唇先轻触到对方的下巴,然后渐渐往上,舌尖浅浅的吐出, 那是她们第一次的接吻,她们亲吻,她们拥抱,在视线所及处,在那回不去的昨天,亲吻的是明天,是馀生往后的爱。 连歆羿捻起贝壳和象牙色的珍珠,一场关于青春流失的盛宴,在几分之几的时间里,有人进驻她的长途旅程,有人永远离开,当去程与回程渐渐合而为一,当她们再度留下孤独的站牌,当她们跳上开往未来的列车,寻找明天。 曖昧的是我们。爱,也是我们。 这是两人第一次到海边出游,两人住在靠近海岸的小木屋,早上就能看见旭日东昇,傍晚能看见夕阳西下,鼻腔是咸湿的海潮气味,偶尔能看见海龟浮载浮沉的壳,或是远远的看见少见的鲸豚出现,两人住在海边好多天,好像一生就定居在这里了。 那也是她们第一次共眠,连歆羿枕着褚芠的手臂,关上灯开啟佈满天花板的星空夜景灯,褚芠指着说:「这是北斗七星喔。」 「我又看不到。」连歆羿洩气的嘟着嘴说。 「没关係,看我就好。」褚芠侧过身,面对连歆羿,连歆羿对她说:「我只看的见你。」 听起来好像很浪漫,但她的世界确实只能看见模糊的五公尺,褚芠总爱靠近连歆羿,直到连歆羿看清楚褚芠的脸。 「你听。」 两个人安静下来,夜晚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因害羞而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和某个频率相同,都在同一个节拍点上,不断的跳动着。 连歆羿把褚芠的手拉住,然后轻轻地放在她的胸前,褚芠害躁的不敢乱动,就安静地贴在她柔软的胸膛,感受起伏的跳动。 「是不是速率相同?」连歆羿嘴角噙着笑。 褚芠早已沉浸在这平稳的跳动速率中,她的回忆回到初见连歆羿时,那天即使是深夜,月亮依旧明亮,连歆羿的回眸,以及惊鸿一瞥。 「今天的故事,我保留到明天说,先跟你说,我要送的是夜来香。」连歆羿似乎早已预备好的,从身后拿出一朵夜来香。 「夜来香……花语不是,危险边缘寻乐、反叛吗?」褚芠很是疑问,这朵花的风格,与先前送过的花完全不一样。 「我是想跟你说,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背叛全世界。」 就像当初,陈恂澜为了她,义务反顾的爱着连歆羿一样。 你相信吗?上帝为你关了一道门,就会为你再开一扇窗。 这是个老掉牙的俗谚了,但每次说服失败的自己时,总是很有用。 虽然故事还没说完,褚芠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但当你经歷过一段伤心事,在你彻底领悟并放手后,它会带给你更好的未来。 比如现在。 连歆羿相信,她愿意这么相信着,因为遗憾总是有终点,虽然她还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她一直在的时光。 - 如果花店自开张以来,生意越来越兴隆,客人的订单越来越多,连歆羿三番两次的劝说向惟恩回来帮忙,她却依然不肯,依然还没走出失恋的痛。 这天,褚芠学校的热音社留下来团练,褚芠照样抱着一本诗词本,耳上插着一支笔,随时把灵感记录下来。 「我想写一首歌,送给歆羿姊。」褚芠在大家默不作声寻找灵感的教室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写啊。」郑知蕎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说,全部由我一手编写,作曲作词混音。」褚芠坚定的目光看着讶异的大家。 「你……可以吗?」郑知蕎惊讶的瞠目结舌。 「她一定可以。」反倒是晨樺对褚芠抱持着很大的信心。 「有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们。」小檳和虞祥胜说。 「嗯!」褚芠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夜来香(4) 连歆羿对褚芠说着她与陈恂澜初吻的故事。 褚芠没有吃醋,因为她知道,连歆羿此刻是真心爱着她的,所以不管对她是不是初吻,不管她过去的感情如何,她都相信连歆羿现在对她的爱意。 连歆羿说,她与陈恂澜是在危险边缘寻求爱情,因为陈恂澜的父母并不认同同性恋,所以今天故事的花语才是夜来香。 「但隔天,陈恂澜又没来学校了,再隔两天,她出现的时候,身上遍体鳞伤。」连歆羿面露悲伤的说。 「那天去你家,被她父母发现了吗?」褚芠马上猜到。 「对。但她很坚强,她还是坚持着我们的爱情。」连歆羿又心疼,又怜悯的回忆着。 如果有时间商店,连歆羿想跟老闆买一份昨天,这样她就可以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们见面的那个地点,把那个时候的她带离第一次和陈恂澜见面的地点,这样陈恂澜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也就不会再继续难过与悲伤。 可是一切都成为过往云烟,回不去了。 褚芠大概听了好几个月的故事,大概知道了故事的脉络,也大概知道,连歆羿失去了陈恂澜。 只是怎么失去的……? - 「恂澜……」连歆羿隔了三天再次看到陈恂澜,满脸忧心,她不知道陈恂澜这三天都在医院度过。 「我爸妈发现了……」陈恂澜哭丧着脸。 「怎么发现的?」她问过了那位同学,那位帮忙的同学从来没有把陈恂澜的行踪拱出来,那她的爸妈又是怎么发现的? 「爸妈在我手机装了行踪定位。」陈恂澜拿出手机,上头显示了她去过哪里,一清二楚。 「你的伤……还好吗?」连歆羿知道依她爸妈的个性,陈恂澜肯定又被骂了。 「我们去秘密基地。」陈恂澜拉着连歆羿的手,连歆羿感觉到她的手不再如往常般温暖,反而汗涔涔的带点冰冷。 来到秘密基地,陈恂澜脱下外套,一道怵目惊心的伤痕裸露在手臂上,上头是黑色线缝过的痕跡,连歆羿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么严重的伤口,惊讶的摀嘴。 「好严重……怎么用的?」连歆羿不知道的是,她没到学校的这三天,都在警局和医院度过。邻居再次帮陈恂澜报警,阻止了家暴行为,然后因为伤势严重,她到医院去缝伤口,再到警局解释情况。 「爸爸摔破碗盘,碎玻璃飞溅,割伤我的手臂……」陈恂澜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用一种无力的绝望的眼光看连歆羿。 回忆起三天前的场景,爸妈逼问她是不是骗了他们,到连歆羿家去了,陈恂澜就是不肯承认。 「不承认是吧,看看你昨天的行踪在哪里,根本不是你同学家!」爸爸气得亮出手机,显示定位追踪。 陈恂澜一看大吃一惊,又更加生气:「你们怎么可以擅自在我手机用定位追踪!这根本是侵犯隐私。」 「就算没有用定位追踪,我们也知道你一定是去连歆羿家了。」 「跟你说不准谈恋爱,不准交女朋友,不准跟她来往,你就是不听!」妈妈也河东狮吼。 「我都要满十八岁了,不准谈恋爱我可以接受,但连歆羿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让我靠近她?」陈恂澜一边大吼,一边流下气愤的眼泪。 「你好好的朋友不交,为什么要去交一个有病的朋友?」 就在那一瞬间,她彷彿听见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 「她很辛苦,你们知道吗?」陈恂澜怨恨的看着爸妈。 「白化症不会传染,她视力很弱,她不能长时间直晒阳光,她头发是白色的,瞳孔是蓝色的,都只是因为她生病了,我们身为同学,甚至是朋友,不应该照顾她吗?」 「然后呢?根本是拿生病当藉口。」妈妈嗤笑着。 到头来,原来是父母不懂得白化症疾病,不懂受到舆论的痛苦,连歆羿在学校已经受到林巽宇和王耿昱的嘲笑了,如今还被陈恂澜的爸妈歧视。 「还有谁教你去交女朋友的,正常人就是要找异性结婚生子,而不是像你这种奇怪的性倾向。」爸爸头疼的扶额,陈恂澜看了更想回嘴。 但一切都没有用的。 所有外界的事物也正配合着她失望的情绪:上面是昏淡阴鬱的天色,下面是重浊乌黑的海水,远处是阴暗无光的沙滩,还有一阵阵刺骨的冷风。 陈恂澜以为蒙上了眼睛,就可以看不见这个世界,以为摀住了耳朵,就可以听不到所有的烦恼,以为脚步停了下来,心就可以不再远行。 她对爸妈彻底失望了。 「不要哭。」连歆羿对着已经落泪的陈恂澜说。 世界上最让人容易哭的三个字,就是「不要哭」。 然后两个人相拥而泣,哭到无语凝噎。 「我不顾世界反对,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罌粟(2)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在她们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几乎重创,几乎致命性的言语及行为? 连歆羿和陈恂澜的爱情,传到学校教官的耳里,原先老师们都知道,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知道了却假装没看见,没想到教官竟然说出了报復性的言语。 「我们学校不接受同性恋。」 教官在朝会上指名道姓,把连歆羿和陈恂澜特别叫出来,这无疑是一大羞辱。 「你们爸妈知道你性向不正常吗?」教官严肃道。 连歆羿头低得很低很低,看起来在忍住哭泣,教官还是说着一些污辱同性恋的话语,陈恂澜则是傲气的说:「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教官瞪着陈恂澜,她也瞪着教官,两人之间如同像要开战一般,硝烟味浓浓。 下课,班上的女生围在陈恂澜和连歆羿身旁,替她们抱不平。 「教官在搞什么鬼阿,现在同性婚姻都通过了,凭什么说学校不接受同性恋?」 「对阿,台湾还是全亚洲第一个通过同性婚姻平权的国家欸,我们不是应该感到自豪吗?」 「恂澜,歆羿,你们不要太在意教官说的话,我们绝对支持你们。」 女同学们一言一句的鼓励着两人,两人总算展开笑顏。 可陈恂澜回到家,就不是那样被关心的场景了。 「老师说你今天被教官叫到升旗台上去骂,学校说没有同性恋这回事,你怎么解释?」 经过几次争吵,陈恂澜也累了,她无力再反驳,淡淡地问。 「你们的女儿是同性恋,很可耻吗?」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戳到爸妈的痛点,爸妈开始不顾一切的互相大骂。 「是你没有教好她。」 「我早就跟她说过,大学前不准谈恋爱了,她不仅违反规定,还交了女朋友,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 接着匡噹一声,桌上的盘子被甩到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爸妈发狂的拿东西互砸对方,陈恂澜为了闪避,缩到家里角落,摀着耳朵不断发抖哭泣。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离婚阿,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 她没有抬头,只是心底有甚么东西轰然崩塌,她开始想像最坏的结果,爸妈离婚后,她要跟谁生活?这样她就变成了家庭不健全的小孩,连歆羿听到了会怎么想…… 爸妈的争吵还在持续着,在夜晚的怒骂声,似乎邻居们也渐渐习以为常,知道陈恂澜的家庭总是会起争执。 她好想逃,逃去人间找不到的地方,逃去巢穴都无法筑起的高崖,逃去被人们睡去的梦境时光,无所适从,她却只想要逃跑,看不到听不到风的喧嚣,被遗忘的孤鸟,却能与她作伴。 她只是像丛林里脆弱的白兔,她只想逃。 回过神来,陈恂澜已经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她的脸颊都是泪水,不断抹去,仍然不断涌出。 她的身体自动的走到连歆羿的家门外,却迟迟不敢按下门铃,最后是传了讯息给连歆羿,连歆羿立马已读讯息,穿着睡衣衝到家门口,看到蹲在门口发抖哭泣的陈恂澜,心疼的揽入怀中。 是非常安静且压抑的哭法,要不是身体的剧烈颤抖,她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连歆羿抱住陈恂澜,后肩长出潮湿的印记,不知是因为夜晚的寒风,还是哭过,两个人的鼻头都红红的。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我真的好怕,哪一天我们就真的被拆散了。」躺在连歆羿左侧的陈恂澜这样说。 「不会有那一天的,要相信,我们可以撑过去的。」连歆羿拨了拨陈恂澜的发丝,在她的脸颊轻轻留下一吻。 - 后来,陈恂澜的爸妈还是签字离婚了。 原因是两人互相推卸责任,说对方没把小孩教好,让小孩成了同性恋,两人观念不合,于是决定离婚。 离婚前,不免俗地询问了陈恂澜,往后的生活要选择跟谁一起。 陈恂澜犹豫了很久,她用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只想跟连歆羿一起。」 爸妈无奈,连扶养权也放弃,因为陈恂澜还没到法定成年,还是须由监护人照顾,于是便把她丢给一个阿姨照顾。 阿姨对她不是很好,同样对着同性恋有着歧视,这种生活,让陈恂澜感觉自己其实并不真实存在,不想睡,也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饱,有点像是被放逐,漂流在靠近世界尽头的地方。 陈恂澜从爸妈离婚的那刻起,彻底失去了归属感和安全感,总是坚强的她开始变得脆弱,被言语摧残的不堪一击,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会造成她极大的崩溃。 那天,她对连歆羿说,她再也撑不住了。 起初连歆羿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对生活感到了疲累,所以照样得安慰陈恂澜,没想到隔天,她再也见不到陈恂澜。 如同绚烂花火绽放天空,却又倏忽即逝,终将熄灭…… 罌粟(4) 站在楼顶上,一眼看去都是灯火阑珊,车水马龙,充满着城市夜生活的繁华,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今晚是她结束人生的一刻。 那晚,连歆羿梦到陈恂澜了,是个噩梦,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粉身碎骨的声响,然后她吓得惊醒了,枕头和被子都是冷汗。 这只是个噩梦吧。 却不料,几公里外的顶楼,影子直直坠下,在夜半阑珊时。 - 「当人是很辛苦的。使我们觉得困难的,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挫折或压力,而是社会生存的本质就不适合我们,每日在生活上都觉得不容易,而经常陷入无法自拔的自暴自弃的境地。我们的生命是这么地微不足道,在世界上消失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我是在平静而安详的心情下,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告别式上,连歆羿面无表情,她对任何事物早已没了感情,听着陈恂澜的家人边哭边唸着遗书,连歆羿觉得内心好空洞,甚至灌进了冷风,再多的棉花都塞不满空荡荡的内心。 很多人来了,陈恂澜的同学们,老师,家人,甚至林巽宇和王耿昱也默默低着头,大家看着笑得灿烂的陈恂澜的遗照,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憋住眼泪。 自杀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记得和陈恂澜一起看美术展览的时候,她看到了的精神病房日记,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里面的话。 「『自杀后的天堂到底是什么呢?』医生问。 是不是就可以离天空近一点,雨季的时候淋湿整片肩膀,我不希望水渍乾掉,也不希望雨停下来,送给云层的信,揹着羽翼,儘管不是真的,只要把想念一併打包,还未死的我们就能接到。」 陈恂澜的爸妈看到连歆羿来到会场,一脸厌恶,觉得是她害自己的女儿丧命的,像是要索命一般的掐住连歆羿的脖子。 「你凭什么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来看她。」连歆羿无动于衷,直到旁人急忙来拆开两人,连歆羿才因为喉咙被扼住,难受的咳了几声。 「凭她最爱的人是我。」 「那为甚么她还会自杀?」连歆羿愣住了。 陈恂澜躺在棺木里,安静的睡着,连歆羿轻轻地把花在她身旁,她直视着衣着得体的陈恂澜,像是等待被唤醒的公主,只是胸腔没有起伏,没有跳动。 离开会场的时候,不能说再见,连歆羿直到走出会场,才蹲在马路边溃堤,哭到整个人啜泣颤抖。 -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怕高的陈恂澜,连大怒神都不敢乘坐的陈恂澜,为何会选择从十层楼往下跳,而且从监视器看来,她只放置了遗书,看似往下看了看高度,然后就毫不犹豫的下坠。 有人说悲痛的时候只想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没有心思去想我是否愿意苟活下来,因为这份前所未有的伤已经让我麻木了。除了自己,还有谁懂这颗遍体鳞伤的心以及它带来的痛? 连歆羿生命里的温暖就那么多,她全部给了陈恂澜,但是她离开了她,叫她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 我真的很爱你。闭上眼,她以为能忘记,但流下的眼泪,却没有骗到自己。 陈恂澜,你为何要选择离开? 「在死亡面前,所有一切都好渺小。」 - 接下来的日子,连歆羿陷入漫长的冬眠。 每天回家,她连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跌入无止尽的深眠,近似于行尸走肉,拖着失魂落魄的身体,生理时鐘被打乱。 她才知道,那是痛。剧烈的疼痛,像有人握着你的手,逼着你向自己的心脏开枪,贯穿整个身体与灵魂,所有感官在此刻瞬间大量接收。 对她来说,那才是离别的开始。 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如陀螺般不断快速旋转,直到失速,直到撞到崖壁,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会痛。 没有陈恂澜的日子里,陈恂澜常常回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不要没有你在的未来。」 好好笑,最后还不是丢下她一个人先走了。 连歆羿有些怨气。怨恨陈恂澜甚么都没说就这样走向生命终点,也恨她们之间的约定最后还是没实现。 没有百合花丛,她倒下的身体,仅仅只是变成了夸父追不到太阳,只供歇息的一片树林,没有百合花…… 连歆羿现在只想要一束花,一束从昨天寄过来的花,偌大的包装纸塞的下她,陈恂澜或许就是那束花,她不算是个意义,没有专属的花语,而她就在那里等她过来,手上拿着玻璃瓶,把你放在日晒充足的地方。 其实警方在事故现场发现遗书时,遗书是有两份的,一份属名给大家,一份则是给连歆羿。 给我最爱的女友,连歆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经死了。 死的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全都徒劳无功,死的不是肉体。发现自己不过是孤独的每一个瞬息,在遇到你之前。 只记得,就算死了,也要爱着你。 后来发现,罌粟比玫瑰更让我吸引。 死亡比想像中的美丽很多,像这些动人的罌粟,我将在最好的年华,最美的样子中死去,罌粟铺满我的坟墓,手托着一束罌粟,脸颊通红,看似胸膛仍在持续起伏,而罌粟真正的意涵是,死亡最后的温柔,让疲倦的身躯足以安眠。 我千百次的想穿越那扇门,沉重又宽大,他说,意思是必须付出等量的爱,大到不容忽视,大到爱意从你的心房溢出。而在那天,大门开啟不再是梦境,我迈了进去,走向你,只差一步了,差一步拥抱,就会变成一场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了。 虽然深渊里一直没有延伸到地面的藤蔓供以攀爬,但是只要是你叫住我,哪怕我已行将就木,甚至埋葬在棺材里,我也会涌起一股力量跟你走。 我也会在深渊绽放我自己。 假如世界明天就会结束,但如果没有,明天会到来,那我们一起,如果担心有用,那我们一起担心,如果担心没用,那我们一起面对。 我们该面对的,会是发霉的世界,会是流不尽的眼泪,会是每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瞬间。某日倏然出现的目光,某个邂逅的时光,曾经紧握微弱光芒的闪耀,如今从笨拙迟钝的生命流淌坠下的,绚烂的泪光,你与我的对视,彼此都隐藏了巨大的悲伤和温柔。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生,这并不是一种病,相信你也知道的。 我会离开,是因为我再也承受不住父母的暴力言语,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家人之间的归属感,是因为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我,站在我这边。 歆羿,我很爱你,你总说要陪我一起面对,可是我真的没有馀力再往前踏出一步了,对不起我只能先走一步,说好要一起参加同志大游行,说好要一起租房子,养猫咪,我都食言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生命终结时,罌粟花会开吗?鲜血滴落花瓣上,罌粟会开的更加茂盛吗? 而这样的我,你会爱吗?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经爱上你了,无可自拔的。 可是我也死了。 绝笔2017 连歆羿看完最后的情书,泪流不止。 亲爱的,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你还愿意停下来听我说吗? 我想是没有了。 是我浪费掉那些足够好好诉说,好好倾听的时间,是我没有意识到忍耐总会消磨殆尽,可惜了你的依赖、你的拥抱、你的真心,可惜我还不懂成长。 可惜等到你死了,我才想起你的重要。 我想过很多话要对你说。 好像从没写过甚么交到你手上,明明很喜欢这样,写点什么,留下一点痕跡,把全部的自己的交出去,然后忘掉。 那时候,我问你一起走好吗?至少目的地离得不远,只是你的步伐有时候慢了一些,我可以等你的,走的时候,我们迟疑的时光总是这样消逝,想对你说的话,也这样显得无足轻重。 我常常看着你的侧脸,等你下课的时候,听你说话的时候,但是我们永远都那么无力,把全部的武装都卸掉后,我们连写一封信的力气都没有。 你知道当你离开的剎那,我的世界是真的崩塌了,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沉重的路段,途经的痛苦,到最后变成残忍的只留我独自承受和面对,到底怎么样才能算是真的在意和在乎? 我把你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我在呼救,你知道吗?我在悬崖峭壁上抓着最后一点即将裂开的石块,松了手就是永远的再见,你懂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吗?我是说,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上了的那种,或许我也不懂,而我在努力,不要变成那个离开的人。 最后被剥夺的温柔,还能还回来吗? 如果有一天,能再遇见,并且毫无波澜,庆幸那正准备过去,或者真的都已经过去。希望我们在梦里,承接当时的不理智,毫无保留的给出爱、接受爱,让当时的我们,没有复杂的写下一个温柔的结局。 我们曾经和彼此谈及离开,关于谁要走了,谁要留下,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都是下雨天,好湿冷。 那怎么会,一听到你要走的消息,窗外就不断降下大雨,把深陷那段时光里的人们,都困在潮湿的廊道,几乎要喘不过气,我梦过我们很好的样子。你在的时候,你不在的时候。 你要去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吗? 大概还是会有些失落,在你打算要离开却没有告诉我们的时候,但我知道你会很好的,在哪都一样。 我知道你会很好。 白百合(1) 在褚芠的陪同下,连歆羿分别去见了陈恂澜的爸妈,三年过去了,她的爸妈是否对同性恋,对同性互相喜欢,或对他们的女儿做出这个决定释怀,又或者是改观,连歆羿很想知道。 「是谁?」对讲机里传出男性的声音,连歆羿转头看向褚芠,褚芠则握紧她的手给她肯定的回应。 连歆羿开口,有些颤抖,但却不乏坚定。 「我是连歆羿。」 对讲机里沉默了一下「进来吧。」 即使陈恂澜的爸爸搬出去了,客厅依然留下女儿的痕跡,奖状、相片、甚至是陈恂澜生前最后的录音及遗书。 在时间的洪流中,陈父经歷着一段静謐的转变,如同秋天的叶子渐渐褪色,徐徐飘落,最终成为大地的滋养。曾经被固执的偏见束缚的他,渐渐学会了打开心扉,接纳那个走在自己女儿身边,和她同样勇敢的灵魂。 「叔叔……」连歆羿才刚开口叫了陈父,眼眶又湿了。 「恂澜她……直到最后都没有原谅我和她妈妈,我们的离异,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还有从前那些守旧的观念,是恂澜一直在和我们顽强抵抗。」陈父一开口也哽咽了,他知道连歆羿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连歆羿想起告别式那天,陈恂澜的手臂上,仍有许多因当时父母扔碗盘而刮伤的伤痕,儘管经过化妆师的处理,但那在心底的伤痕,陈恂澜在走前也无法抹去。 陈恂澜没有输。只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的爸爸在她走后,试着去了解她的过去,并不是负气地寻找,女儿喜欢上女生的原因,而是一遍遍翻着陈恂澜的日记,终于知道她在这十七年来的心理状况,知道喜欢一个女生,可以让她的生命从此又添上了色彩。 陈恂澜的日记里写着。 「『你是真的爱我吗?』 多么鏗鏘有力的,却又多么柔和而縹緲的。我看到了那一抹纯粹而幸福绚烂的光。 『我是真的很爱你。』 细听,爱的言语在耳际缓缓发酵成幸福的样子。我为我喜欢女生感到骄傲,我为我爱你感到骄傲。」 后来陈父知道她的义无反顾,都是因为爱着连歆羿。而没有后来的遗憾和后悔,也就不会有让陈父对同志改观的机会。 这就是结局了吗?连歆羿仰头,眼泪滑落脸颊。 她觉得不是。 结局不应该因为陈恂澜停止的青春而在此刻结束,她来不及去看的世界,由连歆羿和褚芠去看,她没写完的青春,由连歆羿继续谱写。 不会有终点。就像我永远也不会停止,对你的想念。 白百合(2) 「褚芠!我们拿到同志大游行的音乐演出权了!」郑知蕎那天兴奋的对褚芠说。 「我们可以一起去同志大游行了。」褚芠露出微笑,对连歆羿,对故事里未能走到最后的陈恂澜说。 因为之前在节目上,代表白化症族群发声,也吐露自己的心声,连歆羿的生活开始变得繽纷,许多电视台邀请她上节目,虽然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我希望大家更认识的是白化症,而不是我。」 同志大游行上。 爱情的光辉在这片狂欢中绽放,彷彿星辰在夜空中闪耀,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他们将爱的讯息传递给整个城市,无声地呼唤着尊重多样性的重要性。路旁的人们或鼓掌喝采,或默默凝望,彷彿在共同见证着一场人性的盛宴。 音乐和歌声环绕在空气中,是对希望和勇气的颂歌。每一个节拍都敲响着自由的心跳,每一句歌词都传达着不屈不挠的信念。人们随着节奏摆动着身体,彷彿融入了这个充满爱的集体中,彼此之间的情感在音符的交织中得以升华。 演出结束,陈父和陈母出现在台上为褚芠和连歆羿献上百合花,连歆羿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陈恂澜站在他们身后,露出最灿烂而甜美的笑容。 「你们要幸福,代替恂澜。」 褚芠写的歌里,有句歌词是这样的。 「当天空乌云放晴,当脸颊滑下泪滴,走到世界尽头有你。」 你会很常迷路吗? 如果会,还是谢谢你,兜兜转转依然走到我身边。 那天,你穿着黑衣,手捧着我最爱的百合鲜花。 我在棺木里,听见你的呢喃及啜泣,知道你抿着嘴,死死掐住自己的手,不肯落泪,棺木里的空气很稀薄,其实大半都是湿润泥土的气味,但我依然从其中,闻到一些你身上香水的馨香。 在掩埋泥土时,有些碎石打在我身上,敲棺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吓得挣扎,却没人听见我的求救。 在记忆消逝前,都还有你的气味,晚霞在身旁升起红晕,百合的纯白使蝴蝶不请自来,即便我不在了,你若安好,仍依然是晴天,胸膛及声带的震动,声音分贝越来越小,开始失意,开始魂飞魄散。 往后的同一天,你献上水果与鲜花,我在向下五公尺处,逐渐只剩下轻薄的骨骸。 「最后一天日记了,你们写了什么?」白百合故事结束了,谎言游戏也终于要告终,这次,她们不再说谎,她们选择说出内心的事实。 「褚芠日记:有时候,选择走向死亡,是因为觉悟到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守护。」 「连歆羿日记:陈恂澜,我很想你,但是我要放下你了。」 「向惟恩日记: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成为彼此活下去的理由。」 恂澜,你好吗? 敬自由、敬死亡、敬明天、敬过往,敬活下来的我,敬曾经爱过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