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自赏【校园】》 第1章 院中人影独芬芳 「那天蝉声鼎沸,永怀热泪」 六月份的天,在地下潜伏了许久的知了爬上树枝。院子里的大树枝丫垂下,被闹腾的小孩折下一根。 福利院斑驳的白墙下有个孤独的身影,在偷偷啜泣。 许温然是前两天到福利院的。他就站在院门口,站了好久才被注意到。 今天外边比较吵,应该是小学生们放暑假了。但许温然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放假,也不知道什么是学生。他连学前班都没去上过,本来今年该去的。 本来。 但他现在坐在老榕树的秋千底下,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可能是望另一头的老榕树上的那个男孩吧。 “安静宁,你给我下来!”树下的安妈妈说。 “不下来。”安静宁抓着树还往上爬,“我下来你肯定要打我。” “你这名字就没给你取错。”安妈妈踹一脚树,“不下来是吧,那你今天就在福利院里歇吧。” 说完,安妈妈转头走了。 剩下安静宁一个人待在树上,心想又在福利院里待。 他之前每个暑假都是在福利院里过的。因为爸妈要出门打工,没时间照顾他。 安静宁心里倒也明白,一个人待在家里,还不如在福利院里呢。至少福利院的小孩很多,可以陪他玩。 而现在,他就找到了一个。 三两下从树上跳下来,摘下还趴在树干上求偶的蝉。安静宁跑到对面老榕树的秋千下。 “你叫什么啊。”他问。 许温然被安静宁吓了一跳,但在安静宁眼里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好漂亮。头发乌黑浓密,把额头几乎都盖住了,只留下大大的眼睛,眼睛里边还有点疑惑。穿着一身看起来破旧的白色短袖短裤。 “啊。”安静宁好像意识到这是妈妈说的“不礼貌”,所以他换了个打招呼的方式。他把手里的蝉放到许温然眼前。在小孩子眼里这明显是一种示好的行为。福利院里的孩子都喜欢抓蝉来玩。 “啊!”许温然吓了一跳,仰头退去。但他忘了现在他还坐在秋千上,这一仰头几乎就往后倒去。 好在秋千不高,背后着地不是很疼。许温然按着自己的刘海,没有打乱发型,然后他就撞见了安静宁慌乱的神色。 “啊,对不起对不起。” 安静宁放掉自己心爱的蝉,蹲下去扶许温然起来。 见许温然一脸要哭的样子,安静宁赶忙道歉。 “安静宁!”房子里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你又在欺负人。” “哪有。”安静宁嘟嘟嘴,“我问他叫什么名字而已。” 安静宁跑到福夏天身后帮他推着轮椅。 “夏天哥,他新来的啊?我没见过。”安静宁问。 “嗯,前几天蹲在院门口,院长看到了就捡他回来了。问他也只知道个名字。”福夏天说。 “那他叫什么啊?” “叫许什么来着。”夏天想了想,“许然温吧。” “许温然!”小温然坐回秋千上,盯着眼前两人。 “哦哦。”夏天把轮椅推到秋千旁边,“对不起呀,我记性不太好。” 见许温然终于说话了,安静宁很高兴。他向来不是那种安静的小孩,所以安妈妈才给他取了这个小名,希望能抵消一下本名带来的活力,但显然还不够。 安静宁跑到许温然旁边,指着自己,“我叫安静宁。”然后指着旁边轮椅上的人,“那是福夏天,我们都喊夏天哥。” 他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福利院啊?” 许温然没回答,只是低着头。然后啪嗒两声,眼泪就出来了。 “诶,你别哭啊,你一哭他们又以为我打人了。”安静宁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带纸巾,身上穿的又是短袖,只好把一处衣角撩起来糊到许温然脸上擦泪。 夏天在一旁看着也着急,把轮椅转了个头,对准那个破败的房子里喊人:“姐,姐出来一下,小温然有事。” 从房子里跑出来个女生,十六七岁的样子。 “安静宁,你又欺负人了?”她看着安静宁。 “没有,绝对没有!”安静宁说,“我只是问问他为什么来福利院而已。白露姐我真是清白的。” “去,你走开,小温然才来呢,别刺激他。”福白露踹了一脚安静宁,拿了张纸递给许温然。 许温然也没哭起劲,接过了纸擦完眼泪就没哭了。 “谢谢。”他说。 福利院里人不多,不过刚才这么一闹腾全都聚过来了。 “看什么啊,去去去。”安静宁摆着架子,护在许温然身前。 然后他就感觉有人抱着自己,把自己往旁边拉。转头,许温然已经站了起来,抱着自己腰间还在发抖。拉着自己的是福夏天,四个人惶急火燎的进了楼。 福白露的房间里很干净,墙上挂着一把看起来很旧的吉他。两张床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福夏天的。因为夏天双腿的原因,需要有人照料。当时福利院里都是些小孩,没有会照顾人的,就让懂了点事的白露和夏天住一起。 房间里就一张书桌,一个电灯。电扇没有,衣柜没有,书架也没有。仅有的书是放在书桌上的几本。 “白露姐,许温然住哪啊?”安静宁问。 “人都在福利院了你说住哪。”福白露坐在硬床上,“哦,我想起来了。” 她继续说,“因为没空房间了,所以小温然就在那个空房间睡,好像是跟你一屋的。” “啊?”安静宁看着许温然,“他来了几天了。” “两天。” “你没有睡错床吧,右边的床才是我的。”安静宁说。 许温然摇摇头,“我睡的左边。” 从小温然被扔到这个城市开始,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妈妈对他说要找一个写着“福”字的地方,他就找到这里了。 院长注意到他的时候,许温然已经在门外蹲了一个下午了。问他妈妈在哪,他说不知道。电话倒是知道,院长打了电话过去,显示是关机,问爸爸在哪,许温然说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爸爸了。 随后警察局里就接到了报案,目前正在查。 所以许温然这几天就在福利院里住了下来。 听完这些,安静宁点点头,心想这几天一定得给许温然一个好印象。 “哦对,他几岁啊。看起来比我小好多诶。”安静宁说。 “六岁。”许温然自己开口。 “那只比我小了一岁。”安静宁掰着手指算,“七减六等于一,我没算错吧。” “嗯,没错。”福夏天笑着说,“那这几天就你来带温然了。” “啊?为什么我带啊。” “你不愿意的话小温然在福利院没朋友陪他玩,你想想是不是很可怜。”夏天说。 “唔,那好吧。”安静宁拉着许温然小手走到院子里。 此刻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做着游戏,在安静宁眼里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许温然呢,他那小小的世界里正接受这世间一切的阴暗、鬼怪、荒谬。 有少了腿的、有胖的,矮的、有人只有一只眼睛,有人没有双手,有人胖有人瘦。 许温然一下子被吓哭了,拉着安静宁的手不肯往前走。 安静宁也慌了,他也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关键是,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好安慰着许温然。安慰不好就抱抱,抱不好就揉一揉,揉不好那他只能亲两下了。 他哭的时候妈妈就经常亲他,边亲边说“不疼啦不疼啦”,这个时候安静宁往往就不会继续哭了。 他觉得这个方法很适用,所以亲了两下许温然。 小温然一下子蒙了,他眼前这个高他一个头的男孩抱着自己身子,然后抱着自己脑袋啪叽两口。 安静宁很高兴,果然这个方法很有用。 许温然缓了过来,一边抽抽一边眯着眼看。 只见安静宁拉着他走下台阶,走到软软的草地上。 “这个叫柳峰,那个是江飞哥,那个是……” 一大群小孩围上来,他们都知道这几天福利院里新来了一个人,但他们都没去搭过话。 有人走上来问,“他也没有爸爸妈妈吗?” 安静宁刚想反驳,只见许温然一下子撒开手吼,“我有!” 然后小温然跑回楼里。 安静宁锤了那人一拳,“乱说什么呢。”然后跑回去找许温然了。 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推开门,“温然,小温然……” 找了一圈下来也没有,他想着,干脆不找了。玩才最重要。 然后走到前院,两颗老榕树下,安妈妈站在院门口。 “妈妈。”安静宁跑过去。 安妈妈提着被子和换洗的衣服,“这个是被子,这个是衣服,还有枕头。” “嗯。”安静宁一边接过几个袋子。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行李,他又得在福利院度过这个暑假。他知道福利院好玩,他能和好多小朋友们一起。 但他心底里还是不想,因为这毕竟不是自己家,他又有两个月见不到爸爸妈妈。安静宁和安妈妈一起走到房间。因为安静宁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福利院,有时候是暑假,有时候是其他时间,只要他父母一忙活,好几天不着家,都会让安静宁去福利院住着,一是安全,二来觉得也有人陪。 所以,福利院干脆也就给安静宁安排了一个寝室,一般的寝室是两人或者四个人,刚好前边的寝室也没空了,安静宁就独享一个房间。但现在来了个许温然,要跟他分房间了。 放完行李,安妈妈叮嘱了安静宁几句,然后就走了。留下安静宁一个人在房间里。 小孩子对父母的依恋是很难描述的。越大越会减弱。对安静宁这样一个整天闹腾,活泼到可以说是调皮的地步,对于父母的依恋其实更大。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他会悄悄埋在心里。 他这么想。鼻子抽抽两下,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又想。他或许知道许温然为什么哭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抛下许温然。 出门又去找小温然了。 刚出门,刮了一阵风。蝉鸣叫着,没有半丝懈怠和衰弱。老榕树的叶子哗哗啦啦,垂下几根藤枝。太阳遵循着它亘古不变的步伐,越来越近。 远方一道小小的人影闪过,安静宁跟随着黑色逐渐看去。 许温然正背对着他坐在榕树下的秋千旁边,抱着脑袋,看起来像是在哭。 安静宁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许温然也知道有人来了,头一抬起来就是通红的双眼,他对着安静宁微微开口:“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安静宁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第一次被人拜托的紧张,也可能是对温然的同情,或许也是一点点喜欢。 阳光甚好,微风不噪。 安静宁这次带了纸了,他轻轻擦拭着许温然脸上的泪珠,“唔,那你妈妈在哪呢。” “不知道。”许温然靠在安静宁身上。 “那你之前住在哪里啊?” “住在爱华。” “爱华是哪里啊?” “是我家。” 安静宁觉得自己没问出什么来。 “那你爸爸呢?” “也不知道。”许温然天真的摇摇头。“我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啊。” “妈妈说爸爸有事情,然后就带我来这里了。”许温然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哥哥,你说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的。”安静宁一本正经说,“他们不会不要你的。” “哦。”许温然暂且接受这个说法,然后倒在安静宁身上。 两个小孩坐在榕树的草坪下,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地上一片斑驳皎杂。安静宁拿双手盖住许温然的眼睛,防止阳光太刺眼。就算倒下,许温然还是用手压着额头的刘海,不然睡起来的话刘海会乱。 安静宁用胳膊肘推了推许温然的手,想让他放下。但小温然很固执,也没松手。 “我们玩秋千吧。”安静宁说着,一边把许温然拉起来。 小温然看了看安静宁,安静宁看着许温然。两人都想对方坐在秋千上。 “哥哥,你坐。”许温然说。 “你坐吧,我力气大,我推你。”安静宁压着许温然坐了上去。 那是摇摇晃晃的童年里的一抹风,那是阳光散落的早晨中的一个笑容,那是微风缠绵的孩童时光,无论多久都会记得的一刻。 “他俩在这呢。”福江飞推着夏天的轮椅过来。 两人找了两个小孩好久,问了后院的孩子,说是不知道去哪了,福白露一直在房间里。结果他俩从后院找到院长那里,从房间找到厕所,结果两人在前院里玩秋千。 “江飞哥。”安静宁招招手。 这是福夏天这两天来,看见许温然唯一一次笑,笑得很开心。没有一丝杂质,没有半点的失落。 院里的铃响了,是吃中午饭的时候。 后院里本来做着游戏的小孩子们一窝蜂的朝食堂那边跑去,就连福江飞也没能幸免,留下福夏天一个人在后边喊:“你个狗日的,推我过去啊!” “夏天哥,我推你吧。”安静宁站在轮椅后边。 “好,快点,慢了就抢不到了。”福夏天说。“小温然也快点。” 食堂里安静宁,福夏天和福江飞坐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跟这些大一点的人一起吃饭。那群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他不喜欢,即使他自己也是小孩子。 福白露端着饭菜过来坐一起,“诶,小温然呢。” “诶,他没跟上来吗?”福夏天问。 “布吉岛。”安静宁嘴里吃着饭,含糊不清的说。 “你没带他吗。”福江飞问安静宁。“这个任务可是给你的啊。” “我……”安静宁憋红了脸,“都怪你跑了,不然你推着夏天哥,我就带着温然了啊!” 安静宁放下勺子,“我去找他。” 跑到前院,许温然果然还在那。 他一个人站在秋千旁边,木讷地一下一下推着秋千。长长的头发在午间燥热的风中四处飞散。安静宁摸了摸自己脑壳,虽然寸头的发型,但他还是挺喜欢的。白露姐说,寸头的男生都很勇敢。 可能他不知道这个勇敢是说的哪种意思,但小孩子的理解就是很单纯。 而且,安静宁也喜欢寸头,直接剃就行了,不像其他头型一样,需要慢慢来。他这种好动的性格可不允许他坐在理发店的凳子上干枯的等着。就连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一节课四十分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许温然。”安静宁朝他道。 许温然回过头,一阵突然的过堂风吹起他的发梢,安静宁瞥见了许温然的额头,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许温然这么在意发型,为什么每次在刘海快掉的时候都要死死按住。许温然迅速伸手按住头发。但安静宁已经记住了,那白皙的皮肤之下,被掩盖在头发的种种隐藏之下,额头上显露的是一道惊心摄人的疤痕。 安静宁咽了口唾沫,慢慢朝他说道:“吃饭了。” 许温然一边按着头发,朝他小跑过去。风很大,吹动着小孩斑白的衣裳。 “怎么你吃饭都不过来。”安静宁问。 “不想吃。”许温然说。 “不吃怎么行呢。”安静宁拉着小温然的手朝着食堂过去。 第2章 树上蝉鸣已落墙 许温然胃口很小,饭最后还留了一些,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安静宁帮着吃完了。 院门口屹立的两盆海棠花还没开,树上已经结了很多花骨朵,就等着哪天夜雨一过,第二天醒来就会看到满枝的花朵了。 吃完午饭后是玩耍的时间,虽然福利院里大部分人都是在玩。他们不知道要干什么,一天浑浑噩噩。来到福利院之后或者说,在来到福利院之前,他们的人生已经注定了。没有领养,没有成长。有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上学,什么是青春,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失去了。 福利院里每个人都是可怜的,可怜的人甚至连生命都是短暂的。如同萤火一般。 午后的阳光炙热,小孩子们都没有了在户外玩闹的心思,窝在活动室里。 活动室里面有积木,但那一小篮子积木肯定是不够这群小孩玩的。一大群孩子围成一圈,一起搭积木这种和谐的场面是没有的,有的只有争抢。谁身前的积木多,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这个人在小孩子里的威望。 许温然一个积木没去抢,他不喜欢打打闹闹,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架旁边,抽了本书出来看。他看不懂太多字,所以他选了图画书。 安静宁一点也不安宁,护住自己身下的一大堆积木之后,跑过去拿别人的。但那一堆没人护了自然会被其他人拿走。换个说法,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积木玩具,而是一种资源。不是堆积木,而是抢积木。 安静宁拿了好多回到他的小据点,发现之前的一堆又被人拿走了,这样一来二去,积木甚至越来越少。 参与这个游戏的人都是小孩,稍微大一点的都只会觉得这个游戏太无聊。 福夏天看到小温然在看书,推着自己的轮椅到他旁边。 许温然看到有人凑过来也没关系,自己看着书。 福夏天一直觉得许温然不喜欢吃饭,但他看见小温然拿的书,是一本食谱。 “你喜欢做饭吗?”夏天问。 许温然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夏天。 福夏天才十四岁,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的年纪,应该能和更小的孩子相处。但许温然是个例外。福夏天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很好相处了,但是小温然没有买账。小手一动,把书翻了一页。 金黄的饭粒,五色的香料,腾腾的蒸汽。 “你想吃这个吗?”福夏天看着许温然一脸渴望的样子。 小温然点点头。 “我看看。”福夏天推动着轮椅,凑到许温然旁边。“这是咖喱饭,食堂没有的。” “咖喱饭。”许温然歪着头问。 这时安静宁跑过来,抱着一堆积木,“夏天哥你帮我拿一下。” 福夏天在跟许温然说话,也没注意到安静宁跑了过来,下意识的答应两声。 食谱很薄,两三下就翻完了。许温然关上书就看到了夏天手边的积木。 安静宁过一会就抱过来一堆,慢慢的许温然这边的积木积少成多。也招惹了其他小孩子的视线。 可,有福夏天在旁边,他们也不敢去拿,看着许温然一个一个把积木堆好。 安静宁觉得差不多了,跑到许温然旁边坐下,两人一起拼积木。 福利院外的老榕树不知道在这里了多久,它和蝉看着一个一个的小人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又慢慢消失。揣着一缕阳光奔向尘世,蝉换了个地方歌唱。 太阳稍微收敛了它火热的温度,安静宁又不知道带着许温然跑哪去了。 积木时间过后是午觉,虽然不是强制的,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睡个午觉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他们一天有那么多的活力去跑去跳,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没有实现,怎么会甘于去睡一个午觉。 所以安静宁又爬到树上去抓蝉了。他上午抓了一只,结果被放掉了,让他有些不甘心。于是他决定要再抓一只,去哄许温然开心。 在两棵树上爬来爬去,弄得满身大汗,可还是找不到蝉跑哪去了,明明能听得见声音。 许温然在秋千下等着安静宁。 他能听到蝉的鸣叫,这是夏天的感觉,他喜欢夏天。 终于听清楚蝉在哪的安静宁很高兴,但是他看着在灰墙上的蝉有些无奈。他会爬树,但是他爬不了墙,墙很滑很高。 那堵墙就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福利院与外界。 安静宁踹了两脚,蝉依旧不动,只是还在独自叫着。 “哥哥。”许温然在秋千上说,“我们回去看书吧。” 安静宁看抓不到蝉,抹去身上的汗滴,拍拍手。 福利院里有很多儿童图书,但是安静宁一本都不喜欢看,或者说,他不喜欢看书。他觉得书没什么好看的,就算老师语重心长的跟他说了好多遍他也不喜欢看。 还留在活动室里的福夏天注意到两个小孩,他锤了下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安静宁,你暑假是不是还有作业。” 安静宁听到被点了名,马上准备溜走,迎头撞上过来的福江飞。 “诶,吓我一跳。”福江飞提着安静宁回去。“我心脏病等会吓出来了可不好。” 安静宁想挣脱却挣不开,“江飞哥,这才暑假第一天嘛,不做作业也没事。” “不行,你妈交代了的,得盯着你做。” 安静宁失落的回到自己房间把书包拿出来。 回到活动室,一本印着暑假快乐的小练习册被拿了出来。 “做吧。”福夏天幸灾乐祸的捂着嘴笑。 许温然现在也没地方去,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福夏天教许温然认字,福江飞辅导安静宁作业。 “你有认真做吗。”福江飞看着安静宁的作业,十五分钟的口算训练,他一大半都错了。 “有,我可认真了。”安静宁说。 “十六减七你不会算吗?” “会啊,不是等于八吗。” “不是。”福江飞用红笔在那道题上画了个叉。 “不对啊。”安静宁掰着手指算,“一,二……” “九,十。”他看了看自己手指,发现不够数了。“小温然你手指借我一下。” 还在跟福夏天看书的许温然双手突然被安静宁拉了过去,然后掰着手指,“十一,十二……” “十六减,七。”安静宁一个一个数,“算出来了,等于七!” “不是。”许温然摇摇头,“等于九。” 福江飞看着许温然点点头。 安静宁的自尊心深受打击,许温然才六岁呢,怎么可能会算。所以他拿着自己的练习册问,“五加六呢。” “十一。” “十七减四。” “十三。” 旁边福夏天和福江飞看得有些惊讶。 “小温然,这些你都会算吗?”福夏天问。 “会啊。”许温然说,“爸爸教过我。”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只能到学龄前教育,剩下的要去上学校。但也有一些上不了学校的,他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每天早晨听到围墙外川流不息的车声,对此无比向往。 于是从外边来到安静宁很受大家欢迎,他们会每天坐在后院的草坪上,把安静宁围成一圈,听他将学校里的事情。安静宁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甚至为此写了自己不喜欢写的日记,每次到福利院来时,都会拿着日记,把在学校经历过的每件趣事都讲出来。 安静宁合上练习册,在许温然刚才的一波操作下,终于是把错题都改完了。于是他拉着小温然早早的就到食堂里等着。 食堂里工作的志愿者看到这有两个小孩已经等着,还有些过来搭话的。 许温然把那本食谱也带过来了,他和安静宁一起坐着,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这个夏天哥哥说叫咖喱饭。”许温然指着书页说,“食堂里没有,所以我想长大之后我们一起去吃吧。” 不知不觉间,许温然已经把安静宁放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了。 “好啊。”安静宁说。他不觉的看向了自己碗里的饭,突然觉得好吃了一点。 对于小孩来说,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已经少打了点饭,许温然才总算是吃完了。 太阳还没落下,两个小孩在房间里,黄澄澄的光从敞开的窗户那头进入房间,温度让人呆不下去。所以他们又出了房间。 此时后院是晒不到太阳的,福利院里的人大多都在这里歇凉。 福江飞推着福夏天的轮椅走到一个小角落里,福白露和院长爷爷在谈话。正在游戏的小孩们看到安静宁出来一窝蜂的朝他跑来,嘴里说着许温然听不懂的话。这就是为什么许温然来这里两天,也不跟这些孩子们一起的原因。 他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小孩子们没上过学,普通话说不顺。也就只有大一些的会说,像福夏天,福白露这些。 许温然跟在安静宁身后,大家把他俩围成一圈。 这下好了,安静宁也说着那种许温然听不懂的话。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只是觉得他们说的话音调很怪。 安静宁抽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开。里边是杂乱的字迹,每个字都写得比较大,没多少就把一页纸站满了。 小温然趴在安静宁后边,看着这些字。 孩子们在起哄,“快说快说。” 许温然不敢看。 那些所有人世间的丑陋,阴暗的集合体围在他的身旁转圈。 “哥哥,我们回去吧。”许温然趴在安静宁的耳朵旁说。 嘴间带出的气流弄得安静宁有些痒,他挪了下脑袋位置,侧面对着许温然,“等一会儿, 我马上就讲完了。” “好吧。”许温然抱着他说。 安静宁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在学校里除了那次的运动会,就没受到过同等的待遇了。 许温然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身后,但是心思完全不在这。 快七点钟了,太阳还没落下,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夏天,热得蝉都不想说话。没有风,没有声音的傍晚。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许温然来到福利院的那两天,明白自己找不到妈妈之后,明白他要在个素不相识的地方呆上许久之后,又慢慢适应而无所适从之后。 终于,安静宁讲完了。他合上日记本,站起身。 “学校好好哇,我也想去上学。” 许温然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一句。 “学校不好的。”安静宁说,“有好多好多作业,做不完的话还会被打的。” 许温然对学校的幻想破灭了。 “啪。”“哒。” 那个小角落里传来了声响。 许温然循声看去,不知道夏天和江飞在干什么。 “哥哥。”许温然碰了碰安静宁,“那是在干什么啊。” 夏天和江飞对立(夏天坐轮椅),福江飞拿着一个板子,一个黄色的小球在板子上弹了两下,又弹到对面。 “他们在打乒乓球。”安静宁说。 “乒乓球?”许温然想,这和他平常认识的乒乓球有出入。 没有球网,没有球台。甚至他们的乒乓球拍都是一块木板。 天渐渐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光,整个后院处只有靠近楼房那里有一个灯泡,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有些人搬出凳子坐在后院歇凉,两个小孩也不例外。夏天的蚊虫很多,点了蚊香和无济于事。 安静宁还带了花露水,往自己和许温然身上都喷了,但是花露水对蚊子已经用处不大,该被咬的还是被咬。 许温然穿的短裤,现在两条小腿都是蚊子包,挠着挠着就容易挠破皮,反观安静宁这边,今天出了这么多汗却没有多少蚊子光顾他。 “小温然把蚊子都引走了。” 其他人都这么说。 所以安静宁就拿着扇子给许温然扇风,希望能把蚊子也扇走。 还没完全入夜,从院门望去,山那头的太阳才刚落下不久,马路上的车声多了起来,在万籁俱静的午后重新升起的市井气。院外传来几声犬吠,近处的楼房亮起灯火。 安静宁刚想喊许温然一起去抓萤火虫,福利院里萤火虫很多,特别是树下或者草丛里。 但是没睡午觉的许温然现在睡着了。 他坐在凳子上,靠着安静宁。他以前一直觉得带小孩很累,尽管自己也是一个小孩。安妈妈以前问安静宁,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安静宁回答,他想要个哥哥。 但他现在觉得,有个弟弟也不错。 安静宁尝试抱起小温然回房间,但抱不动。他朝着福江飞招招手。 “江飞哥,小温然睡着了。” 福江飞过来抱起许温然回房间。 许温然做了个梦,梦到他爸爸了。在那个梦里,他们一家人都在,其乐融融。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摔了一跤,摔得很疼。 他就醒了。 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宁。 “你怎么啦,怎么又哭了。”安静宁问。 “哥哥,我梦见爸爸了。”许温然起身说。 不知道是不是热的,他流了很多汗。 “你想他们了吗?”安静宁说。 “嗯。”许温然看着安静宁,又把那个问题说了一次。 “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安静宁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与家里人分开最长的时间,就是每年夏季。在福利院里的分分秒秒对于许温然来说或许都是一种煎熬。他知道他们家住爱华,住在十六楼六号,他知道爸妈的电话,他把能说的都说了。 但就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福利院里两次早晨唱歌,唱福利院是我家,唱我爱大家。 他不会唱,他记不得歌词也不想唱。 他就像今天落到灰墙上的那只蝉。 别人找不到他,就算他发出多大的声响,就算那一缕缕的思念都缠成了线,他现在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每天夜里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家。他才满六岁不久,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在福利院里他经历了怎样的地狱之景,没人知道。 带着烈日余温的热气还没散去,房间里热得不行。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旋转,床硬得跟躺在地板上差不多。 安静宁拿着风扇一下一下给许温然扇着风,就连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我们出去吧,外边凉快点。”安静宁说。 现在还没到福利院里的睡觉时间,他们还可以去外边玩一会儿。 “嗯。”许温然下床,拉着安静宁的手出房间。 楼道里黑黢黢的,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两个小孩来说也特别心慌了。加上许温然怕黑,一直捏着安静宁的手不敢放。 两个小孩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楼道外边走,那里是后院的亮光。 过堂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像在推他们回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福白露刚好回房间拿东西,“小温然不是睡了吗。” “睡完又起来了。”安静宁说。 后院的空气很好,院墙外是不那么明亮的路灯。福利院在城市的老城区,很多设施都是年老失修,勉强还能运行。 小孩子们还在玩游戏,今天玩的是鬼抓人的游戏,因为跑得最快的安静宁没来,所以实力差距没有一边倒。 安静宁用脚趾也能想到许温然不会想参加,于是带他走到另一头。 对他说,“走,我们去抓萤火虫。” 第3章 漫天萤火人未央 夏天夜晚时间,就像静听一首乐曲,平平淡淡。没有此起彼伏的争斗,岁月安好,世界的一切都在慢慢进行。白天的伪装会卸下来,在夜晚每个人都是真实的。 福利院占地不算很大,后院处连着一座小山头,从那里可以爬上山去。 安静宁在前边带路。夏天的荒山,每个植物都发了疯似的生长,去年走过的路,今年再来时已经被杂草淹没。 许温然的体质容易招蚊子,更别说在草丛树林里。他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罐,是安静宁之前带着的,说是用来装萤火虫。 后山很小,栖息着萤火虫的地方却只有那一处。有时候萤火虫会飞到福利院的后院里,小孩子们会像偶然挖出了宝藏一般的惊喜,只有安静宁知道,萤火虫在后山里多得是。福利院的孩子因为安全问题不允许进后山,但是安静宁不管,他从小就是野惯了的。 “到了到了。”安静宁说。 他拉着许温然的手往前迈步,穿过厚厚的高草笼,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平地。 漫天的萤火虫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一闪一闪发着光。有时候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萤光,周身都被岁月萦绕。 “哇。”许温然抱着那个玻璃罐子愣住了。 他想起自己在家里看星星的时候,天上只有那么几颗。他指给爸爸看,爸爸说那是飞机。 他又问,那星星在哪里呢。 爸爸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驻地里来了两个人,萤火虫们都绕着两个小孩。 安静宁很兴奋,去年来的时候萤火虫还没有这么多,今年多了许多。 “小温然,把罐子给我。”安静宁说。 许温然把那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罐递给安静宁。 抓萤火虫是个技术活,要是太急躁,萤火虫会飞走。 许温然在一旁看着安静宁抓,萤火虫很多,抓着抓着玻璃罐就像个小灯泡一样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许温然说。 安静宁拧紧瓶盖,“好。” 当两个小孩走下山,后院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的身影。 “夏天哥。”安静宁朝福夏天挥舞着他的玻璃罐。 “你又跑山上去了?”福夏天问,“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走不丢的。”安静宁说。 “你走不丢,那许温然呢。” “他跟着我呢,没事的。” 许温然盯着罐子,注意力全在这上边。 “哥哥。”他摇了摇安静宁,“能不能把它们都放了啊?” “为什么啊。”安静宁挠挠头,这可是他一只一只抓到的。 “它们好可怜啊。”许温然说。 安静宁想了想,“好吧。” 打开玻璃盖子,一小团萤火虫慢慢散开,整个后院里渐渐明亮起来。尽管萤火虫的微弱光亮比不了楼房的电灯,但它与后院的宁静融合出一片温柔,树在喧闹着。藏起了身影的月亮流动的云慢慢淡出。 许温然笑起来看着萤火虫们,“谢谢哥哥。” 安静宁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说了句,“不用谢。” “睡觉了。”福夏天推着轮椅进楼,“你们也快点。” 结束了一天的时间,回到寝室。 两张小床对于小孩来说却不算小,安静宁洗漱去要了盘蚊香放在寝室里的书桌上。 许温然睡不惯凉席,这几天一直都是铺的床单,安静宁铺好从家里带来的凉席。 夜微凉,人未央。 许温然热,他洗完脸之后就一直拿着那个草扇。直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草扇声依然没有停下来,热得睡不着觉。 “哥哥,你睡着了吗。”许温然问。 “没呢。”安静宁爬起来把衣服脱了,短袖背上已经浸了一层汗。 “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人的名字第一个字都是‘福’啊?”许温然天真地问,“夏天哥哥,江飞哥哥,白露姐姐,福柳峰……他们都姓福吗?” “因为在福利院。”安静宁回答,“他们之前都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来福利院之后就要把第一个字改成福。” “那我也要改成福温然吗?” “不知道。”安静宁说,“我也没改成福静宁啊,你也不用改。” “哦。” “那哥哥你的爸爸妈妈也不要你了吗,为什么你也来这里了。”许温然天真地问道。 “他们很忙,只是让我来福利院几天,等他们忙完了就接我回去。” “哦。” 草扇声停了。夏天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只是感觉一种湿热在身体里,不来也不去,无限的逗留着。 “小温然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在等着接你回去。”安静宁说,“我妈妈老是说不要我了,其实她还是很喜欢我的。” 温然没有说话,外边的风很大,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风声呜呜响着。 总算是凉快一点了,福利院里的人都这么想着。 屋外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 安静宁夜起时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人,怪不得自己觉得好热。 他抱不动许温然,只好推他几下。 许温然睡得很香,单纯推那几下根本没用。 随后,安静宁想起了什么,他把许温然的头扶正,手慢慢伸到许温然的刘海下边。 许温然一被摸到额头好像就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转了个身说,“好热啊。” 小温然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 安静宁躺在床上,刚才为了把许温然脑袋扶正,小温然整个身子都是压在安静宁身上的。 “你要压死我了。”安静宁说。 许温然才意识过来,马上翻下身去跑回自己床上。 安静宁现在在想,到底要不要问。 小孩的好奇心是大于理性的,感情最重要。或许这也是童言无忌的原因吧。 “我刚刚看你头上怎么有个疤啊。”安静宁问。 许温然捂着脑袋。 “小时候自己磕到的。” “我看看行吗。” 安静宁走到许温然床边。 小温然一直觉得自己额头上这道疤很难看,所以才会用头发一直盖住。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几天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疤,妈妈才不要自己的。或许事实很难猜测,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不行。”许温然死死护着额头,“不准看。” 安静宁也没想到反应有这么大,“不看就不看。” 但是安静宁才七岁,嘴上说着不看,心里还是很痒痒的。 “也不准跟其他人说。”许温然盯着他。 “好。”安静宁答应下来。 窗外下起了雨,总有人不得圆满。 天刚破晓,福利院里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流浪狗蹲在院门前恳求施舍,从里边飘来一阵早餐的香气。 “小温然,吃饭了。”安静宁敲了敲寝室房门,他刚到福利院外边转了一圈。 “哦。”许温然还是穿的昨天那套衣服,可能他也就这一套衣服。 福利院里的早餐只有馒头和豆浆,但他们还是吃得很开心。 清晨的光景一直是这么美好,丝毫没有昨晚上下过雨的痕迹。 许温然坐在秋千上,他发现院前昨天还没开放的海棠花在今天已经开了。地上和盆子里有好多被风雨吹下来的花瓣,红白相间。 安静宁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在和福利院里的小孩们玩游戏,也可能到外边去了。福利院里的孩子不许外出,于是安静宁就帮他们。安静宁就像一个通讯员,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安静宁都会跟他们说。 就比如今天外边又来了一只小流浪狗,黄毛的。 许温然眯着眼睛正在数地上有到底有多少花瓣,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声。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门口。 许温然在想,这是不是来接自己的。 他的心情现在该怎么理解,被丢在一个陌生地方的三天之后,终于要有希望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在许温然眼里很高。 他走到后备箱搬下来一个箱子。 许温然见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又垂下头。 失望。 院长爷爷从楼里出来,接过那个箱子,然后两个人一起往里边走了。 男人看着许温然好奇的样子,朝他挥挥手让他跟上。小温然挠挠头,也跟了上去。 院长早就准备好了,叫所有人都聚在活动室。等许温然跟过来的时候,箱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都是书,许温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书。大家一窝蜂的上去拿书,也不管会不会看懂。 小温然也上去拿了一本,字他看不太懂。翻开第一页,白色的纸张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他也看不懂。 那个男人坐到许温然身边。 小温然看了他一眼,“叔叔好。” 叔叔笑了笑,然后又靠近了点,“看得懂吗?” 许温然摇摇头。 “那以后再看吧。” 男人拿过书,自己翻了起来。神色有些释然又有些开心。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福利院?”叔叔问。 “大前天。”许温然想了想。 “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呢。”叔叔笑着说,“我上次来福利院的时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男人继续问,“你从哪里来的?” “s城。” “我也是从那里来的。” 许温然一听到这个,两眼放光。 “那,叔叔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你妈妈在哪呢?”男人问。 “不知道。”许温然突然又泄了气,“妈妈带我来这里的。” “那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呢?” “没有。” 小温然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那爸爸呢?” “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有跟院长爷爷说吗?” 许温然点点头,“嗯,说了。” 男人想了想,“那我去找院长爷爷,我们一起找你的妈妈好吗?” “嗯。” 许温然很开心,终于有人肯帮自己找妈妈了。 小孩子们对新书的兴趣就像是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有福夏天抱着几本书在看。 院长房间里,他和男人坐着。 “那个娃娃叫许温然,前天的时候蹲在院门口,我看到就让他先进来了。” “报警了吗?” “报了,警方说是跨省的,现在还在找。” “有这么难找吗?” “号码都换了,孩子太小说不出自己家到底在哪,只知道一个爱华。” “爱华?”男人沉思起来。“我最近多留意一下吧。” “辛苦了。”院长说,“又是捐书又是帮忙……” “给孩子检查过吗?” “还没有。”院长说,“本来以为很快能找到的,就没带去检查。” “那我带他去医院看看,不管查不查出来什么,都是遗弃罪。” “好。”院长点点头,叹了口气。 福利院里的小孩大多都有缺陷,不是先天病就是后天,也有父母因为事故双亡的,很少能有健全的。 许温然这边还在跟着福夏天看书,对于小温然来说书很复杂,就算有福夏天给他读,他也不知道到底讲了什么。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还在把“万里雪飘”理解成“下了一万个雪”,对于这些书,大多都不理解。 “许温然。”男人在活动室门口说。 小温然看到叔叔回来了,以为是找到妈妈了,兴奋地跑过去。 “我们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男人说。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在许温然眼里,医院还只是扎针的地方。 “检查一下小温然有没有生病,万一找到妈妈了生病了可不好。” “哦。” 许温然就这样被骗上了车。 车里的装潢不是很复杂,许温然坐在后座。小孩的注意力全都在前座那个皮卡丘玩偶上。 男人见许温然有兴趣,把玩偶拆了下来给小温然。 安静宁还在后院疯跑,昨晚上他带许温然去抓萤火虫了,没有参与鬼抓人,所以今天他要补回来。 跑累了,他回到活动室里,没有看到许温然。 到前院,那个秋千下也没有许温然。 回寝室里也没有。 安静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么个好看的弟弟,就这么丢了他可不甘心。 “夏天哥,看到许温然了吗。” “江飞哥,许温然是不是不见了。” “白露姐,许……” 福白露见安静宁找了一圈,“小温然去医院了。” “啊?”安静宁惊讶道,“他生病了吗?” “没有,他就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福白露说。 “哦。”安静宁知晓消息,又放下心来,继续玩他的鬼抓人去了。 后院里小孩们都在等着安静宁。 “剪刀石头布!” 一轮下来,输的人当鬼,赢的人跑。这游戏跟躲猫猫差不多,你可以凭借速度,躲避鬼的追捕,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不被鬼摸到就算赢了。 安静宁觉得他今天跑了好久,跑着跑着他想许温然了。 他就跑去问院长,许温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院长说快了。 于是安静宁就跑到秋千上等着许温然回来。 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 小小年纪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许温然是他们里边最好看的一个,有手有脚有眼睛。 夏天哥也好看,可是他只能坐轮椅;江飞哥也好看,可是他有心脏病。 所以他们这里面最健康的就是许温然了。 安静宁看到有车来,就跑到门口去看。 有时候车只是路过,有时候是来福利院捐衣服的。 就是没有许温然。 小温然在医院呆了一上午,男人看着许温然的体检单,纳闷他父母到底为什么要把许温然丢在这个地方。 许温然身体健康,正值生长期。 可能是家庭困难,或者父母矛盾? 但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吃过中午饭,安静宁做起了他的暑假作业,没有许温然在旁边算数他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天哥,这个对不对?” 福夏天放下书,看了眼安静宁做的语文作业。 一( )鱼,安静宁填的一(只)鱼。 “你家里说鱼是说几只吗?”福夏天说。 “那狗都能说几只鱼为什么不行。”安静宁反驳道。 “鱼要说几条。” “那狗也能说几条?” “能啊。”安静宁震声。 “反正鱼只能用条。”福夏天不想跟他辩论,今天多了这么多书,他还没看完呢。 安静宁咬着铅笔头想要是许温然在这就好了。就他的这个脑子想半天才能想出来的答案,问一遍许温然他马上就答出来了。 福夏天凝视窗边,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回来了,于是他对还在写算数题的安静宁说,“小温然回来了。” 安静宁一听,马上吐掉叼在嘴里的铅笔,一蹦一跳跑到前院去。 许温然手里还拿着那个皮卡丘的玩偶,本来他准备还回去的,叔叔说送给他了,那他就拿着了。 “检查完了吗?”安静宁问。 “嗯。”许温然双手拿着皮卡丘说,“叔叔说我很健康。” “那你找到妈妈了吗?” “叔叔说他会帮忙的,让我在这里多等几天。” 安静宁想起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还没睡着,夏夜的风轻轻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强劲,下起了雨。蝉还在寻找答案,在万家灯火里那突然灭掉的一盏。 “哥哥,我们今天去抓萤火虫吗?”许温然拉着安静宁的手问。 “好哇。” 小孩子的感情很简单,谁对他好,在乎他,就行了。 第4章 黑灯遍地也繁忙 快到七月份,热了这么久的天气还是很热。天上的云慢慢多了起来,把太阳遮住。福利院久违的阴凉了下来。 说起来今年夏天的天气还是历史最高温呢,还没到七月份,已经快接近四十度了。就连平常的避暑之地也焦金流石。 福利院里,后院的热气慢慢散去,东风一过,气温凉下来之后就是下雨了。城区里慢慢热闹起来,喊着收衣服,收广场上晒着的稻谷、辣椒。 在之前有一小段时间是吹着凉爽的大风,等候雨的来临。 这段时间是小孩子们期待许久的。可以在后院里无所顾虑的玩耍,不必担心太阳的眼光。 安静宁终于说动了许温然加入游戏,或许是许温然自己也想玩,毕竟哪个小孩子的天性不是玩呢。 开始划拳之前,安静宁把许温然带过来。 他的嘴唇悄悄靠近许温然的耳朵,说,“我们一起出布。” 小温然点点头。 一圈人围在一起,风吹得很大,许温然干脆拿了绳子像是头绳一样把头发绑住,这样刘海就不会到处乱飞了。 “剪刀,石头,布!” 安静宁和许温然一起出了布,有人出了石头,有人比的是剪刀。 于是分派进入了第二局。 直到所有人加起来只有两种,但这十多个小孩是很困难的,光是看谁出了什么都要看半天,于是光是划拳就要划半天。 第一局的布出完了,安静宁也没跟许温然说接下来要出什么。 小温然就逮着布不放开了,一连着下去都是出布。 分不出胜负,所有人就分成了两组。 每一组的人七八个左右,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输的人负责抓人,赢的人躲。 安静宁和许温然分在一组,许温然一直是布布布的,走运赢了。安静宁刚好出了石头。 许温然有点伤心没有跟安静宁一起赢或者一起输。 今天这局赢的人很多,安静宁和另外三个人一起负责抓人。他们四个在楼房门前倒数了一百之后才能开始。 这种游戏也算是另一种的躲猫猫吧。许温然想。 既然这样他就找了个树丛地方躲起来。从树丛的缝隙里能看到外边的情况。有人爬树,有人躲到墙后。 安静宁一直不喜欢抓人,他是跑得快,但是他找不着人。有时候人就躲在他眼前,甚至脚都露出来了半边他还是看不见,等人都准备好跑了的时候,安静宁才注意到。但只要让他注意到,基本上就跑不了了。 树丛是一个单独的小生态,有蜘蛛,有虫,有鸟。有的甚至还有蛇。 这么个单独的生态圈里突然来了一个庞然大物。 许温然蹲在树丛里,显然不知道自己一脚已经踩死了一只小虫子。 在树丛里栖息的蚊虫很愤怒,自己家没了。 小温然只是觉得自己手臂很痒,伸手去挠。首先碰到的那一个瞬间,感觉这是个虫子。许温然一下就慌了神,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安静宁一下子就看到了许温然,但是他没有去追。 许温然马上换到了树后边躲起来,安静宁就朝着反方向走。 安静宁想,他如果没输,可以带许温然躲到后山旁,那里几乎没人会来,也可以躲到树上,他知道哪棵树比较好爬,要是有人追他们,他就拉着许温然一起跑。 想着想着,眼前就撞见一个人,安静宁赶忙追上去。 许温然见没有人往自己这边来,暂时松了口气。 “许温然?” “哇啊。”小温然吓了一跳,“福柳峰?” 他有印象,昨天安静宁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指着人给他说了一遍。 福柳峰一只眼是闭着的,他只有一只眼,车祸的时候受的伤。之后因为药物的关系,整个人胖了很多,瘦不下来。 那只受伤的眼睛其实算是微微眯着,从那微小的缝隙里能看见里面可怖的眼白。 “我们一起躲吧。”福柳峰说。 许温然点点头,两个人在一颗树后躲了起来。 一静下来,许温然观察着这个世界:旁边的树上有一个人,对面那边也有人,还有两个“鬼”在追人。 一直躲在一个地方算不上什么好策略,有人注意到这边不对劲之后就走了过来。 福柳峰和许温然一起跑,那人就去追福柳峰,他跑不快。 福柳峰被抓到了,许温然就自己躲了起来。 慢慢的,被抓到的人越来越多。 福利院里的这个游戏仿佛是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明确的胜利条件,永远都是在游戏的进行时刻,等到吃饭、睡觉、下雨,或者全部都被抓到才会结束。 许温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安静宁都往他这边来了,那应该就是了。 风吹得很大,树叶莎莎晃动。雨滴落下,偏东雨下了起来。 在后院里的人一下子朝着楼里去。 安静宁站在屋檐下找许温然在哪,左看右看在大雨的前兆中远方有个小点朝着这边过来。 许温然喘着大气,终于是跑回来了。 福江飞摸摸小孩脑袋,“没打湿。” 雨一下起来,活动就只能在室内了。 安静宁想可以趁着现在做作业,就拉着许温然一起去。 福夏天和福江飞一人带一个。 “横——竖——”福夏天握着许温然的手,许温然手里拿着笔。 福江飞去上厕所了,安静宁赶忙问许温然算术题。 福夏天把许温然嘴捂住。 福江飞回来把安静宁逮回去。 雨还在下,地上的高温和凉爽的雨滴相遇,迸发出一种味道,让人一闻就会感觉到夏天。 充满了离别的夏天。 终于写完了今天的作业,安静宁伸个懒腰。他挪到许温然旁边,看着他写字。 “哥哥,你看我写的对不对。”许温然用笔尖指着他刚写的字。 许温然的字写得很小,他一撇一捺写得很认真,不像安静宁那样只有自己看得懂。 “安jing宁。”许温然念出他写在纸上的字,“静字我不会写,就写的拼音。” “我教你怎么写。”安静宁坐到许温然旁边拿过笔,低下头。 两个小孩的脑袋磕到一起,头发摩擦的刺啦声传到耳朵里。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安静宁说。 他字写了一半就停下来,凑到许温然身上嗅了嗅。 “什么味道啊。”许温然问。 安静宁凑近了点,把鼻子蹭到小温然的后脑勺,鼻尖弄得他痒痒的。 “唔,有股汗味。”安静宁说,“你几天没洗过澡了?” 许温然趴在桌上,想了想,“四五天了。” 外边的暴雨还没停,从活动室的窗户往外看去,那一片片雨似乎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后院里一个个小水坑积蓄起来,山坡上流下一滩泥沼。 大雨把院门前的两盆海棠花都吹得七零八落,花瓣落在地上已经没了踪迹。 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下雨天许温然喜欢趴在窗户前,看雨点一滴一滴打在窗户上,顺着楼房流下,无论窗外的风雨有多大,他始终在那个温暖的家里。 温暖是与寒冬相对的,也可以是相依的。 安静宁就这么趴在许温然背上,看着小温然脑袋,他又想到那个疤了。 “你能跟我讲讲你那个疤是怎么磕到的吗?” 安静宁把嘴凑到许温然耳边讲的,生怕别人听到。 许温然又一下子按住刘海,“在家里摔了一跤就磕破了,去医院缝的。” “怎么在家里都摔了啊?”安静宁很心疼的样子。 本来福夏天还在教许温然写字,福江飞也在旁边的,现在活动室里除了这两个小孩就没多少人了。 福夏天被福江飞推到楼道口,凉风吹得夏天的轮椅都往回走。 “你是不是有病。”夏天说。 “心脏病算不算。”江飞倚在轮椅旁边,“你再不透透气都快闷傻了。” “透气让你下雨天来透气是吧。” “我有事想跟你说。”江飞说。 活动室里,许温然推走安静宁。 “我不臭。”小温然说。 “但是真的有股味道。”安静宁揪住许温然衣服。 “这里又不能洗澡。”许温然急着说。 “那我们现在去洗澡。”安静宁拉着他往外跑。 “我没衣服。” “我有多的。” 两个人一路走到门前。 “江飞哥他们在干什么啊。”许温然问。“夏天哥哥身上也有味道吗。” 一滴水从屋檐上落下,打落在地面上又溅出水花。 后院本来早就干涸的小池塘又蓄起了水,许温然本来以为这是个小坑,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土坑,若是没有水,估计不会有人想到这里会是池塘。倒像是没有盖好的房子遗留下来的工地。 两个小孩看着屋外的大雨,风将雨滴吹到房子内部,打湿了一小片地板。 “你们在看什么呢。”福江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 “江飞哥,什么时候洗澡啊。”许温然问。 “洗澡,什么时候都可以洗啊。你想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吧。”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淅淅沥沥,哗啦啦的。 如果说雨是一片幕布,这幕布掩盖了整座城市。 正在补课的高三学生会很厌烦这雨,同时也很喜欢。在带给他们凉爽的同时也阻隔了他们的退路。 雨稍微小了点,安静宁在寝室里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等会洗完澡你就穿这套。”他说着把自己的一套衣服递给许温然。 小温然接过衣服,发现就只有两件,支支吾吾的开口说,“内裤和袜子也没有。” “哦,我忘了。”安静宁把一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你喜欢哪条。” 许温然看见床上散落的衣物,随便拿上,然后打着老旧的雨伞到澡堂里。 从小到大许温然从来没进过澡堂,他不知道该怎么赤诚面对他人,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用别人帮自己,所以洗澡也是。 安静宁放好雨伞,拉着许温然进去。 进门之后是升腾的热气,刺鼻的肥皂味道,和滑腻的触感。 地砖打湿了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澡堂的设施很少,只有些淋浴喷头和坐台,没有储物柜、更衣室,也没有浴池。 许温然洗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还是害羞。 他洗完之后穿上安静宁的衣服,有点大,松松垮垮的,但都是短裤短袖,袖口裤脚没有太长。 安静宁递给许温然一张毛巾,“帮我擦一下背。” “哦。” 许温然小心翼翼,害怕身上的衣服被打湿。 澡堂里夏天和江飞也在,不过他俩自己在另一个角落。 大雨的痕迹还没有消散,从澡堂出来后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凉爽。 地上的雨迹汇聚,汇成一条小水流,通往院子里的小池塘。 我在池塘里活得很好,泥鳅很丑但会说喜庆话,癞蛤蟆马虎但有趣,田螺是温柔的姑娘。有一天,他们听说江河湖海哪个都比这个池塘更大,我跳了出去,遇见了美丽的海豚,雄壮的白鲸,婀娜多姿的小丑鱼,都是更好的。 福夏天合上书,“还要听吗?” “要。”许温然在旁边说。 “那讲下一篇……” 或许是因为昨天放了很多萤火虫在后院的缘故,今天晚上后院的萤火虫明显多了起来,像是天上的星星,不多,却也弥足珍贵。 许温然还在听福夏天讲故事,安静宁就跑过来拉着他上楼。 下午刚下过雨,晚上却热了起来。楼顶比较凉快,他就想让许温然好过一点。 福利院的楼房一共就三层,他们到顶楼之后也没凉快很多。但是楼上的视野总是好的,从这里,能望见为数不多的夜景。 远方的高楼闪着亮光,这座城市的人匆匆忙忙,寻不到半点安静,感觉到哪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雨后的世界是如此明亮,似乎就连马路上的一颗石子也看得一清二楚。路灯、蝉鸣、榕树、辰星无一不在闪闪发光,照亮这片老旧的城区,徒增一点烟火气。 远处高楼七七八八闪着亮光,道路两旁的林荫道上是三三两两的人群。 老城区里有很多还没拆迁的斑驳老楼,以前这里是一片煤矿,不过煤矿关停了,也就荒废了下来。 像是一片黑灯,驱逐了光亮,但有光亮的地方一定是生机勃勃,光彩熠熠。 福夏天觉得彼得潘是对的,所以他在安静宁拉走许温然之前把两个人都留了下来,讲了彼得潘的故事。 故事讲完,许温然抢着说,“我要长大。” “我也要。”安静宁也跟着说。 “为什么要长大呢?”福夏天问,他觉得彼得潘是对的,长大就是浪费时间。 “我要长大去找妈妈。”小温然说。 小孩的思想很纯洁,很澄澈。 爱的背面是什么? 是恨。 不是,是遗忘。 现在两个小孩站在福利院的楼顶,看着这个他们尚未理解的世界。 安静宁不知道许温然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他,就像他不理解书上的那些字,不理解那些算数题,但他觉得许温然的爸妈还是爱他的。就像安妈妈爱安静宁一样。 这是小孩子的安慰手段。以身作则,换位思考。 许温然刚来的那天,直到现在,每每听到福利院外的汽车声,他就会以为是他爸妈接他来了,两个人都来了。 有时候甚至做梦也会梦见,在那个不熟悉的大门前,在旁边的花坛里摸不到钥匙,在和警察叔叔见面之后也没有办法。许温然的爸妈不是那种喜欢拿警察叔叔吓人的家长,他们教的很好,跟他说过,走丢了就去找警察叔叔,记得自己家里的门牌号,住哪,记得爸妈的电话。但他还是被扔在这里了。 从疑惑到慌张,从害怕到适应。 他在慢慢学习,学着怎么在这里生活,学会和不习惯的一切说你好。 “你俩在干什么呢。”福白露在楼下喊。 “吹风。”安静宁说。 “多危险啊。”她一边招手,“下来下来。” 两个小孩就这么被撵了下去。 刚好院子里在组织唱歌。 福利院偏僻,也不怕打扰到居民,况且现在也不是太晚。 福白露拿着一个破旧的吉他出来,吉他是之前有人捐给福利院的,那人之后也常来福利院,就顺便教了福白露一点。 江飞搬了凳子出来,福白露就坐在凳子上。 “哥哥,白露姐姐唱的什么歌啊?”许温然问安静宁。 “我也没听过。” 安静宁才读一年级,过了暑假之后就升二年级了。他听高年级的学生说,他们三年级要学英语。福白露现在唱的,是不是就是英语? 他不知道。 夏天和江飞都能跟着哼,一众小孩开始跟着节拍摇头。 在这么一瞬间,许温然觉得,待在福利院也挺好。回头不是冷冰冰的墙壁,不单单和一个绒毛玩偶说话。 许温然很喜欢这首歌。 他靠在安静宁身上,静静聆听。 “你困了吗?”安静宁说。 许温然本来想说没困,但他没说,他只是点点头。 世界时时刻刻没有停旋,日月衰老,天光不在,这人间有多少事是不会停止的,就像那一个个黑色的灯,在高楼里闪闪的灯火,都不会停止。 音乐声渐渐消去,许温然闭着眼睛倚在安静宁身上,他来福利院的第四晚,睡得很香甜。 第5章 朔望 「每条路都是去远方的路」 凌晨半夜三点的万东路,除了路灯还在守望,除了半路上的野猫野狗,还有谁在呢。 路的尽头有一家院子,在小孩子们的传说里,那里是一片没有名字的地方,没有名字的孩子会去到那里。 福柳峰就是这么进来的。 他的记忆止于刹车声。 在医院躺了不知道多久,药和药。 之后他就到了这片地方。 他在这里显然没有之前在学校快乐,但没办法的。 福柳峰原来不姓福,也不叫柳峰。 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以前那个瘦弱的小孩,他现在只是一直眯着右眼,看不清方向的人。 五点多钟天亮,许温然就起床了。 他是被吵醒的。 昨天晚上点的蚊香已经烧完了,清晨除了忙碌的人们还有蚊子。 许温然挠着自己腿上的蚊子包,一边坐在床上等安静宁起床。 透着微微的光亮,许温然看见在空中飞着的蚊子。 他慢慢挪过去,双手一合,啪的一声让蚊子飞走了。 安静宁也被吵醒,看见许温然在打蚊子。 他瞄了一眼蚊香盘,揉揉眼睛,一副还困着的样子。 许温然问:“你有被咬吗。” 安静宁摸了摸身上,“没,它们都不咬我的。” 小温然不理解这不公平的待遇,问,“为什么不咬你?” “因为你香一点。”安静宁说。 许温然整理一下头发,抬起自己胳膊闻了闻。 “哎呀,自己闻不到的。”安静宁一边说,一边靠到许温然身上嗅了嗅。“嗯,香香的。” 许温然挺开心的,他在想安静宁身上又是什么味道。 所以趁着安静宁还没拉开距离,许温然往前走了一步,凑到安静宁脖子上闻了闻。 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有点像昨天的沐浴露,又有点花露水味。混杂着福利院里陈旧的历史厚重,又带着微风和骄阳。 安静宁看许温然一直在挠痒,借着刚刚升起的朝阳,他拉过小温然的手臂。 “被蚊子咬的吗?”安静宁问。 许温然小臂上有几个蚊子包,周围的皮肤全都被他挠得红彤彤的。 “嗯。”许温然说。 安静宁带的花露水跟没作用一样,蚊子也好像专顾许温然。 “你别挠了,要不然挠破了。” “痒。”许温然说。 “你抹点口水。” 许温然歪头看他。 “真的,你抹点口水就不痒了。” 小温然半信半疑的把手指伸到自己嘴旁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抹到蚊子包上。 不知道是心里原因,还是挠痒挠够了,又或者真的是抹口水有作用,许温然觉得不是很痒了。 “你怎么被咬这么多下。”安静宁问。 “多吗?”许温然数了一下。“一、二、三……就三个啊。” “你上面的是什么啊。”安静宁拉过许温然到窗子旁边,光线更亮一点。 透过那明亮白皙的光线,许温然小臂之上,在那几个蚊子包上面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红包。 安静宁好像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几下。 “痛不痛?”他问。 “不疼。”许温然伸手碰了几下,只是特别痒。 “我们去找白露姐。”安静宁拉着许温然出门。 还没到六点,福利院还没人起床。 安静宁敲了敲福白露房间的门就开门进去了。 “白露姐白露姐。”安静宁叫醒福白露。 旁边和福白露同房间的福夏天倒是醒了。 “怎么了。”福夏天用手臂撑起来。 安静宁马上拉着许温然转头过去,拉着许温然的手臂。 “夏天哥,你看小温然怎么了。” 福夏天开了灯,凑近了脸。 “只是起疹子了而已。”说完他又倒下,“痒吗?” “痒。”许温然说。 “那就是了。” 安静宁放心下来,疹子他小时候也有,不过现在他长大了,就没有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的原因,反正他摸着许温然的头说,“等长大就不会再有了。” 许温然点点头,长大这么好,他又对长大有了一分期待。 “等吃完早饭我去帮你拿点抹的药吧。” “谢谢夏天哥哥。”许温然说。 “回去睡吧。” 福白露迷迷糊糊的被吵醒,看见房间里多了两个小孩。 “怎么了?”她问。 “许温然起疹子了而已。”福夏天躺在床上说。 “哦,我还以为你发病了。”福白露松了口气。 “那这么容易就发病了,我吃着药的。”福夏天拿起放在枕头下的药瓶抖了抖。 “夏天哥哥得了什么病吗?”许温然问。 “嗯。”福夏天又撑起来看着许温然,“小温然要健康长大,不要生病哦。” “嗯。”许温然点点头,“我吃青菜不会生病的。” 福白露轻轻笑了两声,笑许温然的可爱,笑命运的反复无常。 许温然不困,安静宁也没瞌睡。 两个小孩走到前院,老榕树的秋千上。 微风和煦,树叶轻柔。 直到福江飞来到前院叫他们吃早餐。 许温然身上的疹子还是痒,安静宁不让他挠,他就用手蹭,蹭了半天也没多大作用。 食堂的馒头不是很好吃,安静宁两三口就咽了下去。许温然不一样,他发现在嘴里嚼得久一点,会有一点点甜味,为了这一点点甜,他可以把一个口馒头嚼很久才咽下去。 福利院的生活很无聊无趣,许温然坐在秋千上摇腿。 透过不远处福利院的高墙,外边可能是这里的人一生也没见过的风景。 安静宁跑过来递给许温然一张纸和一支笔。 “我们来画画吧。” 许温然没什么心情,“不想画。” “你听我说。”安静宁拉着许温然的手,“以后你找到妈妈了,就要回去了是不是。” 许温然点点头。 “那我们画一张画给对方,以后就算不认识了,把画拿出来我们就认识了。”安静宁说。 许温然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他们两人挤了挤,勉强一起坐在秋千上。 小温然画两笔就朝安静宁这边看一下,他要画一张安静宁。 而安静宁倒是没想什么,他画了一个正方形和三角形,两个叠起来,他说这是福利院。 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大正方形把福利院框起来。 里边又画了很多火柴人。 他画完了,就转头看向许温然的画。 “你画的什么啊。”安静宁问。 “画的安静宁。”许温然笑着说,还把安静宁的头扭到对着自己。 “画得好好啊,你学过画画吗。”安静宁认真当起了模特。 “没学过。”许温然说,“但是他们都说我画得好” 笔尖划过纸张,许温然停笔想了想,在画上的安静宁额头上多添了一笔。 “以后我们见面了就不怕不认识了。” 两人交换了画,许温然跑回寝室里,很小心的把画叠起来放到枕头底下。 安静宁把每天的事都写在了他的日记本上,写今天许温然被蚊子咬了,今天许温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和自己分到了同一组,今天许温然…… 安静宁慢慢数着什么时候开学,在他的印象里还有好久好久,他还可以陪许温然玩好久。小孩的心思全在当下,没有太多思考未来的空间,就像往日留给了往日的自己,未来也请留给未来的自己。 “哥哥看天上。”许温然指着天空中。“月亮好小啊。” 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天上还能隐约看得见月亮的影踪,薄薄的一片如同雾气一般悬停在天空中。 安静宁并不是第一次注意到白天也能看见月亮,他只是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了晚上,月亮可以不用再出来,它却还是要露面。 但他那小小的脑袋瓜显然是想不明白,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这种问题对他显然还太早了。 与其跟着许温然一起看白天的月亮,他更喜欢在后院上跟其他人一起。当然,得拉上许温然。 就像尘埃与流萤,同样微小,却有人在发光。 远方像是熟悉却闹了别扭的朋友,明明知晓一切,但就是不会和解,于是永远保持着遥远的距离,慢慢远去,才叫远方。 院子前又有一阵汽车声,现在的许温然已经习惯了。他不会想这个车会不会是接自己回去的,但他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念想。 车上下来一个他认识的人。 许温然跑过去站在他腿边问,“叔叔你找到我妈妈了吗。” “还没有,但是应该快了。”他说。 “那还要等多久啊。” “这个月就可以了。” 在许温然的时间观念里,一天都是漫长的,“这么久哇。” “小温然等等就好了,到时候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吗。” 许温然点点头。 男人这次来没有向上一次那样带很多东西来,他只带了一些瓶子,跟许温然今天早上在福夏天那里看见的药瓶子一模一样。 然后从兜里掏出几颗糖递给许温然,摸了摸他的头,把药带到之后,随即离开。 许温然今天特别开心,他在想,过了这么久了,这个月应该都快过去了吧,但他还不知道今天是七月一号,每个月的第一天。 有时候福利院会少人,要么是永远离开此间,要么是有更大的新天地去等着他。 福白露把安静宁叫到旁边,悄悄对他说去房间里把福夏天的轮椅推出来。 “推到房子后面就可以了。”福白露说。 安静宁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许温然不会就看着安静宁一个人去,所以他也跟了上去。 房间里,福夏天在看着书,他就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在十四岁的年纪,在少年轻狂的岁月中,他从未体会过站起来是什么感觉。 “夏天哥。”安静宁跑到他轮椅旁,推着他走。 “白露姐说让你去房子后面一趟。” “去那干什么。”福夏天并没有放下书,他很喜欢这本游记,是前几天才捐给福利院的,还有作者的亲笔签名呢。 “白露姐说的。”安静宁只是一个工具人,他却乐此不疲。 福江飞也在看书,他高一了,要学的东西很多,平常是在学校住读,但放假了他还是会回福利院里。 把福夏天推到院子后边的死角处,安静宁又被派去叫福江飞。 今天一连着都很奇怪,目睹了一切的许温然此刻却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小孩当然是被打发走了,在院后,看不到福夏天的死角处,只有福白露和福江飞站在那。 许温然很好奇,偷偷的摸了过去。 可能是他太小了吧,福白露没有看见他。 许温然拿着一边树叶盖在自己头上,躲在树后,脖子伸长,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等会儿,夏天不会在这吧。”福江飞捂着自己胸口,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放心吧,不在。”福白露压低声音,剩下的许温然就听不见了。 后院里安静宁朝许温然招招手,小温然跑过去一起做游戏。 不管这个游戏有多无聊,已经进行过多少次,在小孩子的眼里,这就是他们的权利,这是他们应有的。 那些大人世界的花花绿绿,尔虞我诈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多舛的命运已经剥夺了他们享受家庭的权利,不应该再拿走童年的快乐。 许温然一跑过来,安静宁就问他,“听到白露姐说了什么吗?” 许温然摇摇头,“不知道。” 安静宁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转眼一想,索性自己跑过去。 白露和江飞好像并没有在争执什么,两人都在笑,笑了一会儿又停了。 “江飞呀,你刚才说的算真的吗。”福白露突然严肃发问。 福江飞也立正了,右手举起,做出发誓的收拾,“我徐江飞,只喜欢冯夏天一个人。” 福白露笑起来,拍着手。 这一瞬间,在那个青春萌动,旧疾当愈的年少,徐江飞明白了,他差点心脏病都发了。 在他看不到的死角后,就像其他人永远不会看见他人生路上的阴暗处,福夏天一边憋着笑,用他那个老旧年迈的轮椅缓缓驶出,驶向那条充斥着心跳、冷眼、潮湿的小路。 “你真他妈在啊!”福江飞是激动还是生气他并不知道,他颤抖的双手迅速从裤兜里掏出药瓶,胡乱倒了几颗在手上,然后一把吞下。 “你刚才说的,还算话吗。”福夏天把轮椅停在他面前,十指交叉合在一起,两个大拇指转着圈。 福白露悄悄退后,突然间她好像撞到什么东西。 “不是让你们走远点吗。”福白露蹲下对安静宁小声说。 “我想看。”安静宁说。 “小孩子看什么看。”说着福白露用手把安静宁的眼睛捂住。但安静宁向来不是这种什么都不做的人,他双手用力把福白露的手掰开。 结果并非如他所料却也并没有震惊他。 就像昨天下午的大雨那样,福江飞和福夏天抱在一起,靠得很拢。 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还在想,他和小温然也经常这样。 索性,安静宁回去找许温然了。 许温然还在跟福利院的孩子们说外面是什么样的,他们之前只知道安静宁的口述,听腻了也会找其他人。 安静宁跑过来立马抱住许温然,两人脸贴着脸互相蹭着。 “你干什么。”许温然被吓到。 “闻一闻,你身上很香。”安静宁说。 在福利院外,男人驾驶着车正准备来送药,渐渐驶进福利院的那条窄巷子,手机的铃声传来。 “there are sometimes that i forget to be breathing……” 他有点不知所措的,先停了车,拿出手机点开接通。 “喂,什么事。” “爱华找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很久没休息好的样子。 “嗯,定位发我就行了,明天我去看看。” “好。” 说完他挂了手机,在巷子里看了看,有小卖部,他便走了下来买了点糖。 想着福利院的小孩子应该挺喜欢吃糖的,但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自己喜欢吃吧。 许温然被安静宁蹭得有点烦了,他轻轻推开安静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来,说: “哥哥你吃吗。” 安静宁并不是属于那种很喜欢吃糖的行列,他家里有时候还不准他吃,但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摊开了手。 许温然把糖高高举起,在空中的糖果仿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黄金。随着许温然松开手,那颗糖慢慢落下,飘进了安静宁手中。 安静宁握着那颗指头大小的糖果,想到了什么,“你不吃吗。” “我有多的。” 许温然笑着说,他用牙咬着一颗糖,大笑着张嘴给安静宁看。 安静宁剥开糖纸,把那颗纯白色的像今早的月亮的硬糖放进嘴里。 每天早晨,许温然像今天那样望着天空,期待有人能来接自己回家。 每天夜晚,许温然像在家里那样看月亮,期待明天是自己能够回家。 从朝气的蝉鸣声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恐龙玩偶,身下不是软绵绵的床褥,旁边是另一个陌生的人。 在宁静的月光中睡去,梦里的是小孩眼里很久没见过的人,他在朔望中期盼着。 第6章 天声 后院里的小孩们又开始唱歌了,太阳那么大也不能让他们回去。 安静宁以疹子为由,一直盯着许温然,只要看到他挠,就会上去阻止。 叔叔给的糖许温然没吃完,他故意留了一颗。 糖不多,许温然没吃多少,但安静宁跟许温然说话的时候能闻到一股糖味儿。 “少吃糖,不然会蛀牙的。”安静宁对许温然说。 “我就吃了三个。”小温然伸出三根手指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安静宁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觉得可能是那个糖的原因。 虽然他没有过蛀牙,但小孩下意识把牙齿和糖联系到一起。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牙齿都还好好的,他还帮许温然涂了疹子的药,但现在安静宁用舌头舔一下那颗牙都觉得有点疼。 他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吃糖了。 下午的时候安静宁少见的没有加入游戏之中,反而是陪在许温然身边,两个小孩挤在秋千上,也不怕秋千的绳子会断掉。 安静宁捂着半边脸,脑子里还在想为什么会牙疼。 自己是不是生病了,要去看医生。 许温然把最后一颗糖拿出来,“哥哥你要吗。” 安静宁摇摇头,“我牙疼。” 许温然歪头,把手放在安静宁的嘴上,“我看看。” 安静宁乖乖张开嘴。 “有看到什么吗。”安静宁说。 许温然摇摇头。 安静宁无奈,他是怎么想的才会让比他小一岁的人给自己看病。 福冉巧从后院来到前院,她头顶扎的两根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跃动。 “安哥哥你怎么不来玩游戏呀。”她说 “我不想去。”他说。 “为什么呀。” “我牙疼。”安静宁说。 “那我回去了。” “好。” 旁边的许温然有些仇视的看着福冉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但就在福冉巧和安静宁说话的那短短几秒,许温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福冉巧叫不到人,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在福利院众多孩子里,身体健康的孩子寥寥无几。 福冉巧四肢健全,身体发育也良好,但她六岁,智商还在三岁。 “哥哥,我们去问白露姐姐吧。” 许温然跳下秋千,拉着安静宁走。 安静宁家里一直对他说过,男孩子的事情要自己做。所以他不会遇到什么事就去找大人,他会自己先想想法子解决。 现在他可以说服自己,不是自己要去的,是许温然拉着自己去的。 福白露一个人在房间里练吉他,桌上放着乐谱书,她弹得有些累了,就把吉他放在一边,趴在桌上休息。 “白露姐姐。”许温然拉着安静宁进来,“安静宁他牙疼。” 福白露没有抬头,她蒙着脑袋说,“换牙了吧。” 两个小孩愣在原地。 安静宁可算知道班上的同学们为什么有时候会捂着嘴,很少说话,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少一颗门牙。 许温然问,“换牙是什么。” 福白露起身让安静宁张开嘴,她蹲下看着安静宁的牙齿,“就是你的牙齿会先掉了,然后有新的牙齿长出来。” 许温然“哦”了一声。 “哪颗牙疼?”福白露问。 “中间的。”安静宁拿手指了指。 福白露用指尖碰了一下,有些松动。 “嗯,等牙自己掉了就可以了,它会自己长出来的。” 许温然在一边一起看着,很好奇。 “我也会换牙吗?”他问。 “会啊。”福白露摸着俩小孩的头,“都会换的。” 她手一直放在两人头上,安静宁的发质硬一点,有些扎手,许温然这边就温和很多,软软的很好揉的样子。 七月还没到夏天最热的时候,但盛夏的浪潮已经一步一步紧逼于此。 安静宁和许温然窝在活动室里不想出去。 “做完啦!”安静宁伸个懒腰,总算是完成了今天暑假作业的目标。 “诶。”福江飞朝安静宁说,“今天这么热,要不今天别玩了,把明天的也做了吧。” “啊?”安静宁匪夷所思,“不想做。” “不做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我跟小温然一起看书去。”安静宁把凳子搬到小温然旁边。 许温然正在和福夏天学算数,夏天也教过福利院里其他的小孩,许温然是他见过学得最快的一个。 二十以内的他本来就会,这几天都快学到一百以内,再往上就得教乘除法了。 “哥哥。”许温然看到安静宁过来,朝他挥挥手。 “我考你一个问题啊。”许温然笑着说。 小孩子的眼里每一岁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安静宁很自信,“考吧。” “二十七加三十五等于多少。” “?”安静宁懵了。 许温然像是恶作剧成功一样的笑着说,“等于六十二。” 趁着太阳淡去,许温然带着安静宁到秋千那里。 这个已经年老,发着吱哑叫声的秋千是小孩在福利院唯一喜欢的东西。 这个秋千,让他想起在自己家楼下的儿童设施,有秋千,有滑梯,有转圈圈的好玩的东西。 安静宁翻了翻安妈妈给他的包裹,找出了一盘小象棋。 他小时候在爷爷家里的时候,跟爷爷下过。 两个小孩在秋千旁边下棋。 这下安静宁找回那份当哥哥的自信了。 把大概的规则给许温然讲了一遍之后,安静宁准备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 福夏天正推着轮椅散步,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看书,恰巧刚刚看完一本。刚看完一本书之后总是会有一种失落感,带着这种失落感会常常重新翻开这本书,再看一遍。 福夏天刚好就是这样。 但医生跟他说过老是待在房间里也不好,所以他会在房间里呆得不耐烦的时候,摇着他的轮椅,扶着围墙,慢慢绕一圈。 小时候,要吃饭的时候福夏天也转,快睡觉的时候也转。 福白露老是找不着人,她知道福夏天喜欢绕着院子转,所以福白露也绕着院子转一圈,如果运气好的话倒是能找到人,如果福夏天一直转,福白露也一直转,两个人就像在地球另一面一直旅行的旅人,永远不会相见。 在福利院每个地方,都有福夏天留下的车辙,有车辙的地方,也有福白露的脚印。 安静宁双手叉腰,他让了许温然一车一炮,现在已经步步紧逼。 福夏天刚准备开始,在榕树的树荫下,两个小孩用手脚压着纸棋盘下棋。 他好奇的走过去,问,“你们会下棋吗。” 安静宁走完一步抬头说,“会下。” 福夏天把轮椅停在棋盘旁边认真观摩。许温然,安静宁,福夏天,老榕树。四个物体围在棋盘四周,旁边的蝉仿佛在为这场棋局叫好。 这场梦来的太珍贵,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个短暂的陪伴了你一会儿童年的人,总会在长大后忘记。 “走这个。”福夏天指着许温然那边的炮说。 “啊,夏天哥不准帮忙。”安静宁马上捂着许温然的眼睛,不让他福夏天指的是哪一个棋看。 “好吧,那你俩自己下吧。” 一场棋局没有重点,在安静宁遗忘了很多规则之下显得那么天真纯粹。 两个王互相见面,左扭右扭。 福利院的围墙四周总有点野花野草,蒲公英也不例外。 不过这里的蒲公英都长不大,就会被风吹弯折走。 “要下雨了。”福江飞路过他们的时候说了一句。 “看到福夏天了吗。”福白露到前院问。 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打扰不了他们。直到风吹起了纸棋盘,连棋带盘把全部都吹掉了。 天上阴沉下来,一道雷鸣过境。 雨是天空的泪滴,雷是天空的哭泣。 安静宁还以为许温然很怕打雷,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安慰小温然。在他的想象里,许温然会被雷声吓一跳,然后自己回去抱着他,说“呼噜呼噜毛……” 但是许温然没有,反倒是安静宁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下一声雷吓得抖了下。 “你不怕吗。”安静宁问。 “不怕啊。” 许温然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 雷霆在天空蔓延,组成一副图案。许温然很喜欢这种图案,他就拿笔纸画了下来。 雨下得很大,福利院的排水设施有点不够看了,当后院的小池塘装满了水,地上就会积起水潭,对于小孩子来说,足够淹没他们膝盖的位置。 许温然的疹子还没好,尽管有安静宁看着他,还是容易挠破皮。挠破的地方会结痂,但还是会痒,小孩又会去挠。 安静宁看不下去,说要不你继续涂点口水。 许温然觉得抹口水太脏了,而且口水干了之后会有股味道,所以他不想抹。 可能也是这件事影响了胃口,许温然晚饭没吃多少。 “这个吃不吃。”安静宁问。 “不想吃。” “这个呢?” “也不想。” “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呀,不能挑食的。” 许温然猛地摇头,“太辣了。” “辣吗?”安静宁没觉得辣,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刚到这里的许温然不习惯吃辣,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辣。 “那你拿水洗一下,我小时候吃火锅觉得辣就是这么弄的。” 安静宁去舀了碗汤端给许温然,觉得辣的菜就放进去洗一洗。 “还辣吗?”他问。 许温然摇摇头。 汤涮了几次之后,表面漂浮着辣椒籽和油花,安静宁把汤端过来倒进自己饭里。 虽然安妈妈在家里对他说过很多次,不要汤泡饭吃,但他觉得这样吃得舒服一点,也更快一点。 米饭混合着汤汁的香味,一听就很下菜。 天哭了很久,它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雨一直下个不停。 吃完饭,安静宁趁这个时间好好翻了翻自己的包里有什么。 一个狗牙手链,是他五岁的时候外婆给的;一个小弥勒佛挂坠,说是用来保佑他健康成长;一小卷零钱,以防不时之需;一叠卡片,是他上学的时候在小卖部买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安静宁想了想,他把那个狗牙手链拿了出来,给自己戴上。 “我也有一条的。”许温然看到之后说,“不过来这里之前放家里了。” “那我这条给你。”安静宁把手链摘下来给许温然戴上。 不算戴,许温然手比安静宁小很多,能直接穿过去。 许温然其实不是很喜欢戴这种手链,首饰也不怎么喜欢戴,总觉得戴这些东西会觉得有种束缚的感觉。 但他这次看着这个狗牙项链,已经泛黄尖牙平静的躺在他的小臂上,用红绳串成的链子显得妖艳。 傍晚时分,雨小了些,福利院里吃过晚饭,小孩们就开始玩水了。 安静宁脱下袜子,换了凉鞋,蹚进水里。 不同于平常的洗脚泡脚,在冰凉的雨水里,穿着凉鞋,把较长的短裤裤脚卷起来到大腿的位置,脚触碰到凉鞋和水会带来一种奇特的体验。 一种明明被水包围,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另一种东西。 许温然没有凉鞋,安静宁就劝他不穿鞋。 小孩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特别是对方也是小孩的情况下。 许温然把鞋脱掉放在屋里,光脚踩上冰凉的地砖。他之前没试过光着脚走路,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有些兴奋。 走到后院,越靠近户外的地方,有越多的小颗粒,磨得脚疼。 许温然走到一半又不走了。 安静宁问他怎么了,许温然说太硌脚。安静宁从水里上来,凉鞋像是一个小盆子,带着一盆子的水就上了岸,水滴溅得满身都是。 安静宁就把鞋脱下来给许温然穿。 “那你不穿吗?”小温然问。 “我光脚惯了,没事。” 说着,安静宁又蹚进水里。 在水里抬脚,会觉得有一股阻力,小孩恰恰喜欢这样玩。 许温然穿好凉鞋,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比地砖更凉一些的温度让他有些起鸡皮疙瘩,但看着安静宁一个人在那边玩,他有些心痒。 对,就安静宁一个人。 福利院的其他人不敢下去,因为院长爷爷说过会生病,所以他们不敢下去,尽管他们都站在一旁,很想下去。 整个后院仿佛只是安静宁一个人的主场,直到许温然加入。 安静宁抬脚,溅起水花,许温然朝他走过去,水珠四散。 还没走过去,那边又有人喊了。 “许温然,回来!” 福白露站在水旁喊,“安静宁也是。” 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许温然半偏头,意思是回去,安静宁没动,他不想回去。 但是许温然转了个身,原路返回。 安静宁撇撇嘴,跟着上去。 当然少不了一阵数落和批评,安静宁已经习惯了,他在家也是这样。但许温然不一样了,小孩有些垂头丧气,然后被安静宁拉去继续下棋。 安静宁会谎称自己记住了下午时分被风吹掉的棋局,然后把棋局摆成自己有利的局势,跟许温然慢慢耗。 他并非喜欢下棋,之前跟爷爷下棋的时候都是他太无聊。 但许温然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拖着下巴思考的样子,他能看很久。 就像在众多小孩中有最新的玩具,或者在鸦雀无声没人发言的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又或者考试拿了第一名。 总是最耀眼瞩目的那一个。 此刻的许温然就是安静宁心中的那一个。 他在想,如果许温然到自己班上读书,他一定要选许温然当同桌。 安静宁会避免提到爸妈这种字眼,尽管他很想给许温然讲自己去年生病爸爸背自己去医院的事情,也想给许温然讲他五岁之前在乡下爷爷家过的一个新年。 但是之后的年岁里就没有爷爷了,安静宁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温然冥思苦想,总算下了一步棋。 棋局没有太复杂,就是两个小孩子斗来斗去。 棋下完了,安静宁还有卡片,小时候在电视上播放的每一部动画,在几天之后的小卖部里,总会发现有它们相关的东西在。安静宁用自己五毛五毛的零花钱囤了很多,每次被同学约出去玩的时候也能赢一大堆回来。 他让许温然随便挑,挑到喜欢的为止。 房间里的白墙在时光的浸染下染上了灰。 许温然躺在床上,从枕头与墙的缝隙中拿出早上吃剩的小半个馒头,趁着还没熄灯,他以上厕所为由走到了前院。 夜未深人已静的街道巷口充斥着蝉鸣,小孩掰下一小块馒头,丢到被路灯照耀着的门口。 那条黄毛小狗从铁网门那边探出头来,三两下舔掉那块馒头,熟练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 许温然伸手想去摸,但他手不够长,小狗钻不过来,只好站的离门近一点。 小孩手指摸到了狗毛,湿湿的,可能是之前下雨没躲好。 他把剩下的馒头丢给狗,随后,在小狗“还有吗”的眼神中,许温然退回福利院的阴暗里,在黄亮的路灯前,他伸手够不着那片光。 回到楼里的路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许温然抬头。 像那天站在三楼楼顶看到的星空,像那天夜里被安静宁带去抓萤火虫,像第一次来福利院睡不着的那个晚上。 天上的星星孤独的不停轮转,偶尔有几颗很明亮的星星,安静宁知道,那是爸爸对他说过的飞机。 他伸手,蝉在为他喝彩,他低头,黑夜在为他铺路。 第7章 三伏 每天早上,许温然还是习惯留下小半个馒头。 福利院外的那条小黄狗已经习惯在福利院门口蹲点了。 有时候许温然是早上去喂,小狗就乖乖的蹲在门外一点,一个许温然能够得着的距离。若是早上没有,就是晚上,一天也不落下。 许温然早晨吃饭的时候吃得慢,虽然他本来就吃得慢,但他更多的是想趁着这个慢,别人就不会怀疑他把馒头拿出食堂去干什么了。 他很有自信,就算跟他天天在一起的安静宁也不知道自己养了一只小狗。 早晨,两个小孩坐在秋千上,许温然的肚子叫了两声。 “你没吃饱吗?”安静宁问。 “吃饱了的。”许温然一只手环腰说。 “那怎么肚子还叫。”安静宁把手放到他肚子上。 “肚子有点疼。”许温然说。 “那我给你揉揉。” “哦。” 许温然手里拿着那个皮卡丘的小玩偶,玩偶看起来很旧了,但许温然很喜欢,这个小玩偶跟自己以前那只小熊很像。 在小孩子眼里看着很像,他只是把两个陪伴自己的玩具联想了起来,不管像不像,在他眼里都是像的。 时间一到八九点钟,室外就开始热起来了。 今天是做大扫除的日子,许温然在家没怎么做过,看安静宁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拖地擦窗安静宁每一样都干得很娴熟。 许温然问他在家里也做这些吗。 安静宁擦擦鼻子,点了点头。 在福利院里没有做一件家务五角钱的奖励,安静宁当然没有放开力气干活。他和许温然一起慢慢做着,一上午的时间也把他们自己的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个早晨福利院里都是祥和的,这片平静的乐土仿佛像一个世外桃源,外面的人不想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也出不去。 安静宁在老榕树的秋千上一下一下点着手指数着,不知不觉他来福利院已经好多好多天了。他点一个绳结就是一天,从连接着秋千的地方,一直点到自己头顶。 要是许温然在的话,他就可以直接问了,小温然肯定记得。 安静宁点了一遍,楼里许温然就抓着没吃完的馒头出来了。 “小温然,你来福利院几天了?”安静宁问。 “十九天。”许温然说。 正值七月中旬,身处福利院的小孩显然不知道外界的晨间新闻在说什么。 “天气酷热,预计南江区今天白天最高气温将升至39摄氏度左右。c市气象台14日12时55分将高温橙色预警信号升级为高温红色预警信号。请注意防暑降温,有关部门需注意防范持续高温对农业、交通、电力、用水等的不利影响。” 许温然这十来天都只有两套衣服穿,一套自己的,一套是安静宁给的。 小孩越来越习惯福利院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如果有一天他将要离开这里,或者有一天安静宁比自己先回家,他要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他的那条手链还回去,要不要告诉他该怎么联系自己。 这些太复杂的问题在许温然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装了多少日子。 直到现在,他还相信自己能回家,还在等爸爸妈妈找他。 期间那个叔叔来过一次,问了许温然很多话,包括但不限于爸妈的工作,平常的见闻。 许温然觉得这就是自己要回家的千兆。 天上的太阳那么大,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变得炙热。 高温天的午后任谁也不想外出。 两小孩在睡午觉。睡着睡着安静宁觉得有些热,揉揉眼睛,发现许温然跑自己床上来了。 安静宁起身把他推开,“热死了。” 许温然好像没有睡着,一推就醒了。 “可是我想抱。”许温然说。 安静宁还是困,闭上眼睛把许温然抱住。 “你不热吗。”安静宁说。 “热。” 许温然的头发很长了,蹭在安静宁的脖子上,弄得人痒痒的。 “但是我想抱。”许温然说,“我家里有个小熊我就是这样抱的。” “我又不是熊。”安静宁低声说。 “都是毛茸茸的。”许温然说着还把手放在安静宁脑袋上揉了两爪子。 “诶别。”安静宁把手盖上去,“发型要乱了。” 谈到发型,安静宁又想到许温然头上那个疤了。 他把手放到许温然额头上,慢慢把他的刘海撩起来。 许温然没想阻止,可能是安静宁已经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安静宁是第一次这么详细的观察这道疤,他好像可以切身体会到许温然当时的疼痛。安静宁拿手指肚轻轻碰了碰,问:“痛吗?” 许温然摇头,“早就不疼了。” “你还记得这个疤什么时候摔到的吗?” “很小的时候了,我都记不得。”许温然声音很小,好像很困。 “为什么在家都会摔倒啊。”安静宁用心疼的语气说。 “唔。”许温然叹了口气,“好像是绊倒了。” “啊?”安静宁更想不明白了。 脑子一开始想东西,安静宁就不困了。 他坐起来,许温然自己躺在床上。 无事可做他便拿暑假作业来,不会算的题就让许温然看看,有错的他就改了,没错的就做语文了。 许温然睡一会儿安静宁就来问一道题,他干脆也不睡了,就坐在床头上给安静宁扇风。 这里的夏天不是许温然习惯的那种夏天。c市更多的是湿,所以居民才会习惯吃辣椒祛湿。 每隔大概两三天,许温然就会跟安静宁说一起去洗澡,小孩还没习惯澡堂的氛围,每次都是让安静宁在前边帮自己挡着。 在福利院的每一天,他会想如果今天自己接到能回家的消息,会是什么形式。是汽车还是摩托车,是打电话还是有人来接。 他没有这么多空余的时间去想,他的时间都被安静宁填满了。 每次在床上躺着进入梦乡前的那短短十多分钟,许温然就会想,想到流泪,想到不知所措。 这时他就会转头,看着已经睡死的安静宁,突然他就会害怕有一天自己走了,就见不着安静宁了。所以他不会想了,不会想了就能好好睡着了。 写完作业的安静宁突然想到什么,把自己的草稿纸撕了一张空白的下来给许温然。 “我们老师之前让我们写过给十年后同学的一封信。”安静宁说,“我们也写一个吧。” 安静宁拿出笔给许温然,“写完之后就拿玻璃瓶装起来,然后埋在秋千底下,要是十年之后我们还记得就挖出来看。” 许温然觉得很好玩,他就写了。 一年级的小学生的作文字数许温然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写了很多,多到安静宁都觉得很多。 他们把信叠起来卷成一个卷,放进之前那个用来装萤火虫的玻璃罐子里,两个小孩拉着手朝前院走去。 小小的玻璃瓶承载着小孩对整个十年的漫长期待。 安静宁把埋瓶地点选在了榕树后面,用手刨出一个小土坑,他把瓶子放进去试试,发现土坑太浅了,于是继续挖着。 许温然也想帮着挖,但他看着那黄褐色的泥土,就是下不去手。 安静宁的那身短袖的衣角上沾了些泥渍,他还是继续挖着,直到汗水打湿了衣背。 许温然抱着那个小玻璃罐,把小罐子放进了土坑里。 安静宁用双手把旁边的土填回去,指甲缝里满是泥渍。 他站起身,突然有点头晕,扶着树站了一会儿便没事了。 “埋好了。”安静宁拍拍手说,“以后我们长大了,就回这里来把信挖出来。” “好。”许温然笑着说。 当盛夏的斜阳沐浴了腐蚀凋敝的灰墙,在地下潜伏无数日月的蝉爬上枝桠。 蝉孤独的鸣叫着。 安静宁来找福江飞,他想问问江飞怎么才能把画画好。之前跟许温然互相交换的画他觉得画得不好,他想重新画一个。 福江飞的房间没锁,安静宁也没有敲门,推开门径直往里走。 他看见福夏天和福江飞脸对着脸,正当要碰到的时候听见安静宁进来了,两人迅速分开。 “你进来干什么。”福江飞问。 安静宁对这种脸碰脸的情况见怪不怪,他和小温然也经常这样啊。 “江飞哥,怎么画画呀。”安静宁拿着纸笔过来。 “出去。”福江飞黑着脸把安静宁赶出房间,还顺带锁上了门。 安静宁想不明白,他站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敲门不礼貌,所以他敲了下门。 里面没有人答应,也没人来开门。 安静宁觉得莫名其妙,叹了口气,他还会是去找许温然吧。 走在阴凉的走廊里,安静宁用手指掰着自己的门牙,之前就觉得牙要掉了,结果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掉。门牙已经松到用舌头都能掰弯的地步了。 许温然一个人在前院的秋千上坐着,榕树的树荫下不算太热,但许温然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小温然。”安静宁站在楼里的阴凉处向他招手,“过来啊。” 许温然朝他跑去,安静宁用手给他擦了擦汗,“这么热怎么还出去啊。” “秋千。”许温然说。 “等晚上凉快了再去吧。”安静宁拉着他回房间,顺手用草扇给他扇扇风。 许温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身上只是热,眼前慢慢迷糊起来,他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安静宁眼快把他接住,“怎么了。” “头晕。”许温然捂着脑袋说。 “中暑了吧。”安静宁把他扶着,“跟你说了现在太热了。” 安静宁继续说,“我以前夏天玩的时候妈妈就让我多喝水小心中暑。” 他把许温然扶回房间里,喝了点水,又到了无聊的午觉时间。 三伏天的太阳总是鲜艳,照在白围墙上的阳光反射,显得刺眼。听听喧哗的蝉鸣,看看匆忙的路人,人影蹒跚,大树隐瞒在高楼的影子后。 偶然寂静一会儿,看不到半点动物的身影。 晚上的时候总是两个小孩陪着秋千,许温然不想参与那十多个人的游戏,他也不想太无聊,于是就会拉着安静宁陪他。 福利院里很多人都说,是安静宁喜欢许温然,但是许温然跟着安静宁的场面也不在少数。 安静宁去做作业的时候,觉得陪着许温然太久了他还是会回到集体里,一起跑跑跳跳。安静宁的加入一般也代表了许温然的加入。 现在分组的手段进化了,不是猜拳而是自己选人了。 哪些人愿意在同一组的就分过去,尽量保持两个组人数相等。 安静宁一般不愁选,许温然选了哪组他就跟在那组。 在火辣的太阳下,青春的幼苗正在发芽。这说不上来怀念,更不是懵懂,断断续续的童年之间拼接着无数的愁绪,在天真和蔼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安静宁拉着许温然上山,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后山的那片萤火虫地,微微亮亮的萤火好像就只在这一小块地方聚集。 每次许温然在后院看星星的时候,当他看到其他人追着一只萤火虫满后院跑的时候,就会微微笑起,想安静宁带他去看萤火虫的时候。他有一丝欢喜,那些没有见过、没有抓过萤火虫小孩为了一只萤火虫满后院跑。而自己可以找安静宁,一起去后山的那片萤火地里,躺在地上,遥望星空,萤火虫和星辰都在发光。 时间使其熠熠生辉。 太阳还没下山,四五点钟的太阳还没褪去毒辣,坐在屋檐阴凉下的许温然正在扇风扇,看着后院的其他人一起玩闹。 福柳峰是出汗体质,在还没热起来的那几天里,他就时常觉得头晕。 许温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围成一圈。 安静宁也在其中,他立马往回跑,跑到楼里去叫人。 透过安静宁跑出来的那一个缺口,许温然才看见了,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带着担心的心情,小温然跑过去,地上的是福柳峰。 他蹲下来,看着满身尘土的福柳峰,有些不知所措。 “都散开!”福白露跟着安静宁跑出来,蹲在福柳峰旁边查看状况。 “安静宁你去拿点水过来。”福白露说。 安静宁跑得快是众所周知的,众多小孩围成的一圈也慢慢扩大。一缕清风略过许温然的手边,安静宁把水拿了过来。 “福柳峰怎么了。”许温然问。 安静宁摇摇头,“可能是中暑了吧。” 许温然之前还没觉得中暑有什么,现在一看,他有点害怕了。 福江飞随后也跟了过来,把福柳峰抱了回去。 “你要吗。”安静宁又拿了杯水过来。 许温然刚好也渴了,拿着水杯一饮而尽。 “哥哥,我们今天晚上也去看萤火虫吧。” “好啊。” 许温然趁着天还没暗下来,找了点事情做。 “你在画什么啊?”安静宁问。 “在画我们。”许温然说。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画上的东西,“这个是我,这个是哥哥。” “夏天我们穿这么多啊?”安静宁看着画上的两个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围巾。 “不是夏天呀。”许温然摇摇头,“这是冬天。” “还要围围巾。”许温然继续说,还给画上的两个人添上了围巾。 “那这个是什么啊?”安静宁指着那个代表许温然的小人。 “书包。”许温然说,“我们以后要一起上学。” “头上的是什么?” “耳朵。” “?” “那我的头上怎么没有。”安静宁看了看,只有许温然的那个小人上有两只耳朵。 “你带着帽子呀。”许温然说。 他继续说,“哦对了,还有尾巴,嘿嘿。” 安静宁一脸无奈又不敢说什么。 七月份底,天气久违的凉快一些,但还是热。 今天也是许温然坐在秋千上等是否有人接自己回家的一天。 福利院外又驶来了那辆熟悉的汽车。 小温然很兴奋的跑到门旁,看着车上的男人下车。 “叔叔!”许温然说。 “诶。”男人也很高兴的走到许温然旁边,摸了摸他的头。 “找到妈妈了吗。”许温然问。 “快了,小温然再等几天就可以了。”男人说。 “还要多久呀?”许温然天真的问,他知道现在也依然坚信。 “明天吧。明天就可以带你去见妈妈了。”他说。 “好!”许温然满口答应下来。 知道这一消息的许温然满院子的跑。 首先是安静宁。 他还在房间里做作业,门哐当一声就被许温然打开了。 “哥哥!”许温然喊。 “怎么了?”安静宁捂着一只耳朵。 “叔叔说明天我就可以见到妈妈啦。” “哇。”安静宁下意识的是开心,然后意识到自己的门牙已经掉了,勉强没有笑露齿。 “那多好哇。”他说。 “是呀。”许温然笑着。 跟安静宁说完,许温然又跑去跟其他人说了。 安静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回想这一个月来的一切,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他一时间不想让许温然走了。 许温然一走,这个房间又只剩自己一个人,看萤火虫,玩秋千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友情让他措不急防,出乎意料的分离也让他手足无措。 第8章 流星 每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就算没人看见它,也没人在意它,流星依然发着光亮。 许温然把福利院上下都跑了个遍。 “所以你要回家了是吧。”福柳峰问。 “对。”许温然笑着说。 “真好呀。”福柳峰有点羡慕,“可是你回家了就见不到我们了。” 许温然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 对呀,他回家了,就见不到安静宁了。 小温然跑回安静宁旁边。 “哥哥,这个送给你。”许温然把那个皮卡丘的小玩偶拿给安静宁。 “啊?不用的。” “哎呀,你拿着嘛。” 安静宁手里捏着皮卡丘,一时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你回去了之后会想我吗。”他问。 许温然说,“会。” “那等长大了我去找你。”安静宁说。 夜幕降临,福利院和周边老旧的灯光融为一体。 众人都聚在院子里纳凉。 许温然还是招蚊子,安静宁还是拿着扇子帮他扇走蚊子。 后院里承接着路旁和楼里逸散出来的灯光。 突然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黑了下来。 “停电了啊。”福白露说。 “可能又是保险丝烧了吧。”夏天在轮椅上闭眼休憩。 没了灯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显得亮堂。 这时的注意力都在身边了。 许温然拉着安静宁的手。 安静宁问,“你怕黑吗?” “有一点点。”许温然说,“不是很怕。” 安静宁感受着许温然手上渗出的手汗,又把手捏紧了些。 “天上好多星星。”许温然坐到草地上。 安静宁也抬头,在新城区那边肯定看不到这些星星的。 “我们去楼顶上吧,那里好看星星。”安静宁说。 他又拉着许温然上楼。 没了灯光的楼里一片漆黑,过堂风呜呜的响着,吹得树叶晃动,莎莎声响仿佛是一种哭声。 推开天台的大门,楼顶上的风光还是那样开阔。 他们坐在一处凸起,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楼下点着蜡烛的众人。 “安静宁和许温然又不见了。”有人说。 但是没人接话,他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楼顶上不暗,有若隐若现的月亮在为他们引航。 安静宁把头往许温然那边挪了挪,两个人的脸蹭到一起。 安静宁很喜欢这样,许温然脸很软,他很喜欢捏。 上次他进福江飞的房间里看见江飞哥和夏天哥也这样,但是位置不太对。 他们是面对面的。 安静宁把头转了一下,也面对许温然。 小温然的鼻息扑面而来,有点奶味和晚上洗漱时的牙膏味。 安静宁把嘴凑近,在许温然脸上亲了一下。 许温然马上用手擦掉脸上遗留的唾沫,“别亲。” “我想亲。”安静宁好像是逞强一样,又亲了一下。 在小孩子眼里这只是一种表示亲密的行为,与爱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眼尖的许温然注意到天上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他跟安静宁说。 “应该是飞机吧。” “不对,飞机没有这么快。” “那就是流星。”安静宁肯定的说,“你许愿没有?” “没有。” “那快许个愿。” “为什么?” “哎呀,就跟你过生日许愿一样,快点。” 许温然心里想着那颗流星的样子,许下了一个愿望。 “你许了什么愿望?”安静宁问。 “回家的愿望。”许温然天真的说。 安静宁叹了口气,原来许温然一直想的都是回家。 “你真的看到流星了吗?”安静宁问。 被他这么一问,许温然也有点忘了,“不知道,可能我看错了吧。” 安静宁心里踏实了,看错了那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各自为营,没有说话。 “哥哥,你睡了吗?”许温然问。 安静宁那边没回话,可能睡着了吧。 “我会回来看你的。”许温然自顾自的继续说。 嗯。安静宁在心里答应。 “其实我不想跟你分开,但是我想回家。” 我知道。 夏天对我们来说好像特别重要。中考,高考……一系列人生的转折点都发生在夏天。 许温然从床上爬起来,旁边是自己的小熊。 回家了?他心想。 床头柜,书桌,小书包。 都是自己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客厅是爸爸和另一个他看不清容貌的男人。 他们扭在一起,一种奇怪的味道充盈着他的感官。 地上的衣服勾住了他的拖鞋,然后他就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到了茶几的桌角上。 然后他就醒了。 全身是汗,旁边是安静宁。 “你怎么了。”安静宁问,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虽然摸不出来有没有发烧,但是在他脑子里,一般都要这么干。 “我梦到家了。”许温然说。 安静宁把许温然扶起来,“很热吗,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许温然点点头。安静宁就去把门打开,风立马流了起来,室内凉快不少。 夜晚的每一家灯火都是无眠的愁绪,这个世界上千百家的灯火就有千万个琐事,在人生缝隙反复回荡,造就孤独的人生常态。 很多时候不如人意恰恰才是生活。 许温然摸着自己头上的疤,转头望向刚睡下的安静宁。 妈妈说,喜欢的人才能亲他。 所以小温然蹑手蹑脚的爬到安静宁的身上把他压住。 安静宁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或者他已经睡着了。 许温然看着安静宁,然后亲了下去。 “你干嘛。”安静宁醒了。 许温然像是被抓到犯错样子,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是想亲嘛。”许温然说。 “也没让你亲嘴啊。”安静宁把许温然推开。 他的认知里,亲嘴是男女生之间的事情。还停留在,亲了嘴就会生小孩之类的阶段。 安静宁一下子有些慌,看着许温然问,“你刚刚有没有吐口水?” “?” 许温然猛地摇头。 “那就好,不会生小孩了。” “?”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许温然被安静宁压回自己的床上。 “为什么亲嘴就会生小孩啊。”许温然问。 “不知道,反正不能亲嘴。”安静宁回到自己床上,“好了好了,睡觉吧,我困死了。” 对于即将回家的许温然来说,这一晚他等了太久。 直到院前的海棠花凋谢,后院的蒲公英四散。 早晨,许温然自己爬上三楼的楼顶,站在天台上看着从左到右的云,今天会是他在福利院的最后一天,最后一个清晨。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在他看来都是如此神秘莫测,后山有它的威严,前院有它的安宁,日落和夕阳他都认认真真的看过。 许温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下去了。 最后一天,他也没有忘了把馒头留一点下来给小狗。 吃过早饭,许温然坐在秋千上等车来,就像那天他和安静宁相遇一样,平淡的坐在秋千上。 车来了,他也要走了。 后面是这一个月以来朝夕相处的朋友们,许温然找他们挥挥手说了再见,坐上了车。 安静宁甩甩脑袋,好像是要把有关许温然的记忆都扔掉。 车里,窗外的风在疾驰,日头正好,阳光正年少。 “小温然,叔叔问你一个问题。”男人说。 “什么问题呀。”许温然在后座上坐着,能明显看得出他很开心。 “你想不想当叔叔的孩子?” 许温然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想呀,可是我更想回自己家。” 男人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放弃。 “你晕车吗?”他问。 “不晕。”安静宁说。他在后座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我小时候晕车很严重的。”男人说,“坐公交车都晕车的。” “那叔叔你开车不晕了吗?”许温然担心的说。 “嗯,已经习惯了。” 从c市到s市,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并不是开车过去的。 男人把车开到了一个居民楼下,找好车位,然后带着许温然先去坐汽车到市里,然后从市里再转火车。这样比较快,不然他们开车过去,得开一天多的时间。 许温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亲人,再一次见面,会是在法庭上。 福利院里还是老样子。 安静宁坐在自己床上,看着对面的小床,已经没有许温然来过的痕迹。 福江飞正在房间里看着书,突然胸口一疼,他熟练地拿起药瓶,抖了几颗药出来吃下。 捂着胸口,他慢慢躺在床上休息。 福夏天刚好过来找他,看见江飞躺在床上。 “没事,药吃过了。”福江飞拉着他的手说。 “还疼吗?” “嗯。” 福夏天有点着急,推着轮椅在房间内打转。 “要去医院吗。”他问。 福江飞咬着牙摇摇头。 “那怎么办,再吃点药?” “你傻啊,那药再多吃点我医院都不用去了,直接埋了吧。” “不行,我叫他们送你去医院。”福夏天推着轮椅准备出去。 “别。”福江飞叫住他,“去医院的话,钱怎么办,付得起吗。” “那也不能让你没命吧。” “也快了。”福江飞神情好了些,“不是很疼了。” 自从许温然离开了之后,安静宁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满后院的疯跑,也没有一个人钻到后山里。有时候他就坐在那个秋千上,像许温然望着院门口一样的望着外边。 他跑了出去。 用妈妈留给自己的一点零花钱买了些糖,买了自己从来没买过三块钱的雪糕,买了一顶帽子。 安静宁带着鸭舌帽回到福利院,好像没人发现他出去了。他把糖分给小孩们,自己戴着那帽子,阳光被帽檐遮住,几乎看不清安静宁的神色。 “原告……” 许温然被带到的是一个小房间,里面很多玩具,然后有一个姐姐来向他问话。 问的都是他那天怎么被扔到c市,又为什么去了福利院,家里怎么样,父母怎么样。 许温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家,他觉得叔叔没有遵守约定。 但他又仔细一想,叔叔一直说的是见妈妈,不是回家。现在他见到了,在法庭的被告席上。 被帽檐遮住的阳光直直的照射在后院的蒲公英上,泛白的花朵随着微风摇曳。每有一颗蒲公英被吹散,它的种子顺着风走遍世界,却永远不会停留在原地。吹散蒲公英背离家乡的每一条路,都是去远方的路。 夜晚,整个福利院一改了往日的清净,灯火长夜,耿耿星河难眠。 “白露姐,江飞哥他没事吧……”安静宁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才七岁,还是个小孩子的年龄,害怕离别,害怕人事。 “夏天守着他的。”福白露说。 尽管安静宁眼里满是泪光和害怕,在漫漫长夜里,存在无尽的思念。他都要一一去明白的。 医院的病房开着空调,在炎炎夏夜里却并不是阴凉的好去处。 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城市的繁华,福夏天推着轮椅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映入眼眸的是灯火辉煌的城镇,大街上闪着耀眼的光辉,各处高楼林立,金碧辉煌。 福江飞醒着,问福夏天,“还没睡啊。” “我怕我一睡,就见不到你了。”冯夏天坐在轮椅上看着徐江飞,两人深情凝望着对方。病房里的那股味道混合着透过玻璃窗的城市的金钱味。徐江飞手臂上有滞留针,望一眼都觉得疼。 “哪有这么容易就没了。”徐江飞看得很开,医生之前说他可能活不到十五岁,但是他活过了,甚至多活了一年。过了十五岁生日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帝给予他的恩惠。 他的命运就好像是一株蒲公英,在他的家庭里没有父母兄弟,他记事起就在福利院,在这个福利院,在那个福利院。 第一个福利院的院长说他是在江边捡来的,又希望以后飞黄腾达,所以叫江飞。 第二个福利院,他检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他觉得对不起给他取这个名字的人,他可能活不到以后了。 第三个福利院,他长大了,去上了学,在周边都是正常人的日子里,提心吊胆。 第四个福利院,他改了名字,把徐姓改成了福姓。 寒来暑往,朝来夕去。 他认识了冯夏天。 他那宛如流星一般的生命正处在最末尾的阶段,将要离去,却散发着刺眼又温柔的光。 在酒店里,许温然和男人坐在一起。 小孩好像哭了很久又好像没哭,呆呆的坐着发愣。 “你想回去吗?”男人问。 “回哪里?”许温然说。 “福利院。” 安静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许温然走了,窄小的寝室里对他来说也算大了。他不用扭扭捏捏害怕让许温然不悦,也不用整理衣物,不然空间就很挤。他甚至可以把行李都堆在许温然的床上,可以不用半夜起来帮许温然赶走蚊子。 但他有点不习惯了。数学题没人帮他,没了许温然,蚊子可能也会来咬自己。 安静宁越想越觉得别扭,又把许温然那张画拿了出来仔细观摩。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夏天和江飞回来了。 小孩都很担心,以为福江飞会出什么事,但他看起来很健康。院门口的海棠也反常,本来花已经谢了,按道理现在的时段也不会开花了。但就好像是迎接福江飞一样,又抽了几只新的花骨朵,最早的一批正开得热烈。 安静宁好像是在给自己催眠一样。不会去前院,不然会看到那个秋千,就会想起许温然,不会再跑去后山里看萤火虫,也不会在寝室里做他的暑假快乐,在寝室里就没人帮忙了。 福利院的生活很平常,无非是这个走了那个来了,天地不仁,日月岂己。 安静宁可能会一边想着许温然现在在干什么,他在家里过得还好吗,又会一边想着他要是出现在福利院,那自己要给他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该怎么说才显得简洁又不失风度。 往往,离别在想象里并非难熬,就是生命中少了一个人,可真正到了离别,又觉得苦痛万分,再过一阵子,可能几天,几个月,几年。再想起那个人,在记忆里模糊的面容不会清晰,已经形成习惯的事物还是会循环往复。 这就是人,人永远记不住天上的流星,记不得夜空是怎样茕茕孑立,忘记了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明月。 那就更别说地面了。泱泱灯火就像涸辙之鲋,寻不得也看不清。 又是很平常的一天,安静宁掰着手指数了数,今天是许温然离开的第四天。 他独自一个人在寝室里刷着牙,等会是吃早餐。 不知道为什么,许温然走了之后福利院门口就蹲着一只黄狗,也不叫也不闹,就只是蹲在那,眼神死死盯着老榕树的那颗秋千。 在这天,安静宁听到了黄狗的犬吠,还有汽车声,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许温然下了车,又回到这个熟悉的街道,那天可怖的门锁今天却显得格外和蔼。 他看见了蹲在门口的黄狗,上去摸了两下,那狗乖巧的叫了两声,跑到了别处去。 许温然看见了院子里的秋千,院门前的两株海棠。食堂那边传出来阵阵面香,小孩欢歌笑语又唱起了晨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第9章 余歌 小孩喜欢童话,踏着远方飘来的音符,他仿佛走上一条金黄色的道路。路旁的蒲公英飞出,点染四周,环境喧嚣沉闷,蝉鸣高亢低吟。 许温然没走进去,他只是慢慢走到秋千旁边,随后坐了上去。老旧的绳索发出咯吱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晨歌的伴奏。 “叔叔,拜拜。”许温然朝男人挥手。 “拜拜。”男人也挥手,“我明天再来看你。” 随着汽车远去,许温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就连他自己也不可思议,日思夜想的回家,竟然会是这里。 安静宁吃完早饭,来到前院。他本以为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坐在秋千上看着外边,听汽车声略过,他还以为又有小孩被丢到了孤儿院。 他猜对了。 “安静宁——”许温然还坐在秋千上。安静宁还在楼道里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但他没着急喊,等安静宁走出来了,朝自己走过来了,许温然才招手说道。 安静宁喜欢许温然的哪一点,他说不上来。可能是许温然长得好看,也可能是他聪明,或者是画画,反正,要是让安静宁说许温然有什么有优点,他能说一大堆。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会陪着自己。 现在看来,这个缺点也没了。 安静宁头上还戴着帽子,看到小温然之后就朝他跑过去,问,“你怎么回来了?” 许温然不好解释,朝他说,“爸爸妈妈还没找到,所以我就回来了。” “怎么没找到?”安静宁有些替他着急,“之前不是说找到了吗。” 许温然摇摇头,“没有。” “那好吧。”安静宁摸到许温然的脑袋,好像重新抓住了盛夏。 他继续说,“那你要在福利院待多久啊?” “不知道。”许温然继续摇头。 “其他人知道你回来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许温然有点坏笑着说。 “那我去把你的床收拾一下,之前你走了床铺都收起来了。” 人生要朝着过去的事情告别,永别过去,再也不想回忆的事迟早有一天会在记忆的一角被遗忘。 遗忘是唱不完的。 福利院里会少人,年龄到了上学的年纪会去上学,到了六岁会有领养的安排。如果有缘,一个小小的家庭会更新换代;如果幸运,平添平凡人生的一抹色彩;如果没有如果,只是在一成不变生活的大海里,丢入一颗石子,激不起半点水花。 “哟,怎么回来了。”福夏天自己推着轮椅,回房间的时候碰巧遇到两个小孩。 安静宁不想对许温然提起找妈妈的事情,他就瞪了福夏天一眼,两人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再问。 不一会儿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至护工,下至小孩。 许温然回来了,安静宁一直觉得要给他庆祝一下,不对,不是庆祝。小孩可能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反正,他要给许温然一个难忘的事情。 “我们出去吧。” “出去?”许温然一脸疑问,“去哪?” “去外面。”安静宁指着围墙外,“我们出去玩一天,反正福利院里的人又管不到我们。” 许温然五官扭在一起,挤出四个字:“这不好吧。” “哎呀。”安静宁移到他的耳朵旁边悄悄说,“没有人发现就行了,我们晚上偷偷溜出去,然后白天的时候回来。” “那我们晚上住哪啊?” “我家。” “?” 许温然还是觉得不妥。 “你没到这里玩过,我带你去玩玩嘛。”安静宁一边说,一边把许温然带到自己床边,拿过那个小袋子,里面是他的一些重要物品。 家里的钥匙,暑假作业,还有妈妈给的零花钱。 “走嘛走嘛。”安静宁说。 许温然鼓起勇气,“好。” 安静宁得逞,“那我们晚上吃完晚饭就走,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去后山了,不会来找我们的。” 福利院的伙食还是那样,有菜有肉,汤饭总是热的,锅碗瓢盆锃光瓦亮。 吃过晚饭,灯火初上,安静宁的计划总算开始了。 两人来到后院朝着后山那边走,他们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安静宁以前也带着许温然去过好多次。 然后绕过那片萤火虫地,循着围墙的踪迹,一路从后山旁边绕了下来,绕到后院的一角。 他们在暗,别人在明。 到了最危险的一关,从后院进入楼道,此前已经拿好了钥匙和钱,不用回房间,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楼道,来到前院,然后爬上老榕树,翻墙逃离。 安静宁觉得此刻自己像是间谍或者特工,正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要潜入前院里。为此他一个翻滚,从这棵树的阴影跳到另一棵树的阴影。 八月的天气,晚饭时间刚过,还未黄昏。 天阴沉沉的,有些明,但看不清。 安静宁动一步,许温然就跟着动一步,两个小孩像在玩跳房子,又感觉在躲猫猫。 他们跳到楼道里,空旷的空间立马响起落地的脚步声,但没人注意。 来到前院,在安静宁的帮助下,许温然爬上榕树,跳到代表自由的围墙上。 安静宁翻身跃下,在下边接着许温然。 娴熟的动作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少翻过。 “快跳呀。”安静宁在围墙外小声说。 许温然蹲在墙上,想跳又不敢,“我怕。” “没事儿,我接着你呢。”安静宁一边给他打气,一边张开双手。 许温然朝后望了一眼,怕有人来,赶忙跳了下去。 安静宁抱着小孩,两人站稳,一下气跑出了福利院所在的小巷子。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像是刚下过雨,带着泥土和石灰的气息。 身后是阴暗潮湿的窄巷,身前有日落的余晖和飞驰而过的电瓶车。许温然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这么美好,远处高耸的山丘,盛夏的晚风,巷子里悠长亘古的笛音,所有的一切刺激着他的感官。 安静宁跑到前面的小卖部买了一个四块钱冰淇淋。 “给。”他递给许温然。 小孩轻手轻脚拿过冰淇淋的脆皮,好像稍微一使劲就会碎掉。 许温然轻轻抿了一口。 倒不是说四块钱的冰淇淋有多好吃,在许温然的味觉里,冰淇淋的甜味、奶味都不占第一位。 黄昏之时的大街上都是下班的行人和小孩。他们走在街上,像是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自己也曾经度过平凡又充实的每一天。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了。一排排的梧桐树像是遮阳伞,梧桐叶漫天乱飞,地面上刚清扫完的落叶堆挡在行人道上一侧。 另一旁是河流,河旁边又是门面。三三两两放学的孩童结伴而行,黄昏时的光洒在城市的喧嚣里,孩童的天真和幻想搁置在炊烟袅袅的斑驳老楼。 “你哪里来的帽子呀?”许温然问。 “我自己买的。”安静宁弹了下帽檐,“好看不?” “好看。”许温然笑着说。 安静宁带着许温然逛了街,买了些吃的,然后一路往前走着。 远处的山显得矮小,云漂泊不定,始终不厌其烦。 飞鸟略过水面,桥洞下有一对接吻的情侣,安静宁压下帽檐把眼睛遮住,顺便伸手也把许温然的眼睛遮住。 “你干什么。”许温然问。 然后安静宁用很怪的语调说,“猜猜我是谁。” “不猜。”小温然伸舌头舔了一下安静宁的手。 “哎,不猜就不猜,别舔呀。”安静宁伸手回来。 两个小孩一路上走着,从福利院出来之后一直没听过,走到太阳已经潜藏在山头,余晖已尽。 “我们去哪啊?”许温然舔着冰淇淋问。 “我家。”安静宁笑着说,带着许温然穿过弄堂,快收摊的小贩尽力吆喝。安静宁家也不在新区那边,就在老城区。 老城有它独特的魅力。和谐的邻里关系,叫卖、汽车声,这一阵阵透出的不是嘈杂,而是烟火气,是热闹和人生。 安静宁家在六楼,两人坐着老旧的电梯上楼。 许温然已经吃完了冰淇淋,老楼昏暗的楼道里有时不时不灵的声控灯。 安静宁摸着黑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拧开反锁,再拧一转。 屋里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每个家庭都有的一些独特的气味。 许温然觉得很好闻,有点像他在安静宁身上闻到的味道,又有区别。更加浓厚和沉重。 房子不大,安静宁带着许温然走过窄小的客厅,路过风景良好的书房,两间卧室对立着,安静宁打开卧室房门,就是他的那间。 床比福利院里的床大了许多,旁边的书桌上有很多小玩具,都整理得很整齐。 许温然第一次看到安静宁的时候没太在意,安静宁喜欢带着他,时时刻刻都跟着。小孩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安静宁,因为他给了自己这么多,我却一点也还不回去。 床是硬板,跟福利院的一模一样,安静宁带许温然洗了个澡,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小小的天地里,他们笑得那么开心。 家里的设施很朴素,没有光鲜亮丽却一应俱全。看得出这个家经济拮据,却有真正的家庭的味道。 两个小孩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这种东西福利院也有,每天早上下午在活动室里的小电视都会放少儿频道。不过小孩子们或许已经习惯了在外玩耍。 电视这种东西,只有一个小孩的话,可能会很受欢迎。如果有一群,那这群孩子更喜欢户外。 户外是广阔的天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正如孩童的天性。 六楼的高度能很清楚的听到不远处的广场舞声,清楚到算得上噪音。 许温然能从这个家里回忆起自己的家,从家里的蛛丝马迹能看出来每隔一段时间还是有人会回来。 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许温然却想的是福利院。 洗完脸,小温然枕在安静宁的枕头上,翻个身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他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 沐浴露、花露水、微风、骄阳。 “你饿不饿?”安静宁问。 “不饿。”许温然摇摇头。 安静宁用手轻轻捏着许温然的脸颊,又换手指戳了戳。 “不准亲。”许温然用手护住。 “就一下。”安静宁趴在许温然旁边。 “不行,亲完了有口水的。”小温然翻了个身。 “就要亲,上次你都亲了我的。” 许温然想了想,就当是还债了。 他放下手,把脸凑到安静宁旁边。 安静宁把嘴凑上去。 “啵。” 安静宁今天带着许温然走过梧桐道,许多梧桐絮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趁着日落和余晖,他们并排走着。 安静宁在想该怎么给许温然一个难忘的事情,他不知道。那索性就算了,又不是每个事情都会不留遗憾。 遗憾是唱不完的余歌。 许温然有点嫌弃的想要擦掉留在上面的口水,安静宁把衣角拉起来,帮许温然抹掉了。 两个人合床睡也不是一天两天,在福利院的时候安静宁早上起床,许温然就会在旁边。有时候觉得热了,那多半是许温然又贴在自己身上。 夜晚来得突然,远方只剩下明亮的路灯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夜深人静,就连高楼上的灯火也少了许多。 早晨起床,还没吃早餐,许温然感觉肚子疼。 “想上厕所吗?”安静宁问。 小温然摇摇头。 “哪儿疼啊?” 许温然指了指肚子。 安静宁挠挠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回福利院,白露姐肯定知道。”他说。 安静宁到外面的早餐店买了点吃的,准备吃完就回福利院。吃完之后,许温然又不疼了。 “那我们快点回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好。” 两个小孩加急回福利院去。可福利院地偏,走回去肯定少不了时间。 到了院门前,安静宁估摸着现在到福利院起床的时间了,让许温然站在自己肩上,又翻墙回去。 先把许温然送上去,再把自己拉上去,然后两个人就翻了过来。 好在没人看到。安静宁心想。 两人悄悄咪咪的跑进宿舍里,各自躺在床上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 福白露敲了敲门,疑惑的是今天这俩娃竟然没抱在一起睡。她声音提高了些,“起床了,昨晚不知道在后山玩到多久。” 安静宁有些憋不住笑,他拿毯子盖住自己,翻了个身,“马上就醒。” 许温然倒是演的很好,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径直走出房间去厕所。 完美! 安静宁心里想,计划大成功。 照常吃早饭。许温然拿着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回福利院之前吃过一些,现在吃不下也很正常,不过许温然一直吃饭都慢,也没人怀疑。至于安静宁,之前吃的那点加上现在吃的,也差不多刚好。 吃完早餐之后的晨歌,每次许温然都不想唱。有的是他不会唱的歌,根本就没听过,听过的他也不会唱。这一个月,在他脑子里最熟悉的可能是小星星,或者,是福白露弹的那首,但他们没唱过,更不会唱。 所以之后的晨歌,他就一直都只是张张嘴对口型。 八月,在这座城市里又是另一个高温的浪潮,上次三十九度的高温恐怕又要卷土重来。 许温然坐在床上思索事情,根本没有理会安静宁问的加减法。 前院里,看到熟悉的汽车,熟悉到许温然连车牌号都能背下来。 “叔叔!”许温然说。 “诶。”男人答应了一声,“想好了吗?” “还没。” “那你好好想,什么时候都行。”男人说。 “谢谢叔叔。”许温然又看了看楼里,眼神有些怀念。 许温然目送男人走出福利院离去。以前他来福利院的时候,除了看许温然,还有其他连带的事情。比如捐书捐衣物,或者教小孩们认字画画,又或者给谁带了药。 但这次来好像没有其他多余的,就只是来看许温然。 小孩从透出半点天光的院门口看见了小狗的身影,但今天没有馒头了。食堂改伙食了,变成了白粥,就点咸菜。 许温然尴尬的朝小狗招了招手。它以为是晚上再来,所以高高兴兴回去了。 午间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一只小花的藤蔓伸进窗棂,微小的烟尘上下浮动,映射出阳光的身形。 福江飞躺在床上,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福夏天还趴着。 “你想死吗?”那天在医院,福夏天问。 “不想,肯定不想啊。”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未来还很遥远,自己的命还长着。现在看来,什么我命由我,都只不过是虚有的鼓舞勇气而已。 福江飞侧耳倾听福利院里小孩们的笑语,曾经他们也曾这样。 在每个数不清的清晨,道不尽的夜里,窗外如同今天这样明媚的阳光是他日日夜夜的期盼。 哼的歌声很熟悉,就是那天福白露弹的那一首,她是在一个人的手机铃声里听到的。 或许哼的声音有点大,福夏天好像被吵醒了,微微起身。 福江飞便停了嘴,曲调戛然而止。 这首歌没有唱完。 第10章 折柳 时光就像海岸线,一直沿着边走,回头看不到脚印,前望也看不到终点。 今天起床的时候,许温然捂着肚子。 “肚子又疼吗?”安静宁问。 “嗯。”许温然点点头。 自从那天溜出福利院起,肚子疼这个毛病好像已经扎了根。每天早晨吃早餐之前会有点疼,吃完之后又不疼。 其实许温然没对安静宁说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疼。 有时候又突如其来,一阵一阵的。 逼近四十度的高温又席卷而来,蝉不叫了,窗外的夏风都是炎热的气息。 “忍得住吗?”安静宁问。 之前两个小孩就在想要不要跟大人说一说,检查一下。但是这痛感并不强烈,持续时间也短,很多时候安静宁准备去说一声,许温然就会拉着他说,“不疼了。” 疼不疼只有许温然自己知道,他怎么说都可以。 “还疼吗?”安静宁问。 许温然一直捂着肚子坐在床上,到这给点了,以往应该不疼了才对。 “疼。”许温然一脸迷茫,他今天也想忍着,但真的忍不住了。 安静宁咬牙,刚长出来半截的门牙还无法完全阖拢,他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白露姐,小温然肚子疼。” 第二次来这个一样,算不上轻车熟路,但总之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会减少很多莫名的不安。 许温然在一个有着会自动开关的大铁门前等着,医生叫一个人就进去一个,一会儿又出来。 那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渐渐侵蚀着他的内心,进去后会怎么样,疼不疼,会不会流血? 这些问题在他的小脑袋里思索着。 安静宁也担心,今天饭也没吃多少。 在去医院的半途上,许温然一直很怕,但是当他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小车,眼睛盯着倒背如流的车牌号,他又放下心来。 “别紧张,等会儿医生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男人在许温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许温然点点头。 大门打开了,听到医生叫他的名字,他走了进去。 男人趁着许温然检查的时间,走出放射科室的楼房,他着实有些紧张。这个失去过亲人的地方他实在是不想再来一遍。 小温然做完检查出来,他朝着小孩招招手。 一上午的时间,检查出来了。 “我们回福利院吗?”许温然问。 “你想回去吗?” “想。” “那我们回去。” 男人提着一袋药盒,蹲在许温然身边叮嘱着这个药什么时候吃,一天几次,哪个药又该怎么吃…… “那我回去了?”他问。 “叔叔。”许温然拉着他的衣袖,“能不能陪我一天啊?” 他似笑非笑,“好。” 说是陪许温然,天太热,一下午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在活动室里。 男人干脆又继续起了上次来福利院时没有做完的事情。 福白露的吉他还没教完,夏天想听上次的故事。福江飞有点怪,上次的题,这次他说来不及了。 许温然又只能和安静宁一起。 “医生怎么说啊?”安静宁问。一边问一边检查许温然上下,好像没摸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说是胃有问题。”许温然说。 “胃?”安静宁想了想,“胃在哪?” “肚子上面。” “哦。” 两个小孩在末伏炎热的秋千下聊着天,身上一不察觉就已经布满了汗。 许温然很讨厌出汗,一出汗他的刘海就会全部粘在一起,一甩头就会露出额头。 晚饭一过,许温然拿着衣服去澡堂。安静宁说他不想洗,其实是不想洗衣服,所以会隔久一点再洗澡。 “叔叔。”许温然在澡堂里看到了他。 男人朝着许温然招招手。 “你家里人帮你洗澡吗?”他问。 许温然摇了摇头,“都是我自己洗的。” “那在福利院呢?” “有时候安静宁会帮我洗,不过很多时候都是我自己洗。” “那要叔叔帮你洗吗?” 许温然没说话,不过他嘿嘿笑了两声。 小孩和男人面对面坐着,男人给他洗头。 许温然一直垂着头,盯着男人大腿上。 “叔叔,这是什么?”许温然问。 他指着男人大腿根上,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图案,一朵玫瑰形状的,黑色的曲线勾勒着一种说不上的邪魅。 “画的画而已。”男人说。其实这是纹身,不过他不想带坏小孩。 “身上也可以画画吗?”许温然问。 “可以,只要洗掉就好了。”他说。 “那我也要画。” 小孩子对这一方面好像都很好奇。安静宁拿铅笔给自己画过手表,不过铅笔太淡了,蹭一蹭就没了。 “今天说好要陪你的。”他略表歉意,一边给许温然洗着头,一边按住他的额头。 两个人都没继续说话,潺潺的水声流经地面,进入地漏。 澡堂里那股蒸汽味一直在许温然鼻腔里打转,他躺在床上, 心里想的是那个玫瑰的图形,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凭着记忆,许温然在纸张画了出来,有点不像。 安静宁凑到一边来摸着许温然的脑袋,洗完澡的头发柔软又顺滑。 晚上睡觉的时候安静宁问许温然,暑假结束自己就走了,他会不会想自己。 许温然回答会。 有多想? 很想很想。 许温然在六岁这年发现了一束光,在黑夜中显得如此明亮。 上午,许温然照例拿着他那块没吃完的馒头走到院门口,看着小狗摇着尾巴,小孩捂着自己肚子,想了想还是把馒头丢给了它。尽管,上次去医院后医生说自己要按时吃饭,但他还是觉得,小狗比自己更可怜。 “许温然?”身后安静宁走了过来,看到他在喂狗。 “你干什么。”安静宁好像看到了一切,他有点生气,踹了铁门一脚。吓跑了狗,也吓到了许温然。 “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安静宁说。 许温然没说话。 “吃药了没?”安静宁继续问。 小孩摇摇头。 安静宁抓着许温然的手腕拉他回寝室。小桌上放着药盒,他熟练的扣开药盒子,一盒完了又是另一种,小小的手掌上仿佛都放不下这些胶囊。 安静宁递给许温然一个杯子,然后把手里的药一颗一颗递给许温然。 小温然含着药,灌入一口温水,一仰头,胶囊顺着食道流入胃里。火辣辣的胃疼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许温然没抬头,他觉得安静宁肯定很生气。 “你重要还是狗重要啊?”安静宁问。 许温然觉得狗重要,他就这一顿早餐吃得少了点,对那只狗来说可能是几天以来的第一顿,所以他张口说,“狗重要。” 安静宁摔门出去了。 许温然觉得自己没错,安静宁也没错。 所以冷战开始了。 许温然会去找福夏天,两个人一起看书,安静宁就当福利院没了许温然这个人,他在福利院度过了这么多夏天,之前哪一个都没有许温然,都这么过来了。 之前很多年岁,在生命里都没有这个人,不也快快乐乐的过来了,有了这个人之后更加快乐,没了他之后痛苦万分。不是爱上了他,只是自己变得脆弱不堪。岁月砍掉了情绪,刺激了神经。时间的洪流下会慢慢习惯。 许温然试着自己去后山看萤火虫,可晚上黑暗的小山道他不敢进去。他就睡了,睡得很早。 安静宁晚上坐在前院的秋千上,老榕树垂下一根根树藤,仿佛就是柳条一般随着风起舞。 不是谁错谁对,谁道歉谁安慰,只是单纯的恼怒或是不解,往事清零。 一天上午,安静宁起得很早,收拾行李的蹿蹿声吵醒了许温然。 “你要走了吗?”他问。 安静宁不敢回答,他说,“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 许温然想着,那就好好接受这最后一天。 自从早餐改成了白粥和馒头交替之后,小巷里的那条小狗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或许不能揪着许温然一棵树,但它还是会每天早晨夜晚在路灯下张望一会儿。 安静宁和许温然久违的一起坐在秋千上,今天这最后一天,来得无比突然。就像现在院门口的安妈妈,谁也没想到。 “安静宁。”安妈妈喊道,“去收拾下东西。” 安静宁愣了一下,跃下秋千。 短短两个月,他好像变了。不是成天玩闹,爬树上瓦的人,或许更多的接受了许温然的平淡。 “今天就走啊?”他问。 “嗯。”安妈妈点了点头。 安静宁转头回去,许温然已经不见了。 “那我去拿行李。” 他跑回房去,许温然果然在这。 “我要走了。”他说。 “嗯。”许温然有点想哭,但是大人们都说男子汉不能哭,所以他忍着。 安静宁提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两个小孩一起走出了小小的寝室。 “哥哥再见。”许温然说。 “再见呀。” 谁也没说之前的矛盾,却都明白了。 两人挥挥手,带不走半点时光。 许温然想再跑上去,亲一下安静宁,但是人已经走远,走得突然。 小孩回去和福利院的人说,说安静宁已经走了。 他们不意外,他们知道下个寒假或者暑假,安静宁还是会来,他就像这个福利院的一份子。 但许温然知道,在他生命中的这两个月,就是与安静宁的两个月。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安静宁了。 想念之间,肚子又疼了起来,许温然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天气还是那么热,跟六月底的气温差别不大。 几天后,八月底的天气没有丝毫凉爽。 许温然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着院门口的那只小狗,他手里攥着半截馒头,自己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说过,自己要是决定好了就去找院长爷爷,院长爷爷会给他打电话。 许温然跑到了另一栋楼,去找了他。 “那我明天来吧,今天我在外地。”男人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 “好。”许温然说。 枕头下的画,榕树后的玻璃瓶,一切早已失去了意义。 晚上,许温然去找了福夏天,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福夏天摇着轮椅艰难的朝他走过来,把小温然抱到自己身上。 “到了那边要乖乖的哦。”福夏天说,“不然会被送回来的。” 许温然憋不住笑了,“我很乖的。”他说。 “等我长大了就回来看你们。”许温然继续说。 “好啊。”福夏天伸手跟他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只是再来时会变成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许温然去找了福江飞,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福江飞还躺在床上,许温然都见他好久没下过床了,这几天都是福夏天在照顾他。 “嗯。”福江飞还是那副成熟样,“你要是不喜欢那边的话就回来。” 说着福江飞咳了两声,“帮我拿一下柜子上的药。” “哦。”许温然身高不够,垫着脚才刚刚够得着,药瓶很小,他拿到福江飞手上的时候都觉得他手好冰。 “小温然,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死啊?”福江飞问。 许温然一下子没想明白,坐在床沿边看着他。 “不知道。”许温然说。 福江飞咧嘴笑了笑,可能是觉得自己问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这种问题太过荒谬。 许温然去找了福柳峰,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啊?”福柳峰先是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在这里待了很久,每个来福利院的孩子,只要健康好看,那跟这个人就做不了多久的朋友,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许温然也是如此。 “那再见。”福柳峰说,“你要是能回来,就跟我们说说那边怎么样。” “嗯。”许温然点点头。 一众的小孩们都在跟他告别,两个月在小孩的时间观念里就好像很久很久,久到这人来了那人去了,都还没有走到尽头。 许温然去找了福白露,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好呀。”福白露笑着跟他告别,“小温然要去新家啦。” 这么多个人,许温然觉得福白露是最舍得自己走的。她巴不得自己走,走得越远越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拘束在这个福利院里。 “姐姐,我会想你的。”许温然说。 “我也想你。”福白露送给他一个老旧的吉他拨片。 “哦,还有一件事。”许温然在出门前说。 “要是安静宁又来了,能不能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他说。 “哦?你们矛盾还没好吗?” 福白露那几天早就看出来了,平常形影不离的两人会好几天都不说话。 “好了,只是……”许温然说着说着又想到安静宁,又想哭,但他还是忍着,只是拿手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只是、还没跟他说声对不起。” “好,我知道了。”福白露坐在床沿上,在夜晚无比黑暗的环境下,床头那盏小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其实许温然还有很多想说的。想问为什么福夏天和福江飞可以在后院的房子背后亲嘴,想问为什么福白露不去福利院外面,想问为什么安静宁一定要走。 但这些问题都说不出口了。 黑夜沉沉,他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和无穷无尽的想念入睡。 在想什么? 家?福利院?安静宁? 又或者是在憧憬新家,新的生活亦或是新的朋友。 他总觉得不太对。 他以前也有朋友,幼儿园里全都是朋友,但没有哪一个像安静宁这样。这样想。 晓月朦胧,星光稀疏。 困扰了一个暑假的蝉声渐渐淡去,骄阳迟尽。 夏天快过去了,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夏天了吗? 那是一整个童年的欢喜,是一个童真的理想,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是一整个人生的疑问,是一个早晨的偶然,一个怀揣不安的心灵。 早晨,天刚破晓,许温然早早的起床,不是等待白色轿车。 他一个人走到了后院,那个他夜晚一个人不敢踏上去的山间小径。 许温然走了上去,就算已经没有了安静宁带路,他记得清清楚楚。 上山,走一阵,左拐…… 那个熟悉的空地出现在眼前,早晨的露水凝结在山里的植物上,小孩走过一片路径就碰下一大片露水,衣服上沾湿一片,像是他昨夜的泪水。 早晨的空地没有了萤火虫,却比萤火虫更加明亮。草地,树丛,清新的空气,一切都那么美好自然。 许温然折下一根树枝,就像安静宁喜欢的那样,把树枝当做剑,扫清前方的小小障碍。早餐依旧,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本食谱,想起安静宁问他这道那道题。 早晨的骄阳过了山丘,让许温然想起那天他和安静宁一起跑出去,看到的那个落日。 许温然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就一幅画,一个手链,剩下的他都用一个小袋子装了起来。 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等着那辆汽车来临。 好像等了许久,但太阳还是在那个地方,没有上升没有下降,温度微微热了起来,世界重新喧闹繁华。 福利院还是那样,重新开放的海棠花迟早会凋谢,院墙旁的蒲公英被晨风吹散,无名的小草从石缝旁边生出,顽强坚韧。 许温然登上了汽车。 在世界无声的净白里,他没有回头。 第11章 后记 小番外: 福利院走人与不走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时而欢快,孩子们在后院玩闹,时而却又忧伤。福利院每个人都知道许温然走了,好像他是一只雏鸟,被父母抛弃在荒郊野岭,却找到了一个小窝。可雏鸟总算长大飞翔。 福夏天或许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孩,可又不得不让他展翅高飞,无论飞到哪里,总比待在福利院好。他扶着轮椅,坐在前院的秋千旁,安静宁和许温然常常在这儿玩。他们像是不合群,可福夏天多天观察后,又觉得不是。因为这两个小孩只要想,只要跑到小孩堆里,他们又会被欣然接纳。所以安静宁和许温然这两人,好像两人孤立了福利院的其他小孩。 他这么想着。天上白云悠悠,清空湛蓝,阳光下小孩玩闹,清风刚过,像是福江飞捎来的,已经过时的祝福。他还记得那天回光返照的海棠花开得热烈,像福利院小孩子们脸上的笑脸。它们都一样,灿烂,却也短暂。 许温然到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半夜。大城市的灯火堂皇似乎能让他彻底忘掉还没与朋友告别的悲伤。车水马龙,喧嚣繁华的城市高楼,像是许温然日后的避风港。 新房子让他最激动的不是自己的房间,不是为他准备的礼物。而是客厅一个角落的墙面,密密麻麻贴着领养他的人的照片。从小到大,世界各地。他上了新的学校,认识新的同学,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仿佛与他此前六七年的人生从未有过联系。 安静宁再也没见过许温然,自从那天一别,他总幻想着下次寒假、下次暑假,他们会再次相遇,可事与愿违。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天性使然,安静宁渐渐淡忘这些事情。直到福夏天去世、福利院改迁,人走茶凉,世界的一切都会往前走。 安静宁一直在想,想要是许温然没走会怎么样,想要是他会陪着自己一起长大会怎么样。可是这些从未发生的事情只能一直盘旋在安静宁的脑海里,直到某一天不断飘散,彻底忘掉。 安静宁升初中后用回了本名,他总觉得安静宁这个名字与他性格不符。安静宁父母外出务工,福利院此后改迁,安静宁像是挣脱牢笼、解脱束缚般,张开翅膀往前飞,也不知道飞到哪片丛林荒原,也不知道他此后余生是否仍会谨记一个陪伴他童年短暂岁月的小孩。不知道他是否会记得那幅画,那个埋藏在树下的玻璃罐头,和午间燥热的风捎起的秋千上小孩的长发。 福夏天抬头,不远处福利院的大门紧闭,他似乎能看见坐在大门外的和大门里的小孩。他们不知何时生出翅膀,将要飞越不同于此处的地方。 当盛夏的斜阳沐浴了腐蚀凋敝的灰墙,在地下潜伏无数日月的蝉爬上枝桠,它们协奏出自己的乐曲,让万物更新,让旧事清零。往后的日子是崭新的,谁也别回头看。 第12章 又将盛夏 「他的少年撩起了他的发梢」 那年的夏天来得早走得迟,蝉鸣比人声鼎沸。 早晨八九点的川中,高二12班的教室里已经开上了空调。 消息灵通的班长早在昨天开学的时候就跟大家说过今天要来一个转学生,桌子都搬好了。从此,四十一个人的班上又要多一个人,再也不用担心以后选位置没有同桌了。 “诶,我们新同学还没来吗?”女生问。 “我桌子都替他搬好了,再不来是不是就不礼貌了。”有男生说。 “有人见过吗?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 “男的!我刚去小卖部的时候还看见了,留着长头发,挺帅的。就是不知道他这头发会不会被梁姐要求剪掉。”体委咂了下嘴。“也不知道哪家的校草想不开要来川中。” 教室里闹成一片,起哄和鬼叫。 最后一排的小角落里,有个趴在桌上补觉的男生,似乎觉得太吵,他站起身去了趟厕所。 “这校草是不是想不开怎么转来c市。” “你管他呢,万一人家本来就在c市呢。” 想不开的田尘正在知政楼寻找教务处在哪。蝉在盛夏的绿茵里长鸣,他走到走廊里一个较为清净的地方,把手机凑近耳朵边才听得清他爸的说话声。 “到知政楼了没?” “到了到了。”田尘说。 “昂,你进门,左转然后直走再右转,找梁艳老师。” 田尘眯了眯眼,看见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人。 “就那个有点黑的女老师?”他问。 “对,就她。” 没等他爸说完,田尘挂了电话。 梁老师也走了过来,把田尘带进了教务处。 “是田尘吗?” 梁老师在办公室里的电脑上看着田尘的履历。 “对。” 鼠标声和键盘声一起混进耳朵里,梁老师一向雷厉风行。 “去十二班抱到。”她说,“哦还有,学校不准带手机和首饰,等你进了班级之后把手机交给班主任就行了。” 田尘有些无奈,伸手把戴在自己左手的红绳解了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刘海,刚出门又倒回来,问:“高二楼在哪里?” “知立楼,中间那栋。” 刚上路,电话又来了。 他不想接,索性拿出手机挂掉电话。 有个梳着寸头的老师,四十岁上下。朝着田尘这边走来,看到他急忙把手机揣回去,保持着对新生的慈祥的说:“田同学吧?跟家里打电话呢?没关系的,不用着急,说一声也对。” 田尘笑里带着少年气,“谢谢老师,不用了。” 郭子明当了快二十年的老师,虽然田同学长着一张能祸祸许多小姑娘的脸,但还是个乖学生,不会太出格。所以也就选择性无视了田尘快超眉的刘海。 他带着田尘去了知立楼。 上到三楼,紧邻着十二班的办公室里堆着很多书。 大多都是这学期的教材或者上学期期末有同学没来得及搬回家的旧书。 郭老师指了指旁边的一堆书,“这是这学期要用到的教材,你可以先拿到教室里。” 田尘把放在中间的物理书抽了出来随便翻了翻,面无表情的又放了回去。 “我看你资料,之前好像没转过学啊?”郭老师说。 “嗯,没转过。” “成绩我也看过,很优秀的学生。”郭老师盯着电脑上刚传过来的文件说,“不过转学嘛,或多或少可能会遇到点学习上的问题,多努努力补上,没什么大问题的。” 田尘一路顺风顺水,说实话在这方面还没怕过谁,但他也不能太骄傲,只能说,“之前做过准备,会努力跟上的。” 郭老师说够了,端起桌上的绿色保温杯把温水一饮而尽。 现在的办公室外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十二班和办公室中间就隔着一个十一班,但转学生的热闹那得多大啊,所以两个班的人都差不多挤在办公室门口,还有打着问习题的借口来办公室瞻仰一下这位“校草”的人。 上课铃声响起,办公室外的人一哄而散。 郭老师带着田尘走向十二班,路过班级外时田尘看着挂在墙上的展示栏,四十一个人的大头照摆成了一个心形,学校的摄影师技术不言而喻,他也就匆匆看了两眼,谁让他还抱着那一大堆教材呢。 两人前后脚走进凉爽的教室,田尘看到了那个在小角落里的空书桌,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位置,抱着书往那边走。 郭老师刚好就在讲台上宣讲:“田同学呢今天就正式成为我们高二12班的一员,大家掌声欢迎!” 田尘大风大浪也见得多,起身跟着大家拍手。等拍完了又坐下。 讲台上拿着班主任手册的郭子明倚在讲桌上,“还是那些老问题啊,手机头发首饰什么的都别来。” 田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桌子一边还要时刻应对周围一道道投来的目光。 只是……自己这同桌是不是昨晚太嗨了…… “腾哥,嘿,腾哥!”旁边的人喊。 然后他朝着田尘扬了扬下巴。 田尘心领神会,咳了两声。 安腾也不是睡着了,更不是故意不给老班面子,他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同桌,有点……太正经? 教室里的学生们都穿着校服,白底灰袖。夏天的校服有三套,只是颜色不一样而已。 田尘穿着白底的衬衫,黑长裤,一看就不便宜的运动鞋。 安腾起身,说了句你好。 田尘礼貌地回了句你好。 刚开学第一天没什么要讲的,只是明天的开学考试有点太打击人。 第一天的课都是自习,无聊到都可以把新书翻成旧书。 安腾早就整理好了自己的书桌,虽然他成绩一般,但是不代表他个人生活也一般。 刚一下课,还没等老班出门,田尘周边的同学就围上来了。 自我介绍的自来熟,渴望爱情的女同学,或者只是想要交个朋友的。 问田尘从哪来,为什么转学,成绩怎么样。 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咳。”安腾敲了下桌子,周边马上安静了下来。 “吵什么吵,打扰到我们腾哥休息了。”杨轩说。“诶,尘哥你之前在哪读啊?” “还说呢,你自己不也在问。”有人说。 刚来的安静又突然没了。 教室里响起了众人无视的预备铃,在他们这个普通班级眼里,铃声就跟不存在似的,只有科任老师到了教室才算是上课。 随着日头渐升,田尘看完了新发的教材。 “诶,同学。”他转向旁边的安腾。 “有事吗?” “你们这什么时候放暑假啊?” “?”安腾愣了一下,“七月一号到七月三十一号。” 田尘又愣了一下。 “怎么了?”安腾问。 “我转学过来之前的学校,放的暑假的八月一号到八月三十一号。” “哦。”安腾好像还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但田尘明白。 我本来还有一个月的暑假,结果转到你们这来连暑假都没了。 本来今天川中在他心里建立起来的好感瞬间降到了谷底。 田尘趴在桌上,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满满都是敌意。 本来在那边上学上的好好的,结果老爸突然在上周对他说我们要搬到c市啦,你要转学啦。 在这一刻田尘决定了,自己要把自己失去的一个月暑假找回来,至于怎么找,很简单。 索性书也懒得看了,都是他之前学过的。他趴在桌上,一只手垫着脑袋,另一只手伸进桌肚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微信里,备注名叫“小马”的联系人发了个消息过来。 background(小马):尘哥你到了没? 溪流(田尘):早到了。 两人正聊着,安腾突然咳了一声。田尘应激反应把手机藏起来,一抬头刚好是班主任进教室巡查。 “谢谢。”田尘把手机揣好后说。 两人相视一眼,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知根知底,已经大概晓得了对方是什么人。 整个无事可做的上午,太阳晒得走读生都想转住读。不过今天八月一号还没正式开学,走住读都还不能转,真要转只能等到下个月一号正式开学。 放学的铃声响起,走出十六度空调的教室,外面几近四十度的高温任谁都不想承受。 安腾和杨轩走在一起,互骂川中的不对。 提前了一个月开学,还偏偏赶在最热的时候。 田尘一边咂舌于抢车抢食堂而在高温下奔跑的学生,另一边又要接起自己老爸打过来的电话。 “尘尘放学了没?” “爸,你能不能别这样叫我。” “好好好,儿子放学了没。” “放了。”田尘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朝外面走,我来接你。” “哦。” 安腾手里拿着一把太阳伞,和杨轩走在一起却又不打开伞。 在青春肆意的少年眼里,打太阳伞是对男子气概的侮辱,所以安腾手里这个早晨妈妈强行塞在自己书包里的太阳伞被他打上了耻辱的标签。 “腾哥,那是不是田尘啊?”杨轩问。 安腾眯着眼,把揣在身上的眼镜拿了出来戴上,“是他。” “诶,他家这么有钱吗?” 只见田尘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拥堵的中午放学路上,车不快不慢的行驶着。 “人家家里有钱怎么了?”安腾满口不满。 “腾哥你跟他可是同桌诶,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你想知道什么消息?”安腾反问。 杨轩一本正经的说,“我就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川中读书。” “你管他呢。”安腾耸了耸肩。 车里,田尘重新把自己的红色手饰戴上,在汽车的后座上刷起了手机。 “c市预警信息发布中心,市气象台提醒,您所在区域已出现强烈的高温天气……” “近日以来,c市将面临十年以来最高的气温,预计在明后天将突破41c的高温,打破近十年来的高温纪录……” 哪儿哪儿都说着高温的话题,田尘注意到路上抵挡着烈阳的安腾,穿着校服的短袖,裤子是自己的短裤。一双破旧的板鞋,还有那个和班主任同款的寸头。 他突然想去摸一下,看看什么感觉,但转头一想觉得肯定很扎手。 田尘拿着手机对准车外,拍了张照。 车里驾驶座上的男人正语重心长的说着在新学校要和同学相处巴拉巴拉的,田尘一边应付一边脑子里却浮现出安腾的样子。 长得不差,也不是好看的地步,可自己就是感觉这人有点对自己胃口。 不对不对,怎么到了个新地方看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田尘摇摇头。 汽车驶向一个老旧的居民楼,住惯了家里的田少爷可能不太适应。刚进门,那陈年老旧的木质气味就扑面而来。墙壁斑驳皎杂。 屋子不是那种好久没人住过的样子,相反,整间房子打扫得很干净,感觉像一直以来都有人居住,精心照料。 “爸,你小时候真是在这儿住的吗?”田尘问。 “房子老是老了点,还是能住。” 田尘进了最深处的那个房间,老爸跟着进来说,“可能你以后都住这儿。” “?”田尘拧着眉头,“能不住吗。” “不住的话那你住校吧。” “啊——”田尘平生有最讨厌的三件事,考试,吃苦瓜,和住校。 “今天感觉新学校怎么样?” “还好吧。”田尘顺势坐下来,房间里大敞开来的窗户透进一点微风,吹起他的发梢。 田尘顺势从口袋里拿出头巾系上问,“小爸呢?他也过来吗?” “嗯……他还在国外,可能晚点回来。” “哎。”听到这一消息的田尘有点失望。 厨房里灶台的火开着,老爸可能早就做好了饭,现在只是热着。 吃完了饭田尘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家,客厅不大。采光不是很好,只有厕所那边能照到,四周的风景却很好,能看到周边的矮楼。 房间里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全都是他的行李,衣服啊,书啊,还有些小玩具。 “好了,睡个午觉吧,下午还要上学。” “嗯。”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田尘并不想睡觉,翻身起来看着手机上新跳出来的消息。 background:尘哥,我们暑假作业你要看看吗? 溪流:我傻了才看 发完消息他又跳到朋友圈里。 已经成了老同学的深中同学们晒着自己的快乐的暑假生活,而自己只能在这个老房子里度过余下的两年高中生涯。 想到这里,他又气不打一处来。 background:老班说他给你出了套题,让你做做。 溪流:我都转校了。 background:尘哥,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转校啊。 溪流: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是吗!啊?! 田尘稍微看了下那套卷子,很简单,干脆就懒得做了。 作为新时代的少年,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点什么来迎接新的生活。所以他改了个微信头像,选了中午在车上时拍的那张风景图。 午休的时间漫长,在学校摸鱼了半天的田尘终于选择睡下。 不久,叩叩叩的敲门声把田尘叫醒,他刚梦见还在自己原来的房间,一醒来却是身处他乡。 下午的课有四节,从两点半一直到五点四十。 田尘在琢磨着今天的晚饭怎么解决,快放学时,安腾问了他一句,“你准备在哪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高中生更是觉得如此。 很多人早就在第三节课下时去食堂充值好了饭卡,只有田尘这个初入川中的小少年还不懂得世间险恶。 田尘很干脆:“不知道。” 老爸也没说晚饭让自己回家吃,那就跟之前一样,在学校吃食堂或者在外面吃。 学校对面就是一条小街,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已经渐渐成为了学生们吃饭聚餐的好去处。 “腾哥,走了?”杨轩已经摸到了后门门口,一等下课铃响,就准备从三楼飞奔而下,跑去不远处的食堂。 安腾朝田尘使了使眼神,问:“你跑的快吗?” “额。”田尘想了想,“还行。” “那你跟上我们就可以了。” 下课的最后一分钟是一场与巡查老师的角力。 一旦发现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后门准备抢夺食堂,那就会被吼回座位上,多则五分钟的留置时间会让他们与食堂排队打饭的前排说再见。 但如果真的在座位上认真等到下课铃响,一二楼的班级就会把下楼空间堵得水泄不通。 田尘看着一屋子人都聚在前后门,又看见安腾也加入大军,他鬼迷心窍的跟了上去。 青春或许就是这样。 跟尚不熟识的人一起奔跑,只因为他们坐在同一个教室。 下课铃打响,安腾一溜烟跑出教室,趁着下楼的通道还没被挤满,身手敏捷的他已经下到了一楼,前面没有人群,剩下的路只看速度。 一般人跟不上他的速度,上次运动会百米,决赛八个人,七个体育生,剩下那个就是他。 虽然最后还是拿了倒数第一,但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含金量。 身后杨轩和田尘努力追着,中间和更后面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人群。 安腾为了照顾一下新同学,放慢速度跟他一起跑在同一排。 “希姐干脆改名叫风火轮算了,抢食堂的时候这么能跑,这么没见她运动会这么卖力。”杨轩在后面说道。 田尘顺着目光看去,几个手拉手并排奔跑的女生已经超越了他们。 到了食堂,站好队,一个暑假没怎么锻炼过的杨轩大喘气起来。 安腾看着田尘问,“你办饭卡了没?” “没。” “那用我的。”他说。 “谢了。” 田尘第一次来,跟着安腾点了菜,两个素菜四块的价格让他觉得还行。 三个人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开始吃起饭来。 八月份的天热到蝉也不想叫,田尘在心里告诉自己:忍着! 第13章 正值青春 夏天傍晚的食堂里,吊扇呼呼的吹着。 田尘没带零钱,干脆加了安腾的微信好友,准备把钱发了过去。 安腾的微信头像很正常,一看就是正常男生会用的。他没带手机,田尘只好发了好友验证,等安腾晚上到家时才能加上好友。 杨轩在一旁也要加好友,还说顺便把他拉进同学群里。 天空傍晚的云彩总比其他时间更加漂亮,在学校里的晚霞更是如此。 食堂的味道田尘吃不怎么惯,重油重味,还很辣,作为一个外地人他接受不了这种辣度。 从食堂一楼一直往旁边走,就是开在旁边的小卖部,后面是宿舍楼。 安腾朝杨轩说,“我去买瓶水。” “我也去。”杨轩跟了上去。 田尘留在原地,仔细张望这个学校。 教学楼外掉落的白漆一看就知道这校区有多少年头,宿舍楼旁边有乒乓球台,如果把操场里的小足球场看做正中间,那么北方是主席台,西方是篮球场和体艺楼,东方是三栋教学楼,南方是食堂和在食堂南边的宿舍楼。 田尘在涌动的人群里驻足,如潮水一般的人流冲不走他。他就站在小卖部门口不远处,那里贴近操场,在塑胶跑道外围种着一棵樱树,八月的天,樱树是光秃秃的一棵。 田尘长得不算高,一米七二的个头站在台阶上已经显眼。安腾买完水朝他走过来,半道上抛过来一瓶水。 “我没说要水啊。”田尘拿着矿泉水说。 “我看你也没带水杯,一下午都没喝过水了。”安腾说,“没事,算我请你。” 田尘一走进教室里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个原本欢闹的气氛没有了,大家的书桌上没了课本,整个教室显得更加空旷。 “尘哥,你成绩怎么样啊?”杨轩在座位上问,他就坐在田尘前桌,他旁边是徐浪。 “一般吧。”田尘说。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考试的那种紧张感,既然已经决定要把那失去的暑假找回来,那他这个月都不想看书。 田尘趴在桌上休息,才见面不到一天的新书桌还有点硌手。 安腾也没看书,在这个教室里前后排的成绩两极分化得很严重。前排的能挤到年级前两百去,后排的也能掉到年级八九百名。整个年级也就九百多人。 今年夏天的蝉比谁都耀眼,窗外已经日落的天空变得橙红,黄昏时安宁的云,徐徐缠绵。 田尘微微抬头,旁边是安腾在看他的笔记。 安腾不是那种上课不会听课的人,相反,他很认真。会记笔记,会写作业,但成绩就是七上八下,好的时候会在班里前十,差的时候能到三十多名去。或许这也跟班上的风气有关,这一年以来,从来没人能守住班里第一的位置,前十的变化幅度堪比c市入冬入夏时的气温线。 墙上已经贴出来了明天的考试安排,就在本班考,没有分桌,也没有答题卡,反正就是很水。 今天的晚自习是化学,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女教师,画着不淡的装,穿着紫色的短袖。 田尘感觉,这个老师不一般,因为她一进教室,后排玩手机的全都收了起来。 “殷姐还是殷姐啊。”杨轩在一旁嘀咕。 田尘大概已经想明白了,可能这个老师很严厉,也可能抓手机什么的很厉害,总之就是惹不起。 一个晚自习,去讲台上问题的人很多,后排玩手机的也胆大了起来。别说什么明天考试还玩手机,他们已经玩了一个暑假,暂时还没缓过神来,就算明天是考试,也重视不起来。 眼看快要放学,安腾趁最后五分钟,拿出来了个绿色的笔记本,哗哗啦啦翻到大概中间的这一页,认认真真写了“八月一日” 田尘瞟了一眼,日记啊。 他没太在意,偷看别人日记这种做法不是他想干的。 但是对方是安腾。 田尘装作收拾东西的样子,往安腾那边偏。 但谁知道这人就写个日期,写完之后就把日记本收了回去。 田尘也没了收东西的想法,就空个书包回去也没什么。安腾只背了两本书,他的日记,还有语文课本。 下课铃响,教室里有些人还没动,大多是住读生,比走读生要多上一节晚自习,而迅速跑出教室去抢车的只有寥寥几人。 夜晚的时间很长,享受在夜深人静时的气氛对安腾来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他家离学校说不上远,脚程有个十五分钟左右。离家比他远的会去坐公交车,比他近的不能陪他走完全程,所以安腾放学路上大多都是一个人。 田尘刚出校门,他爸就发了条消息过来。 “尘啊,晚上自己回家。” 田尘不去追问为什么,出了校门左转,随着人群洪流一并走去。 走过学校路的十字路口之后人群就四散而开,越往后走人越来越少。像滴入水缸的一滴墨水,或是几天未下雨的炎热土地上的一滴汗水。 在黑夜笼罩之下的小城小道上走着,明亮的路灯成为唯一的引航。路上两旁的小叶榕被夜风吹下几片树叶,莎莎声响不绝于耳。 晚上的气温降了下来,田尘穿着短袖,夜风一拂竟觉得有些冷。 路上不免能看到几个人影,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还有在一起走夜路的小情侣。高中生很多都这样,放弃了便捷的道路,不坐公交车,只是步行,为的只是自己青涩的恋情。 “田尘?”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正准备循声转头,后方的脚步声就上来了。 “安腾啊。” 两人并肩站着,差不多高。 “你也住在这边吗?”安腾问。 晚上的夜风陪着他们走过无人的街巷,影子一步步被灯光拉长。 田尘转头看着安腾的双眼,那双眼眸感觉好像在哪见过,熟悉感转瞬即逝。 安腾也转头,“怎么了?”他问。 “没事。”田尘把他的视线移开。 “你住哪啊?”他问。 这条狭窄悠长的小道里,再也挤不进一个人。 安腾说了一个地址,田尘不知道的地方,只好笑着说:“跟我家还挺近的。” “哦,那一起走啊。”安腾那肩撞了他一下。 “走啊。”田尘笑着说,还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差点就快跑了起来,凉飕飕的夜风和炙热的少年。 田尘到家了,安腾还要继续走,两人在分叉路口说了再见。 站在这个老旧小区的楼下,田尘把揣在兜里的红绳戴上,他之前没敢在学校里戴。 田尘到家了,安腾还在路上走着,走不了一会儿就会到家,不过这个有人陪和没人陪的落差让他有些无措,干脆直接跑回了家。 昏暗的楼道里有一颗很久很久之前埋下的种子,早就在风吹雨打里发了芽。 田尘开了门,家里没人,但是客厅里堆着很多东西。 是从之前家里搬过来的物件。 他跨一步上去,拆开包裹。很多相片,还有他之前的小玩具。这让他不禁想起童年,想起那个知了疲倦的午后,想起一个陌生而又向往的记忆。 “回来啦?”安腾妈在客厅里锻炼,手机上放着一段节奏强烈的旋律。 “嗯。”安腾回到房间。 打开手机,点到田尘的朋友圈里,一片空白。他有点遗憾没有加上田尘其他联系方式,不过少年总有一万种遗憾的方式,明天之后便会烟消云散。 鲸鱼(安腾):尘哥,我把你拉进班群里? 溪流:杨轩之前拉了。 鲸鱼:企鹅? 溪流:嗯。 安腾赶忙进到班群里,平常被他屏蔽的班级群里已经热闹欢天。他看了下,班群有两个,一个是有老师的,另一个没有老师。 有老师的那个名字很正常“高二12班”,群头像是校徽,没有老师的那个叫“郭子明粉丝群”,头像是郭子明的照片。 一个消息截止到“三千雨(杨轩)邀请了溪流加入本群。” 另一个已经聊天聊到安腾都看不过来。 他一直往上划着消息,发现晚自习的时候杨轩就拉了田尘进来,结果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田尘还在整理东西,手机突然一响: 鲸鱼—来自聊天群高二12班 男-17岁 附加消息:我是安腾。 田尘给他加好备注,“有潜力的同桌”,点了同意。 鲸鱼:尘哥你紧张吗? 溪流:紧张什么,明天的考试吗? 田尘还在收拾东西,匆匆回了一句之后就去洗澡了。 鲸鱼:嗯。 安腾回完这句,回到班级群里仔细看起聊天记录。 三千水:欢迎尘哥【庆祝】 田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到了无数条好友验证,但他全都忽略掉了。 整个班里他就加上了杨轩和安腾。 安腾总算是爬完了消息记录,趁着还没来困意他决定看会儿书,或者说他要赶紧把暑假的生物钟调回来,他决定今晚早点睡。 明天第一堂语文,安腾不想太让语文老师失望。毕竟那个年近六十的“小老头”教完他们这一届就可以退休了。 就在其他重视这场考试的人都在认真复习的时候,正看完两篇高中生必背古文的安腾已经躺在了床上。 安腾侧躺着,手机界面停留在跟田尘的聊天界面上。他想发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点开田尘的头像,发现有点熟悉,仔细放大一看,自己也在那张照片上面。他立马意识到这是今天中午时拍的。 田尘还在和马翔原说那套卷子有多简单,所以不想做,转头点进安腾的聊天界面,发现上面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他的脑海里迸发出了比他做题时还多的设想。 看一眼时间,十一点,还早。田尘心里想。 溪流:睡了没。 鲸鱼:没。 秒回啊。田尘笃定猜想。 溪流:明天有空能不能带我去办个饭卡。 鲸鱼:可以啊。 田尘正仔细核对着新发的教科书,确定跟他之前学的是同一版教材之后才睡下。 次日,阳光明明朗朗的照在房里,四散的光线把整个房间都照亮。 田尘起床,闻到熟悉的早餐味道。 “爸?”他开门而出。 “起来啦?” “嗯。”田尘洗漱完后坐在餐桌上。 “早餐吃完记得把东西带上。” “知道了。”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哦。” 田尘听到那关门声,再看到桌上一小包饼干,吃完早餐之后他把饼干放到书包里。 清晨,步出家门。 他意识到在许多年前,这个地方还不那么发达的时候,在这条林荫道上,阳光在照着他的这个时间段在多年前也照在他爸身上。 田尘也觉得开心了,早晨的空气在太阳的努力下愈显温和。他穿着短袖,走过那条小窄巷,风吹过眉间,掀起发梢。 这么早的天,就连人也没几个。 走过一座桥,桥下河水蜿蜒。少年总是带着桀骜和漫天的暖阳。 安腾来得比田尘早些,一边看着古文,一边拿笔在草稿纸上写。 “早。”田尘说。 “早啊。”安腾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清楚是田尘之后又继续写他的去了。 桌子拉得半开,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道小沟。年迈的语文老师看起来还很精神,抱着一摞卷子放在了讲台上。 “舒灿,来发卷子。” 安腾接到卷子,先翻到后边把古诗默写看了一遍,又翻到最后看了作文。 旁边田尘不慌不忙的写完了名字,从头开始认真做了起来。 开学考试,在其他人眼里是一场假期之后的检测,在根本没放暑假的田尘这里,再熟悉不过。 铃声一响,卷子一收,一场就算过去了。 有人争分夺秒问理解默写答案是什么,有人抓紧时间复习一下接下来的物理。 大家都挺平静,很多人都说这次的语文简单。 “尘哥。”安腾朝田尘这边望了望,“你前三道选择题是什么?” “嘘。”田尘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我歇会儿。” 安腾看到尘哥直接趴在桌上,嘴角上扬。他也趴下,偏头看着田尘。 在经历过的熟悉的瞬间,再发生一次时会不会想起上一次。 一上午要考两科,语文和物理。说来自从新高考之后考试就改了很多。以前是文综和理综,现在是物理和历史,然后副科。 十二班,选的是物理化学地理。 安腾看了半天田尘才从储物柜里找出他的物理笔记。 “尘哥,你不看会儿物理吗。”安腾问。 一旁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田尘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直到物理老师拿来了试卷,田尘才直起身子。 他朝着安腾笑了笑,接过卷子,伸了个懒腰。像是要使出全力的样子又或者是放松。 安静的教室里洋溢着许多东西,青春、书卷、爱情、矛盾。整个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都撞在了着小小的教室里,逃不过去,追不回来。 安腾刚做完选择题和实验题,看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小时,七十五分钟的考试时间显得短小无力。 他深呼吸,瞥到田尘已经放下了笔。 做完了?他心想。 带着疑问,安腾转头看了一眼,田尘已经收好了笔,一只手撑在桌上,无聊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安腾已经在脑补田尘的成绩到底有多好,一边又开始读大题。 “如图6所示,两光滑水平平台通过一竖直台阶相连……” 这次物理怎么这么难啊。安腾想。 收卷铃响,很多人唉声叹气,没有了昨天中午放学时去食堂抢饭、公交车站抢车的活力。 “尘哥,你做这么快啊?”安腾问。 “后面大题我没做。”田尘说,“所以才这么快的。” “哦。”安腾点了点头,“这次大题确实难。” “你家里人今天中午也来接你吗?”安腾问。 “额……可能不会。”田尘悄悄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那你坐公交?” “不想坐。”田尘说。 他确实不喜欢公交车上人挤人的感觉,特别是夏天。 “那我们走路吧。”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安腾拿了顶帽子戴上,帽檐遮住毒辣的阳光。 “诶,你们不等我啊。”杨轩在后面跑过来。 “等你干什么,我们又不顺路。”安腾说。 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杨轩差不多就到家了。 “那也等我一下。”他说。 “走,别等他了。”安腾说,“我着急回家吃饭,快饿死了。” 两人在路上并排走着,影子没有被阳光拉长,就乖乖在地上趴着。 田尘拿出一块饼干递给安腾,问:“你要吗?” “你还随身带饼干啊?”安腾接了过来。 饼干就手掌心大小,两口就能吃掉。 “嗯,你哪买的,挺好吃的。” “我爸自己做的。”田尘说,“我这儿还挺多的。” 过了林荫道,走上大街,再走一阵就是他们昨天分别的地方。 “走了。”田尘说。 “嗯。”安腾回答。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可旺盛的生命不止在春天。 夏天那繁盛的树丛,暗绿的枝丫摇摇欲坠,好像承担不住烈阳。夏天比谁都来得早,赶走了时日不多的春秋。 “回来啦?”安腾妈妈在家里等着安腾,桌上放着正冒着热气的菜肴。 “嗯。”安腾坐下,拿起筷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问。 “语文还好,就是物理这次出的很难。” 安腾提前打好预防针。 田尘在楼道里,借着时而灵敏的声控灯插入钥匙。锁孔好像太老旧了,就连插钥匙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打开门扉,透着光亮的客厅里没有一个人,这个炎热的午后,田尘洗了把脸,又出了门。 第14章 离岸的鱼 今天突然给田尘一种熟悉的感觉,没人的家里,自己刚考完试。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自己做饭的时间算上睡午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午休,那干脆就到外面去吃。 田尘按下电梯,闷热午后在身上浸出的汗液黏住衣服,从无光的楼道踏入电梯,一股烟味又传来。 楼下有家小面馆,田尘点了三两酸菜米线,叮嘱了少辣。 油腻的桌凳还有积灰的电扇,不用说都知道这家面馆多少年头。 三千水:尘哥,才来一天就有人要你联系方式了。 下面附上了一张学校表白墙的一张截图。 田尘没有回话,他的面来了。热腾腾的米线掩埋在酸菜之下,红油漂浮在表面,让人食欲大开。 “老板,这是少辣吗?”他问。 “是,我们家海椒不辣人的,你告嘛(你试试嘛)。” 田尘多少能听得懂当地的方言,还是犹犹豫豫的挑起一根粉丝吃下。 不是很辣,但是呛人。他咳嗽了几声,慢慢熟悉之后,鼻腔里那股酸辣味直冲脑海。 他觉得自己也渐渐开始习惯吃辣了,起初他爸带他吃火锅的时候田尘得拿一小碗清水涮一下才敢吃,但是后来他发现有鸳鸯锅这种东西。 天上的太阳随着时间正一步一步接近天空的正中央,越来越热。 田尘刚吃完午餐,正准备回家,但他又不想回家。下午是考试,他连午觉都可以不用睡。 从小到大,只要明天是考试,田尘都会听到好好休息之类的字眼,但是他不用。不管那一天睡得有多晚,复习到多累,只要明天一拿到卷子,他就精神抖擞。 之前的老班说,他这是紧张的表现,但他真的不紧张。 background:尘哥,来打游戏吗。 溪流:下午有考试。 background:我的尘哥啊,没有暑假是什么感觉啊。 溪流:物理竞赛的感觉。 田尘走在街上,这座城市并没有在钢铁洪流般的时代下变成炉渣。它越来越有烟火的气息,越来越富有人情味。只是很多拆迁的老楼不复踪影,有更多的人被掩埋在时代之下,无人发现。 田尘一路走到学校,校门还没开,这个点也没有人在。 保安室里只有一个值班的保安,田尘蹲在校门口外的树荫下,一边等着开门一边看风景。 学校是依山而建,山坡和发展得井井有序的街区相互映衬。 校门一开,田尘走了进去。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中午留校的同学一般都会把教室里的空调打开,这样跋涉了一路的走读生一进教室也能感觉凉爽。 但田尘来得不是时候,他快步走向教室,空调才刚开。 闷热的教室里一下子凉快不下来,他干脆去厕所里洗把凉水脸,顺便上个厕所。 前脚刚进厕所,除了男厕里那股浓浓的氨水味,田尘还闻到了烟味。 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在厕所抽烟了。 看味道应该才抽完不久,田尘不想多管。 坑里的半截烟头,没有门的蹲坑,安静却又会突然热闹起来的教室,这算不算得上是青春? 起床号从广播里响起,两点钟了。到住读生们起床的时间。 田尘回到桌上,教室里拉拢的纯白窗帘遮住了阳光。 时钟滴答滴答,贴着校训的墙壁上滑落一小块白灰。 “尘哥来这么早啊。”有住读生到了教室说。 田尘趴在桌上,享受片刻的宁静。 因为不一会儿人就会陆陆续续到来,打闹、说笑都会接踵而至。 这个班级没有田尘之前的班级那样有学习的气氛,前排或许会多一点,后排的更多都是得过且过,只有在最后期末考试的时候才会努努力。 但田尘觉得这样更好,没有太多的压力,如果高中的三年都是在拿命学习,整个青春的烙印除了题海,还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吗。 安腾一只手抖着衣服扇风,一边坐到座位上,从兜里丢出一颗糖给田尘。 就当是中午那块饼干的回礼。 少年总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斤斤计较,或许还记得谁之前借了自己钱没还,用了自己的笔,借出的小物件可能就收不回来了。 田尘看了眼糖,表情有些抗拒。所以,他又把糖丢回给了安腾。 “你不吃酸的吗?”安腾问。 “中午吃的酸菜粉丝,现在不想吃。”田尘回答。 “那你拿着,明天吃也可以。” 田尘无奈接过糖,把它揣进兜里。 在来这个班之前,田尘担心自己会与他们说不上话,没有共同话题,他已经准备好一个人过完这高中剩余的两年的准备。 但没有,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十六七的年岁里没有外人,只要坐在一起,写着同一份作业,抢同一个食堂或者球场,就是好哥们了。 下午短短的两个小时一过,数学也考完了。 “班长,考完就能走了是不?”有人问。 “是。” 这一个字就好像一把信号枪,发号施令。 “腾哥,走了。”杨轩在门外喊。 “来了。”安腾接过从旁边飞来的篮球,接着就是一群人跑着去球场占篮筐。 田尘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吃晚饭,转头一想也不对。 他走到走廊上,扶着栏杆,看到一波接一波的人跑向操场。 “小苹果,你去不去。”有人拿着乒乓球拍说。 “马上。”田玥平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从自己书包里抽出一个乒乓球拍和几个乒乓球。 田尘想起安腾还答应带自己去办饭卡来着,但是现在他人可能已经在篮球场上了。 在教室里也没什么事干,这个新来一天的转学生决定去看看学校。 走下楼梯,黑白相间的地砖散发出一股凉意,身旁老旧的木质扶手还有楼道转交处结上的蜘蛛网让田尘有些不敢扶。 身旁的耳语会在不久后消停下来。 田尘来到户外,心想这么热的天气他们还能去打篮球。顶着还没日落的太阳,他走上操场。 记忆里最美丽的云彩总是出现在学校里,没有任何遮挡。 操场上有正训练的体育生,也有闲逛的人。有人拉起球网打羽毛球,把汗水滴入脚下红色的塑胶跑道。 田尘在一旁的牌子上注意到几个字——饭卡充值处。 他顺着指示牌走到食堂后厨的后门,穿过这道门之后是学生宿舍和乒乓球场。 饭卡充值室的门开着,田尘礼貌地说了一句:老师好,我办饭卡。 “名字。”老师问。 “田尘。” “校牌呢?” 转校生愣了一下,“我昨天才转过来,还没校牌。” “没校卡?那你这几天怎么进的学校。” “这几天保安也没查校牌。” “那等你校卡办下来了再说。” 老师毫不留情的送客,留下在门外幽怨的田尘。 他的视野瞟向那边的篮球场。 他很喜欢夏天的风,风会吹起他的衣角和发梢。田尘拿了头巾系上,四周的大山好像把风都困在了这里。 小时候小时候,夏天穿过山间的风,打在树梢的雨,无奈回忆真的变成了回忆。 安腾抢到篮板,带出三分线,传球给李帅兵。这人吧,比较壮硕,带着球横冲直撞基本上没人拦得住,一个假投真传又把球传给在篮板下面的冷俊成,轻松拿到两分。 “好球。” “下课!” 安腾的对手们纷纷退出场外,换上了另一批等待的队伍。 这是学校的常态,篮筐不够,基本上都是这样拼着打。 顶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打篮球,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 这局可能是对手太强,也可能是安腾队伍体力消耗大了,在杨轩一个三分球未果之后,他们宣布下课。 田尘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安腾。” “你怎么也来了。”安腾刚准备坐下歇会儿。 “给你带瓶水。”田尘拿给他一瓶水,已经拧开过了。 “谢谢。”安腾没有拒绝,毕竟他现在正口渴。 “腾哥,给我喝口。”杨轩在一旁说。 安腾喝了一口把水瓶递过去,几人应声哄抢。 田尘在旁边啧了一声,声音在人群的浪潮之中淹没。 安腾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但他看着田尘带着的头巾。 “你看什么?”田尘伸手摸了摸围巾,安腾一直盯着,让他都以为头巾出了什么问题。 “没,只是有点新奇。”安腾解释道,“我还没怎么见人戴过头巾。” “我头发长,运动的时候容易乱。” “也没见你运动啊。”安腾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已经不在意那个递过去的水瓶。 “腾哥,上场了。” 这场寒暄结束,田尘继续守在旁边,等他们再一次轮换。 安腾出了一身汗,问了戴手表的人,现在离平常下课的时间还早,但众人已经热得不可开交。 “还来不?”有人拍着球问。 “算了算了。” “那散了吧。” 住读生可以会宿舍洗澡冲凉,走读生也慢慢朝着食堂走去。 “腾哥,今天你吃食堂吗?”杨轩问。 安腾累得不想说话,摇摇头。 “你想起昨天说什么了吗。”田尘问。 “什么?” “饭卡。” “啊……”安腾甩甩头,把额头上的汗滴甩掉。 杨轩已经走远了,他也不好再叫住他。 “我带你去外面吃?”安腾问。 “可以。”田尘耸了耸肩。 “先回教室里吧,我去换套衣服。” 教室里有已经吃完了饭回来自习的人,也有压根就没去吃饭的。 安腾拿了套自己的衣服和毛巾,去厕所换衣服。 “尘哥,帮我挡一下。”安腾在厕所隔间里。 “怎么,你裤子也要换吗?” “嗯。” 田尘站在隔间前,背对着安腾,却又忍不住想转头看。 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干脆解下头巾,不然这么直愣愣的站着总觉得心里发毛。 “换好了,走吧。”安腾搂着田尘的脖子。 斜挂在天上的太阳拉长两人的影子。 “刚才我去办饭卡,那个老师问我要校牌。”田尘说,“你们校牌长什么样啊?” 安腾从兜里掏出一张绿色卡,红底的大头照,跟班级外边挂着的展示墙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虽然安腾故意用大拇指遮住了照片,但田尘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笑什么。”安腾收回校牌,“很难看吗?” “没。”田尘捂着嘴,“帅的。” “你别笑,到时候你也这样。” “怎么可能。”田尘说。 “你转学过来的时候应该交了证件照的,可能校牌明天就让你去拿了。” “那也比你好看。” 青春期的少年总在这种小事情上有很强的胜负欲。 两人出了校门,穿过马路,到了学校对面的那条小街。 “我们去哪吃啊?”田尘问。 “跟我来就行了。”安腾露出笑容。 小街四通八达几乎占据了整个区域,各种小摊贩占据有利位置。安腾带着田尘穿过一个个小巷子,踏上故意装修成古代风格的青石板。 停在了一家叫做“秋竹”的店门前。 安腾推开门进去,店里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 “姐。”安腾朝着店里唯一一个人说道。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啊。”女人说。 安腾没有回答,只是挑了个能最大程度吹到风扇的位置坐下。 “吃什么。”她问。 “咖喱饭。”安腾说,“尘哥你呢?” 田尘没多想,“也是咖喱饭吧。” “好,马上来。” 店里的装潢很清新,桌子都像是新的,跟田尘中午吃的那家老店完全不同。吧台上摆着几盆装饰用的多肉植物,还做了一个秋千的小装饰,店里纯白的桌椅衬着金黄的斜阳,唯美清新。 “你姐啊?”田尘问。自从他走进这个店里,好奇心就无限的膨胀起来。 “不是亲的。”安腾说,“我跟白姐只是认识,之前暑假还来她这里打过暑假工。” 安腾很娴熟的拿了两个吧台的一次性水杯,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你吃辣吗?”安腾问。 “不吃。”田尘斩钉截铁道,昨天他连食堂那种微微辣都觉得受不了。 “那你还点咖喱饭?” “嗯?很辣吗?” 田尘话还没说完,安腾起身走到吧台,对着后面的厨房说,“姐,一份不要辣。” 说完坐回座位上,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没等多久,两盘饭端了上来。 田尘喜欢把饭和咖喱一起搅和搅和,每粒米饭都沾着咖喱的味道。 安腾更喜欢一勺饭一勺咖喱。 “怎么样?”安腾问。 “挺好吃的。”没有辣味的咖喱虽然少了很多感觉,但田尘觉得很不错,至少他的舌头不用再受苦。 “尘哥,你之前在哪读书的?”安腾问。 田尘都来学校一天多了,他们这些同学连对方从哪转来,之前在哪生活都没问出来。也可能不是他们的问题,只是田尘每次听到这种问题都闭口不谈。他平常话就少,更别说这种他比较在意的话题。 “深中。”田尘说,“也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 安腾没听过,真的就认为这是个普通学校。 “深中?在哪啊?” “s市。” “哇。”安腾放下勺子,“那里是不是能看到海啊?” “能。”田尘有些诧异,“怎么了?看海很重要吗?” “尘哥你是不明白我们内陆的人。”安腾说,“特别还是像我这种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市的孩子,看海完全就是奢望。” 田尘笑了笑,“等你毕业了,尘哥回老家带你一个。” “好哇。” 两个少年在无人的店里笑着,约定未来的事情。你一句我一句,饭一会儿就吃完了。 “你怎么吃这么快?”安腾说。田尘前面的盘子已经空了,他们昨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没注意到田尘的速度。 “快吗?”田尘说,“我还觉得没吃饱。” “那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要买点零食吗?” “不用,我教室里有饼干。” 等了一会儿,安腾也吃完了。 “姐,走了啊。” “诶,路上注意点。” 田尘停在店门口,拿着手机可能是在跟某个人聊天,他对安腾说,“不付钱吗?” “钱我基本上都是回家微信转给她的。” “那我呢?”田尘指了指自己。 “晚上我回家了一起转呗。” 两人前脚刚走,店里的微信转账的提示就响了。 老板娘还在想今天安腾带手机了?转的这么快。 “咖喱饭一份多少钱啊?”田尘在路上问。 “十五吧。”安腾想了想。 田尘莫名笑了笑,他多转了十五。转念一想,就当把安腾的一块也给了吧。 其实现在严格来说还是暑假期间,但学校提前开学也没办法。班主任甚至还说:“你们要是想继续放暑假的可以来找我。”但其实话里有话。 保安也没再检查校牌,戴不戴都是畅通无阻。 太阳丝毫没有落下的意思,学校的广播里放起几年前流行过的歌。不知为什么,在学校广播里听到的音乐虽然混杂着杂音,但比自己在其他地方听到的都要好听。 田尘摸了摸兜里,把之前安腾给的那颗糖剥开吃下。含在嘴里,那颗酸糖表面一层逐渐融化,慢慢露出里面甜腻的内心。 第15章 忆夏思乡 夏天是一种旋律,一种热烈、奔放、急促的旋律。少年是一段鼓点,一种向阳、欢欣、生长的鼓点。 燥热,汗水,困意,想着事情的少年。 空调细微的轰鸣声略微增添了教室里的吵闹。 晚上六点半,班主任到教室守自习,一直守到七点上晚自习。负责倒垃圾的两个人提起大垃圾桶慢慢悠悠的走出教室。 “安腾,你们清洁是怎么安排的?”田尘看了一眼黑板上安排清洁的那一栏。谁扫地,谁拖地,谁倒垃圾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哦,这个啊。”安腾回答,“违纪的就罚做清洁。迟到啊,或者被罚了都这样。” “没分什么清洁小组吗?” “没。”安腾想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尘哥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清洁已经安排到高三了。” “?”田尘看到安腾笑了下,他也跟着笑。 “也就是说只要你不犯事,到高中毕业你可能都不用做清洁。” 郭子明现在坐在讲台上看着手机,可能无暇顾及田尘和安腾最后一排的讲话,也可能没听到。晚自习铃响,物理老师带着一摞卷子进来。看到老班还在教室,他退出去,抬头看了眼班级牌,对,十二班,又进来看着郭子明。 “今天你来上吗?” 郭子明看了下时间,“哦,忘了。” “去。”物理老师“华子”拍了老班一下,两人好像就这样完成交接。 李友华,一个才三十五岁却已秃头的物理老师,但是他还没把地中海亮出来,他戴了假发。 这件事时常被学生们津津乐道。 他一坐下来,宣布自习,复习明天的考试科目。而他,这位责任心满满的老师要负责改卷了。 “哎呀,你们这次物理考得不是很理想嘛。” 他经常一边改卷一边跟学生们唠嗑。 教室里很多人一边复习一边陪他唠嗑。 “这次很难啊。”有人说。 “难吗?明明都复习过的。”他说,“选择题第二题是不是讲过的模型?大题是不是强调过的?” “但是不会啊。”坐在前排的韩炬桐说,他算班里成绩好的一批,基本在前三左右,同时也是地理课代表,因此对地理老师也就是班主任郭子明关系比较好,常常“以公谋私”被大家冠以“太子”称号。而且,他好像跟每个老师都混得很熟,兄弟关系的那种熟。 “叫你们暑假复习复习,复习到哪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改完的卷子翻到下面。“改到现在,最高分五十九,差点六十。” 一群人把头转到第二排的一个人身上,物理课代表刘璐,是个女生。 “不是璐璐。”物理老师说。 悬念还未揭晓。 老师经常念叨,考完试之后不要对答案。安腾一直贯彻这一点,他从来不在大考的时候对答案,不过开学考试在他心里算不上大考。所以趁着晚自习桌子拼了回来,安腾悄悄问尘哥,“物理答案你知道吗?” 田尘摇摇头。 “我这儿有。”安腾拿了一张小纸条过来,一看就是那种着急需要纸,在草稿纸上随便撕了一块下来。 “你哪来的答案?”田尘问。 “他们网上搜到的。”安腾用手肘压着纸条,把它移到田尘桌上。 田尘一边眯着眼,一边拿过纸条。 “addcbaa、ab、ac、bcd、acd。” 前七道单选题和后面四道多选题的答案是这样。 田尘的反应跟安腾想象得差不多,没有反应。 在安腾眼里,田尘这种高冷范不会对这种事情太上心。 “第五题错了吧。”田尘冷不丁地说出一句。 “啊?”安腾掏出卷子,“哪错了?” 田尘在纸上写了几个公式,“你把数据带进去,解一个三元一次方程,答案是a。” “啊?”安腾越来越搞不清状况了。“那岂不是说单选题没一个选b是吗?” “怎么了,很正常啊。” “不正常啊。” 田尘没有与他继续争论,把纸条还给他之后就复习自己的去了。 “诶。”讲台上正改卷子的李友华小小惊讶了一下,“有个八十分的选填,全对但是最后大题没做。谁啊,没时间了吗。” 他没有过多关注,把卷子翻到下面,继续改下一份。 这句话刚出口,教室里哇声不止。 “嘘——”李友华提醒道。 “我草,谁啊这么牛逼。”韩太子小声说。 “别到时候成绩出来了是你。”李乾坤反驳道。 “绝对不可能是我。” “别装了。” 教室里都在讨论这个神仙是谁,最后排的安腾算完了数据,真是选a。 他撇过头,把写着答案的小纸条传回去,顺便问,“第五题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答案出处”刘元浩又重新拿手机扫了一遍,然后对着安腾比划了五根手指头,然后又比了一根。 意思是,第五题,第一个选项。 安腾在心里喊道尘哥牛逼,又想那个八十分的是不是尘哥的。 转头一看,田尘已经趴在桌上了。不是睡了,就是趴在桌上,头偏着然后看书。 “尘哥,你后面大题为什么不做啊?”安腾问。 “不想做。”田尘回答。 “那意思是能做咯?” 尘哥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压着书,另一只手拿笔。 “上自习呢,别讲话。”他说。 明天是考副科,化学和地理。 这几年新高考,3+1+2。 第一堂课下,很多人就围到讲台上看改卷。 “下去。”李友华说道。 结果只有寥寥几个人下了台。 “看什么看,看了你们也考不了八十分。” 教室外面,天才刚刚暗下来,安腾把田尘拉到了走廊上。 高二这栋楼夹在高一楼和高三楼中间,风景只能看到操场,一到晚上操场不开灯的话就是漆黑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尘哥,你平常打游戏吗?”安腾问。 男孩子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几个东西,游戏、运动、爱情。 “一般。”田尘说,“平常上学不怎么打,也就放假玩玩。” “玩什么游戏?”安腾问。 “都有,我觉得你玩过的我都玩过。” 杨轩插入两人之间,“腾哥,上厕所吗?” 被杨轩这么一说,安腾有点感觉,“走。” 田尘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去。他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大树,树上结的果子早已熟透,有的都掉到了地上。 他觉得这里的夏天跟他往年度过的每个夏天也没什么不同,炎热、吵闹、漫长。 走廊外的空间原本很宽敞,但是因为开学的原因,很多人把书都暂时放到了走廊外。教室当做考场,很多同学柜子里装不下平常的书之后便会把书放在走廊上或者办公室里。 平常本就拥挤的小走廊会变得更加拥堵。 黑夜来得快,至此看不见远边的云彩。 田尘回到教室,看到一群男生抱在一起,围着打闹。很正常,就连安腾上完厕所回来,看到几个人在一起叠罗汉,也忍不住加入了上去。 就想看看他们能撑到第几个人的时候垮下。 徐浪在叠罗汉的最下层,眼看快要倒下,连忙有几个人上去扶稳,直到上课铃响,这场小小的游戏才结束。 田尘看到满头汗的安腾,对自己保证绝对不会跟他们一起玩这种游戏。 小华继续改卷子,学校的时间不言而喻,一直想着的时候会很慢,当沉下心来做另一件事,却又很快了。 “要吗?”田尘递过来一块饼干。 “你到底有多少啊。”安腾接过来问。 “就一小袋子,不过今天我没怎么吃。”田尘说,“但是放到明天的话饼干会潮。” “哦,懂了。”安腾点点头,“你问问他们吃不吃?” 尘哥在心里给安腾打上直男的标签,但还是笑盈盈的把剩下的几块饼干拿给安腾,安腾又问其他人吃不吃。 晚自习三节课,小华总算是改完了卷子,临近放学,也是教室最骚乱的时候。 这个时候安腾就非常想念他的初中物理老师,他说“我们提前五分钟上课,提前五分钟下课,方便你们抢车抢食堂。” 但是到了高中这种老师就少了。 田尘没准备去抢车。 “尘哥,一起吗?”安腾问。 “嗯。” 放学之后的人潮里,学校大功率的路灯都照不完整个大路,总会有人在阴暗的地方。 杨轩挤到他俩旁边,指着操场那边没开灯的地方问,“看得清吗?” “看得清。”安腾说,“就有鬼了。” “怎么了?”田尘望去,“就两个人在那。” “我擦,尘哥你视力这么好?”杨轩问。 “一般。”田尘语气平静,“所以那边怎么了。” “熊江东和他女朋友。” “昂。”安腾不知道是不喜欢这种话题,还是单纯的不屑,“怎么了?” “他俩一个住校一个走读,决定今晚在学校看看月亮。” 田尘此时望向天空,“今天也没月亮啊。” “尘哥这你就不懂了。”杨轩笑着说。 “是是是,你懂完了。”安腾推了他一下,意思是,别来打扰我们。 放学的路上时常会有牵着手的小情侣,也有夜间来学校对面那条街摆摊的。 “尘哥你谈过没?”安腾问。 “没。”田尘说。 “真的白瞎了你这张脸。”安腾凑过来戳了戳田尘的脸,“没女生来找过你吗?” “有啊,我不想谈。”田尘耸耸肩,“那你呢?” “我也没。” 夏天,夜风捎了对面摊位的香味过来,田尘站在安腾旁边,却没闻到那些味道。 他闻到的是一种更吸引他的味道,一种沐浴露,花露水,汗水的混合味道。 “安腾,你想谈吗?”田尘在他们快要分离的那个路口说道。 “想是挺想的,但是没人来找我。” 两人越说越远,直到最后的距离不得不说再见。 田尘回家,打开门。老旧的地毯上放着一双皮鞋,他很熟悉,也很开心。 “小爸!”田尘喊道,他把鞋子脚后跟脱掉,胡乱的踢掉鞋子。他经历了那么多年岁,却一直把孩童的自己藏在心里。 卧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比田尘他爸看起来小一些,身上还穿着正装,像是刚开完会又或者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匆匆赶回家里的样子。 “诶。”他答应了一声,张开双臂。 田尘想了想还是没有抱上去。 “怎么不抱了?”他问。 “长大了嘛。”田尘笑着说,“爸呢?” “他还忙呢。”小爸说,“我回来看看你,顺便把我们家的东西搬过来。” 他说着展示了一下他收拾家里的成果。 “这两天还适应新学校吗?”他问。 “挺适应的。”田尘勉强回答。 “我和你爸高中都是在这读的。” 本来在田尘心里地位不高的川中一下子又高大起来。 “要吃宵夜吗,我给你做。”小爸说。 “不用。” 晚上的强风吹着树梢,尽管快接近立秋,但这里的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树叶被风卷起,一直很想知道叶子的离去,是树的不挽留,还是风的追求。 昨天刚热闹的班群今天又冷清了下来。 或者只有主群是冷清的。 一个班总不只会有一个班群,男生们自己拉了一个,女生们拉了一个,几个关系好的自己也会建群。 此时的安腾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尘哥的头像上,他突然发现,这张照片,放大到已经显得模糊之后,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看见自己。 田尘给安腾前几天发的开学感慨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他立马开始浮想联翩。 一个新头像,就开始做阅读理解,他坐在身边,却好像隔着一个人间,他什么都没做,却成了心里最在意的。 鲸鱼:尘哥,能跟我说说你之前生活的地方吗? 田尘刚洗完澡,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回消息,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 溪流:哪?学校还是家。 鲸鱼:都说行不行。 溪流:之前那地方,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学习氛围很重,你们这我感觉大家都很放松。 溪流:还有食堂真的很难吃,我吃不惯。 安腾噙角盯着手机屏幕。 溪流:草。 鲸鱼:? 田尘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的发型。 光顾着跟安腾聊天,头发已经吹得炸毛了。 安腾默默把照片点了保存,下一秒田尘已经撤回了,他在心里暗自庆幸。 溪流:你没保存吧。 鲸鱼:没。 溪流:话说为什么你上学不带手机的吗? 鲸鱼:不敢带,上次带过之后被查到,差点人没了。 溪流:怎么查的? 鲸鱼:就那种金属探测器,进校门的时候排队挨个查。 田尘可能没见过这种架势,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遇到。 鲸鱼:但是还是能躲过去的,你放鞋子里或者先别进校,跑到街上的便利店里存放一下。 学校有对付学生的一套,学生也有对付学校的一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田尘正聊着,有人敲了敲门。 “小爸,有事吗?”田尘问。 小爸开了门进房间,坐到田尘身边问,“要你选的话你希望在这里读还是回去读书?” 田尘思考了一阵,“回去吧。” 问完,他又觉得不对,“再住一阵决定吧,万一觉得这里更好呢?” 田尘靠在他肩上,“小爸,爸最近在忙什么啊?书的事情吗?” “不是。” 谈到这个话题,他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那是什么?” “你爷爷有点事儿。” “爷爷?”田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他的家里一直只有他们三个人。 安腾在想,为什么尘哥一直没回话。 溪流:刚刚有点事。 田尘看着联系人那一栏的红点上显示了两位数的数字,截了个图问安腾,“这正常吗?” 鲸鱼:应该,不正常。 溪流:我要把可搜索关了,以后没人能加我。 “跟谁聊呢笑这么开心?”安腾妈妈端了盘水果进房间,放在书桌上。 “男同学。”安腾说。 “早点睡啊,明天有考试。” “嗯。” 鲸鱼:尘哥,你春夏秋冬你喜欢哪个。 溪流:都行。 鲸鱼:我喜欢夏天。 夏天总能让安腾想到小时候,那个无论再说多少告别也不会嫌多的一天,十七岁的少年正想着七岁的自己。 溪流:我睡了。 安腾在聊天框里打上了晚安两个字,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们还没认识太久,感觉已经熟识却不够了解彼此,叫做陌生。 早晨的天边积攒着云絮,朝阳明亮,晨风和煦,天的那一头山的那一边仿佛是盛满了阳光,快要装不下了,便会溢到这边来。 田尘今天没有带上小零食,他起床的时候小爸还在睡觉,于是只好自己出门吃早餐。一路走到学校那条道,包子油条的香味飘得很远。 学校总代表着青春活力和创新,开在学校周边的店铺好像也一样。 如果你去老城区里,早餐大多包子花卷油条,但是学校这里不一样,饭团胡辣汤肉夹馍,尽管不知道正不正宗,但是新奇,对正高中的学生们来说很有吸引力。 田尘买了几个包子一路吃,一口一个到学校门口正好吃完。前面有个熟悉的小人影,他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腾哥早上好啊。” “早。”安腾笑着回答。 第16章 黄斛落叶 我们在生命的过程中总是看着别人,假设自己是生在别处,以此来构想不同于自己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你发现一切都太晚了。你就是你,你生在某个家庭,某个时代,你生命的烙印不会因你的遐想而改变,那时,你所能做的就是接受它并尊重它。 安腾不记得田尘喊过自己多少回腾哥,他也没仔细问过他俩到底谁年龄大,谁该叫谁哥。他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称呼更多的是面子,是奉承,但听到从特别的人口中说出来的特殊的话语,总带着满满的主观性。 上午的化学和地理并不是田尘的强项,但是他还是做的很快,七十五分钟的卷子,安腾今天特别注意了一下,尘哥用五十分钟不到就写完了。 两科考完才十一点多,要一直自习到平常的放学时间。 田尘趴在桌上,像是用脑过度。 安腾轻轻俯下身,仔细观察田尘。 他悄悄把手伸过去,用食指和中指模仿小人走路,像踮起脚尖慢慢靠近不敢靠近的人,像夏日里熟透的柠檬,芬芳又羞涩。 安腾的手指刚跨过他自己的桌子,快到田尘的桌上,又伸回来。不敢太近却又想靠近。 翻开书复习,在草稿本上写英语单词加强记忆,写着写着单词会突然变成tianchen,安腾用笔划掉,又担心别人看出来,于是把那团本来就黑的墨水涂得更黑了,直到草稿纸承受不住,划破刺穿了。 高中时期,写在草稿纸上的名字都意义非凡。 窗外绿意盎然,空调外机吹出的热风拂过树顶,压下一枝树桠。不远,就在窗户旁,一开窗就可以看见,有时候这根树枝甚至还会伸进来。 越是接近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的杂音就会越来越大。 “你还我。”田玥平看着抢了他卷子的徐浪说。 “对下答案。”徐浪搂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身高差了快一个头,田玥平怎么也抢不着卷子。 “你确定这是你答案吗?” “是啊。”小苹果趁机抢回卷子,迎着下课铃跑出教室。 安腾没准备跑,他站在田尘前面,帮他挡出了一条路,“尘哥?” 田尘把最后一支笔装好,潇洒的将笔袋扔进桌肚,“走。” 在走廊上,安腾已经戴上帽子。 “这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温。”他说。 “得到九月份了吧。”田尘说,“早知道带把太阳伞了。” 突然安腾顿了一下,“等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 他们还没出教室多久,安腾回来得很快。 “你什么忘拿了吗?”田尘问。 “太阳伞。”安腾拿着太阳伞,像是炫耀一样在手上摇了摇。 “你还带太阳伞?” “嗯。”安腾说。 “那你前几天怎么没打。”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到户外。 安腾第一次和打开这把太阳伞,暗色的伞顶和精巧的花纹一看就不是男生会买的。 “这伞挺好看。”田尘抬着头很认真的评价。 “我妈塞我书包里的。”安腾举着伞。 天上强烈的阳光袭人,两人贴得有点紧,小小的太阳伞也遮不下两个人。 安腾把伞往田尘那边靠,让阴影能完全覆盖他。 “尘哥,你要在这边读多久啊?”他问。 “不知道。”田尘说,“我也不知道我爸他们怎么想的。” 听到田尘这么说,安腾有些好奇,“你爸妈什么工作啊?” “我想想,我爸工作挺自由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田尘略带玩笑说道。“你家里呢?” “我妈在加油站,我爸在外地。”安腾打着伞,“我爸挺忙的,几个月才回一趟家,我妈好一点,可能一周回来个两三次。” 安腾说到这又笑了笑,“他们还劝我早点找个女朋友什么的。” “我爸也是。”田尘说,“不是支持早恋,可能就是希望孩子好一点吧。” 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两人说了再见。 安腾迅速把伞收好,他觉得这伞太女性化了,他不是很喜欢。 午饭是小爸做的,田尘一边吃着一边在看今天的新闻。 他不怎么挑食,但要是说厨艺他觉得小爸还是略逊色一筹。 小爸吃完了饭,提着饭盒对田尘说了声再见。 安腾躺在床上,他在想要不要对这位转学生说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除了白姐,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父母。但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下午的英语考试,那是他的弱科。 午后两点,住校生和中午的留校生可能都还没起床,英语听力的广播试音就开始了。 机械充满杂音的语音在学校响起,吵醒了很多人。 田尘考了这么多场英语,听过很多次英语听力,再恶劣的环境他都挺过来了,却栽到了回音上。 他和安腾坐在后排的角落,音波从前面的广播出来,打中墙又返回来。 尽管在田尘眼里觉得听力简单,但是回音还是造成很大的影响。 刚考完,老郭从后门进来,让田尘去拿他的校牌。 尘哥不是路痴,但是他真的记不得他第一天来学校进的那个教务处该怎么走了。 “安腾,教务处怎么去啊?” 安腾傻了眼,“你没去过吗?你进门,左转然后直走再右转。” “去过,但是我忘了。”田尘说。 安腾看了看时间,“我带你去吧。” 走出教学楼,太阳斜射,阳光照在田尘身上,远远望去,像是他在发着光。 “我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学校。”田尘说。 “那等会拿完校牌我带你转转。” 在安腾的带领下,田尘进了教务处。 不是梁艳老师,是另一个男老师。 “老师好,我来拿校牌。”田尘礼貌说道。 安腾在外边等他。 田尘在拿到校牌之前是激动的,拿到之后是绝望的。 他死死的攥着校牌,还在想上面那个照片真的是自己么。 安腾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田尘出来,他勾勾手。 “怎么?”田尘问。 “看看校牌。”安腾笑着说。 “不给。” “诶,我之前都给你看了。” 田尘转头盯着安腾,“确定?” “确定。” 安腾接过被捂热的校牌,上面的照片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拿着校牌和田尘对比,就差问一句“这是你吗”。 田尘翻了个白眼,把校牌拿回来。 “不是很难看嘛。”安腾说,“感觉就跟你本人差不多。” “别说了。”田尘捂着脸。 他仔细放好校牌。 “吃饭去吗?”安腾问。 “我先去办个饭卡。” 这次田尘拿到了饭卡,交了二十块钱的办卡费,又在卡里充了五十块钱,可能不够吃几天。 “在学校吃吗?”安腾问。 “去外面吃时间够吗?” “吃快点应该可以。” “那去外面吃。” 安腾不觉得连教务处都记不住的田尘能记住他们昨天吃饭的那个店。 “我记得。”田尘说。 “那你带路。”安腾笑了笑道。 田尘真的记得,他不是路痴,只是不想把记忆力耗费在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上。 “欢迎光临,要吃什么?”白姐正低头炒着菜,这个点店里有几个客人。 “姐。”安腾打招呼说。 “哦,你们啊。”她抬头看了一眼,“吃什么?” “炒米粉加个蛋。”安腾说。 田尘看着墙上的菜单,一边思索。 “安腾,哪个好吃点?”田尘问。 安腾本来准备去找位置坐下了,又被田尘叫回来,“砂锅米线吧,你不吃辣。” 两人坐了一会儿,饭好了,安腾看白姐太忙,就自己去了前台端盘子过来。 白姐还在炒菜,看到安腾过来笑着问他,“有意思啊?” “没。”安腾盯了她一眼,“别乱说。” 田尘还在座位上看着手机,他爸发了条短信过来,说晚上来接他,不用走路了。 “尘哥,你要油碟吗?”安腾问。 “不用了。”田尘放好手机。他不知道昨天白姐有没有跟安腾说清楚那多的一份钱是怎么回事,但安腾今天带了现金。 两人吃完饭回到教室,本来空空如也的黑板上已经遍布答案。 安腾熟练的把每一科的卷子都找出来,认真的对着答案。 今晚的晚自习是数学,是一个胖胖的男老师,学生们私下里流传的称号叫“海豚”,但田尘没见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叫这个绰号。 “左边的是哪科的?”安腾问旁边的人。 “物理。” “右边的呢?” “化学。” 黑板不知道被分成了几个区域,只有密密麻麻的字符交叉。 老郭照例来班里坐镇,到七点和数学老师交接。 一看到样子,田尘明白为什么要叫海豚了,数学老师郑晓龙头很圆,加上又剪的短发,跟海豚真的很像。 “把卷子拿出来,今晚讲一下卷子。” 安腾听的很认真,懊悔自己为什么这道题错了,那道题考试的时候没想出解法,一来二去扣的分都快占一半了。 “这次题比较难,不用太在意。”小龙说,“高考肯定不会这么难的,对自己有点信心。” 两节课完,才把选择题和填空题讲完,安腾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分。 “腾哥,你多少啊?”杨轩在一边问。 “六七十吧,看大题改卷老师怎么给。”安腾说。 “我就四十几。”杨轩有些哭笑不得。 旁边田尘已经准备入睡,趴在了桌上。你以为他是前两节课听得很认真?不,这就是他找回暑假的方式。 他前两节课压根没听。 “尘哥多少啊?”杨轩问。 “不知道,我没问他。”安腾一边说一边朝田尘看过去,他的数学卷子正压在手下。 安腾小心翼翼的将田尘的手抬起来,然后把卷子抽出来。 “尘哥前两节课没听啊?”杨轩问。 “嗯。”安腾说,“答案也没对。” “这不对了答案的嘛。”杨轩拿过卷子,看到卷子上工工整整的答案。 安腾站起来跟杨轩一起看着,“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是尘哥的答案?” “?”杨轩拿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尘哥之前哪个学校的啊?” “他说什么深中?”安腾勉强回忆道。 “是我想的那个深中?” “不知道。” 杨轩把卷子放回去,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一节晚自习,安腾还在捣鼓自己的错题。 “尘哥,别睡啦,要下课了。”安腾看了眼时间,决定叫醒这个“睡美人”。 睡美人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还没下课?” “还差十分钟。”安腾说。 他把凳子挪得更靠近田尘,拿着自己的卷子问:“尘哥这题你会吗?” “不会。”田尘继续趴了下去。 “那你卷子上是对的啊。” “蒙的。” 安腾看着田尘,哪想到他又趴了下去。 “哦对了,晚上我爸来接我,你自己走吧。” 安腾答应了一声继续忙他的错题集去了。 下课的铃声响起,安腾还没准备走。田尘已经背上了他的书包慢悠悠走出了教室。 “腾哥,走了。”杨轩说。 “马上,这题快抄完了。” “还写呢?都下课了。” 安腾抄完错题的最后一个字,胡乱把本子塞进书包里,也出了教室。 田尘跑得挺快,看到停在校门口不远的车。 “小爸?”田尘看着坐在驾驶位的人。“爸呢?” “他在医院。”小爸说。 “爸生病啦?” “不是。” “那我们去医院?”田尘问。 “嗯。” 医院其实离家并不远,所以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两人步行朝着医院去。 “我们去医院干什么?” “你爸这几天在照顾爷爷,我去换他,顺便带你去。” “哦。” 田尘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爷爷并没有什么感觉。 医院是这几年新建的楼,包括之前旧楼在一起,整个医院很大,没了那股药味还不像个医院了。 “哥,你回去吧。”小爸说。 “尘呢?” “这儿。” 田尘看到他爸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黑眼圈很重,像是自己明天要参加竞赛,前一个夜晚熬夜复习的样子。 “那我先回去了。” “嗯。” 病房里一共三个病床,不过现在就田尘爷爷一个病人。 没有打点滴,也没有各种复杂的仪器,就是简简单单的躺在上面。听到声响,他睁开那双蒙尘的眼睛,愈发雪亮,盯着田尘。 “叫爷爷。”小爸笑着说。 田尘不知道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是否知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欢迎还是嫌弃。 “帮我把床摇起来。”老人说。 小爸走到床后把摇杆摇了摇,病床升起,老人直起身子朝着田尘招手。 “过来。” 田尘乖乖走过去。 那双眼睛像是审视,透着欢喜。 “爷爷。”田尘说。 “诶。” 老人笑了,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 长辈与子辈的血缘关系,是一条密不可分的儒家传统文化底线。但病房里的三个人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多大啦?” “十六。” “读高中了吧?” “嗯,高二了。” 一问一答,就像长辈关心小孩,实际也是。 医院里很安静,十七楼的高度都不能俯瞰整个城市,田尘和小爸坐在老人旁边。 “你回去吧。”小爸说。 “爷爷再见。” 田尘在病房门口朝他们挥了挥手。 晚上的温度好像不是那么热了,没有月光的夜晚里,树叶好像是一片黑色的幕布遮住了泛白的天空,没有光亮透出来也没有光可以穿过去。 田尘抹了抹鼻子,突然有点酸。 就算他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血缘,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穿过一个小窄巷,前面有一大片的梧桐林,被夜风吹散的梧桐絮弄得鼻子很不舒服。 他捂着口鼻快速穿过梧桐道回家。 安腾刚洗完澡出来,准备继续捣鼓他的错题。手机里田尘发了条消息过来,是张图片。 溪流:你下课之前不是问那道题怎么做的吗,我写了点思路,你看看。【图片】 安腾会心一笑,点开图片仔细看起来。 “爸,爷爷得什么病了?”田尘问。 “结石。” “哦。” 田尘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他之前还以为得了什么很大的病,生离死别的那种。 老病是生死之间的必要演习。 但其实结石也不算小病,他爸之前得过,大冬天都能疼出汗。也就是在那之后,他爸总喜欢叫他喝水,说预防结石。 溪流:怎么样? 鲸鱼:谢谢。 安腾正写着作业,啪的一巴掌打到自己腿上,一边暗骂蚊子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黄斛酒。 用黄斛树的花骨朵泡的,止痒。 他用手指沾了点摸到刚刚蚊子咬过的地方,发黄的酒液在小腿上蔓延开来,一股淡淡的酒精和花朵的香气萦绕在整个房间里。 鲸鱼:你那有蚊子吗。 溪流:你猜猜为什么会有电蚊香这个东西? 安腾心想不对,自己放了电蚊香的。转头看去,电插座上的电蚊香没有亮起。 “不对啊,插紧了的。” “妈——”安腾喊。 “怎么了怎么了?”安腾妈妈慌慌张张的进来。 “电蚊香是不是坏了?” 安腾妈妈在电插座旁边看了看,“你电都没开电插座当然没电了。” 说完她按下了电插座的启动键。 安腾弄完了题,站起身伸个懒腰,看看装满书的书架里,书架深处卡着一个泛黄的日记本。 可能他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依然记得这个日记本。 第17章 儿时夏日 夏天当然炎热,已经好些天没下雨,天空却是万里无云,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考完了试,学校的气氛变得很平静,跟无数个平常的班级一样,今天的十二班也没什么特别的。 “昨天那题会了吗?”田尘趁着下了早自习的五分钟课间问安腾。 “会了会了。”安腾笑着说,他把卷子拿了出来给田尘看,“对吧?” 田尘没接卷子,他趴到桌上了。 “你昨晚没睡好吗?”安腾问。 “挺好的。” 大早上的教室还没有开空调,但是气温已经热起来了。 “尘哥,这道题你会吗?” 李乾坤站在田尘旁边问。 “安腾会,你问他吧。”田尘压根就没抬头,一直趴在桌上。 “哪道题,我看看。”安腾说。 “去,你会个什么啊。” “真的会。”安腾说。 “行,那你讲。” 那边两个人开始讲起来,田尘也没了睡觉的心情,把脑袋挪过去凑在一旁看。他头杵在桌子上,还能闻到安腾给李乾坤讲题时呼出来的早餐的味道,吃的应该是校门外的炸油饼。他眼睛没盯着卷子,倒是往上斜视,盯着安腾的脖子。 安腾今天穿的还是学校的校服短袖,没开空调,教室又热,衣领那颗扣子安腾没系上。 没怎么晒过的脖子,喉结在上下浮动,旁边是若隐若现的锁骨。 田尘咽了口唾沫。 五分钟的时间很短,这题都没讲完,上课铃拉响,这一天的学习也开始了。 下一个课间李乾坤接着过来。 终于赶在快打预备铃时讲完,安腾伸了个懒腰,准备迎接下一堂英语课。 “其实那道题有更简单的方法的。”田尘说。 安腾在找英语卷子,一边听田尘说。 “你画个坐标系,然后把……” “别。”安腾及时制止,“超纲了吧?” “哪有。”田尘说,“就是你们这学期学的内容。” 安腾:“?” 英语老师是一位四十多的女性,说话带点口音,就连英语也带上了。 “讲一下昨天的卷子哈。”她说。 安腾转头看了眼田尘,他在做物理。 “尘哥,英语课你不听吗?” “没必要。”田尘说,“这才讲阅读a篇,等讲到到d篇我错的那道题再听。” 安腾一脸无语看着这个学霸,觉得自己和他差别蛮小的,但为什么会感觉两个人完全不在同一个跑道。 “啊对了。”英语老师讲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一边看一边说,“我们九月份有一个英语演讲比赛,大家要想参加的话可以先来报名,到时候有预选,也可以把写好的稿子拿过来我给你看看,都没问题的。” 这个演讲比赛在普通班里有实力参加的人很少,可能每个班就一个人,大多数名额都在好班里,一个班十几个人参加都不是个例。 “你要参加吗?”田尘问。 安腾摇摇头,“去年就英语课代表去了,三等奖。” 田尘望向贾正华,英语课代表。他一直觉得学英语都需要兴趣,就比如贾正华桌子上摆着钢铁侠的模型,但田尘学英语不是兴趣,他是被逼着学的。 他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上了第一堂英语课,之后他们家里就实行了一种制度,一种这周家里说英语,下周家里说中文的语言轮换制度。 现在想来都还有些好笑。 “尘哥,你英语这么好你不想参加吗?”安腾问。 “不想。”田尘耸肩,“还有,我英语不好。” 安腾盯着田尘的英语卷子,通篇就错了d篇的一个选择题,之后作文可能会再扣几分。 “一百四英语不好?” “昂,真不好。” 其他人不知道田尘的卷子详情,但是坐在他旁边的同桌知道的明明白白的。 “你知道我们班这次英语最高多少吗?”安腾问。 田尘不知道,毕竟现在分数还没出来。 “贾正华最高一百一,李乾坤可能差不多,太子少一点一百,纯潘可能也是一百多,班里四小强被你拉了快三十分。” “腾啊。”田尘突然换了个调子说话,“分数不要跟别人比。” 这句话安腾他妈妈也经常跟他说,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尘哥,谦虚过头是自卑你知道吗。” “你等我适应几天,我还没适应过来呢。之前我班上这个算正常情况。” 安腾比了个“嘘”的手势,田尘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老师在看他们了。 下课铃响起,就像是一场马拉松里的饮水站,想休息不行,只能喝一杯水补充体力。 田尘没怎么看过课表,看到人群陆陆续续走出教室,拿着球拍篮球,他就知道下节课是体育了。 “腾哥,走得咯。”李帅兵说。 “你们先走。”安腾对他们说。 “你不跟他们一起?”田尘说。 “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打球。”安腾耸耸肩说。 不是很喜欢打球,指体育课只要自由活动都在打,指周末放假只要有人叫就会到体育馆集合,指每周四下午学校安排做大扫除的时候,用极高的效率做完清洁然后跑去打球。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不知道。”安腾看着他。 “走啦,去操场。”田尘朝他招招手。 这次两人走得很慢,不像中午放学,下午吃饭,更像是两个人欣赏风景,慢慢融进去。 早上的太阳已经晒到了大半个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都集中在那一小片阴凉下。 安腾今天没有打球,这另他们很不好分队伍,安腾不来就少一个人。 韩炬桐还拿着他的单词本坐在草坪上记单词,纯潘说他太卷,自己要追不上了,也开始背。 女生们大多聊天或者也在看书。 作为一个上体育课不带书来看,也不去运动的男生,田尘坐在草坪上有些显得太孤独,不过旁边安腾也坐着。 体育老师让几个人去器材室推了一筐足球过来,这学期他们练足球。 “练二十分钟啊,之后二十分钟你们自由活动。” 站队伍没有什么体育队形,就随便占占,女生前两排,男生后两排,大致位置不乱就行了,基本上约等于乱站队。 哨音飘荡在操场上。 第一堂课让练习颠球,到期末的时候会考试,颠七个就算及格。 安腾之前没碰过足球,他觉得要是把考试科目从足球换成篮球的话那他们班上肯定很多人拿满分。 他虽然没踢过足球,不过身体协调性还是很好的,稍微练一练从一个都颠不了变成了两三个,大多时候还是看运气的。 田尘练了二十分钟他只是感觉球顺脚了点,至于颠球还是那个样子,球跑到空中落到脚尖,然后就不知道踢到哪了。 当哨音再次响起,足球飞向铁笼,体育委员张鑫宇去归还足球,篮球场的篮筐下很多人已经飞奔了过去。 田尘不知道这些哪还有体力去打篮球,就连安腾也忍不住过去了。 现在坐在草坪上的男生就他一个,或许还有那些认真学习的。 田尘转头望过去,却一个人都没有,女生也没几个。 太阳晒了过来,他起身拍拍落在裤子上的草叶,走到被食堂楼遮住的乒乓球场去。 十二班的男生可能在运动上划分了三个帮派。 篮球帮,以徐浪、杨轩为主,个个身强体壮,块头大。 乒乓球帮,以太子韩炬桐为主,小苹果、纯潘和另外几个男生一起。 羽毛球帮,以杨浩、杨宇飞两人,好像也就他们两个人。 田尘在乒乓球场看到了他们,打乒乓球的人好像还挺多,六张乒乓球台已经被占满了。他们班就占了四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尘哥你也会打乒乓球吗?”纯潘问。 “会一点。”田尘走到球台旁边看他们打球。 “那你来不来,我们打五颗球,谁输接下一个。” “你们打吧,我看看就行了。” 看着乒乓球在球台上跳来跳去,他觉得他们肯定才接触到乒乓球不久,也许一学期,也许几个月。 他突然觉得这个坐落在小城里的学校也没什么不好,都是意气风发的青春,都是风华正茂。 田尘看着韩炬桐和田玥平在打,小苹果就一米六五左右,身体小却很灵活。 “诶,我打两颗行么?”田尘看着看着突然来了兴致。 “好啊。”小苹果把球拍递给田尘,两人都习惯横拍,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田尘做着很标准的姿势,发了个下旋球。 对面球拍一接触到球,乒乓球直直接往网上撞。 “哇,这什么啊。”韩炬桐说。 田尘把球拍还回给小苹果,“我去集合了。” 韩炬桐看了看手表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才集合啊。” 随后他拿着乒乓球问田玥平,“刚刚那个球是怎么发的?” 田尘到了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还细心地把瓶盖都扭开了。 快下课,直到那熟悉的哨音,还有人喊着“集合了”,从篮球场跑过来。 没有站队的队形,安腾就跑到田尘旁边站着了。 “要吗?”田尘拿着矿泉水问安腾,“我多买了一瓶。” 安腾摸了摸口袋,“没带零钱。” “你先拿着。” 安腾抹了把汗,拿过水。 老师宣布解散,众多人往小卖部走,买点水,小零食什么的。 “腾哥你去买水不?”杨轩问。 安腾举了举他手上的矿泉水。 杨轩没多问,转头朝小卖部走去。 “你这真是多买了一瓶?”安腾问。 “昂,我给了两块钱准备买瓶农夫山泉的,但是那个阿姨给了两瓶一块的。” “不会吧。” “真的。”田尘说。 安腾咕咚灌了两口水,拧好瓶盖。 刚上完体育课的人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嚷嚷着开空调。 临近十一点太阳正越来越大,整个操场都变成了烤盘。幸好现在还不用跑操,但是等到九月份之后可能就要跑了。 安腾去厕所换了套衣服,依旧让田尘帮忙挡着。 “你就这么看不得啊?”田尘背着身问。 “不是。”安腾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被别人盯着换衣服就是感觉有点不自在。” “那我看你自在吗?”田尘慢慢转过身。 安腾身上没被太阳晒过的地方,肚子有点点腹肌的纹路,胸膛是白净的,与常常被太阳晒到的手臂对比明显,在往上是田尘之前看了半天都没看到全貌的锁骨。 但是这个画面没有持续多久,安腾拿换下来的衣服擦了擦汗把另一套穿上。 “不是说被人看着就不自在。”安腾解释道,“就是一群人一起,感觉就有种……” “我说不上来,反正觉得不适应,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继续说。 田尘上前拍了拍他还没穿好衣服肩膀,装作关心,实则是在吃豆腐。 “理解。”尘哥说。 安腾整理了一下衣服,两人回到教室。 这些天的课除了开学考试的试卷讲解好像也就没其他的了。上午的课很快过去,田尘回到家,那个住了没几天的家里,他爸做好了饭,提着饭盒准备去医院。 “注意安全。”田尘说。 “嗯,等会小爸会回来。”他爸说。 background:尘哥,你转学到哪了?我暑假可以来看你。 田尘把川中的全名发了过去。 溪流:你要来的话挑周末,其他时间我可能还没放假。 background:请假不行吗? 溪流:才来学校没几天就请假,我还不至于。 background:之前你不是还因为学校补课的事情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吗。 溪流:那是特殊情况,我要去其他地方找人。 background:找谁啊?怎么没跟我说过。 溪流:一个小时候的朋友,不过没找到。 background:哦。 房间里的空调发出小小的轰鸣声,田尘身上裹着毯子,这毯子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一股陈旧的岁月,或者等待被唤醒的词句的味道。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田尘来的不算早也不晚,刚坐下,贾正华拿着一张纸朝他走过来。 “尘兄,帮我看一下行不?”他问。 贾正华花了一个中午写的英语演讲稿,他午觉都没睡。 田尘看了看他身上的腱子肉,反倒是忽略了那篇带着男生字迹的演讲稿。 “你身材好好啊。”田尘说。 贾正华做了个能展示他肌肉的动作,“还好,我平常稍微会练一练。” “我也有啊。”安腾在旁边说,也跟着贾正华一起撩起短袖,把肱二头肌漏出来。 “就你。”贾正华玩笑似的笑了一声。 两人几乎同步蹲下,在桌上比起掰手腕。 田尘早就站起来躲得远远的,那两人跟发了疯一样。 “哦,腾哥牛(哔——)(消音)。” 安腾还是掰不过贾正华,胜利者发出欢呼,然后迎接了下一位挑战者。 “杨轩上!” 就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班里突如其来就举行了一场小型的掰手腕比赛。 田尘站在旁边仔细看着那份英语演讲稿。 他不知道这个学校的水平怎么样,但是在他眼里这份演讲稿漏洞百出。 上课铃打响,这场小小的闹剧才停了下来。 田尘把演讲稿还了回去,上面有他用红笔标注的错误地方。 “多谢尘兄。”贾正华抱拳言谢,然后回到位置上。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田尘问。 “是的。”安腾点点头。 下午的课并没有让田尘提起兴趣,他的意识还在游离,想起了中午时候跟安腾一起走路回家的话题。 一只麻雀停在路上,安腾说,他小时候很喜欢追着这些鸟啊蝉啊,抓住了就觉得很好玩。 田尘问为什么想抓。 不知道。 抓住了会很好玩吗? 大概吧。 记忆就这样飘荡,飘回到那个小时候没有抓住过的夏日。 小小的田尘第一次离开熟悉的地方,看到新家的墙壁上贴着很多照片。 他问爸爸,这些照片是什么。 爸爸说这些是爸爸和小爸一起去其他地方旅游拍的。 照片很多,几乎快占满了那个贴照片的小角落。 其中有个很特别的照片引起了小尘尘的注意,那张照片只有一个人,是个女性,但是照片是黑白的。 田尘上了学,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也知道这个温馨的一家三口意味着什么。 他健健康康的长大,一路顺风顺水。世界纯净无比,轻盈苏醒。 “诶。”安腾拿手拍了田尘一下,拍的大腿,下了田尘一跳。 “老师看着呢。”安腾说。 田尘装模作样拿笔在纸上划了两划。 “你想什么呢?”安腾问。 “想到我小时候了。”田尘说。 “小时候怎么了?”安腾没有看他,反倒是看着黑板写笔记。 “挺怀念小时候的。”田尘心不在焉,“小时候总想着我要长大,我要去做一件事情,现在长大了,事情也做成了,但是我更想回到小时候。” “做事?”安腾有点好奇,“什么事情?” “没什么。” 下课铃一响,田尘趴到桌上。 贾正华继续拿着那张改过的演讲稿过来跟田尘讨论。 安腾面朝他俩,眼神却在户外。透过后门,伸到三楼的树枝上停留这一只他叫不出名字的鸟类,小鸟摇摇晃晃,似乎曾在一个摇晃的梦中见过彼此。 第18章 夜色如烟 学校里的李树结出了很多小果子,有很多人都试过去摘,但大多都是酸的。他们甚至还做了一个统计,哪边的果子甜一点,哪边酸一点。 安腾并没有太过于了解这些,他只是偶尔会在出入教学楼,路过下面种着的李树时会摘下一颗,大概率也不会吃,就是拿在手里玩。没有浪费,因为就算他不摘,李子也会掉到地上慢慢腐烂。 今天还是去了那家小店里吃饭,店里开着空调却也炎热。 “安腾,来端一下饭,我忙不过来。”正在做饭的白姐说。 安腾也习惯了,这店里就白姐一个人,正值晚饭的时间,有些学生或者下班的工人都在店里。 “我去吧。”田尘说。 他走到前台,透过白姐身后的房门看过去,那里像是一个小房间,可能平常她一个人就住在店里吧,田尘想。 那个小房间里挂着一把吉他,简单的小床和一个床头柜。 随着田尘端好盘子回去,视角变换,他还看见房间里的角落放着一辆轮椅,积满了灰尘。 但他没想太多,就只是匆匆一瞥,在记忆里留不下半点空间。 “你的那份是哪个啊?”田尘问。 他俩点的一样的,一份多辣一份少辣。 “不知道。”安腾问。 “那怎么分?”田尘把两盘都放在安腾面前。 安腾拿着勺子把两盘都尝了尝,然后把一盘推到田尘旁边,“这盘没放辣椒。” 田尘一直习惯带着手机,一边吃饭一边点开了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谁啊。”安腾问。他嘴里吃着饭,含糊不清说。 “群里的聊天。”田尘打开那个压缩包文件,解压之后找到十二班的表格,“他们说成绩出来了。” 田尘本来以为安腾会很关心成绩,当他把手机放到安腾旁边,他也没看一眼。 “你不想看看自己多少分吗?”他问。 “我猜都能猜到。”安腾说。 “那你猜猜?”田尘拿回手机。 “四百四。” “少了。” “?”安腾愣了一下,“四百五?” “少了。”田尘继续看着手机说。 “尘哥你别开玩笑了。”安腾叹了口气。 田尘也没继续开玩笑,“四百三十七,猜得蛮准的。” 安腾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班里排第几?” “你都不在意成绩了还在意排名吗?”田尘问。 “按照老郭的习惯,之后选座位是按照排名的,考得好的先选。” “第七。” “多少?”安腾好像很震惊。 “第七。”田尘说。 “你是不是又在蒙我。” “你自己看。” 田尘把手机递过去,安腾扫了一眼,真在第七。 如果除开田尘的话,那自己这次是第六,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这让他稍微有些高兴。 田尘还在埋头吃饭,不,他虽然头埋着,但是眼神盯着安腾。 就像从一座孤岛去往另一座孤岛,不知道是陷阱还是怀抱。 安腾笑了笑,笑得很好看。 小时候发现一束浅光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明亮,现在发现那束光,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或许自己已经成为了那束光,周身都是黑暗。 两人回去的路上,安腾买了瓶水。 “你不是说那个辣椒不辣吗?”田尘笑着说。 “今天感觉辣椒放多了,以前没这么多的。”安腾灌了口水。 田尘装作沉思的样子,“你说有没有可能白姐把我那盘的辣椒放你那盘里了。” 走进教学楼,路过结着红李子的果树,安腾一跃而起,摘了一颗下来。 “这能摘吗?”田尘问。 “反正又没人摘,而且不摘迟早也会烂掉。”安腾说。 他把李子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田尘。 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田尘有些惊慌失措,他接过李子放在嘴边,仿佛闻到的不是果香,而是安腾身上的味道。 他咬了一口。 “我草。”田尘捂着嘴把果肉吐出,“这也太他妈酸了吧。” 安腾笑了两下,“知立楼(高二楼)的酸,女生宿舍那边的很甜。” “你们都摘过?”田尘把那咬得只剩一半的果子扔进垃圾桶。 “女生他们摘得多。” 三楼的阶梯好像很漫长,两个人一阶一阶的往上,身旁经过穿着校服的同学,做清洁的和端着垃圾桶去垃圾站倒垃圾的。 刚进教室门,田尘就看到一群人挤在讲桌旁边的墙壁上。 “他们在干什么?”田尘问。 “可能是看成绩吧,不是出来了吗。”安腾说。 田尘踮起脚看了看,“好像真是,墙上面贴了张纸。” “诶,我忘了看了。”安腾一拍脑袋,“尘哥你多少分?” 田尘笑了笑,“自己去看。” 安腾装作生气捏了他两爪子。讲台旁就这么大点空间,堆放着已经近乎于无用的图书角,旁边的墙上就贴着这次开学考试的成绩。 安腾挤进去,第一个名字就是田尘。 百位数是六开头。 “尘哥!”安腾从人群里脱颖而出,朝着田尘跑过来。 尘哥此时坐在安腾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仰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 “厉不厉害?”他问。 “厉害厉害。”安腾站着,这个位置刚好能够摸到田尘的头。 他把手身上去,田尘挪了一下,躲开了。 “你哪来的神仙啊?”安腾干脆倚在田尘身上,脸颊蹭到田尘耳朵上,像耳鬓厮磨一般。 田尘把安腾扭了一转,让他背对自己然后又把他往下按,安腾顺势坐在田尘腿上。感觉自己正在被田尘抱着,安腾有些不自在,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被田尘钳制住,动不了。 他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田尘呼出的气体打在安腾脖子上,有些痒。 “尘哥!”韩炬桐跑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坐在男生腿上明明是很正常的情况,但是在别人往田尘和安腾这边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又迅速分开了。 田尘坐回自己位置上问,“怎么了?” “你卷子能给我看看嘛?”他问。 田尘把手伸进桌子里,拿出开学考试的那一叠卷子。他有点小强迫症,喜欢把东西都分好类。教科书一堆,笔记本一堆,卷子一堆,习题又一堆,这样找东西很快。 “谢谢。”太子拿到卷子如获至宝。 看到成绩的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想来找尘哥,借卷子借笔记问思路。 但是都有些不敢,毕竟这个神仙才来没几天,都还不熟。 也有鼓起勇气的,就比如贾正华和韩炬桐。 “尘哥你准备好选哪个位置了吗?”贾正华问,“我要坐在你旁边。” 安腾盯了它一眼,然后就移开了眼神。 田尘记得安腾跟他说过可能会选位置,但他没多想,“就这,挺好的。” “最后一排啊?”贾正华惊呼。 “哎,万一不选呢。” “考完试选位置都是传统了。” 班上都议论着,小团体们不想分开,商量着一起选到哪边,也有人规划好要选前排后排。但这都是成绩靠前的优势,成绩靠后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选来选去只有最后几排的位置。 六点半,老郭准时进班,拿着那张成绩单。 “成绩都看到了,田尘年级第一。”郭子明扶着讲桌说,“当然跟你们没关系。” “这次开学考试就不选位置了,等第一次月考再说。” 当老郭说完这句话,有人欢喜有人忧。贾正华锤了下桌子,他只能一次一次跑到后排问田尘问题了。 当然还有很多人都想选在田尘旁边,有这么个神仙坐在自己旁边,那多方便。 只有安腾笑着,转头望向尘哥。这个看似高冷实则沙雕的神仙朝自己笑了笑。 郭子明讲完了话没继续守在教室里,趁着上晚自习的老师还没来,安腾问尘哥到底多少分。 “你不是看了吗。”田尘说。 “我就看了个总分。”安腾像是撒娇一样靠在田尘身上。 “你自己看。”田尘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张成绩表。 安腾咽了口唾沫,问,“尘哥,你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还好吧。”田尘撑着头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安腾见识了这个外人,一边哆哆嗦嗦把手机放回去,一边也收起了嬉戏打闹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对田尘的态度都要恭敬一点,万一哪天他看不惯自己了呢。 晚自习是英语。果然在英语老师讲到最后一篇阅读理解的时候田尘把手上的物理卷子放下转头听英语。 田尘觉得自己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同样的上学,过着同样的青春。他觉得那些太早跳级,十二三岁就离开高中的人,才跟他们有所不同。但他还是跳过一级,他没上一年级,直接上的二年级。 晚自习的课间,田尘看着安腾在后边跟同学打闹。其实算不上打闹,他们只是在弄十二班的身高墙。 男生对身高斤斤计较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高一的时候就弄过,在卫生角旁边的墙上,每个男生都过来,把自己的身高用铅笔画在墙上。现在他们高二,换了教室,身高墙也得重新弄了。 李乾坤在旁边拿着尺子和铅笔帮别人画,他一米八,算班里很高的了。 “下一个,安腾。”他说。 安腾走到旁边,尺子压住头发,准确量出了身高。李乾坤在印记旁边写上了at的缩写表示是安腾。 “尘哥来吗?”李乾坤问。 田尘只是侧身看着他们,摇摇头表示不想加入。 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起田尘的身高。 “我觉得和腾哥差不多高。”杨轩说。 安腾拉着田尘站起身背靠背比着身高,“我也觉得差不多。”他说。 田尘双手微微摇动,碰到安腾的双手,或者是腰间,在那一瞬间他收回手,本来轻松的身体变得紧绷。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的触感。 上课铃一响,杂乱的教室会慢慢归于平静。 “尘哥你脸怎么这么红?”安腾看着他问。 田尘摸了摸自己脸,有些热,“不知道。” “都快跟小苹果差不多了”安腾笑着说。 “田玥平很容易脸红吗?” “他就这样,冬天的时候教室里都关着门窗,他的脸就很容易闷红。”安腾说,“还不只是脸,耳朵都很红。所以才叫小苹果。” 田尘笑了笑,突然觉得在前排坐着的那个小男生挺可爱的。 趁着自习,田尘仔细看了看那张成绩表。 自己就不用看了,第二名是纯潘,五百分多一点,第三是韩炬桐,然后小苹果,不算自己的话前三都被男生包了,第四是班长陈燕琴,第五希姐,叫王希,第六是李乾坤,然后就是安腾了。 杨轩在末尾。 田尘看了个大概把手机收好,看眼时间准备收拾东西放学了。一边收东西他又想起下午吃饭时候安腾的那个笑容。 “你上次选位置的时候考得很差吗?”田尘突然问。 “啊?你怎么知道。”安腾说,“上次在三十三名,选不到什么好位置我干脆就选最后了。” “我还在想你成绩挺好的怎么选到后面,还以为你喜欢坐在后排。” 安腾耸耸肩,“其实后排也可以,老师都看不到你,随便摸鱼。” 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你家里人接你吗?”安腾问。 “不接。”田尘说,他拿出手机,偷偷给他爸发了条消息:我自己走。 自从安腾开始跟田尘一路回家之后,杨轩就没怎么再叫安腾了。 下课铃响起,有人跑有人走。 田尘背好书包,朝安腾勾勾手。 路上冒着热气的夜摊,路灯的灯光穿过树叶打在人流上。 “尘哥,你头像是不是就在这拍的?”安腾问。 田尘点了点头,“你知道啊。” “知道。”安腾让田尘把他的头像点开,然后把手机拿近点,指着图片上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我在这。” 田尘吓了一跳,“怎么还把你拍进去了。” “你转过来的那天拍的?”安腾问。 “嗯。” 田尘想了想,还是把头像换掉了。换成了黑色的头像,纯黑。 安腾觉得这人肯定是不会选头像。 一路走着,夏天的风不凉也不急,月色浅浅的照在地面,与灯火勾勒。 “尘哥你成绩这么好怎么没分到好班去。” 田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不知道,可能缘分吧。” 安腾不信佛不信神,但他这一刻信了,信这莫须有的缘分。 到了十字路口,田尘说了声再见。 安腾站在原地,看着眼中的那个少年走远,到模糊不见,到夜色如烟。 家里很罕见的两个大人都在,田尘打了招呼自己回了卧室。 溪流:有没有头像? background:尘哥你想换头像了? 溪流:找点正常的。 background:哦。 放下手机,看看满书架的书,田尘觉得他们家的书很多了,结果这边还有一大堆。 正当他思索要看哪一本时,手机响了。 田尘拿着手机,给小马发了句“不用找了”。 溪流:这么多? 鲸鱼:你用哪个? 安腾发了一堆图片过来,问田尘要不要选一个当头像。 田尘挑了一个自己觉得好看的,之后就没管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他开始读起来。 其实读不下去,看了几页之后脑子里会想安腾这个人。 长相平平,成绩一般,但仿佛有种魔力,让人无法置身事外。 他点开手机,发现安腾也换了个头像。 溪流:你当情头用呢? 鲸鱼:怎么是情头了,两张图没关系的。 田尘点开两个人的头像,越看越觉得有关系。 溪流:你是不是喜欢我? 鲸鱼:喜欢,可喜欢了。 溪流:傻逼。 田尘一把关掉手机,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鲸鱼:开玩笑的,你别误会啊。 安腾盯着手机上那句骂人的话,把头像换了回去。 如果有一天,你走在夕阳下,走过一片湖泊,发现一只船。请别打扰他,就跟你一样,他也在等待一个人。 田尘没继续看手机,也没看书,没看作业。 抽了床头柜上两张纸,在昏暗的屋里。晚上的炎热越来越浓重,浓稠的月光夹着繁星落在纸上。 田尘起身去冲了个澡,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句“喜欢”。 回身准备睡觉时,最后一次打开手机,发现安腾换了个头像。 发现了后续的“开玩笑”。 田尘想继续发一句骂他的,但是觉得现在他已经睡了,想了想还是放下手机。 “爸。”田尘喊道。 “怎么了?”他轻轻推开房门,看到躺在床上的田尘。 “我要是谈恋爱了你怎么想?” “不耽误学习就行。”田爸爸坐在床沿说。“真谈啦?” “没。”田尘摇摇头,“还没表白。” “你确定是喜欢不是冲动?”他说。 田尘翻了个身认真思考。 会不会这只是个误会,因为误会而结合的终究会因为熟悉而分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说,先等等,忍一忍。 安腾还没睡着,凌晨一点多了,他早在两小时之前就躺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皎洁,夜色迷离。满目星河,遍家灯火。 楼上的邻居发出洗浴声,河岸的蛙鸣传到耳旁,身边呼呼不停的电风扇。 安腾起身上个厕所,天上的繁星好像要把他带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夏天,那个充满萤火虫的夏天。 第19章 苍白昨日 田尘到学校,发现安腾已经来了。 “尘哥,那个。”安腾支支吾吾的,“昨天那句话真是开玩笑。” “知道。”田尘没继续说话,坐到了座位上。 夏天忙忙碌碌,时而燥热时而急迫。 今天周四,田尘没有干劲,他只是在想这个学校放不放双休。 “安腾。”他朝着安腾之招招手。 “怎么了?”刚上完物理课,开学的卷子只剩最后一道大题。安腾的脑子还有点懵,在题目上圈出来的重点密密麻麻,草稿纸上那团黑色的墨水印记不知道写了什么,让纸张都被戳穿。 “周末放两天吗?”田尘问。 安腾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只有一天哦。”他说着,还一边竖起食指。 田尘叹了口气,他有点怀念深中。 “不过现在是在补课,应该会放两天吧。”安腾说。 田尘刚在桌上趴了没多久,处理完下课问题的学生们,物理老师径直朝着田尘走了过来。 “田尘,九月份有个物理竞赛。”李友华说。 田尘点了点头。 “你要不要参加?”小华问,“校长说了,要是过了初赛的话他跟区里说一下,可以发一个区级的奖状。” 田尘依旧点了点头。 “要参加的话等会儿来办公室找我填个报名表。” 田尘点点头。 等物理老师走了,安腾拍了拍田尘肩膀,“没事吧?” 田尘还是点头。 “你是不是中邪了?”安腾摸一下田尘额头,像是小孩发烧,长辈会摸额头来检查。 但是田尘扭了一下,躲开了。 “没。”他趴在桌上,继续叹气。“怎么来着了还要竞赛。” 田尘挠着头发,指缝里几根长发掉了下来。 “还?”安腾有些疑惑,“你以前也参加过吗?” 田尘回忆起那些珍贵又有些痛苦的记忆,“参加过。” 但是安腾对此不感兴趣,他知道尘哥学习很好,仅此而已。他不想过多的了解,他怕自己会陷进去。 课间田尘是被同学的提问声填满的,贾正华的英语演讲稿修修改改,中途插进来一个韩炬桐,今年十二班有意参加英语演讲的就他俩。 “哥。”田玥平拿着物理卷子过来,他搬过来自己的板凳,这个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他好像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度过了。 田尘身边围着一些人,男女都有。田玥平身子小,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插了进来。 他发现自己要问田尘的题刚刚有人问了,此刻已经快讲到一半,他索性安静坐下来听。 “小苹果。”徐浪路过,伸手拉着田玥平的后颈,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去不去小卖部?”徐浪问。 “你又想让我帮你带是吗?”小苹果看着他,发现刚才那个缝隙已经消失了。 “反正你也是顺路嘛。”徐浪塞给他五块钱,“随便买个面包就行了。” 田玥平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五块钱,以“为自己买瓶水”的理由他走出门。 前脚刚出,后脚又有人喊住。 “帮我也带瓶水。” “帮我带瓶可乐呗。” 田玥平没有理会,快步走出教室。 田尘看了眼时间,收好自己的卷子对身边的人群说,“下节课再讲,我去找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田尘还得跑一跑,不然这个课间的时间不够了。 小华办公桌旁边正聚集着几个学生,估计是他自己班上的。 “老师,我来填报名表。”田尘说。 李友华打开电子表格,让田尘说了自己的信息,然后就让他回去了。 班长陈燕琴拿着几张纸从老郭的办公室出来,拿着个小笔记本一路走到教室。 她拍了拍讲桌,试图用微弱的声响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但显然不够。 她继而咳了两声,前排的人听见,后排的人却视若无睹。 “安静一下,安静。”副班长吴俊宇拍手喊。后面的众人看着讲台上那似乎弱小的人影,坐回了位置上。 班长拿着笔记:“说几件事啊。” “首先班级的清洁问题,垃圾桶一天要倒三次,早中晚。垃圾超过了垃圾桶容量的三分之一就会扣分,还有窗台柜子也要擦干净。” “然后我们班级的形象,后面的黑板报在开学之前要画完。” 说到这里,田尘转头望了一下黑板报,那好像是上个班级的,用颜料和粉笔画了一只红色的大鱼。 “某些男生,头发要剪一剪,这周会检查的。还有……” 田尘望了望自己的头发,他从兜里掏出头巾戴上,撩起那快超眉又没超过的刘海。 他在之前的学校就是这样躲检查的。 “要缴资料费,一个人八百,多退少补,这周日返校的时候交给我。”班长继续说。 “最后,如果要想住读或者住读生想转走读的同学来我这里领申请表。” 田尘看了班长手里寥寥无几的纸张,不知道会不会被用到。 快上课了,安腾拿手肘碰了一下田尘,“尘哥,你住读吗?” 田尘摇了摇头,“不想住,感觉宿舍环境会很差。” “其实还好。”安腾耸耸肩,“军训的时候要求住校的,我觉得还可以。” 田尘强装微笑看向安腾,“我有洁癖,谢谢。” 教室里的空调开得很低,16摄氏度的冷气从空调吹下来,沿着墙壁一直裹到田尘这边。 他穿着短袖,没带多的衣服,抱着双手觉得有点冷。 安腾从书包里拿出一件白衬衣,“要吗?” 田尘看着讲台上的殷姐,她正背着身画着卷子上的那个工业流程。 “你这衣服……”田尘有些嫌弃的看着这件快洗灰的衣服。 “你就说你穿不穿吧。”安腾把衣服丢过去。 田尘没多想,穿上衣服后暖和不少。 “这道题我没想到错的人这么多。”殷姐拿着粉笔敲着黑板。 “韩炬桐,你答案多少。”她说。 太子拿着卷子有些尴尬的站起来,“10.8。” “戴媛媛呢?” 有个女生站了起来,“7.9。” 殷姐把粉笔一扔,“有没有检查过。” 她扶着额头,显然是被气到了。 “有没有人会这道题?”她问。 教室里鸦雀无声,那两个站起来的人显得格外亮眼。 “没人吗?”化学老师提高音调再问了一次。 “田尘你来说。”殷姐仰头看向田尘。“你化学满分。” 田尘觉得自己应该故意错个一两道选择题的,物理他都放水了没做大题,化学也该放一放。 但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接过粉笔代替殷姐站在了讲台上。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安腾在那一瞬间都以为田尘像个老师或者学者。 拉紧的窗帘却让窗外的光透了进来,八月份的天里教室冷清。 安腾突然觉得有些热,看着田尘的背影,他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手臂带着衬衣起伏,勾勒出他年轻的身体,消瘦的线条。 教室里的纯白窗帘,总遮不住青春里的光。 “你用的这种方法啊。”殷姐看着田尘的思路,接过粉笔,“这种简单一点,但是我们先讲第一种。” 田尘从讲台下来,身上带着粉笔灰。他拍拍手,抖落一些灰尘。 安腾笑了笑,尽管觉得这样很没面子,但他还是一脸笑容迎着田尘走来,像是一群男生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群女生。 通常这种情况男生里会讨论,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哪里好看或者哪里漂亮。 但是安腾会躲开,他会摸摸的走在男生队伍的末尾处,退出讨论。 他不会讨论这种东西,他不感兴趣。 他是同性恋。 田尘绕过安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走路时带起的风扑在安腾脸上,他轻轻吸气,刚才的粉笔味和自己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立马钻入脑海。 在这两股气味里他找到了另一种,更加独特,更加吸引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田尘的,或许是他来的第一天,或许在更早以前。但当自己注意到时已经晚了,这算是好感还是爱情,他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田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安腾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田尘问。 安腾回过神来,黑板上的笔记已经被擦掉,他还没记下来。 旁边飘过来一张卷子,田尘的,上面不是之前干净的卷面,密密麻麻写着思路和计算过程。 安腾想也没想,把卷子拿了过来,将大致思路抄到错题本上。 很多时候无言的温情或是暖意会挑起一个人近期最懊悔的事情。安腾想到了昨天,昨天晚上。 但是田尘好像不在意,他一直这样,融入集体却又游离在外。 “尘哥,今天中午你……” “走了。”田尘在教室门口说,“再不走人多了堵上了不好走。” “来了!”安腾也没管桌上整理得怎么样了,起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两人在路上,安腾打着那把女式太阳伞,小小的伞面充斥着不安。 “你爸经常来接你吗?”安腾问。 “看他忙不忙,大概不算经常吧?”田尘想,有时候是爸,有时候是小爸,安腾这时候只问了爸,所以不经常接。 安腾挠了挠头,“昨天……” “昨天什么?” “昨天头像你看好了吗?”安腾一转话题。 “不是早就看好了吗。”田尘点开手机,“你发我的那些我就觉得这个挺好。” 安腾没继续说话,两人穿过窄巷子,路上的面馆和小摊散发的香气勾起食欲,忙碌的一天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 “有狗。”安腾说。 两个人在窄巷子里,勉勉强强能并排站立,窄巷出口那边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流浪狗,不大不小。 田尘笑了笑,“你怕狗啊?” “一般。” 两人也没管狗,径直走出巷子。 “我家里之前养过狗。”田尘说,“不过前年死了。” 安腾没养过狗,他妈说养狗很烦,养猫也烦。所以安腾小时候养金鱼,养乌龟,结果都没养过一周就死了。 “多大死的?” “十六。”田尘说到这里有些伤心,“我六岁的时候狗就在了,那时候那狗跟我人差不多大,我还经常叫它哥哥。” 安腾觉得这个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少年好像也很脆弱。 但这个十六七岁里,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拜拜。”田尘说。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十字路口,安腾平复一下心情,最终他还是没说出来。 安腾回家点到尘哥的主页里,寥寥无几的几条朋友圈不知道他是不是设置了隐藏。但在他的感觉里田尘不像是那种喜欢发朋友圈的人。 短短半小时的午觉可以让整个疲倦的上午烟消云散。 安腾给田尘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学校。 田尘说他在楼下。 安腾放下手机,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把太阳伞,一边穿鞋一边开门,鞋子还没穿进去,先跑出去按电梯,然后等电梯的同时系好鞋带。 他还带了件衣服,今天周四,可以去打打球。 下楼,安腾也不顾太阳有多大,小跑着到十字路口。路边的店铺里涌出的凉气带给他一丝清凉。 “尘哥!”安腾在不远处喊道。 田尘转过身朝他笑了笑,“走吧。” 下午的课只有三节,第四节课原本是自习,但是今天做大扫除。 田尘自然不在做清洁的榜单上,安腾也不在。 下课铃响,田尘准备跟安腾一起去球场。他不打球,他只是去看安腾打球。 “尘哥,你去打乒乓球吗?”田玥平问。 “不打。”田尘看了看太阳,“你们要去?” “嗯。”小苹果点点头,他手里拿着球拍,“我新买了块球拍,今天刚好试试。” 韩炬桐这时走了过来,“我先去占台了。” “嗯。” 学校的乒乓球台就六个,还有两个是坏的,要占到好台子得快点下去。 “尘哥走吧。”小苹果试图拉着田尘过去,但是他拉不动。 “你们先去,我等会儿来。”田尘还在等安腾。 远处日边云深,包裹着学校的青山上有几处人家,等日落哺食时,会升起袅袅炊烟。 安腾拿了两块钱,朝小卖部阿姨说:“买水。” 然后阿姨拿了一瓶农夫山泉。 安腾把瓶子递回去:“两瓶一块的。” 田尘在小卖部前面等着。 “为什么我这次给两块钱阿姨给的一瓶水。”安腾问。 “嗯?什么一瓶水?”田尘已经扭开了安腾递过来的那瓶,缓缓喝了一口。 “你昨天还是前天来着不是说给了两块钱阿姨给了两瓶水吗。”安腾说。 田尘好像被水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安腾上去拍拍背,“我就在想这次怎么给的一瓶。” “谁、咳、知道呢。”田尘系好头巾,汗水沾湿发梢,他头部动作一大起来就会带着刘海一起。 安腾试图抓住头巾后梢,但是随风飘舞的带子并不好抓。 “尘哥,你这个哪买的,戴起来还挺好看的。”安腾跑到田尘前边看着他。 看得田尘有些害羞。 “你不是也有个帽子吗,戴起来也挺好看的。” “教室里的。”安腾说,“我下来打球不至于戴个帽子。” 两人走得很慢,不远处的球场里已经聚集满了人,要不是提前占了场子,恐怕还真打不上球。 田尘坐在球场旁边,看着安腾跃起落下,看到他的衣角,从衣角里看到他的身体。 这世界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总有人靠近,总有人主动。可有时候太近,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有时候太远了,之前的联系就会消失,遗忘。 昨天已经过去,拾起昨天再看向明天。 过好今天就行了。 田尘不是很喜欢打篮球,他甚至连一些篮球的规则都不清楚。看着看着旁边就走过来一个人。 贾正华是从乒乓球台那边过来的,他最近也迷上了乒乓球,但是对早就开始打球的小苹果和韩太子,他的技术太差了。 “尘哥!”贾正华朝他喊。 田尘这才想起了什么,跟他一起去乒乓球台那边。 六球台,十二班占了俩。 纯潘正在和韩炬桐打得火热,旁边小苹果和王中成在打。 不过在田尘眼里他们打得都很差。 “尘哥来了。”韩炬桐说。 小苹果也不打了,把自己的拍子递给田尘,“尘哥,你之前那个球是怎么发的啊?” 田尘拿着拍子笑了笑,原来他们叫自己来打球就是为了这个。 几人听着田尘的教学,对乒乓球这项运动逐渐有了新的看法。 原来发球有这么多讲究,原来正反手得这么打。 “尘哥,这是你的水吗?”贾正华指着旁边草坪上的一瓶水问。 “是。”田尘点点头。 贾正华扭开瓶盖,仰头倒了点水喝,嘴没有碰到瓶口,但是田尘还是膈应。这瓶水他再也没喝过。 “安腾也来了。”田玥平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乒乓球场与篮球场相连的那条小路,四周的杂草蔓延在石砖上。 田尘猛地回过头,安腾朝他挥挥手。 “你怎么不打篮球了?”田尘问。 “太累了。”安腾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草尖有些扎人,但没什么关系。 “而且杨轩和另外几个人没来,打不起劲。”安腾说。 田尘没有继续接话,他站在安腾旁边,趁着岁月还长,看看身旁。 “尘哥,昨天那个……” “草里有虫子。” 这片渺小的绿茵,安腾躺下,双手枕着头,仰视田尘。阳光从田尘身后袭来,有些刺眼。安腾眯着眼睛微笑。 田尘蹲下戳了戳安腾的肚子。 安腾笑着起身。 “有点肉啊。” “哪有,都是肌肉。” 第20章 月明风清 田尘时常会觉得自己融不进团体,或许因为处事方式,或许因为成绩。 “尘哥,那水你不要了吗?”安腾指着放在乒乓球桌旁边草坪上的水瓶。 “不要了。”田尘摇摇头,把被贾正华喝的没剩多少的瓶子丢进垃圾桶。 周四,很多人趁着这个时间打球玩乐,住读生们大多选择出校去购置生活用品,也有些人去远处某个新开的小店或者人气很高的店铺买点吃的。 打完球的学生们去往食堂。周四的食堂没人排队,饭菜丰盛。 他们专门选了个大桌子,可以好几个人坐在一起。 田尘和安腾坐在角落里,远离那个群体。 “尘哥,你怎么吃这么快?”安腾问。 “习惯了。”田尘扒完最后一颗米粒,“小时候吃得慢,长大了就想吃快点。” “容易不消化。” “我都这样好些年了,除了容易胃疼也没什么。” “胃疼算没什么吗……”安腾苦笑着说。 学校那充满杂音的广播声响起来,不知道是哪个同学点的生日快乐。 趁着话题,安腾问:“尘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五月份,你呢?”田尘说。 “我四月份。”安腾笑了笑。“我比你大一个月。” 刚踏进教室门,凉气袭来。嘈杂的交谈声,刚做完清洁的那股洗衣粉味,还有青春的味道。 杨轩,杨宇飞还有杨浩三个杨家人去车站那家小面馆吃的,吃完回来顺便买了三张彩票。 有一张中了一百,他们仨商量着买点什么。 答案就是放在杨轩桌上的三杯奶茶。 “你别笑,这三杯可贵了。”杨轩把吸管插进奶茶,美美的嘬了一口。 “多少啊?”李乾坤抢过来左看右看,终于在杯子底部看到标签,二十一杯。 他朝杨轩看了看,杨轩点点头。 李乾坤拿手指擦了擦吸管,吸了一口。 仔细品尝一下说:“贵一点就是不一样啊,确实挺好喝的。” 一杯奶茶就像当初田尘递给安腾的那瓶水,在男生手中不断传递着。 快见底了,杨轩把最后一点抢回来,刚好看到从厕所换衣服回来的安腾和田尘。 “腾哥你尝尝吗?”杨轩问。 安腾没有拒绝,也没管吸管到底多少人用过,在男生的观念里这没什么。兄弟亦或是朋友。 最后安腾还留了一点,看向田尘。 尘哥猛地摇头,推手,一脸拒绝的样子。 等安腾把杯子还回去,杨轩打开盖子,用吸管刮着杯壁,把最后一点也弄了下来。 “你不觉得恶心吗?”田尘问。 安腾可能还没意识到他在问自己,正坐在座位上跟杨轩讨论那家面馆好不好吃。 等聊完了,安腾转头问正趴在桌上休息捂着肚子的田尘,“嗯?什么恶心?” “一根吸管一群人用,不觉得恶心吗?” 安腾也跟着趴在桌上,“还好吧。” “你肚子疼吗?”他看见田尘捂着肚子。 “有点胃疼。”田尘说。 安腾伸出手臂,有些害怕,进退犹豫,最后还是放在田尘肩上,帮他按摩。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减缓他的胃疼,但这样会舒服一点吧。 田尘没多大反应,他说:“老毛病了,我小时候就有。” “谁让你吃饭吃这么快。”安腾说。 刚才他们一帮人,就田尘吃的最快。他像只猫似的趴在桌上,脑袋埋着。 安腾捏着田尘肩膀的手慢慢往上,摸到田尘不让摸的脑袋。 像撸猫一样,一下一下顺着尘哥的后脑勺。 郭子明走了进来,安腾停下手上的动作。田尘依旧没有抬起头。 “尘哥?”安腾在他旁边轻轻说。 田尘这才抬头睁眼,“刚刚睡着了。”他轻描淡写。 “胃疼你怎么睡得着的?” “睡着了就不疼了。” 安腾还以为刚刚是尘哥默许自己摸头了,结果是他睡着了。 “今晚语文晚自习,不知道老骥放不放新闻看。” 老骥是语文老师的名字,全名叫张文骥。 语文课在十二班眼里很轻松,这个幽默风趣的小老头在课堂上就是他们的救星,可以让这一天增添些许乐趣。 苏灿打开教室里的电脑和投影仪,把答案投到屏幕上。 “老骥说了对完答案就放新闻。” 不知道是在学校憋得太久了还是他们真的喜欢看新闻,每周一次的语文晚自习放新闻周刊对学生们来说像是一次放松。 关上前排的灯光,教室里无声无息。耳熟的声音响起,后排的人拿出手机,今夜注定是个放松的时机。 “尘哥,尘哥别睡啦。”安腾在他耳边打趣。 “别闹。”田尘没有理会。 “真的,老骥要下来了。” 田尘撑起头拿起笔,装作写作业的样子,实际上闭着眼皮还在小憩。 安腾试图再摸一次头,但是在田尘没有睡着的情况下还是被他拒绝了。 等老骥巡视完,杨宇飞悄咪咪的走过来,“安腾你明天去吗?” “ck?”安腾问。 “嗯。” “到时候你们叫我吧。” “好。” 说完他又悄咪咪的走回去。 田尘也睡醒了,刚好听到这段对话。 问:“什么ck?” “潮客,一家网吧名字而已。” “你们周末去?”田尘问,“成年了吗。” “没事。”安腾说,“你办临时卡就可以了。” 田尘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尘哥你来看看吗?不上机又没事。”安腾坏笑着。 “你们去打什么?” “尘月。” 听到这个名称,田尘撇过头去。 “你不打吗?”安腾问,“之前不是说都玩过吗。” “打过,只是很久没打了。” “我们和十三班约了对局,这周末,去吗?” “到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的区分实力强弱的方式,但这确实是学校里很多人一决高下的方式。 “今天你爸……” “不接,以后都不接。”田尘抢着说。 “哦。” 峨眉月悄悄升起,没被云遮住的月亮明朗的挂在空中。 “有萤火虫诶。”安腾说。 两人走在教学楼和操场连接的路上,夜空里没有多少星星,地上的萤火虫也不多,都在操场外围,靠着山丘的地方。 “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现在都不怎么能看见了。”田尘说,他望向那小片萤火虫,也就几只,不多。很多同学跑过去围观,试图伸手抓住。 他们没太过逗留。 走在路上,走到那条安腾期待的窄巷。两人互相挤着,手挨着手,脚挨着脚。 月儿明风儿轻,吹着少年朝前,也向后远去。 凉风拂过安腾出汗的手掌,带走点点湿热。 风吹过窄巷,通过狭管效应变得猛烈,路灯的光照不进来,田尘让大风肆意吹散自己的发梢。 安腾伸手替田尘压下刘海,他惊讶于尘哥对自己的发型不管不顾,更惊讶他不排斥自己动他的头发。 是接纳还是喜欢,没人能猜到。 走到十字路口分别,安腾趁四周无人偷偷唱起自己喜欢的那首歌。 开心?激动? 他说不清,很多情绪在心里发芽生长,抑制不住的感情总要表达的。 田尘回家,看到爸在家,意识到今天照顾爷爷的应该是小爸了。 “爸,我回来了。”他说了一声。 “嗯,你来看看。”田爸爸从田尘卧室里走出来,“电脑今天也搬过来了,看看能不能正常用。” 田尘走进卧室,那台略显老旧的电脑正正常运行着。 他点开几个自己常用的文件夹,里面的数据依旧正常,桌面上那个月亮图标的游戏被他点开,登上许久未见的账号。 “别玩太久啊。” “不玩,我就看看。”田尘说。 看着数据一切正常,田尘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发现安腾早就给自己发了条消息,平常他们回家几乎是同步的,但今天安腾估计是跑回家的,不然不会这么快。 他点开手机。 “鲸鱼撤回了一条消息。” 溪流:你发了什么? 鲸鱼:没什么,发错了。 安腾有些惊险,要是尘哥早一点看手机的话他可能就要解释为什么要发那句“我爱你”了。 田尘洗个澡回来再看手机,发现安腾把那个头像换回来了,就是很像情头的那个。 溪流:你这个头像到底是不是情头啊? 鲸鱼: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吗。 溪流:也没什么关系。 鲸鱼:那你还问。 田尘拿着手机傻傻的看着,他又想到了什么。 溪流:有没有物理卷子。 background:有,多着呢。 小马那边拍了很多照片过来。 background:都是暑假作业。 田尘打开台灯,把手机放在桌上,拿好草稿本,准备开始练习了。 对于这场不知道难易,不知道对手的物理竞赛,他有些小紧张。 自从关了可搜索之后,田尘的好友申请确实少了很多。手机响了两声,刚做完一套题的田尘揉揉太阳穴。 贾正华好友申请。 田尘点了同意。 华旗:尘兄有空否? 溪流:有。 他发来一段英语,那段演讲稿。 华旗:我改了一点,能不能帮我看看。 田尘慢慢看了下去:keep your head up…… 溪流:可以,没太大的错误。 说完这句,他去洗漱完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侧头看到堆满的书架,他发现s市那边的书好像也搬到这边来了,书很多都是他小时候看过的或者他爸读给他听过的。 安腾今天依旧翻看田尘的主页,发现那里有他常听的歌,大多都是英文歌,跟安腾喜欢听的中文歌完全不一样。 对这个同桌安腾有太多话想对他说,但也因为太多话导致不知道到底要先说哪一句。 热了十多天的天气依然没有下过雨,从大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凉风敲打在窗棂。 听着田尘常听的歌,安腾慢慢睡着。 今天的十二班很不一样,跟以往的四天都不一同。 田尘刚走进教室,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激动和兴奋。 他坐到位置上,问安腾:“他们怎么了?” 安腾朝他笑了笑,“下午放假呗。” “保真?” “班长说的。” 放假的消息在脑子里占据,就连上午最催眠的数学课在他们眼里都在闪闪发光。每过一节课都离下午的四点钟更进一步。 “尘哥你下午去网吧吗?”安腾问。 “你去我就去呗。” “下午放学直接去哦。” “行。” 田尘先答应下来,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网吧在他眼里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去的地方,充斥这烟味,嘈杂。但是他转头一想,这与他在s市去过的游戏厅可能差不多,都是一群相同年纪的人寻求玩乐。 “你们未成年去真的没关系吗?”田尘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那里的网管是我熟人。”安腾拍着胸脯 “你怎么这么多熟人。” “常在河边走,朋友自然多了。” “鞋子没湿吗。” 两人笑了笑,度过课上无聊的时光。 刚一下课,田玥平就朝徐浪跑了过去。 “我书是不是在你这。”小苹果脸好像有些气红了,真的很像苹果。 “我跟你说了借一下,你没听到吗。”徐浪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书,田尘瞄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小说。 “你他妈的。”小苹果罕见的骂人,但是看着徐浪和田玥平的身高差,这句气势汹汹的话并没有什么威胁。 “你能不能好点。”田玥平拿回了书。 “我很好了啊。”徐浪摆着手。 “打架抽烟,算好吗?你记的过还没消诶,再记过下场就是劝退了。” 听到这里徐浪有些收敛了,像是自讨没趣一样。 田玥平拿回自己的书,仔细翻看检查有没有损坏。 “他俩一直这样吗?”田尘问。 “哪俩?”安腾正写着下节课的作业,他昨天还没做完。 “杨宇飞和杨浩吗?”他问。 “不是,小苹果和徐浪。” “哦,他们从高一就这样,欢喜冤家嘛。” “这哪欢了。”田尘看不出来。 “我们看的欢。”安腾笑了笑。 少年们的青春里张扬,不计前嫌也无惧未来。 日头渐渐升起,到了天上高悬又迟迟不肯落下。 下午的学校里就连花草都晒得焉儿掉。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老师的,他大手一挥让学生们上起了自习。 “知道你们急,这节课就不讲课了。”他说。 教室里不吵不闹,很多闲言碎语、叽叽喳喳。 “ck在哪啊?”田尘问,要是离得远的话他还得给家里说一声。转头一想好像也不用,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今天下午自己放假。对,他没说。 “不远,他们有电动车的骑车过去,我们坐公交车吧。” 听到公交车,田尘皱了皱眉。 到了点,放了假,很多人背上书包已经准备回家。 教室里剩下了做清洁的人和一些女生。 他们是安排做黑板报的。 那只在后墙黑板上的鲸鱼在这几天的努力下已经被擦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残缺的颜料还留在黑板上难以根除。 安腾单肩背起书包,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更加帅气,但是他这样是为了凉快一点。如果双肩背的话,书包捂着背,肯定会捂湿一大片。 他书包里背得不多,就是周末回家去复习的一些资料,但是以他的经验,他大概率不会去看。就像每次假期踌躇满志,但是真正实施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下午四点的公交没有多少其他人,这个点公交车站旁都是放学的学生们。 投了两块钱的车费,安腾上车,坐到了后排的两人座位,田尘也明白,跟着安腾在旁边坐下。 “要坐多久?”田尘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这车上的时间不对,已经误差很大了。 “五分钟,很快的。”安腾说,“如果不堵车的话。” 进学校的路就只有一条,尽管路面宽敞,但是一旦放学之后就会很拥挤。公交车随着车流缓缓向前挪动,下午的太阳照射在公交车淡蓝色的窗帘上,从两片窗帘未阖拢的微小缝隙里钻出来。 安腾靠着椅子,阳光星星点点躺在他的怀里,他带着帽子。拉下帽檐遮住眼睛,像是在睡觉休息。 田尘侧头,公交车上的人挤挤攘攘,颠簸吵闹。 后排像一个世外桃源,学生们不愿意站到太末尾,那样不好下车。 他侧头看着安腾,仰着头的姿势凸显那没被衣服遮住的脖子,有着昨晚月眉似的白色。手肆意的垂在车座上,帽子遮住了他的脸颊,只露出了下巴。 田尘把手从自己的大腿放到车座上,碰到安腾的手。 安腾没收回去。 手掌起先是触碰,然后慢慢盖住,田尘的手指从安腾的指缝穿过,牢牢锁住他的手掌。 汽车空调的凉风吹过头顶,月明风清,是另类的月和风。意境却是相同的,相同的心动和相同的人儿。 “安腾。”田尘试图叫了一声,他知道安腾没有睡着,在这么颠簸的车上,在短短这上车的几分钟里,不会睡着的。 安腾抬起手,那只被田尘锁住的手掌又被田尘松开。安腾把手掌转了一下,两人掌心相合,十指相扣。 或许不是爱意的表达,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小玩闹,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幻想。 第21章 巢于林木 “请拉好扶手,向后靠拢,请给老人孕妇及带小孩的乘客让座……” 安腾拉起帽子重新戴回去,偏头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街道两旁参天的老树遮住八月的烈阳,人群在街道上窜动,周五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一路从旁边经过,小摊贩的叫卖,商店门面的音响。一整个闹市的模样。 “尘哥,到了。”安腾说。 两人起身下车,扬起点点尘埃。 树上的鸟叫了几声,在枝桠上筑起了巢穴。 “潮客不会是什么黑网吧吧?”田尘有点后悔答应他们了。 “不是,人家是正经网吧。”安腾拉着田尘手腕往前走。 走进街道,抬头的广告栏里写着潮客网咖四个字,一个二楼的投影灯照在地面,在白天的时候不太显眼。 “腾哥,你们来得太慢了吧。”杨轩在一个楼梯下等他们。 “堵车。”安腾说。 楼梯看起来很旧了,往上看去那不远处的黑色大门神秘又威严。 推开玻璃门,一股烟味和熏香味扑鼻而来。 大厅里五连坐的机器,旁边是一长排,更里处是类似小包间的样式。 杨轩带路,走过嘈杂的大厅,到了深处。两排机器对立着,一排五个。已经坐了很多人,好像就在等安腾了。 田尘站在旁边,周围的人有十二班的,还有他不认识的一些,想来应该是十三班的了。 安腾坐在一个空位上,拿出十块钱给杨轩。 按下开机的按钮,屏幕上的蓝色映入眼帘,提示缴费。 但是不一会缴费的提示没有了,电脑正式启动。 杨轩跑了回来。 田尘倚在安腾坐的椅子上,他捂着鼻子,有点闻不惯网吧的烟味。 “人齐了?”杨宇飞说。 “齐了。”十三班的陈曦应了一声。 安腾点开游戏,熟练的登上了账号。 他抬头看见田尘趴在自己椅子上,突然萌生出一种恶作剧的想法。 踮起脚尖,把脑袋往上移一下,头顶的发尖碰到田尘撑在椅子上的下巴。 “别弄,痒。”田尘垫了一只手在下面,像在摸安腾脑袋一样。 他笑了笑,重新坐好。 十二班这边五个人,安腾、杨宇飞、付科匀、李伟、杨轩。 十三班的五个人田尘不认识,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约这个对局。 “老样子。”杨宇飞说。 五个人戴着耳机,安腾不慌不急的拿出眼镜戴上。虽然这样耳朵会因为耳机夹住镜框使耳朵生疼,但是他也不得不戴,不然容易看花眼。 桌上放着因为戴耳机不方便而摘下来的帽子。 田尘站在安腾身后,在他的注视下拿着帽子戴上,感觉头围合适。 安腾转头看了他一下,朝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帽子不合适还是在笑田尘的小玩闹。 不久这个对局就打完了,打得很快也很轻松,很轻松的输掉了。 “那波你为什么不开大。”杨轩问他旁边的付科匀。 “啊?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 打完对局,十个人正常开始自己玩自己的。 杨宇飞拿起在桌上的电话,嘘了一声,从嘴型来看应该是在说:我爸。 他接了电话。 “嗯,还在路上,好,马上回来。”他满头大汗,捂着手机,生怕网吧里的声音传了过去。 “我操我爸打电话问我今天放假为什么还没回家。”他说,“我先回去了。” “诶,时间还没到。”付科匀说。 “再不回去我就没了,你们随便找个人打吧。” 说完,他拿着还没喝两口渴可乐跑出网吧。 五人连坐中间空了一个人,莫名显得无趣下来。 “尘哥,你来吗?”杨轩问,“他这机子还有一个小时,开的临时卡。” 田尘本来想拒绝,但是旁边安腾已经拉着他的衣服坐下。 “你不是玩尘月吗,一起呀。”他坏笑着说。 机械键盘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耳边,油腻的触键和稍显不灵敏的鼠标在手里捂着,田尘上了号,摘下帽子戴上耳机。加了安腾的好友,五人小队排起了队。 “尘哥什么职业啊?” 另外三人没加好友,在主页面上还看不了职业。 “我看看。”安腾在语音里说。 五连坐的首尾差距太大,网吧环境又吵,就算旁边的人能听清,但是隔了一个人就得要喊,这样还不如连麦。 “好像是牧师。”安腾说,“刚好我们缺个牧师。” “我都让杨宇飞把他的号发我了,结果尘哥自己有号啊。”杨轩说。 “你准备几点回家?”田尘戴好耳机,进了语音。 “六点吧。”安腾说。 或许游戏不是最佳的增进感情的方式,但是不可否认它确实能让人拥有很多共同话题。 “后面来人了。” “我在守我在守。” 临近日落,网吧里的人慢慢少了,不是回家,而是去吃个晚饭,然后回到网吧继续。 但是田尘不一样,他这台机器的时间到了,屏幕上的续费提示被他忽略,扭头对安腾说:“时间到了。” “打完这局就走吧。” 户外的自然光透过网吧的窗户再透过密不透风的挡光窗帘,天上黄澄澄的。 “他们呢,不走吗?”田尘站在网吧门口问。 “他们要打一晚上。”安腾说,戴回帽子,然后拉着田尘的手腕,“我们走吧。” 刚从网吧出来后闻到的那种新鲜空气,田尘再闻了闻自己衣服,一股烟味。 天上几缕白云飘着,光从山的那头跑过来,问云为什么要挡住它。 云没有回答,慢吞吞的挪了一个位置。另一边的光跑过来,问云为什么要挡住它。 就在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中,云慢慢飘走。 慢慢走进梧桐道,被风吹在空中慢慢飘起的梧桐絮绕在身旁。 田尘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鼻炎都快犯了。”他说。 “这还不是絮最多的时候,四五月那个时候很多。”安腾笑着说,他伸手把黏在田尘头顶的一撇飞絮拈下来。 “我去买瓶奶茶。”安腾走进旁边的一家店铺里。 拨开塑料门帘,凉气撞了上来。 “你要吗?”安腾问。 “不用。”田尘摇摇头。 淡黄色的调料沿着杯壁流下,安腾付完钱,拿了两根吸管。 插上一根,把杯子递到田尘面前:“尝一下?” 田尘不好继续拒绝,拿过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田尘本以为安腾会换一根吸管再自己喝,但是他没有,只是随意拿衣服擦一擦吸管。 树梢间传来一阵鸟鸣,安腾抬头望去,一只小鸟站在树杈上,在棕色的树枝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鸟窝。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时常会爬树,然后会被他妈数落一顿。 下班的高峰期,车流和人海汇成一片。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即将消逝的日光照在安腾脸上。 田尘看着他说,“我再喝一口。” 安腾摇了摇杯子,把已经被他喝的没多少的奶茶递给田尘。他轻轻咬住吸管,没有觉得恶心,就像单纯的用吸管喝一口水。 城市的街头巷尾和高楼大厦,就像是一座森林,来年春天找不到原本屋檐的燕子会在林子里筑巢,至于那原本的屋檐,顾不得担心也大概遗忘了吧。 慢慢走着,这次分离的不是那个十字路口,而是安腾家的小区楼下。 “尘哥,要不你来我家坐会儿?”安腾单肩背着书包问。 “算了吧。”田尘说,“不麻烦阿姨了。” “没事。”安腾笑了笑,“今天她值班,晚上就我一个人。” “那我也回去了,晚饭还没吃。” 田尘转头,没有看到安腾的挽留。 安腾还想说他可以做晚餐两人一起吃的,看到田尘头也不回的身影,安腾叹了口气。 有时候心中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执念和突如其来的遗憾,很快会忘掉。忘掉的遗憾会慢慢汇聚,成歌成河。 走进已经建成了许久的居民楼,略显破旧的电梯在开门之后是昏暗的楼道和时而迟钝的声控灯。 没有半点生气。 田尘拿出钥匙,在声控灯又出毛病的条件下费了点力气插进钥匙。 “爷爷?”他看到在沙发上的人。 “诶。”老人笑着应了一声。 “你出院了?”田尘被他拉到一旁坐下。 “爸呢?”田尘问。 “他们去公墓了。”爷爷说。“你今天这么早放学啊?” “今天放假。”田尘说。他尽量靠远一点,不然身上的那股烟味会很明显。 “吃饭了没?” “还没。” “那你先吃吧,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等等吧。”田尘说。趁着这个间隙,他回到房间放好书包,换了套衣服。 安腾又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要不要去体育馆。 溪流:我还没吃饭呢。 鲸鱼:吃完了叫我,我来接你。 田尘没去过体育馆,他来这里的一周就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 从客厅处传来悠长的开门声,他探头,那张小方桌上已经坐好了人,就等他呢。 在这个冷清,已经失去太多生气的房子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家。家到底是什么,说不清。是钻石被发现之前经受的蒙尘,也或是成为光之前砥砺的道路,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里的守望。 没有什么抱怨,就像很多时候突然明白的道理,都有伏笔。 就算走得再慢,也不后退。 安腾翻开笔记本,上面有一段话: 你要忍,忍到天光渐晓;你要走,走到灯火通明。 夜晚的街道闪着亮光,之前三百多日夜里的三百多次晚自习他一个人在闪耀里走着。三百多天后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人陪他一起走。 大桥下的河水匆匆流过,安腾拿起电话。 “尘哥,你到了没?” “哪个桥啊。” “山旁边的那个桥,前边有个小公园。” “哦,看到了。” 安腾看到田尘走过来。 “体育馆在这啊。”田尘说。 “走吧。” “打篮球啊。” “嗯。”安腾点点头。 “我不会。” “额,一点都不会吗?” “差不多。” 安腾想了想,“那要不我们逛街去吧。” “他们打篮球的缺你行吗?” “我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自己打。” 既然都出来了,田尘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去哪逛?”他问。 “爬天梯吧。”安腾指着旁边的山道。 田尘顺着望去,夜晚平稳又高耸的山道在五光十色的灯下显得绚烂。 “大晚上的你爬山?”田尘有些不理解,“就逛逛街,吃点东西算了。” “好吧。”安腾说。 这个体育馆其实也不全都是运动场,或者说,这是一个文体中心。 晚上锻炼的人很多,来这摆摊的小贩更多。 “两份鸡架。”安腾递过去十块钱。 夜晚总会让人感觉心安,它象征一个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 两人就这么走在路上,啃着手里肉少的骨架。 “尘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 安腾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之前那句话。 问什么,有什么可问的。 时常迷茫的十七岁又一次证明了它自己。 “你们之前的学校怎么放假的?” 安腾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正常吧,高中生的假期不都差不多嘛。”田尘笑着说。 走着走着,又慢慢回到了大街上,喧嚣的大城市发出同一种声音,既是欢迎,也是悲鸣。 广场舞的声响从四处传来,跃过河畔。 河上的风吹乱田尘的头发,安腾想要伸手。 “别弄。”田尘说,他自己整理起来。 “之前不是碰过吗。”安腾收回手。 走到一个热闹的茶摊,晚上有很多人出来闲聊纳凉,走到河畔的烧烤摊,烟气升腾,走到灯火通明的小区楼下,几个小孩玩闹,大人们拉着家常。 安腾家所在的小区略显老旧,楼中的住户们亮着灯。这一片有很多空房,大多是以前煤矿的下岗工人的安置房,但时代变迁,煤矿关停了,这一片区域也慢慢沉寂了下来。 资源城市慢慢转型成旅游城市,很多地方也变了许多,拆了很多老建筑,也有很多新区域建起来。 “走啦,周一见。”田尘告别,就像今天下午那样。 第二次机会,安腾看着他走远,追了上去。 “尘哥,我问一下,你明天出来吗?” “算了,放假了我想好好歇歇。” “好吧。” 田尘一个人走在夜深人静的路上,戴上蓝牙耳机,点开歌。一个人顺着路走回家,像一个匆匆而过的旅人。 回家,躺下。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物理卷子放到了明天,才九点多钟他也不想睡觉。 “爸,钢琴怎么办啊?”田尘闯进书房,看到正在椅子上冥思苦想的他。 “明天快递可能就送过来了吧,到时候你自己装。”他揉了揉眉心。 “装在哪?”田尘环顾了一下四周,空间很小。 “书房吧,我把桌子收拾一下。” “哦。” 田尘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小屋子里还有什么能放下那个电子琴,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这个书房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双手端庄放在桌面上,敲起指尖像是在弹琴一样。敲出了一曲轻柔的歌,在年轻人的梦里,留下一片绝色。 在那个透明的晚上总会有人孤独听着你的乐章。 安腾罕见的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拿出了笔。做着题,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全是田尘。 就当练字也好,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留在纸上。只有在这无人夜深时他才敢默写这个名字。 当夏风吹散了日落,夜晚成为了灯火。 田尘戴上耳机,从书架上翻了本书看。躺在床上,后脑埋进枕头里,那天偶然走进了八月的风,和煦又多情。 安腾回过神来,已经写满了一页纸,他把这张纸卡进自己的书里。 匆匆忙忙多少人在他生命中像个旅人,他记得很多忘得更多。记忆里很多印象已经模糊,可能就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或者一句再见还在心里回荡,那是什么,他忘了什么。 忘了屋檐还是忘了归巢。 或者忘了屋檐又忘了归巢。 夜晚的灯火很亮,亮的都能照亮远山。他站在窗边,窗户大敞开来,探出头去望着田尘家的那个方向,尽管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方向。 广场上的声音停了,玩乐的孩子也各自回家。 田尘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书扑在身上,耳机里一个消息的提示音把他惊醒。 鲸鱼:在吗。 溪流:在。 鲸鱼:有个女生想加你。 溪流:不加。 安腾摇摇头,给那个女生发了:“他不加。” 田尘摘下耳机,放好书,洗漱完之后发现已经十一点了。他也站在窗边,凝视城市,他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 从这里能看到他和安腾分开的那个十字路口,顺着道路望过去就是安腾的家,那栋略显老旧的矮楼。 说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下过雨,他仰头看着天空,还是没有一片云朵。 突然有点饿了,田尘下楼到夜摊上买了点吃的。 深夜的街头每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生活能一地杂乱,陌生人在这个临时的巢中短暂交集之后又消失在夜色里,走回各自憧憬的那条路上。 第22章 平凡的人 早晨,小区前面的小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活动或是节目要办,穿着红褂子的志愿者搬着凳子,一个个塑胶凳整齐的摆在广场的瓷砖地面上。 田尘早上出来散步,他如果还在s市的话到不会这样,但他想多看看这个城市,这么简单的小城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散了一圈,他想不到有什么。简单的绿化带,简单的道路,简单的人。或许就是因这些简单变得纯洁,因纯洁凸显魅力。 他走着走着看着脚下的路,沿着缺一个空一颗的鹅卵石小道,生锈的栅栏门里边是一个个停车位,然后是小花园、健身器材。 天灰蒙蒙的,大早上还没有太阳。 沿着石子路,那说来熟悉向往却不敢踏有足的地方,昨晚想了很多,翻来覆去睡着时或许在梦里也见过,但谁又真的说得清呢。 安腾的家,昨天他拒绝的干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干脆就是为了不给自己周旋的余地,害怕进去,害怕敞开心扉。 在小区下边绕来绕去,田尘回了家。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人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会想念之前的地方,但一旦习惯当下,往日的记忆慢慢冲淡之后,就有了新家,新的根系萌发。到时候再回忆起旧事往日发现早已不是当初。时间催着人长大,就算有人还在等他。 等他说完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 安腾被楼下的小孩吵醒,或许不能单看做小孩的责任,任何杂音都可能是被吵醒责任的一部分。 安腾在聊天框里打上:尘哥出来散步吗。 转头一想他昨天说了不会出来,又讪讪把聊天栏里的字数删掉。 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可能篮球场那边也还没被烈阳晒到,安腾换上球衣。 一套白色的球衣,短裤过膝,衣服是背心样式。 体育馆里有很多晨练的人,乒乓球或者篮球或者单纯的健身操。 “腾哥昨天怎么没来啊?”有人问。 “说不定是约会去了,走得这么急。”杨轩说。 日光闯进了屋里,它每来一次就发现房间里的人长大了一分,直到很久之后,房间里没人了,阳光再来也找不见他。 田尘花一上午把小马发来的物理题都看了一遍,没有做。他觉得题太简单耗费时间,只是全部粗略的看了一下思路。 躺床上看了眼手机,杨轩发了个动态。 他们一群人的合照,像是打完篮球散伙时留下的纪念照,或许每次都有,但这次很特殊。 安腾被他们围住,勾肩搭背看着很开心。 田尘把这张图存了下来,放大,单独截出安腾那一片区域。 可能中学的暗恋是该这样。从四面八方搜集他的线索,那个时候,就连上交的作业本挨在一起都觉得是甜的。 “爸,今天吃什么?”田尘问。 “今天包饺子。”老爸提着一叠饺子皮,“爷爷说家里没多少饺子了,今天顺便包一点。” 午饭的时间,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味。 安腾煎了个蛋,加进面里。 他也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在那些自己只有一个人在的日子里,安腾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他早已明了,但自从他独自越过避风港,离开了那个群山环抱的世外桃源,他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涟漪一圈好似连着一圈,从此他与身后再无瓜葛。 人不会向后看,但要是没有朝后看的勇气那怎么去迎接明天。 田尘不是很喜欢吃饺子,虽然饺子的味道很好。 大中午的,在家里没事可做。要是太阳小一点或者下一场雨,外面街道上的人就会多起来了。可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度的高温,过街的老鼠都没有人人喊打,没有人,更没有老鼠。 安腾好像被谁附体了似的开始做起了题,那在习题上看不懂的题干与根本和题干联系不起来的问题,在冲击着他的脑子。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做题了。 给题目拍了个照,清清楚楚。他发给了田尘。 鲸鱼:尘哥,忙不? 溪流:不忙。 鲸鱼:帮我看看这个题呗。 溪流:你题目看完了没。 鲸鱼:看完了。 溪流:再仔细看看。 鲸鱼:看完了,还是不懂。 溪流:你真的学过物理吗?读完这题干思路就有了嘛。 安腾当然知道,但他的手好像有其他的想法。 鲸鱼:讲讲嘛。 聊天栏上方短暂出现了一下“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是闪烁一下,好像就像是打开聊天栏但又突然收回了想法。 随后是一个语音通话的申请。 “你先把关键信息勾下来,整合一下,有一些隐藏的已知条件……” 田尘的声音好像顺着窗边的风窜了进来,突兀却温柔。 “懂了没?”田尘问。 “要不你再讲一遍?” “你哪没懂,我着重给你说一下。” “就第二问那里。” 安腾躺在床上,根本没看题目。 “你是不是听蒙了还是你拍照没拍全啊。”田尘一脸疑惑,“哪来的第二问。” “哦,我看岔了。”安腾赶忙说。 “那行吧,就这样,有不会的再问我。” 挂了电话,突然感觉像是缺了什么。一种失落感充斥着周围,空洞填着空洞。 田尘躺在床上,虽然不准备睡午觉。戴着耳机放着音乐,后脑勺一挨到枕头上,困意袭来。他翻了个身,想安腾现在可能在干什么。 安腾趴在桌上,他那本日记被拿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像故意不想让人看清一样。有些段落还用红笔写的,写完一页,翻到另一页。写完之后吹一吹,还未干掉的墨迹沾在手指的骨节处,一片黑黢黢的。 他有些得意自己的创作,或许说不上创作,更不是作品。就像是偶尔的发牢骚,或者无事发生时的打发时间。 总而言之,这承载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日记,时多时少,在他的印象里,从未断绝。 窗外的日头正消,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去,窗外的飞鸟掠过,传来一阵啼鸣。 或许这才是生活,或者那也是生活。 他在想,想不明白。 无论怎样,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总之日子是要过的。 安腾接了电话,出门。到了潮客,坐下。跟同学们夸下海口说今晚不醉不归…… 田尘在外边散步,他和爷爷并排走着,走得不算快。身后爸爸和小爸两人走得更慢。 爷爷一边给他说:“这边以前是个茶摊”,一边指给他看。 旁边的河匆匆流过,仿佛什么也留不住它,如同孩童天真烂漫的时光,童年是什么也留不住的。你只能回看,回想。但要是真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会怎么也想不起来,会无数次梦见他,会因为无数次梦见他而怎么想也不会想起来。 梦在带给你深处记忆的同时,也在带走它们。 如果在人的头顶有一串数字,这串数字是你和他见面次数的倒计时,那么梦里相见的次数会是多少次呢,如果算的话,梦里见一次会不会扣除次数呢,还是说梦本身就是人的念想,念想的越多,越痛苦。梦就会给予你念想成真的机会,见着面了,就痛苦了。这好像算是人脑的一种防御机制? 夜深了,在马路广场上玩闹的孩童归家,不像乡镇,孩童们的归家没有炊烟。或许是高楼上母亲的叫声,或许是兜里的手表或者手机的震动,也可能是气哄哄的人拧着你的耳朵拉你回家。总之是有一个方法的。 安腾刚吃完饭,今天的他好像很不自然,心不在焉也不想在。心或许早就跟着某个人走了,走了远方,再也回不来, 又或者早就留下了,留在了一个他不可能回去的地方,那里的时光静好,可时光却催着人长大。 该怎么说这种感觉,无时无刻都在想? 好像有些过了,是只要看到人就会想起他? 或许也不对。 思来想去,安腾想到了,他对田尘的这种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 还是不太准确。 他又想了一阵,一拍脑袋,想到了!是——订了婚约的新郎和新娘。 试想一下,冬天的松柏上挂着雪堆,村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新娘站在村口,等衣锦还乡的新郎归来。 安腾觉得老郭或许说得对,上学久了就想放假,放假久了他就想学校。 他觉得都高二了,学校应该把周末的双休改为单休,只放一天。 在网吧里玩到深夜,许多人转包宿,安腾对同学挥挥手,说了再见。 他并不想在网吧待太久,尽管没有人在家,也没有人能管住自己。 溪流:在干嘛? 鲸鱼:刚从网吧回来。 溪流:潮客? 鲸鱼:嗯。 溪流:少去网吧,不干净。 鲸鱼:知道啦知道啦。 溪流:说真的, 鲸鱼:嗯,以后不去。 田尘当然对安腾这个口头承诺不在意,在他眼里这句话是一句应付,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的应付。 昨天的安腾也想田尘,今天的也是,明天也会,他明白,清清楚楚。 这一天会怎么过,要平淡或是起伏都可以,都有各自的好处。 溪流:明天六点半回学校上晚自习对吧? 鲸鱼:六点二十就得来了,老郭提前十分钟。 鲸鱼:还好你没分到尖子班,不然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 田尘庆幸自己分到十二班,这样可以多许多假期;安腾庆幸田尘分到了十二班,这样自己就遇见了他。 安腾回到家,冷冰冰的客厅与厨房,没有一丝烟火气。田尘听到客厅的电视声觉得有些吵,戴上耳机,隔绝外界。 洗澡时看到浴室角落里有一只小蜘蛛,田尘没有管它,他在想要是安腾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热水顺着刘海从头顶流下,汇成一条小水柱。 热气氤氲,让田尘想起澡堂这种地方,四处都是雾蒙蒙的,池水里泡着各种赤裸的身体,高矮胖瘦,黑白不清。 他又想到了安腾,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上半身。 夜黑月明,安腾没有戴眼镜,就这么往窗外看去,一个个路灯显得渺小,好像那一只只萤火虫,被束缚住的,逃不开。发着光却无比绝望。 这时有个小孩跑过来说:哥哥,能不能把它们都放了啊。 安腾点点头,扭开瓶盖,萤火虫朝着漫天飞去,点亮了一片黑夜。 可是多年之后,他早就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 只记得那年的萤火虫,还有流星,还有什么…… 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日记本上草草记录着的,就算去看,去想,也想不起太多。 昔日的桃花源早已消失,或许没有消失,但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和昨天同样的一天,一切平淡又美好,重复着熟悉的段落,把往日诉说。 朝着天空的飞鸟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树上那个不大不小的巢被露水打湿。 太阳站在你的窗边,从下方升起又从下方落下,一起一落之间,有人在窗口外飞着,飞到远方,建起一座城市。 安腾不知道在窗边占了多久,早晨他听到了房间开门,听到了门锁随着钥匙的扭动弹出,听到厨房里的灶火声。 “妈?” “诶。”安腾妈妈打了个鸡蛋在碗里,“吃早饭了没?” “还没吃。”安腾说。 “那刚好,我给你煎个蛋。” 锅里的冷水煮开,白色的气泡顺着锅底往上冒。 晨间微凉的空气进入胸膛,唤醒一天的热情。 安腾很想快进到晚上,他坐在教室里,看到田尘从教室前门或者后面进来,他看着他坐下,打个招呼。 一起拿出作业,安腾会问他题,田尘会慢慢讲。 日月遵循着轨道,一天也不容歇息。 可田尘一点也不想,这不足暑假一丝半毫的两天假期他还没休息够,脑袋好像在跟他抱怨这次暑假为什么这么短。 但是抱怨如果有用的话全世界的问题都可以不用解决了。 “妈,你这次休息几天啊?”安腾问。 午饭做了红烧肉,安腾妈妈加了一块肉到安腾碗里,“星期三走。” “哦。” 天上明晃晃的,中午的太阳照在屋里,风扇呼呼吹着,却始终没有存在感。 “爸呢?”安腾又问。 这个在他人生里好像缺失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问过了,今年过年能回来。”安腾妈妈笑着说。 仿佛明天就要过年,一家人就要团聚。 “学校里要缴什么费用吗?”安腾妈妈继续问道。 “不用。”安腾说。 哪家学校开学不用缴这费用缴那的,但是安腾自己交了,用他在店里打工的钱。 田尘家里,自从爷爷出院之后家里的生气就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灶台上的香味、热水壶里灌满的开水、阳台上欣欣向荣的绿植,从一个人的归来,到整个屋子的欢呼。 “爸,学校要缴资料费。”田尘想起来,之前老班说过的。 “多少?” “八百。” “最近生活费够吗?”老爸问。 “够。”田尘看了眼手机,上面还有四位数的余额。 “再转给你点吧,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别太顾虑,现在正长身体呢。” 田尘看了眼手机,他爸给他转了一千,又拿了八百现金缴费用。 家长里短,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长久以来,田尘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奖学金、生活费……他兜里一直都揣着钱,他也不知道怎么用。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打他来这个家开始就从来没缺过。 物质生活满足之后,就是精神了。 在十四岁那年,同样平凡的一天。 他深思熟虑,考虑了千遍万遍之后,对他爸说:“我喜欢男的。” 他记得当时他爸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却又有一丝丝自责。 田尘想不明白这自责是从哪来,直到现在。 下午五点半的太阳还没下山,正挂在空中照亮着无数平凡的人,无数弱小平淡又忙碌的人。 安腾来学校来得很早,他们旁边的十四班下午就已经返校,尖子班果然不一样。 回到座位上,慢悠悠的从书包里拿出周末带回家的书籍,同学们慢慢来齐,直到安腾看见了那个人。 留着长刘海,穿着一看就不便宜的衣装,单肩背着书包,带着盈盈笑意而来。 “那题你会了吗?”田尘一坐下就问他。 “会了会了。”安腾笑着说,“真的会了,你别看我。” “知道了。”田尘笑着转过头。 平凡的一天终将结束也终将开始。 那些一路跋涉到天明的人,让他们疲惫的一天终于开始亦或是终于结束。 班长站上讲台,吆喝着快把资料费上交。 安腾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八张红票子,转头问田尘:“尘哥你钱带了吗?” 田尘正在做题,没空转头,腾出手从兜里拿出那八百块递给安腾:“帮我交一下。” 两个八百块叠在一起,安腾觉得厚厚的。 再回头看一眼尘哥,他正埋着头,不知道是在做题还是看书,总之,低着头,刘海因为重力原因有些脱离额头。发丝飘荡在早晨的阳光里,若隐若现。 第23章 匆匆忙忙 安腾想,如果田尘只在川中读一学期就走,或者一年。他要写给田尘一封离别的信,无法挽留也无法想念。但转头一想反正两年之后他们总要远走高飞,这个小小的城市已经留不住他们。 特别是尘哥。 安腾在今天的地理卷子上看到了一道题,是讲萤火虫的。 萤火虫分为陆地和水生两种…… 晚上虽然比白天凉快,但也凉快不到哪去。 “尘哥,萤火虫那道题你做对了没?”安腾问。 “拿了七分。”田尘说。 老郭念出来的答案一共有四条,田尘是四条,但是他觉得最后一条有点出入,所以应该会扣一分。 “我就四分。”安腾捂着脸。 韩炬桐抱着一叠卷子慢慢分发,“卷子后天交。” 周末的晚自习很无聊,有时候第一节课就可以把作业做完。当然这是对于已经做完了周末作业的人。 安腾看到尘哥换了一张又一张卷子,有物理有化学,好像什么都有。却都没做完。 田尘做题是有选择性的,太简单的题直接跳过,不太好的题也跳过。 “尘哥,你慢点做,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安腾说。 “我在练速度。”田尘抬头看了眼时间,“今天勉强及格。” 安腾又注意到了田尘的刘海,发梢随着空调吹出的凉风摆动,幅度很小,像一个人在招手。 “尘哥,你这头发该剪一下了。”安腾提醒他,“不然周一检查的时候会被查出来的。” “没事。”田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检查的时候我去厕所里躲一下就可以了。” “不行的。”安腾说,“又不是升旗仪式查校服。” 说起校服,田尘的校服还没发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下课铃再次响起,教室里立马闹成一片。 高中生对谈话已经练就到收放自如,可能闹着闹着整个教室就会突然安静下来,然后齐刷刷的转向后门,却发现那里并没有班主任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主任在。 田尘被他们班上的男生逗笑了,之前有了身高墙,现在还弄了个臂展墙。 下课的男生比谁跳得高,比谁力气大,站在走廊上高谈阔论的同学,或者只是吹吹夜风的。 又是一阵起哄,众人的眼光随之跟去。 “又怎么了?”田尘问。 这时在下课时就不见踪影的安腾跑回来,拉着田尘走出教室,“尘哥,张鑫宇要去表白了。” 田尘想了一下张鑫宇是谁,最后看到了众人簇拥下的那个一米八几壮硕的大高个。这才想起来是体育委员。 “怎么还去楼下啊。”田尘问。 安腾拉着田尘往楼梯间方向走,看热闹的同学们一茬接着一茬。 张鑫宇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外套,应该是在教室开着空调太冷的情况下穿的。现在出了十二班,朝其他班走去,他的外套还没脱下。头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外套的原因,汗珠直冒。 “我们要去几班?”田尘问。 “八班吧。”安腾想了想,“上次听他们说是八班,叫李佳瑶。” “长得好看吗?”田尘继续问。 两个人很少见的聊起了关于女生的话题。 “挺好看的,但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安腾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想想。”安腾沉默了一阵,“长头发,皮肤要好,有点小幽默,学习成绩也不能太差,最好关心我的。” 说到这里安腾加快语速,“诶你知道吗,周末我们打篮球的时候李世豪他女朋友还给他带水了来着。” “合着你谈恋爱的目的就是想让对象给你带水是吗?”田尘戳了一下安腾腰间。 安腾连忙躲闪,“不是,就是想找个关心我的。” 两人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八班的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俩远远的站在楼道口,从侧面看着八班的门口和那群看热闹的同学。 “同学你找人吗?”八班坐在前排的人问向张鑫宇。 “对,李佳瑶在吗?”张鑫宇手里拿着一束花。 “哦,在的。”那人转头喊:“李佳瑶,有人找你!” 教室里走出一个女生,长发披肩,不矮,但是跟张鑫宇比起来显得瘦弱。 站在八班门口的十二班的人发出欢呼。 高中时期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此了吧。 安腾心想。 “尘哥,要表白了。”安腾转头,却没发现田尘的身影。 张鑫宇已经送出了花,星期天晚自习第二堂课的课间,老师大多都回家了,不必太过担心会被抓包。 更何况现在管早恋的老师越来越少。 “尘哥?”安腾看到在楼梯上的田尘。 “不来看看吗?”安腾问。 “不想看。”田尘说,“我见得多了。” “啊?”安腾有些惊讶,“你哪见得多了?” “哎。”田尘叹叹气,“反正高中时期的谈恋爱耍朋友,大多真的都只是玩玩而已,毕业就分手的不少。” 安腾三两步跳上来站在田尘旁边,“也不一定嘛。” “大多数都是。”田尘笑着说。 两人在身后人群的吵闹声中归于平静,回到十二班的教室里,看热闹的人还没回来,教室里冷冷清清的。 田尘趴回桌上休息。 “尘哥。”田尘刚回来,小苹果就拿着卷子过来了。 安腾侧身为他让开一些空间,田尘抬眼看清来人,刚准备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哪题?” “十二题。”小苹果说。 安腾此时已经起身,刚好让小苹果坐在他座位上,这样讲题方便一点。 一问,就是一个课间。 上课铃响,最后一节自习总是有些小杂音。 安腾趁机问田尘:“尘哥,他们问什么你怎么都给他们讲啊,不觉得很费时间吗。” 田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安腾。 他当然知道讲题耗费时间,那些他读完题就知道答案的题,在这些人眼里看来好像天书一般。 他当然想拒绝,当然想只做做题,考考试,度过这匆忙的两年。 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表现得太过特殊,太过与众不同,那他在这个班上就格格不入了。 成绩是一回事,为人处世又是一回事。 不管是艺术家还是其他人,首先要考虑的都是生活。 高中生的心中常常只有迷惘,却又模糊甚至莫名其妙。 “讲题也是给自己的一种复习。”田尘辩解道。 “不累吗。” “累呀。”田尘说。 “那以后他们再来问你我给他们……”安腾小声说。 “算了。”田尘没偏头,他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那本书,没有停笔。 见这个话题快结束,安腾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张鑫宇他俩能坚持多久?” “半个学期?”田尘回答,“你见过最短的是多久?” “熊江东,就三天。” “三天?” “嗯。”安腾自信的点点头,“手都没牵过就分了。” “那他现在这个呢?”田尘问,他依稀记得熊江东目前是有女朋友的。 “这个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吧,暑假的时候谈上的。”安腾想了想说。 田尘一脸坏笑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怎么就八卦了。”安腾说,“这是信息沟通。” “那你呢?” “不是说过了嘛,没谈过。” “我不信。”田尘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他的腰间,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腰间的肉富有弹性。 “真没。”安腾说。 田尘轻轻的戳了一下,安腾也戳了回去。 小打小闹之间已经下课了。 “别闹。”安腾伸手握住田尘的两只手腕,防止你一戳我一戳继续这样永无止境下去。 “下课了。”田尘说。 安腾松开手,田尘趁机又戳了一下,背上已经收拾好的书包闪到一旁。 “走啦。”田尘说。 安腾有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转头回去收拾书包,单肩背上,朝田尘跑过去。 “今天刚发的那张地理卷子你也做完了吗?”安腾问。 “做完了。”田尘说,“那张卷子挺简单的。” 教学楼下,还是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但现在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高一学生还没开学呢,等到九月份一来,人会更多的。 随着真正开学的日子临近,学校外面的小吃街的摊贩越来越多,不乏有一些新的小摊也过来分一块蛋糕。 “怎么还有冰淇淋啊。”田尘笑着吐槽。 “很正常啊。”安腾说,“夏天冰淇淋摊很多的。” “奶茶铺也很正常吗?” “嗯,正常。” “你等我下,我去买两杯。”田尘说完后,趁着那个奶茶店还没多少人,快步跑了过去。 安腾从后面追上来。 “两杯烧仙草,中杯的,加冰。”田尘点了单。 “你一个人要喝两杯吗?”安腾有些疑惑。 “给你点的。” “嗯?”安腾摸摸兜里,“我没带钱。” “没事,当我请了。”田尘微信付了二十块。 盛夏天里的夜风丝毫不能消暑,加冰的奶茶只能给口腔带来短暂的凉意。 “我回去把钱发你。”安腾说。 “不是说了我请吗。” 路上车流闪烁,红的白的黏成一片。 风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送给你,仿佛是神意。但神这个字只不过是头脑简单的人赠送的揶揄和善意。 树叶飘到脚下,落叶被清洁工汇成一小堆。 那个窄巷一直是安腾期待又讨厌的地方。 在窄巷里他可以和田尘并排,互相挤着,有时碰到一两下手背,但过了那个窄巷,再走不久就到了十字路口,又是分离的地点。 “明天见。”田尘说。 “明天见。”安腾回答说。 他来的匆忙,走得匆忙。 从外部的世界毫无理由的闯进来,抓住了根系抓住了藤蔓。每次道别都如同挥别云彩,轻声诉说轻易离别。 安腾有时候觉得田尘没他想象得那么好,或者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得那么好。 尘哥他太过优秀,无论在哪里都像一束光。安腾真的觉得他们的差距太大,那种渺小的又沉甸甸的自卑感在他心中发芽。 有时候人会爱上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般给暗恋的人加上莫须有的事情,爱得快也去得快。 家里传出电视的声音,正在放着禁毒宣传。 “要吃点什么吗?”安腾妈妈问。 “不用。” 回家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时候了吧。 窗外景色依旧,带着白天才会熄灭的火星子的路灯照着行人前行的脚步。 安腾眯着眼睛,站在窗口后边一点的位置,本身就有些近视的双眼看到的物体越来越模糊,一圈一圈的灯光闪着。眼里慢慢湿润,挤出一滴眼泪,折射出了光的形状。 夜晚的天真烂漫好像是从天上而来,带下了一片星河。 安腾看了眼时间,也快十一点多了,不知道尘哥这时候睡没睡。 今天的月光很好,安腾记得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要是前一天能看到月亮,那第二天大概率是晴天。 这个方法极为适用。 细想来,已经快一个月没下过雨了。每天都是大太阳,从来不知疲劳,如同生死。 但如果要说生死与日月相关,有那么点联系却又不多。 人间有那么多疾苦和那么多幸福,它何时而来何时而去,何时降临到谁的头上何时从阴翳的眼里分隔,怕是神也说不清了。 田尘还没睡,每天在窗边看一下风景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睡前常事。他常常看着窗外,看着风一缕一缕从他身旁吹过,看着马路上的人群,猜想他们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不是很想睡觉,他觉得睡觉只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东西。但是没办法,手机需要充电,人也需要睡觉使得第二天有足够的精神。 每个人在晚上都要睡觉,盖好星空,把灯碰亮。 田尘很少去细想未来的事情,因为一想会很容易停不下来。 他在想什么时候该跟安腾说明白,他明白了之后会怎么样,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方向。 人时常会想要主宰自然,让任何事物都朝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发展,这是一种必然。 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太阳的一起一落对它而言只是一次翻身,整个世界走得茫然急促。安腾试图抓过世界的脚踝,那小小的人追赶、跌倒、固执。 鲸鱼:尘哥,起床了没。 溪流;刚醒。 鲸鱼:一起走吗? 溪流:还没吃早饭。 鲸鱼:我在你楼下呢,给你买了,那家店的老板还多送了我一个。 溪流:我马上下来。 天边的鱼肚白和蓝色相接,田尘下了电梯看到安腾正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提着早餐。 “买的什么啊?”田尘走过来。 安腾看到,把早餐递了过去,两人并肩走着。 “烧麦。”他回答说。 “多少钱?” “请你的。” 田尘笑了笑,“知恩图报是吧。” 安腾伸过手,“给我吃一个。” 田尘看了眼塑料袋里,烧麦很小,基本上两口一个。 他也没多想,把自己手里已经咬了半个的烧麦拿给安腾。 一片连着一片的树叶仿佛遮住了天空,清晨还未涉世的阳光就连树梢也见不到。 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同学从身旁掠过,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从路边的小摊里传出来阵阵香味,勾起食欲和一天的好精神。 早上走进教室,今天来的挺早,教室里还没多少人。 还没正式开学的日子,就连升旗仪式都是在教室举行的。 七点半,随着班长的一声起立,教室里的人齐刷刷站起来,抬头望向教室正面上方的国旗,行着注目礼。广播里听了千八百遍熟悉的歌曲,随后一腔广播音传来。 “亲爱的同学们,请举起你们的右手跟着我大声宣誓。” “信心给自己,对自己负责。” “爱心给集体,对社会负责。” “孝心给父母,对家庭负责。” “忠心给祖国,对国家负责。” “宣誓毕。” 田尘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有些反应不过来时候,已经匆匆结束了。 宣誓完毕之后是老旧的安全教育,整个升旗仪式只有短短的十多分钟。 下课铃一响,一大片人趴下补觉。 田尘看到安腾趴在桌上,闭着眼。 他伸手摸向安腾的脑袋,揉揉头发,戳戳脸颊。 安腾没有反抗,或许他现在很困。 “尘哥别弄。”安腾转了个头,把脸埋到手臂里。 “我就摸摸。”田尘笑着说,把手盖在了安腾头上,“你昨晚多久睡的?” “十二点吧。” “还好啊,也不是很晚,怎么这么困。” “上午英语物理数学,我得补补精神。”安腾说。 田尘笑了笑,也趴在桌上,朝安腾那边凑了过去。 他的距离控制得很好,刚好能听到安腾轻轻的呼吸声,又不至于靠得太近而显得奇怪。 早自习到第一节课就只有五分钟的课间时间,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世界慢了下来。在安腾的一呼一吸之间,田尘一分一秒的数着。 “一,二,三……” 就算世界如此匆忙,人生短暂,日月暗淡,但总会有人能抓住这一瞬。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想念。 第24章 焉得谖草 五分钟很快,快到聊两句天、趴会儿休息、上个厕所,上课铃便响了。五分钟也很慢,下课前的最后五分钟,盯着教室前方挂着的时钟,问天问地问怎么还不下课。 周一的课夯实,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因为高中的每天都很夯实,六科主要科目每天都有,另外三科没有选到的副科也分平均分在每周里,毕竟期末要结业考试的。 蝉好像刚刚起床,随着第一节上课铃声一起响起。蝉鸣好像是一把锁,或者一把钥匙,在蝉鸣中迎来第一天夏日,在蝉鸣中结束最后一天夏日。 老师走进教室,学生翻开崭新的教科书,伴着鸟啼和树梢的风,又是一天,崭新的一天。 “起床啦。”安腾带着笑,用手指点了点田尘的脑袋。 “知道。”田尘没有抬起头,转了一下脖子,看向安腾,“这节什么课?” “英语。”安腾说,“要听写单词了。” 英语老师不是很严厉的类型,听写单词过不了也就是多抄几遍的关系,但是安腾从来都没合格过。 “whale、whale。”讲台上的老师念出单词,教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写字声。这个词安腾记得特别熟悉。 “写完了把本子往前传。”英语课代表贾正华说。 这个时候很多人会左顾右盼,抄上一两个没写出来的单词。 “尘哥,最后一个怎么写来着?”安腾小声问道。 “d、a、w、n。” 安腾第一反应觉得不对,他的印象里这个词好像跟英语老师念的完全不沾边,但他还是信任田尘,在听写本上写下了这四个英语字母。 安腾把本子递给田尘,两人虽然不在同一竖排,但是这样交作业上去也没什么,反正课代表收的时候也是以两排为一组。 田尘把本子叠好,传给了前面的人。 夏天的早晨格外明亮,也格外困倦。下了课之后教室里趴下一大片人,争分夺秒的补觉。 “你不睡会儿?” 英语课下,安腾没有补觉,反而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我去洗个脸,不然越睡越困。”他说。 安静的教室里没有太多声响,大家都睡得很轻,或许走廊上不时响起的脚步声都会把他们吵醒。 时间不知道被谁吃掉,可能是夏天的太阳或许是树上的知了。 水珠顺着安腾的手指流下,他轻轻靠在田尘身后,甩掉手上的水渍,捏着他的后颈。 安腾不知道田尘对于这种小玩笑的态度是什么,有时候他会欣然一笑,有时候他会很快躲开,摆出一副“别碰我”的表情。 “冷。”田尘笑着把安腾的手拿下来,然后转头看着他。 刚洗过的脸上还带着点水珠,安腾的短发衬着他干净的面庞,身后的日光透过少年的臂膀照在田尘身上。 安腾搓了搓手,让双手热和一点,然后又放到田尘后颈上。 在整个教室里醒着的就他们两个,打打闹闹也没人看见。 上课的预备铃打响,脑袋齐刷刷的冒起来, 每节课四十分钟,很多老师都觉得讲不完或者不够讲,特别是第三节课的时候。 大课间二十五分钟,很少会有老师按时下课,基本上都会多讲十五分钟。平常学校里有大课间,学生们都会被叫出去跑操。 好不容易下雨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就是当堂老师独占了。 “同学们,再讲一点,把这题讲完啊。” 讲台上的老师站在第一排桌子前点了点粉笔,在同学的课桌上留下一个小白点。 叹气是无言的反对,但很可惜反对无效。 田尘举了举手,指了下外面。 老师点点头。 不一会安腾也举了手。 走出教室门,拐到楼梯间,田尘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去操场逛逛吗?”田尘问他。 “走吧。” 大热天的十点多钟,太阳满照,楼下操场上有正上完体育课回教室的学生们,小卖部人满为患。 两人绕着操场走了一圈,蝉声也响了一圈。食堂的知粟楼前面种着感恩树,但不茂盛。 再往前走就是学校的老树林,学校里的几棵大树都在这里,是个很好遮阴的地方。 安腾好像走累了,靠在树旁边坐下,阳光透过他的眼镜折射成彩虹的颜色,打在睫毛上。 田尘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安腾的手。 他想起了上周他们坐公交车时,想起了他们在公交车上时牵的手。也可能不算牵手。 第三节课的老师没有多想最后一排这两个人上厕所为什么这么久,但是当下课时涌入厕所的同学们看到这俩并不在这里,他们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俩干什么去了?”徐浪问。 “不知道,等他俩回来问问。”杨轩提了提裤子。 田尘倒向安腾旁边,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问:“下节课是什么?” “化学还是地理来着。” 操场上的人慢慢少了,不用想也知道快到了上课的时候。两人走回教学楼,田尘顺带摘了个李子。 “吃吗?”他问。 安腾接了过来并没有吃,拿着通红的果实在手里把玩,估摸着用手把李子上的灰尘搓掉了,他咬了一口。 有点甜,但大部分的感觉还是酸。 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两人从后门进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化学老师带着一堆实验器具进了教室,不知道今天会教哪一个实验。 周一的日子枯燥无聊,周二也是,周三也是…… 田尘不止一次注意到安腾那个日记本,屡次想要拿过来看看。但是安腾把日记本护得很好,日记上的字迹又潦草,任凭田尘视力好看得也不清楚。 “尘哥,吃饭吗?”安腾在下午第四节自习课末尾问田尘,他刚写完日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课桌里。 田尘点点头,两人一边走田尘一边问:“你日记一般都写些什么啊?” “随便写写,没什么的。”安腾糊弄过去。 能眺望到的山峦显露着外石,大半个月没有下过雨,草木看似毫无生气。 在路边的野地里,安腾扯了一根狗尾草,把尾端掐掉,含在嘴里,一丝丝甜味流进嘴里。 “去哪吃?”田尘问。 傍晚的慢热的风轻轻拂过原野,鸟儿靠了岸,结束短暂的旅程。 两人吃过饭,又走在路上。 安腾很喜欢看风景的,但日日夜夜这么走,风景总有一天也会看腻。 田尘顺着安腾的目光看去,学校旁边是山,山后面还是山,太阳隐匿在山间,把云絮照得通红。 这种风景在s城那边是很少看到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或者是海平面,太阳会直接沉下去。 田尘跑到前面,拿着手机准备拍上一张,但拍出来效果不太好,他又放下了手机。 安腾后悔没带手机,不然的话现在悄悄拿出手机,在尘哥调整拍摄角度的同时,偷拍下来。 在漫天的红霞里,少年站在荒芜的颓墙旁,任凭热风灌满胸膛。 田尘扯了狗尾草,挠挠安腾。 “想什么呢,走啦。”田尘说。 “尘哥,拍张照吧。”安腾说。 “拍出来不怎么好看。”田尘含着狗尾草。 “不是,我说,我们一起拍一个。”安腾拉着他的手。 于是两人背对红阳,耳鬓厮磨。 “记得发我。”安腾说。 回到教室里,空调刚刚关上,教室里还有点冷气。窗户还没开,光线折射进教室里,晒得课桌都有些温热。 田尘趴在桌上休息,安腾又朝他望着。幻想明天远走,挥手告别;幻想热泪盈眶,孤灯长明;幻想孑然一身,温存尚在。 安腾心跳的很快,让他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教室里的同学翻书写字,晚自习快上了,今天周一,老郭还会来讲会儿班务。 临近上课,在晚休课间都不忘去打球的篮球帮们急匆匆地跑回教室,大汗淋漓。 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室安安静静,累极了的大口的喘息声是这安静里的唯一缺点。 “腾哥,有水吗?”李帅兵问。 安腾摇摇头。 教室里会因为这一句不大不小的低语而闹起来,闹了一阵突然安静,大家回头朝后门望去却发现没人,于是又闹了起来。 在这个夏天里众多的欢喜聚在一起,今天谁,明天谁。流言蜚语像是一场洪水,席卷而来,无人可以避免。 晚自习的铃打了,田尘从最开始不熟悉这个铃声到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他甚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深中的上课铃了。 “徐浪。”田玥平拍了拍徐浪的桌子,“我书呢?” “我没拿。”徐浪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能不能别什么东西找不到都来我这问。” “我又没乱丢东西,除了你谁还喜欢拿啊。” 田玥平揪着徐浪的头发。 “真不是我。”徐浪拧着小苹果的手,两人扭打起来。 “上课了你还不回去?”他问。 小苹果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书没找到我怎么上课。” 这时原本吵闹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马上松手朝前门看去,化学老师正站在门前,死死盯着他俩。 “上来。”她说。 徐浪和小苹果两人互相瞪了一眼,没好气的慢慢走上讲台。 “给互相道个歉。”化学老师笑着看着他俩。 两人都没说话。 “不说话那用动作表示吧。”殷姐说,“握手。” “快点,互相握个手。” 教室里的同学们嬉笑起来,颇有看热闹的氛围。 在全班的注视下,田玥平慢慢把手伸向徐浪那边。 他脸上透出绯红,手心汗渍连片。 “还有矛盾没?”殷姐问。 两人摇摇头。 “下去。”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晚自习的闹剧结束。 安腾转过头看着田尘,他少有的笑得很开心。 刚一下课,田玥平又站在徐浪桌旁。 “怎么了?”徐浪问。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小苹果的手。 “别碰我。”田玥平打掉他的手。 安腾看着徐浪的动作,想到他旁边的尘哥。 “尘哥,我们也握个手呗?”他说。 田尘正用手机回着谁的消息,也没答应。 安腾就当他默认了,慢慢把手伸过去握住田尘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吓得尘哥一哆嗦。 “你干什么。”田尘问。 “没什么,就想拉个手。”安腾笑着回答。 少年的心动像是仲夏夜的荒原,烧不断割不完,风一吹便长满了天。 晚自习下课,放学。 安腾和田尘两人走过那个小巷,转了角。 而爱好像就在这个转角里溜走。 “尘哥。”于是他喊道。 “怎么了?”田尘即将走远,回过头来看着他。 “尘哥,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安腾的内心又笑了笑,咽了口唾沫之后试图把溜走的爱找回来。 “没。”田尘笑着说,“怎么了?你想谈了吗?” “不应该啊,你这条件怎么可能没谈过。” 安腾又把找回来的爱抛了出去,至于谁能不能接到,他一概不知。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谈。” “那,有男生找过你吗?”安腾鼓着勇气说。 他从没感觉过心跳得这么快,要说出口的话跟着心脏的跳动慢慢蠕动到胸口,到喉头。 “也没。”田尘疑惑的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阵夜风吹过,洒水车冲洗着马路,一些水渍飞溅过来。安腾一个上步挡在田尘前面。 田尘盯着他问:“安腾,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这句话像一个精准的狙击手,一下子打穿了安腾设下的重重防线,直击心脏。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是,怎么可能啊。” 他以笑容取代尴尬:“怎么问这种问题啊,哈哈。” 他用后退匆匆离场:“我先走啦,明天见。” 安腾挥挥手,在田尘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 少年在荒原上奔跑,任凭凉风灌满胸膛,这个夏天的夜里他仿佛无忧无虑却无时无刻如履薄冰。 常常有人问你,什么才是爱情。 模糊不清,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 有人说爱是心跳,有人说爱是奉献,有人说爱是欲望。 安腾回到家,点开手机。 田尘早就发了条消息过来。 溪流:在吗? 鲸鱼:在。 两人好像是在聊天,却又避开了最想聊的话题。 溪流:你真不是? 鲸鱼:嗯。 溪流:你家里有人吗? 鲸鱼:没人。 溪流:下楼,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安腾的小心脏又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他走到阳台朝着小区门口看去,哪里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摇摇发着微光。 他赶忙换了鞋子跑下楼,带着满头大汗和一身颤抖。 “尘哥。”安腾跑了过来,“你没回家吗?” 田尘点点头,他突然觉得这里好熟悉,却想不起来。像是在梦中见过。 “安腾,我问一个事。” “嗯,你问。” “你是同性恋吗?” 那一刻安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瞬间身体的紧张感消失了又好像是太过了。他身体木讷地挪动着,先后退一步,然后抬头。 楼下路灯的亮光照在他们身上,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少年。 安腾点点头说,“是。” 他看着田尘的表情,很平淡。 “尘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安腾苦笑着问。 田尘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烦我吗?还是说你觉得同性恋很恶心……” “没。”田尘走近了一步,拍了拍安腾的肩膀,“我也是。” 夜晚喧闹的凉风陡然变得安静,安腾回过神来,发现田尘已经走远。 “尘哥!”他喊道,立马追上去。 “明天再说。”田尘转过身来朝他笑着说,“明天再说。” 安腾杵在原地,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发现这真的不是梦。 他跑得像个孩子一样,转圈、跃动、疯跑。 绕着小区里的路跑向楼房后边,没有路灯照着,夜深人静的地方里月光填满了缝隙,安腾悄悄走进,笑着、颤抖着、不可思议着。 安腾回到家,看到之前田尘给自己的朋友圈点的赞,想到之前他们你侬我侬的事情,想到田尘对他说过的种种。 好像一件一件事都变成了暗示。 他点开相册,之前田尘那张炸毛的照片他还没删。 看着照片里的少年,安腾发现田尘额头边缘有个小黑点,起初以为是自己手机上,擦了擦之后发现这是照片上的。 他又笑着,认为田尘没有洗干净。 就这样盯着这张照片盯了好久,直到偏头望向窗边,大楼里的灯火已经消失了许多,他才发现已经过了睡觉的时间了。 “晚安。”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夏蝉叫醒了熟睡的人们,城市冒起炊烟。 田尘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喂?” “尘哥,起床了吗?” “刚醒。”田尘带着困倦的声音回答。 “一起上学吧。”安腾说,“我买了早餐。” “嗯,马上来。” 田尘刚下楼就看到安腾站在早餐铺旁边,朝他招招手。 “尘哥,你昨晚睡得好吗?” 安腾今天话好像特别多。 “挺好的。”田尘回答。 两人好像丝毫也没提昨晚的事情,因为都已心知肚明。 八月的清晨,鸟啼浸染了城市。 第25章 半青半黄 清早的上学路上,阳光从不远处的天边漫过来, “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看了诶,今天好像要下暴雨了。” “对啊,快一个多月没下过雨了。” 路上的同学们谈论着,田尘拿出自己手机看了一眼,短信里有一条橙色暴雨预警。 “带伞了吗?”田尘问安腾。 “太阳伞?” “雨伞。”田尘一头黑线。 “尘哥,真下暴雨的话雨伞也挡不住的。”安腾笑着说。 走进校门口,刻着“责当力行”校训的大石头坐落于此,四周围着栀子花,开得灿烂。从旁边走过捎来阵阵清香。 天上没有一片云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走进教室,拿上英语书开始今天的晨读。 英语早自习连着就是两节英语课,上完之后众人昏昏欲睡。 田尘走出教室,三楼的走廊吹起了大风,此刻远边的乌云正慢慢飘来。 “真要下暴雨了。”田尘回到教室对安腾说。 “尘哥你有伞吗?”安腾问。 “没。” “那我们中午打伞还是坐公交啊。” 田尘想了想,“我让我爸来接我吧。” 雨滴打湿了鸟儿的翅膀,像一颗颗子弹打落在地面上,刚落在地面却又被高温蒸发。哒哒的雨声盖过了上课铃声。 雨点打在教室里的窗玻璃上,还开着空调关着窗户的室内体会不到户外的狂风骤雨,只有一股石灰粉味从地面慢慢飘来。 “终于下雨了啊。” 教室里有人感叹。 一个多月没下过雨,上一次这么干旱的情况还是在十年前吧。 下了课大家都跑到走廊上吹凉风,风裹挟着雨滴打湿了走廊一大片,但还是有许多人站在外边。 众人一边期待雨下的小一点,放学回家的路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泥泞,一边在焦急中等待下课铃。 广播声音响起,今天那说不上来多熟悉的校歌旋律里今天加入了老天爷的即兴演奏。 “尘哥,你爸在哪接你?”安腾拿好雨伞问。 “校门口。”田尘回答。 下雨天,丝丝雨幕模糊了视线,安腾和田尘在人群里慢慢挪动着,小小的雨伞下盖着两颗炽热的心。 旁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后是模模糊糊的雨点,雨点十余年来从未停止,从古到今。 安腾看到那辆白色的车,车窗降了下来。 “走吧。”田尘走出雨伞的范围,拉开车门。 安腾愣在原地,“啊?” “啊什么啊,上车。”田尘拉着安腾的衣袖,把他捞到车里。 安腾伞还没来得及收,雨水顺着伞流下,有几颗滴在他的脚踝上,冷冰冰的水珠把袜口打湿,但他现在却无心顾及。 车里的装饰很简单,没有刺鼻的味道和香水味。 前座上坐着一个人,安腾收好了伞说:“叔叔好。” “同学你家住哪?”他问。 “就在万东路。”安腾说。 他偏头看到田尘靠在一旁,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车在学校这条拥挤的道路上慢慢向前挪动着,拐过弯,到了开阔的大道。 安腾不知道聊什么,他看了眼田尘,发现田尘也在看自己。 然后尴尬的发现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到、到了。”安腾突然说。 车停了下来,就在他和田尘分别的十字路口,安腾下了车,户外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小伙子怎么样?” “小爸。”田尘小小抱怨了一声,“我同桌而已。” “嗯。” 安腾打着伞回到家,鞋子袜子裤脚已经全湿了,要不是坐车回来的话可能会更惨吧。 他打开门,厨房里飘来饭香。 “妈?”安腾一边脱袜子一边问。 “诶。”安腾妈妈把饭菜端上桌,“打湿了吧,快去换一换,等会我来洗。” “我自己洗就可以了。”安腾把袜子扔到洗衣台上,先去吃饭。 “你吃完了去睡个觉,下午还要上课呢。” “其实不用换啊,下午去上学还是会打湿。”安腾说。 “那等会带一套去,打湿了换一套,别感冒了。” 大夏天的其实雨下不了多久,大夏天的其实也不太会感冒。 吃过饭,雨渐渐小了,安腾坐在书桌上,把他的日记写了写。 但雨还在下,但相思还在飘。 鲸鱼:下午一起吗? 田尘那边没回复,安腾看了眼时间,觉得尘哥可能是睡午觉去了吧。 果然下午一点四十的时候田尘回了。 溪流:好啊。 安腾拿着伞换好衣服。 雨已经小了很多了,像一首歌最后的余韵,像没有抓住的流年的尾巴。 踏在石砖路上,往日的炎热从地面升起,地上的一个个小水坑仿佛是一汪温泉,不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大雨洗涤了城市,街道旁的绿树焕然一新。 “明天也有雨。”田尘一边走一边翻着手机。 “尘哥你喜欢下雨吗?”安腾问。他打着雨伞,另一只手提着袋子,装着他妈强行让他带上的衣服。 “我喜欢小雨。”田尘说,“下毛毛细雨的时候,我喜欢到外面散步。” “那我们合不上诶,下雨的时候我喜欢待在家里。” “待家里干什么?” “看电影啊,看动漫小说呀,反正找点什么看。”安腾打着伞,两人靠得越来越近。 似乎在这寒冷的雨中只有互相才能温暖对方。 但这雨并不冷,这并不是夜里。 “我还以为你在家是做题学习呢。”田尘说。 安腾笑了几声,“尘哥,真有人在家学习啊?” “?”田尘撞了一下安腾。 安腾憋着笑说:“就我们这地方,除了那些尖子班的,其他人回家除了做作业,可能书包都不会打开。” “哦。”田尘说,“高中生都差不多吧。在学校一天待16个小时,谁回家还有精力继续学啊。” “住校的可能更累。”安腾说。“诶,尘哥你打算住校吗?” “不住。”田尘回答得坚决。 “我之前以为住校挺方便的,但是我们学校那住宿环境吧……”安腾说,“而且宿舍里万一有几个不那么讲卫生的,整个环境就很差了。” 在这件事上两人达成了一致。 风吹过树叶,树叶睡眼朦胧,惺忪地晃了晃树梢。 两人走进巷子,挨在一起。 “尘哥。” 安腾在小巷子里问道。 “怎么了?” 田尘面对他,鼻尖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杂乱无序的呼吸。 “昨晚上你没开玩笑吧?”安腾小心翼翼地问。 “没。”田尘回答,两人都没有转头,就这么直直的往前走着。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从小就是。”田尘说,“我从小就喜欢跟男生一起玩,到大概初中就明白了吧。” “哦。”安腾挠挠头,“我也是,从小就这样。刚开始意识到的时候我还觉得我不是呢,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女生而已。” “结果……” “结果什么?遇到了个喜欢的男生?”田尘抢着说。 “嗯。”安腾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呢?”田尘问道。 “没然后了呀。”安腾耸耸肩,“我就认识了他两个月,而且那时候还小。” 两人走着,走出巷子,外面广阔的天地似乎容不下他们,风把他们往回吹。 田尘眼神闪了闪,好像一瞬间有了光,又快速暗了下去。 他看着安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尘哥,你呢?”安腾问,“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田尘摇摇头。 “诶,深中那边多吗?”安腾有点小好奇。 田尘想了想,“好像还挺多的,但我没仔细去了解过。” 安腾沉默了一下。 他旁边这个人就像一道光一样,自己无论怎样也追不上。 但是,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他也想握住这段光,就算只有一点点微光,如同萤火一般。 刚下过雨的天上好像有着彩虹,安腾抬头环顾天空,却并没有彩虹,雨后的一点点小期待并没有满足。 到了学校,教室里没开空调,闷热的气息让人不大舒服。 田尘坐得端正,手指放在桌面上,像是弹钢琴的样子,电子琴已经搬到书房里了,只不过这几天他没时间去弹弹琴。 “尘哥,你会弹琴啊?”安腾问道。 “会一点。”田尘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钢琴难吗?”安腾坐在他旁边,挪了下凳子,靠近了一点。 “一般吧。”田尘想了一阵说,“吉他我也会一点。”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安腾盯着田尘,眼神游离,一下子不知道要看哪了。 脸、腿、身子…… 最终安腾把视线从田尘身上移开了,趴在桌子上问:“下棋也会吗?” “象棋、围棋、国际象棋都会。”田尘用平淡的语气说,毫无炫耀之意,但安腾听到的话语溢满了骄傲。 安腾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和田尘的差距,要说以前像是一道鸿沟将二人隔开,那现在更像是他们在一条路上,但安腾却怎么也追不上。 见安腾不说话,田尘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安腾起身做了个深呼吸,“要上课了。” 田尘看了眼安腾拿的书,凑过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 “上的化学课。” “哦哦。”安腾把地理书放回书堆里,又从底下艰难的抽出一本化学书。 桌上的一摞摞书挡住梦想,把青涩的幻想困在原地,等幻想消散,等少年成熟后,书开天明。但少年始终自由,总想翻过书山去往远方。 “腾哥,打球不?” 下了下午的第四节课,下过雨的地上早已被太阳晒干,趁着天气凉爽了些,他们决定去打球。虽然,如果不下雨的话他们也会这样。 “我不……”安腾已经准备好回绝他们。 “去吧。”田尘拉着安腾的手已经起了身。 安腾还没反应过来,田尘已经接过了篮球,把它抛给安腾。 “什么意思?”安腾问。 “你不想打吗?”田尘拍了拍安腾抱着的篮球。隔着篮球,他能感受到一股力气,好像拍在自己身上,骨子一阵酥麻。 “你不吃饭了吗,我记得你不是胃疼来着?”安腾跑上去追上已经走出教室的田尘。 “打到一半去吃嘛。”田尘耸了耸肩。 要说篮球,真算得上田尘的一个知识盲区。他不怎么打篮球,更不了解了。 但他又不甘愿坐在篮球场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安腾和其他人打的欢。 “怎么打啊?”田尘问。 “没事,我们平常打不太注重规则的,正常打就行了。”安腾搪塞道。 于是他们商量好了在“黑白配”的时候一起出手背,这样就能分在同一组。 “三、二、一。开始!” 田尘追着球跑了一整场,好像没怎么摸过球,少数那几次还是安腾故意传给他的。 队伍里拖着个不会打的田尘,当然不好进球了。 于是他们组很快输掉。 “你还打吗?”安腾看着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田尘。 “呼——”田尘擦了擦头上的汗,“走吧,吃饭去。” “诶等会儿。”安腾拉住田尘,“回教室换个衣服,不然感冒了。” “我?”田尘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没带换的衣服。” “我带了。”安腾说。 “你中午提的那一袋子是衣服啊。” “嗯。” 两人走过操场上还湿滑的塑胶跑道,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正往下滴着,滴到安腾被汗水打湿的发梢上。 “你带眼镜了吗?”田尘问。 “没带,怎么了?” “我觉得,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是两种气质。” “嗯?”安腾笑了笑,搂着田尘的肩膀,“什么气质?” 田尘耸着肩,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被安腾搂在怀里。 “不戴眼镜阳光开朗,戴了感觉斯文很多。” “那你喜欢哪种?”他问。 “都喜欢。”田尘似挑逗似挣脱般脱离安腾。 教学楼下,桂花还没开,海棠还未绽,从高三楼里吹出来的试卷和书页纷飞,随着少年的轻狂飘走。 回到教室,安腾把衣服拿了出来,递给田尘。 “白色的啊。” “不喜欢吗?” “我怕把你衣服弄脏了。”田尘说。 “没事。” 饭点的时间教室里根本没人,就算平日里喜欢在教室里学习的同学也放松了一天。 两人走到厕所,安腾脱掉上衣,利落的换了衣服。 “你看什么。”安腾笑着说,“换呀。” 田尘脱下衣服,这是安腾第一次看到田尘裸露的上半身。 身上的皮肤露出一种瓷白色,腰间没有多余的赘肉,线条分明,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稚气。 “尘哥,你多高来着?” “172。” “嘿嘿,我175。” “没事儿,我还能长。”田尘换上衣服。白色的短袖衬着他明亮的肤色,走出厕所,户外的暖阳照得他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 “走呀,吃饭。”他朝安腾挥挥手,“去白姐店里吧。” 走进小巷,左拐右拐来到这家店里。 正吃着饭,窗外响起了雨声。 “哎,又下雨了。” “你带伞了吗?” “没带。” “那怎么办?” 店里的一对情侣说道。 田尘也看了看外边的雨问:“安腾?” “没事,等会儿找白姐借把伞。” 他这才放下心来。 天下起了雨,学校门口挤满了人。 安腾看到前面的杨宇飞,问他:“前面怎么了?” “学校停电,电动门卡住了,现在在修。” “停电了?那晚自习怎么上啊。” “不知道。” 众人在一旁等了没多久,门开了,不过开的是旁边的铁质大门,电动门还是没弄好。 走进教室,天微微黑了下来,教室里没了空调和风扇,门户大开却也散不去热量。 楼道上许多学生在纳凉,楼下摇晃的铃铛声和年级主任拿着喇叭在吼:“上课啦!” 物理老师抱着作业走进教室里,说:“学校的变电箱因为老化烧坏了,现在下着雨的又不好抢修,所以得等一阵。” 学生们一阵欢呼。 “别想啦,晚自习就早放一节课。”小华一盆冷水泼下来,“等会年级主任会来发蜡烛的,先把书收下去,小心等会烧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学校的传统还是只能这样,每次学校停电,晚自习都是发根蜡烛以当微弱的照明。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什么好消息,毕竟早放一节晚自习也算放假了。 第一堂课上到一半,年级主任胥姐提着一袋子蜡烛进了教室。 天刚蒙蒙黑,雨已经停了,打火机从第一排慢慢传下来,安腾点燃了蜡烛,把它立在了他们两人桌子间。 烛光散发着微微的红光散在田尘脸颊上,看起来红彤彤的。 蜡烛烧了小半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安腾把蜡烛吹灭。 “老李打火机借我一晚,明天还你。”安腾说。 “借打火机干什么,你不会学抽烟了吧?”李世豪递过来一个两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 “你管呢。”安腾拿过打火机揣在兜里。 “腾哥呢?”他问。 “好像被华仔叫去了。”杨轩说。 课间突然一声上课铃灌满了教学楼,下一瞬间灯亮了起来,整个学校从潇潇夜色变得明朗。 看到田尘匆匆跑回教室,安腾问:“尘哥,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物理老师拿了几套卷子给我,你要吗?”田尘递出来几套试卷。 来电了,也就意味着晚自习的放假也没了。 物理老师很贴心的给了同学们两节课的自习时间。 刚下过雨的楼檐滴下雨滴,清新的空气吹入教室,终于是散尽了一天的暑气。 第26章 竹烟波月 课堂亮着光,不知道是否会像未来一样,同样光明。 “怎么这就来电了啊。”有人抱怨。 “听说是学校用的应急电源,街道上还是没电。” 为了让同学们多学一阵,学校真是煞费苦心。 “尘哥,你那个物理竞赛,我们班还有人参加吗?”安腾好奇心来了,想问问。 从小到大,他参加过最大的一次活动,是市里的征文。 “韩炬桐好像说要参加来着,刚才我还在物理老师办公室看见他来。”田尘把卷子翻了个面。 “太子也就嘴上说说。”安腾撑着脑袋,语气里有些鄙视,“上次运动会开幕式让他一起来准备节目,结果他说耽误学习,征文活动他说对语文写作没用,一天天下课不是做题就是去办公室,你看起来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可真正考试下来效果却不怎么样。” “这样啊。”田尘好像完全没在听,但他又能准确说出评价,“可能学习效率有点低吧。” “不是。”安腾说,“你看着他学得比谁都认真,实际上……” “嘘——”田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做题呢。” 桌上已经凝固的蜡油盖住了淡黄的桌面,安腾用手指甲轻轻抠掉那层厚厚的蜡,手上沾了些碎屑。把沾了碎屑的手指放在鼻头下,原来味同嚼蜡是这个味道吗。 小小的课桌把整个青春装了下来,让阴冷的天空变得明艳。 夏天的晚自习,卷子总是粘着手臂,风扇吹着课桌上的书面,纸张翩跹。 “腾哥。” 旁边的人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安静的教室似乎让这张小纸条点燃了。 “今天几号来着?” “九号。” 学校旁边山丘上的人家闪着灯光,崎岖的山路上总有来往的车辆。 “那边是什么?”田尘指着远处建筑。 “高速公路。”安腾回答道。 两人站在走廊上,用冰冷的扶手让充满汗渍的手心凉快下来。校外似乎是光怪陆离的,风吹过田尘头上绑着的头巾,后脑勺上的巾尾飘起来,安腾一只手捏住。 “另一边呢?”田尘问。 “那边是湿地公园。”安腾说,“我们教学楼下的竹子就是从那挖过来种的。” 头巾摸起来很舒服,如绫罗绸缎般丝滑。风一大,头巾滑了下来,被风拖着的发梢四散,田尘赶忙捂住头发,安腾攥紧手里的头巾,似乎想要留住什么。 我跌进一年里,慢慢闯入大人的世界,脑子里的拉锯战已经结束。 风吹走了白云,月光漏了出来,夏天的暑气往外冒,月影混着人影洒在青春的走廊上。 教室里的时钟滴答滴答,秒针走过每一秒,每一秒,都是永远。 “转过去。”安腾双手拍在田尘肩上,手腕用力,让田尘转了个圈。 “干什么?”田尘摇了摇头,刘海扫过眼皮,有些扎眼。 安腾用手撩起安腾的刘海,头巾绕过耳廓,夜风缠在少年的腰间。头巾被轻轻系好,阻挡夜风亲吻额头。 “诶,太紧了。”田尘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啊,我系得这么轻。”安腾好像是抱怨一样拍了田尘屁股一巴掌。 “重新系。” 少爷倚在栏杆旁边发话了。 安腾又解开头巾,重新给大少爷系上了。 “还不错。”田尘转过来,摸了摸头巾。 安腾喉咙里不知道堵了多少话,“尘……” “叮——” “上课了。”田尘一甩头,示意他该进教室了。 安腾拉着他的衣角,手放在自己的裤兜里,看起来像是要拿出什么东西。 “有事儿说。”安腾说。 “放学路上说吧。”田尘朝他眨了眨眼睛。 又回到了课堂,树在空中摇晃,似敲打窗棂,似挥手告别。 韩炬桐悄咪咪的从第一排蹲走过来,挤在安腾和田尘两人中间。 “尘哥,问个题呗。”太子顶着他的圆脑袋探出头来。 “尘哥做题呢,自己问李友华去。”安腾扯了扯他的头发。 “不去,我要去李友华肯定又说我没认真思考。”韩炬桐扒着安腾凳子腿,一下子直接坐到了地上。 田尘舒了口长气,问:“哪题?” 韩炬桐拿出一本练习册,指着上面几行小字,却留了一大片空白的一题,说:“这题。” 从这道题的空白区域就看得出来题目不简单,田尘扭了扭脖子,准备大干一场。 看了一遍题目,趁着田尘看题目的时间,韩炬桐已经挤上了安腾的座位,两人一人坐一边儿,也不怕掉下去。 “你是都不会还是哪一问不会?”田尘说。 “第一问有点思路。” “那你先说说你的思路。” 安腾很想转个身一起听听,但是他和韩炬桐背对着坐着的,要是转过来,要么是他横跨在凳子上,要么是他只转个一半,用一半的受力面积支撑身体。 旁边那两人小声讨论题目,安腾作业也做不清净。 “你这什么东西啊?”韩炬桐摸了摸安腾裤兜里的东西,“好硌人。” “我钥匙。”安腾说。 但肯定不是钥匙,那个东西摸着更圆滑一点。而且,安腾钥匙是一直放在书包里的。 “别乱摸。”安腾在韩炬桐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出的响声即使再小在这个安静的教室里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 田尘还是不紧不慢的讲着题。 “这是第一种方法,还有一种……” 安腾在旁边悄悄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讲完。 分针从一走到了八,下课铃响,学生们逃似的跑出学校。 学校旁边山丘上的雾气漫了下来,雾气中的竹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水里的波纹。 还没来电,街上的路灯正黑着。路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灯光可能是天上的月光、穿行的汽车、手电筒。 黑夜的天空似乎都被地上的人流照亮。 “爸,不用接我。”田尘接了个电话。 “电灯都没有不好走路。” 站在田尘旁边的安腾听得很清楚,只不过,这个声音与昨天开车那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对不上。 安腾以为是手机音质的问题,没太在意。 “我跟同学一起的,出不了什么事。” 田尘寥寥敷衍了过去。 手机一锁屏,万籁俱静,世界黑成一团,仅凭月亮那点光根本驱不散黑暗。 走进空荡荡的小巷子,安腾摸了摸口袋里,手汗都快把裤袋打湿。 “尘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安腾从口袋里拿出那半截没有烧完的蜡烛,两个少年肩并肩走着。 打火机清脆一响,点燃蜡烛,微小的火苗照亮了半条街道。 影子跟着烛火被拉长,安腾借着着光攀上田尘的眸光。 街上没有其他人影,影子围着烛火似乎要把世界都占为己有,直面世情跌宕。 一阵自行车铃声传过,又把安腾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他举着蜡烛走了小半道,蜡油滴在地面上,把盛夏焚烧。 两人各站在蜡烛两边,在不知不觉中跨过了一条线,担惊受怕的在悬崖边行走,如履薄冰。 “尘哥,我喜欢你。” 所以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你把学校蜡烛偷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田尘说。 “靠,能不能别这么毁气氛。”安腾还举着蜡烛,有时候蜡油顺着蜡烛滑下来,滴在手上还有些烫手。 少年暂时放下了他的桀骜和忧愁,留下炊烟袅袅的欢乐。 “怎么就毁气氛了。”田尘笑着说。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狡辩。 喧嚣的人间似乎容不得他们,田尘逃了又逃,避之不及。 “那我再说一次。”安腾做了个深呼吸,趁着蜡烛还没烧到他拿不住的程度。 “田尘,我喜欢你。” 安腾不知道自己脸红不红,反正烛光是红的,田尘也看不出来。 他余生多年的温柔和往后无数的坚强好像都用在了这一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抓住这一丝幸运。 “尘哥?” 见田尘不说话,安腾碰了碰他,“是不是觉得太快了?我们毕竟才认识小半个月。” 明明是见惯了风雨的田尘,这时却说不出什么话。 “可以试试。” 挤了半天,田尘才终于挤出四个字。 “尘哥,你以前谈过吗?” “不是跟你说过吗,没谈过。” “那挺好,我们都是初恋。” 安腾吹灭蜡烛,小巷子又重回寂静。 夏风寒暄过街道上的银杏,银杏问我有什么梦想。 我不懂,但我知道这是我十七岁的心动。 走过小巷子,风呜呜吹着,一点也不像是祝福。 巷子里又挤又暗,安腾常会在这里碰到一两次田尘的手背,会害怕来不及躲避。 但是今天他很勇敢,借着一生最无畏的时刻把手放到田尘身边,两处炙热的手背厮磨。 他干脆拉住田尘的手,像是翻开一本书的扉页,写着爱情和时间。 那年的盛夏,蝉鸣格外聒噪,月光和雾气融在一起,线和边界都已模糊。 千方百计遮掩的眷恋总算是溢了出来。 一直走到即将分别,安腾张开双臂:“尘哥,抱一下行吗。” “你怎么不问亲一下呢。”田尘揶揄道。 “那——能亲一下?”安腾问。 “你闭眼。” 安腾乖乖闭上眼,风吹到他的身上好似亲吻又像是拥抱。 浅白色的月光给四周染上了一层朦胧。田尘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味随着风飘来,绕在他旁边转圈。 就在安腾想东想西的时候,田尘总算鼓起勇气抱了上去。 很瘦,跟个竹竿一样,安腾都觉得他可以把田尘抱回家去。 “尘哥,你好瘦啊。”安腾在他身上捏了两把,果然没啥肉。 “哪个瘦?”田尘捏着他腰间的软肉问道。 “体重体重。”安腾快步跑开,“尘哥你多重啊。” “一百一十斤。” “我一百二十五。”安腾挠了挠头,“不胖吧?” 田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都没点肉手感很差的。” “你还说我呢,谁跟个竹竿一样。” 回家这条路安腾走了千千万万遍,此后也会走千千万万遍,一路星移斗转,一路平平淡淡。 田尘点开聊天栏里的第一个人,给备注为“有潜力的同桌”的人发了条消息。 溪流:我以后叫你什么,不会还是“安腾”“安腾”的吧。 鲸鱼:就叫名字不行吗。 溪流:我俩私下叫的昵称什么的不行吗。 鲸鱼:想不出来。 鲸鱼:我都叫你尘哥了,要不你也叫腾哥怎么样。 溪流:拒绝。 鲸鱼:那叫安安?或者腾腾? 溪流:肉麻。 鲸鱼:那要怎样。 溪流:那先这样吧,等以后想出什么好名字了再说。 溪流:哦还有件事,你为什么用鲸鱼当网名啊。 鲸鱼:觉得鲸鱼可爱啊。 溪流:? 溪流:我做作业去了。 鲸鱼:尘哥,给我讲道题呗。 安腾等了一会儿,果然一个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哪道不会?” 田尘温润的声音响起。 “数学今天练习题的最后一道。” “你那边什么声音啊。”田尘戴上耳机仔细听,“在吃东西?” 安腾端着一碗面坐在他的书桌旁边,“嗯,在吃面。” “给我听得都饿了。” “我喂你吃,啊~” “爬爬爬。”田尘拿着手机走到客厅找了点零食。 “题给我念一遍,我忘了。” “哦。” 安腾嘴里的面好像还没吞掉,含糊不清的念了一遍题之后听到田尘那边有些其他的声音。 “饿了啊,上周包的饺子还剩点我给你煮?” 安腾估计是田尘父亲。 “可能就是垫垫肚子,晚饭吃了的吧?” 又是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是男性的声音。 安腾有些疑惑。 等田尘回到卧室,安腾问:“尘哥,你叔叔吗?” “我小爸。”田尘直接回答。 “小爸?是什么关系啊?” “我爸的弟弟,我叫他小爸。” “哦。” 安腾理解了一切。 “题是什么再给我念一遍刚刚没听清。” 安腾正念着题,母亲走进来,“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开着风扇的,不是很热。” 安腾妈妈拿过放在书桌上的空调遥控器,随着“滴”的一声,凉风吹出。 “在听吗?”田尘问。 “在听在听。”安腾趁母亲走后关掉了空调,风扇呼呼吹动着少年炙热的心。 “差不多讲完了,有些不懂的明天再说吧。”田尘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地发出些慵懒的声音。 安腾感觉自己骨头都快酥软了,硬着头皮问:“尘哥,叫你尘尘你别扭吗。” “还好。” “那尘尘晚安。”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别扭啊。” 田尘还没等到安腾的下一句话,安腾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溪流:还是别用这个称呼了。 但是田尘不知道,安腾已经把他的备注从“尘哥”改成了“尘尘”。 田尘琢磨这着备注是不是该改一下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改成什么,只好换成了安腾的大名。 “安腾?” 田尘看着这个备注,可能是被自己的幼稚笑到,也可能是因为这青涩的恋爱而开心,整个人觉得轻飘飘的,就连到厕所也是蹦蹦跳跳。 安腾不知道田尘睡没睡,看着那天两人在夕阳之下拍的照片,安腾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风扇放在床脚,从裤脚吹上大腿根,凉飕飕的起不了半点热气。 望向窗外,六楼的视野极其受限,其实之前视野还挺好的,但是近几年那边建了个新校区,高楼建起,也就把这边的视野全挡住了,整栋楼像是一个鸟笼,或者围城。参天的老树挡住出路和矮楼的视野,新建的大厦拦住明媚的阳光和自由的微风。 一夜无梦,或许有梦。梦这种神奇的东西记不牢。 早晨六点半,天早已亮起,阳光映射过土地,安腾收拾收拾书包出了门。 楼下的早餐铺排着长队,这家铺子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在这里,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年的老店了。生意兴隆。 田尘正排着队,看到安腾往这边走,他说:“吃什么,我帮你买。” “葱油饼。” 田尘点点头,于是两人又一手拿着早餐,不紧不慢的朝着学校走去。 一路上人头攒动,只能在小巷子里碰碰手,牵也牵不得,巷子里有很多卖菜的小贩。 还懵懂的少年,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情。 “葱油饼好吃么?”田尘问。 “你尝尝。”安腾把他啃了一半的饼拿过去。 田尘咬了一口,重油重盐的饼果然他还是吃不惯。 “s城那边早餐很清淡吧。”安腾想了想说。 “嗯。”田尘说,“那边偏甜口。” “那这几天你吃得惯吗?” “还可以。” 两人笑了笑,清晨路边的绿化带上积满露水像是远帆过江,烟花三月。 c城只有两个季度,夏天和冬天。 八月刚好是最热的时候,就连早晨走一段上学路也热的出汗。 田尘看着安腾脑门上冒出来的细密的汗珠,拿出纸巾给他擦擦汗。 安腾看到田尘额头一直是被刘海盖住的,便问:“尘哥,你不热啊。” “不热,s城那边可比你们这热多了。” “也是。” 清晨的鸟鸣盘旋在学校上空,朝气蓬勃,夏霞漫天。 第27章 生日计划 学校还是跟往常一样,夏风正吹过榕树,献吻树叶。 很多桌子上还留着昨天晚上的蜡烛,像是生日祝福。 假期补课的时间,应该是学生们最不愿意学习的时候。本就应该是自己的假期,却自愿来到学校,自愿上了晚自习,自愿补课。 大早上的,很多人装模作样正在早读,清晨就勤劳上班的太阳微笑着带来温热。 刚过第二堂课,教室里开上了空调。 “别拉手,热得很。”田尘瞪了一眼安腾。 “空调不开着的嘛。”安腾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右手拉着田尘的左手,汗水渗透。说起来很奇怪,有轻微洁癖的田尘却并不在意。安腾抹掉手汗,把手放在桌上,有些粗糙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啧,你烦不烦。”田尘转头看向他。 “怎么烦了。”安腾敲得更厉害了。 田尘伸出脚抵在安腾的凳子腿上,脚上一用力,凳子划过地板,发出刺啦一声。 “一边去。”田尘说。 “嫌弃我啦?”安腾笑着说。没等田尘回话,他就被李帅兵拉到另一边去。 身旁稍微安静下来的田尘总算能冷静一下,他抬头看着这个教室。陌生的布局,陌生的装饰。积灰的吊灯和还没有熟悉的座位。关于这里的故事,他总是听说。 听说哪在打群架,谁在厕所抽烟,又是谁去老师办公室偷了卷子。 这里并不只有他们看起来这样风平浪静,岁月安好。 学生时代的趣事一桩一桩多得数不完,常是一波接一波,没有流言蜚语也没有尔虞我诈。 预备铃响,安腾捂着笑容回到座位上。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田尘问。 “尘哥你下午有空吗?李世豪今天生日,我们准备一起合伙买个小蛋糕什么的。” “学校让带进来啊?” “不让。”安腾摇摇头,抽空看了眼教室门口,还没有老师要来的身影,他继续说,“但是可以偷偷顺进来嘛。” “被发现怎么办?”田尘坐在右边靠门,干脆直接伸出头去看看走廊。 “也没啥,就把蛋糕放门卫那,放学了再去取。” 田尘笑了笑,让他想起在深中时他们一起给同学过生日的场景,蛋糕还是老班出钱买的。 “诶对了,尘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老师走进教室,还没打上课铃,安腾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 “五月二十三。”田尘说。 “我在四月十四。”安腾接上话,“离得不远啊。” “怎么?你还想给我过个生日吗?”田尘问道。 “嗯。”安腾回答。 今天的太阳还是勤劳,丝毫看不出昨天有下过雨的痕迹。 放学路上,田尘和安腾走在树荫下,蝉的叫声似乎响彻天际,路旁经过的卡车掀起一波尘埃和热浪。 “你太阳伞呢?”田尘被刚才扬起的尘灰呛到,咳嗽两声。 “忘拿了。”安腾摊摊手。 两人从一个树荫走到另一个树荫,身上丝毫未凉。 小巷子传出微热的风,撩动思绪。 四下人境喧闹,安腾踮起脚尖,似乎在与田尘比较身高。 他把手放在自己头顶上,平移过去,却把手慢慢放低。 “幼稚。”田尘点评了一句,然后踮起脚尖,故意仰头看着安腾,“明明我比较高。” 安腾也不知道是谁幼稚。只是路上有两个踮着脚走路的高中生,像是跳芭蕾舞一样,慢悠悠的从路旁走过。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买蛋糕?”田尘问。 安腾摇了摇头,“应该是下午放学的时候,买完了晚自习的时候趁老师不在的时候点蜡烛。” “去哪买?” “等我回家跟你说,我把你拉到群里。” “群里?哪个群?” “男生群。”安腾脚踮累了,一下子软下来。“你不累吗。” 他看着田尘,还踮着脚尖,一边扶着墙壁,一边跨步向前走。 “行不行啊你。”田尘嘲笑道。 走到小巷的尽头,十字路口的公交车站刚驶过一辆公交车,挤挤攘攘的车厢里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后门一开,学生鱼贯而出。其中有些人看着田尘和安腾两人的方向。 他们挥挥手分别,各自散入人群,拥抱大海。却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被人群簇拥着向前走,催着离别。 安腾回家,一股香味在楼道里久久不散,是隔壁邻居在炖汤。他打开门,空旷的房间干净整洁,又只剩他一个人的家里有些冷清。 熟练地热好饭菜,他一边吃饭,一边跟同学商量着晚上的事宜。 溪流:人呢? 鲸鱼:啊,忘了。 溪流:在吃饭啊? 鲸鱼:嗯,刚弄好。 溪流:那你先吃。 安腾放下手机,夹起菜叶猛地刨了几口饭,手机响了两声,点开一看。 田尘发过来一张照片,餐桌上荤素齐全,左边是两个男人,右边坐着一个老人。安腾犹豫了一阵,也拍了个照发给田尘。 溪流:你都不吃点肉的吗。 鲸鱼:吃了吃了,没拍到而已。 溪流:买蛋糕的钱谁出。 鲸鱼:我们哥几个出,又不贵,摊下来一个人也就四五块。 溪流:行吧。 午后的阳光浅浅照在窗台上,安腾拉起窗帘,屋内暗下来。午休时间很奇妙,有时候短到一闪而过,却又过了许久。久到大脑在告诉你已经休息足够,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吧。 于是乎安腾起床,带好帽子,看到楼下的大爷们还在下棋,遛狗逗猫,不亦说乎。整理一下餐桌,关好门窗,带上钥匙,安腾走入楼道里。还顽强散发光的白炽灯将昏暗的楼道照亮,太阳照在另一端开了窗的地方,他从微微摇光走到烈烈艳阳。 按下电梯的按钮,心里想下午要怎么和田尘打招呼,要怎么让他对自己印象好一点,要怎么…… 电梯门打开,走过小区楼下的理发店和杂货铺,安腾看到田尘站在不远处。 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天已经告了白,已经坦诚以待。 “怎么愣着。”田尘走过来碰了安腾一下,然后朝他招招手,“上学。” “今天谁过生日来着?”田尘问。 “李世豪。”安腾回答,“就那个矮矮的,微胖,留着长刘海的那个。” 田尘在记忆里搜寻他的面貌。 “坐我们左边儿的?”他继续问道。 “对。” 两人在路上一起走着,路过小公园,从树上传来噪音。上次听到这么热烈的蝉鸣是多久来着,安腾已经记不清了。转头看向田尘,他正望着前方。 安腾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他的侧脸好眼熟,像是夜晚起夜时忘记的梦境,像已经远去的童年的回忆。 公园里传来一阵阵鞭声,循声望去,地上一个木质的陀螺正飞速旋转着,旁边站着大爷手拿鞭子,光着膀子,一下下抽打在陀螺上。路过的行人就像陀螺一样永无休止,没有停下脚步,被不知道是压力还是生活催着向前。 学校门前的阳光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灿烂,对门儿的小街似懒散般的吐出几道人流,公交车上起雾的窗子里透出几双眼睛,死死盯着学校的方向。 安腾身上流了许多汗,身上的校服湿了一大片。本来夏天白底的校服就有些透光,被汗水一浸,更加通透。 田尘走一会儿转头望一眼,安腾被打湿的校服贴着身上的皮肤,夏天里的少年似乎发着光。 “你这帽子什么时候买的?”田尘轻轻用手指弹了弹安腾的帽檐。 “军训之后。”安腾摘下帽子扇风,“高一军训的时候让男生剃寸头嘛,军训的时候还有军帽可以遮一下,军训完了我就自己买了个帽子。” “嫌军帽不好看啊?”田尘从安腾手里抢过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戴军帽总不太好吧。”安腾又从田尘脑袋上把帽子拿下来,“而且当时头发还没长回来。” “你现在不也是寸头吗。”田尘按住安腾的手,阻止他戴上帽子,然后摸了摸安腾的脑袋。 “开学老郭要求剪头,不然我才不想剪。”安腾忍受着被摸头的“屈辱感”,“也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头发这么长老郭不点你名。” 田尘也不知道,他其实都准备好去把头发剪短一点了,但是老班和年级主任都没叫,那等什么时候学校通知要检查了再去吧。反正他那刘海,撩上去看着也不是很长。 从学校门口走到教室,二百八十二步,两人走得很快。操场上鲜有的人影们举着任何能遮阳的东西,快步走到教学楼下的阴影处。 田尘看到有人拿着书本,有人拿着校服外套,有人抱着篮球,有人两手空空,教学楼下面的花草繁荣,而楼内阴凉。这所学校,或者说所有学校在夏天都是这样。 走进教室,空调不知道开了多久。 趴在桌上,开始一个慵懒的下午。 田尘刚坐下,耳旁响起嗡嗡声,有只蚊子一直在他旁边飞。 注意到蚊子时,手臂上也痒了起来,在蚊子刚刚停留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红疙瘩。 “开着空调还有蚊子。”田尘嘀咕了一句。 “是不是做清洁的没去倒垃圾。”安腾说,他朝着一旁的垃圾桶望了望。 见蚊子绕着自己飞,田尘还抓不住它:“这蚊子怎么就咬我。” “可能,你的血比较香吧。”安腾嘲笑道。 田尘像看傻子一样瞪了一眼安腾,随后继续解自己的题去了。 下午的课从两点半到五点五十,下午本来挺困的,但是后排众人一个个却显得很精神,在第四节课是自习的前提下,众人在群里聊得火热。 三千雨:等会校门口集合啊,我们去买蛋糕。 仙人掌(李帅兵):okok 忧不是忧(刘元浩):准备去哪个店买? 溪流:买了谁带? 三千雨:我草尘哥说话了。 溪流:我是安腾,用的尘哥的手机。 后排几个男生突然直起身子看向安腾这边。 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安腾把手机还给田尘,临近下课,同学们都开始收拾起桌子,准备去吃饭了。 “买完蛋糕吃饭吗还是吃了饭再去买蛋糕?”田尘问。 “可以打包带到教室来吃。”安腾笑着说,“就是别被发现就好了。” “去秋竹?还是路边摊?” “都行,你想吃什么?” “我发消息给白姐吧,等我们买完蛋糕直接去店里拿。”田尘拿着手机说。“你昨天借的伞还了没?” “还没,我去把伞拿着吧。”安腾又跑回教室里拿上伞。 “我看了下聊天记录,西街是哪边?” “学校出门左转然后右转,不远。走着走着就有个蛋糕店了。”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杨轩朝安腾挥挥手,“腾哥——这边!” “买个蛋糕而已,至于这么多人吗……”田尘眯着眼稍微数了数,正在等的人包括他和安腾已经有七八个了。 “人齐了没?”安腾问。 “没,不等了吧,不然时间不够了。”杨轩说。“腾哥你和尘哥怎么过去?” “走过去啊,还能怎么过去。” “我们几个有车(电瓶车、自行车)的先过去了啊。”杨轩说着,骑上了副班吴俊宇的电瓶车。 三三两两的人骑车远去,田尘转头看向安腾:“我们真走过去?” “嗯,不远,走个十分钟就到了。”安腾说。 鞋子踩在石板路上,踩在很多带有黄环的小虫上,夏天这种虫子铺满地面,稍不注意就会踩到几只。 快西沉的阳光透过树梢,树叶的缝隙间灰尘上下翻飞,好像时光的形状。 走过学校的这条小吃街,前面是几栋居民楼,再右转。田尘踮起脚尖眺望,最远处是一片群山,有些依山而建的村落。脚踏的路一直伸到山下,延绵不绝。 放学后这条路上有很多学生,楼下的门市客人大多也都是学生,饭馆和文具店里的人络绎不绝。 “腾哥,这边。”杨轩朝安腾挥挥手。 在一个小店门站着一群高中生,顶着下午六点钟的太阳,汗如雨下。 “买哪个,你们看好了吗。”安腾挤到最里面,看到李帅兵正在和老板砍价。 比老板还高一个头,宽了许多的李帅兵站在店里,身形快挤满了店内。 “小弟娃我们生意也不好做……”老板舌头都快说干了,最终李帅兵提着一个小包裹走出店门。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发票,仿佛有一头黑线。 杨轩拿过发票一看:“这么小个蛋糕六十多,真坑。” 结果田尘和安腾好像没什么参与感,选蛋糕的时候他们没赶上,等走到了店门口的时候只剩下李帅兵和店老板的说话声,其他人好像插不上话一样。 到秋竹一趟拿上已经打包好的晚饭,安腾顺便把伞还了回去。 蛋糕盒子有点大,期望悄悄咪咪带进学校不太现实了。 “我先进去,你们把蛋糕从墙外边扔进来。”杨轩朝他们说。 众人心知肚明朝着学校旁边的围墙走去,只是希望蛋糕还保有原样。 沿着学校的围墙走到中部,被柱子隔开的杨轩和众人里应外合,蛋糕盒高高抛在了空中,被杨轩稳稳接住。 “完美。”李帅兵说。 “晚上是谁的晚自习来着?”吴俊宇问。 “小龙(数学老师)的。”付科匀回答道,“他都只会上第一节,生怕给自己累着了。” “怕不是要考试。”吴俊宇摇摇头,“讲一节课,剩下两节课刚好考个试。” 田尘听他们的对话,争分夺秒的时间好像让他一下子回到了深中一样。 走到校门口,刘燚拉着安腾,他手里抱着一盒草莓,问安腾能不能帮他带进学校里。 “你自己带不行吗。”安腾一口回绝。“我自己也带着东西的。” “我衣服穿的小,裹衣服里容易被看出来。”刘四火拉着安腾衣服说道。 “我衣服就大是吧。”安腾也没给他好脸色,拉回自己衣服朝学校门口进去。 刘燚则踮脚看了眼学校的保安,终于还是选择把那盒草莓藏进自己衣服里,跟着进校的众多同学混入。 “衣服里装的什么?”保安拦住刘燚问。 刘燚拿出那盒草莓放到保安手里,随后慢慢走进校门,死死盯着安腾,好像是因为安腾的拒绝才导致这件事情的发生。 “刚刚找你那人是谁来着?”田尘有点想不起来了。 “刘四火,张诗男朋友。”安腾说道。 田尘连班里的人都还没认全,更别提谁跟谁关系怎么样了。 “诶,我们班有几对情侣?”他碰了碰安腾。 “我想想。”安腾沉思起来,“不算我们的话,班里两人谈恋爱的好像就刘四火和张诗。” 他想了一会,继续说道:“不过现在谈恋爱的不少,纯潘、李乾坤、杨童列……多着呢。” “那谈过恋爱的有多少?” “基本上都谈过吧,除了太子那种。”安腾笑着说,“你别看有些人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其实背地里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我有个初中同学今年孩子都有了。” 聊着聊着走进教室,那个蛋糕正稳稳当当放在李帅兵桌子下,他把书放在地上,加上桌子的阻挡,好像组成了一个堡垒,做什么别人都看不见。 今天的寿星李世豪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在纳闷为什么今天自己的好哥们儿们怎么都不跟自己去吃饭。 第28章 良辰吉日 夏天的太阳似乎永不落下,它挣扎着挂在山边,始终不愿与世分离。可就算落下了山头,那天边云霞映着的光彩也是太阳的一部分。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却不见数学老师的身影,同学们安静上着自习。 时针慢慢走过,班长自觉的坐在讲台上,对纯潘说:“去叫老师。” “不用叫他。”纯潘还自顾自的做着题,“他可能又在厕所吧。” 教室里一下子就闹了起来,声音小却杂乱。 纯潘拍打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他自己则走出教室,跑到二楼的办公室去找小龙。郑晓龙不仅是十二班的数学老师,也是八班的班主任。 不一会儿纯潘回来了,抱上来一叠卷子。 “数学老师不舒服,今天考试。” 说完,他分了一半卷子给韩炬桐,两人一起发卷。 同学们听到考试后个个唉声叹气。 “要改吗?”有人问。 “不用交。”纯潘回答道。 “早说嘛。” 一听到不用交卷子,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小龙曾经发过很多卷子,有时候一周两三张,而他讲评一张卷子要两三天,现在安腾的课桌里还堆着很多没讲过的数学卷子。 于是大家就像没听到“考试”的消息一样,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儿。安腾拿到卷子后看了看题,便选了一些题慢慢做起来。 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安腾和田尘这两人还顺带吃了个饭,临近八点的时间太阳的光亮竟还没有完全消失,此刻的天际线慢慢昏暗下去。 十二班教室里的灯熄了,教室的门关上,从里慢慢传出了声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已经面目全非的蛋糕上横七竖八插着几根蜡烛,安腾之前借的打火机好像忘记了还,他此刻从课桌里拿出来,点燃那几根蜡烛。 李世豪坐在教室的后排位置,众人清理了课桌上的书本,腾了一个小空间出来。 他戴着纸板做成的寿星帽,吹熄蜡烛。 李帅兵抹了一手奶油朝李世豪脸上涂,蛋糕吃不吃已经没人在乎了。 这是属于后排学生们的狂欢。 前后排的两个世界并不相容,前排的学生恨不得一天能多几个小时学习,而后排的差生在想今天要怎么消磨过这无聊的晚自习。 田尘坐在一旁静静观看他们疯闹,不一会儿安腾的脸也被抹上奶油,为了避免被巡查的老师发现,这场庆生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上课铃一响,脸上的奶油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安腾脸上没多少奶油,他轻轻用纸擦拭掉。 “尘哥有人给你抹奶油吗?”安腾问道。 “没。” 田尘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坐在后桌,都没人敢在他旁边打闹。 安腾用手指沾了些自己脸上的奶油,点在田尘鼻尖上。 “现在有了。”安腾笑着说。 田尘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奶油的气味从鼻尖传来,让他有点想打喷嚏。 安腾擦完自己脸上,也顺带帮田尘擦掉了他刚刚抹上的奶油,两人你一眼我一眼的,好像已经说了许多句话。 “尘哥给我讲道题呗。”安腾凑到田尘旁边。 “不讲。”田尘推开安腾,“谁刚刚还抹我奶油来着。” “谁呀,不知道呢。”安腾一边说着,已经把卷子递了过来,“第十一题,尘哥。” 尘哥单手撑着脑袋,挠挠耳朵,“不想讲。” 安腾悻悻地拿回卷子,自己冥思苦想去了。 在第二节晚自习快下的时候,安腾总算排除两个答案,选了他对眼的一个。 “尘哥,十一题选什么,我看看我做对了没。”安腾用手捂着自己写的答案,一脸期待看着田尘。 “让我猜猜。”田尘戏谑地看着安腾,“你选的c?” “对啦?”安腾有点小兴奋。 “错了。”田尘平静说道,“一看c就是错的啊,你带回题干里去算一算。” “怎么可能,我算了好几遍。” 晚风中闪过欢笑,带走夏天的闷热和欲望。安腾课间补了个觉,却没听见第三节课的上课铃,他只手撑在课桌上,脑袋枕在手臂处,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和田尘慢慢亲密,慢慢聊着自己,慢慢走在一起。 “安腾,安腾。”田尘碰了一下安腾,“放学了。” 天已黑了,云霞明灭。 田尘收拾好空荡荡的书包,在安腾脸上拍了两下。 “你不会还没睡醒吧?”他问。 安腾甩甩已经睡麻的手臂,用刺痛的手指夹起散落在桌上气数已尽的圆珠笔。收完东西他又坐了一会儿,回想起那个短暂的梦,已经快忘掉了。 “走啊。”田尘已经站在走廊外,半身白衣被走廊的晚风吹动,发梢摇晃。 安腾走出教室后门,眯着眼,透过门框看到教室里模糊的灯红酒绿,和自己发光的青春。 今天的月亮像半笑的眉梢,风吹着夜云,挡住一半的月光。 学校后山传来蟋鸣,耽误了许久,学生已经走得快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住读生,而校园里通往校门的路上只有寥寥几人。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尘哥你有什么喜欢的歌手吗?”安腾问道。 “没有。”田尘也没躲,两人在学校里路灯的照耀下慢慢向前。 “那有喜欢的歌吗?”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学校大门,大街上还有很多逗留的学生们。大多都是在校门对面的公交车站等车,或者在路边摊买些吃的。 “你怎么还带耳机。”安腾看田尘从兜里拿出蓝牙耳机,分了一个给安腾。 “你喜欢听什么歌?” 安腾问田尘的问题,现在田尘又扔了回去。 “你随便放吧。”安腾说道。 两人听着歌,一边聊着天。 “你还穿着这件衣服啊。”安腾摸了摸田尘身上穿着的白色短袖,这是他们昨天打篮球后给田尘换上的,结果他今天又穿了一天。 “明天还给你?或者等会我回家换件衣服。”田尘说道。 “随便你吧。” 走过小公园,走过高楼林立的市区,走过静悄悄的小巷。 “你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回家?”田尘说道,他看了看安腾的表情,“我把衣服还你,瞎想什么呢。” “我怎么瞎想了。”安腾解释道,“我跟你回家吧。” 田尘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衣服,有些不舍。 两人走进小区,开了门禁,一起坐上电梯。小区的布置有些老旧,安腾虽然知道这片居民楼是好多年前修起来的,但没想过小区现在的状况。 “安腾,你衣服给别人了你妈没说你吗?”田尘问道。 “没啊。”安腾说,“一件衣服而已,我小时候调皮上蹿下跳弄脏弄坏的衣服可多了。” 电梯到了十二楼,两人下了电梯。 “那——”田尘站在走廊里,声控灯应声而亮。 他继续说道:“这件衣服给我行吗。” 安腾愣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说道:“行啊。” 他憨憨笑了两下,问,“尘哥你怎么想要我衣服?” “衣服挺好闻的,我要了,你有意见吗。”田尘理所当然的说道。 “没意见。”安腾摸摸自己鼻子。 “作为补偿,我给你一件我的衣服吧,等着啊。”田尘迅速走到走廊尽头拐角,开了门。鞋还没脱下来就跑到自己房间里,打开衣柜随便扯了件衣服下来,然后又跑回走廊上,把衣服塞进安腾怀里。 安腾抱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他斜着眼有些心虚的样子。 “尘哥,我也有个小想法。”安腾慢慢上前,把田尘挤到墙角。 “什么想法?”田尘两只手顺势压在安腾肩上,然后搂着他的脖子。 “我想亲一下。” 他慢慢闭上眼,靠拢。 两个懵懂的少年在楼道墙角接吻,衣物发出摩擦声响,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来,整个世界昏暗。 安腾睁开眼,看着田尘明亮的眼眸,只手轻轻抚摸面庞,手心蹭到脸上细小的绒毛,有些痒。只是嘴唇碰了嘴唇,不知道算不算接吻。 两人喘着气,不知是否有些更加大胆的想法。 “尘哥。”安腾向后退了一步,离开田尘的世界,两人分开。 “安腾。”田尘轻轻捏着他的耳垂,“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这一个问题让安腾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所以他没有回答。 “昨天不是你先表白吗。”田尘继续说道,他一下下轻轻捏着安腾的耳垂,凑在他耳旁说。 “我还想着慢慢来,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结果我就直接坦白了。”安腾把话接下去,“要是我不表白的话你准备怎么样?” “那就看我们谁先忍不住了。”田尘笑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种事情。” “床上的事情?” “对。” “问这个干什么。”安腾有些小激动。 “我想问问谁到时候进攻谁防守。”田尘戳了戳安腾腰间。 他躲开后,走到电梯门口按下电梯按钮,“可以攻守互换啊。” “那谁先攻?” “到时候再说吧。” 安腾下楼,抱着衣服闻了闻。有一股洗衣液的淡香,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味道,很好闻。 他一个人走在夜路上,走在夜深人静寂,被夏风徐徐吹拂的路上。爱情之后,在黑暗中跳动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是由你构成。 田尘打开门回家,躺在床上,脑海里是刚刚的场景和对话。 还有安腾身上的味道。想到这里,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把它揉成一团,脸埋进衣服里。 手机响了两声,田尘拿起一看。 鲸鱼:尘哥,既然表白都是我先,那不如第一次我也先? 溪流:啊对对对。 鲸鱼:怎么这么敷衍。 溪流:那换个说法。 溪流:不如我先。 鲸鱼:? 溪流:你都叫我哥了,不能我先吗。 鲸鱼:好吧。【擦汗】 安腾坐在书桌前,仿佛顶着一头黑线。 刚陷入爱情的人会有什么感觉呢,激动、兴奋、怀疑、困惑。各种感情交织,让人久久无法入睡。 想到明天,安腾在床上翻了个身,身体蜷缩在一起,像犰狳一样用坚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这外壳叫开朗、活泼和自由。 蛙鸣声从河流的方向传来,夜晚宁静,声音穿过街头巷尾,爬上高楼,涌入各色人家。 安腾带着期待睡下,田尘的那件衣服被他放在衣柜深处,就像他们不见天日的爱情,在别人可以肆意喧闹时,他们静静坐在一起,看着闲人闹市,云卷云舒,却不曾爱过分毫。 天亮之后,击鼓的月亮消失不见,安腾买了早餐,坐在早餐店门前的桌上慢慢吃起来。今天他早起了一些,在这里等着田尘。 两碗白粥,两笼包子,他吃得不快,咬一口包子细嚼慢咽,然后喝一口粥。坐看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人群,然后从人群里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单肩背着书包,留着长发一脸清秀的少年。 “尘哥!”安腾说。 田尘站在早餐店门口排队买早餐,循声望去,安腾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他走过去坐下,问:“帮我买的?” 安腾点点头,拿起一个包子喂给田尘。 包子不大,田尘叼着一只包子,一边放下书包。 “你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他问道。 “吃不完等会带路上呗。” 一笼包子八个,他俩一人吃了四五个包子,还留了一些。安腾拿了个塑料袋把包子装上。 “尘哥,你装一下?”他看着田尘的书包。 “你书包不行吗。”田尘问。 “我书包里装了书,万一包子漏油了的话……”安腾一边说,一边已经拿上田尘的书包,解开拉链,一股脑把包子放了进去。 “你当我书包里就没装其他东西吗。”田尘搂着安腾脖子,像是黑社会一样。 “你书包装什么了?” “装了点吃的。” 安腾:? “走快点,等会别迟到了。”田尘看了眼时间,抓起书包就跑。 “刚吃了饭别跑啊。” 两人走到学校时,校门口的保安正催促着学生们进校,再来晚点,就已经迟到了。 周四说来也并不奇特,距离放假还有两天,但周四下午有个短暂的小休息,让同学们都有些期待。 有些人已经聊起了下午的安排,打球、逛街、打牙祭。哪儿新开了一家店,或者哪边的菜好吃,今天又可以去买了。 “尘哥你下午有什么打算吗?”安腾问。 “没打算。”田尘翻出英语书记单词,虽然他早已经记得了。 “你呢?”他反问道。 “我——打打球?或者我们去白姐那好好吃一顿?” 田尘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大夏天的在四十度的高温下打球,至于在店里吃饭,他也不太想。下午第三堂课下课才四点五十,这个点去吃饭,有些太早了。 “我们去逛街吧。”他对安腾说道。 “嗯?” 安腾愣了一下,眼神从英语单词上挪开,“去哪逛街?” “随便,c城有什么地方适合吗?” “不知道。”安腾摇摇头。 “你一个本地人还不知道?”田尘大腿轻轻撞了一下安腾。 “我又没怎么去逛过。”安腾垮着脸说,“小时候陪我妈逛街一逛就是几个小时,所以我很烦逛街之类的。” “那跟我一起你逛不逛?” “听您的。” 早自习没人会不困,住读生们十点半才下晚自习,回到寝室洗脸刷牙,一个寝室八个人,几乎十一点多才会结束,要是有人慢一点,这个时间还会延后。而学校规定十一点熄灯,要是学生作业没做完或者还想继续学一学,那得带一个台灯。经历了一天的学习,再聊几句天,十一点半或者十二点了。 住读生六点半起床,跑早操,吃早餐。在这种时间规定下,基本上没人会睡眠充足。虽然午休时间比较长,但是长时间的午觉又会导致下午太过慵懒。这是一个死循环。 上学期年级重点要求学生不能上课打瞌睡,因此老郭是天天巡查,不一会儿就来教室后门看一下,给当时后排的同学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当然有些靠教室右墙的桌子,这一整排在后门都瞧不见,这段时间这些位置极为抢手。 这不,老郭又来了。 尽管年级上已经对打瞌睡的现象见怪不怪了,但老郭好像养成了一种习惯,不来教室后门转两圈浑身不自在。 早自习本来就没老师来“镇守”,打瞌睡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老郭悄咪咪的打开后门走进来,拍了个照。 坐在后门处的田尘和安腾当然听到了声响,此刻他们也只能装模作样读一读英语单词。 等老郭一走,教室里的读书声慢慢安静下来,直到没有一丝声音,还有几分钟下课,已经趴下了一大片。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太阳沿着往世的路向上攀爬,教室里的空调被打开,教室里凉爽下来。 大课间有很多去学校小卖部买零食的人,教室里空了许多。田尘拿出早上吃剩下的几个包子递给安腾。 “饿了吗?”田尘问。 “还好。” “赶紧吃了。” “吃不了这么多。”安腾提起塑料袋,“要不给他们分了?” “随便,反正你付的钱。”田尘撑着脑袋说。 他有点困了,想补个觉。 安腾拿了两个包子吃下,把剩下的给同学们分了,自己坐回凳子上。 他侧身看着田尘的睡姿,一只手轻轻放在田尘手掌上。 “别弄,我还没睡着呢。”田尘睁眼说道,“你没洗手吧,一手油。” 安腾讪讪笑道,换了另一只没油的手放在田尘手上,慢慢享受这片刻幸福。 第29章 海子的诗 上午的课结束,伴着放学铃,田尘打开手机,查了查下午应该去哪逛街比较好。 “下午去哪逛?”田尘看了看地图,“步行街或者天街?” “就这两个地方吗?”安腾问道。 “你是本地人你不知道?”田尘收了手机,朝学校西街那边望了望,感觉下午去那边也挺好的。 安腾挠挠头,“要不就去西街吧,我们昨天买蛋糕的时候还仔细看过,我也没怎么去过这边。” 下午的课几乎没人会听,下课铃一响,除了留下来做大扫除的八个人,剩下大多全跑没影了。 “腾哥,我们一起吃面去不?”杨轩问。 “我和田尘去西街。”安腾说,“你们自己去吧。” 下午五点的热气还未散去,有些学生选择出校,有些喜欢在学校里打打球。 路上的人比放学的时候少了许多,两人一起走到西街,一路上都是新的景色。 “西街感觉也没什么逛的。”安腾说,“步行街那边也有这些东西。” “离学校近。”田尘说。 两人边走边打趣着,就像平常的两个高中生,互为朋友关系。 “这算约会吗?”安腾突然说。 “算吧。” “那约会该干什么?” “不知道。” 两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西街乱窜,这家店怎么样,另一家店怎么样。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笑着。 “太甜了吧。”安腾咬了一口,脸上的五官扭成一团,“感觉吃完这一串我蛀牙都有了。” 不知不觉,两人从西街逛了出来,看一眼时间,这还没到五点半。 “西街这么小吗。”田尘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放好,实在是甜的有些受不了了。 “可能我们转了个圈?”安腾说。 既然都出了西街,他们就朝着西街反方向走去。 没有目的,就这样在路上走着。说的话也不多,但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气氛。 安腾不知道这种状况能持续多久,少年的热情能坚持多久。但此刻确实是他幸福的时候,想多留在这里。 走过梧桐道与孝子桥,两人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川中的初中部就在这边,安腾以前也在这里读初中,不过田尘对这里就很陌生了。 “梧桐咖是什么。”田尘指了指前面的小店。 “可能是个小书屋吧。”安腾眯着眼说道。 这个店好像是新开的,他没什么印象,也没进去过。 “进去看看。” 田尘拉着安腾的手,两人跨进小店门口。 店内的面积不大,前排是卖奶茶的,另一边是一排排书架,中间是一个个桌子,沙发椅子都有。 “好像是个读书的地方?”田尘说着,走到一个书架旁边,书架上放的书的类别是现代诗,随便抽了一本书出来。 翻开扉页,上面写道:“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 田尘没有看完,合上书招呼安腾过来。 “尘哥,你想买吗?”安腾问道。 田尘摇摇头,把书放回去,“看看而已。” 安腾瞥了眼田尘放回去的书,书名是《海子的诗》。他默默记下这本书。 “我去买两瓶水,等会儿去秋竹吃个饭就回学校吧。”田尘说道。 安腾把那本书抽了出来,找店员结了账。二十六块钱,不算太贵。拿了个小袋子把书装好,安腾走到田尘旁边,把袋子递给他。 田尘:? “干嘛?”他拿好水,两人走出店里。 “书啊。”安腾把书拿出来,“我帮你买了。” 田尘递给他一瓶水,同时拿过书端详起来,“我还准备买给你的。” 安腾:? “我很喜欢海子这个诗人。”田尘说道,“我家里还有一本呢,不用给我。” 说着,他又把书还给安腾,“你自己看吧。” 安腾接过水喝了两口,“我怎么对这个诗人没什么印象。”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他写的。”田尘说。 安腾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他翻开一页,随便找了一首诗读了起来: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阳。 安腾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被树叶遮住的太阳,又转头看了看田尘。 “尘哥你这是啥。”安腾看到田尘手臂上戴着的红绳。红绳的颜色并不鲜艳,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慢慢灰暗。 “我小时候一直戴着的,驱邪用的。”田尘甩了甩他系在手腕上的红绳,“老一辈迷信,说有用,我就一直习惯戴了。” “学校不是不准戴手饰吗。” “所以我在学校都没戴啊。” 红绳在田尘手腕处,他摆手时,红绳也晃动。 “你之前好像也没戴啊,我都没注意到。”安腾走到田尘左边,好仔细观察一下这根红绳。 “之前是没戴,今天想起来了才戴上的。”田尘举起手,好让安腾看得清楚一些。 安腾拉起田尘的手掌,仔仔细细看着,突然他问道:“这绳子中间怎么还断了?” “小时候和同学打闹的时候弄断过一次。” 田尘回想起那段记忆,似乎有些伤感。 “谁啊这么淘气。”安腾骂道。 “小时候谁不淘气啊。”田尘收回手,“吃什么,我网上下单。” “猪排饭。” “ok。” 路过梧桐道,夏风吹过,在树上的梧桐絮被风吹了下来。田尘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回头瞪了一眼梧桐树。 “头上。”安腾笑着说。 “帮我弄弄。”田尘弓着背,歪头朝着安腾。 他笑了笑,只手抚上田尘的脑袋,把飞到头发上的梧桐絮拈下来。 “尘哥,要不你去剪个头吧,头发也太长了。” “不剪。”田尘捂着自己的头发说道,“等老郭什么时候点到我名字了我再去。” “那老郭点你名字得点好几次。”安腾比划着说道,“头发、手饰、迟到……” “我啥时候迟到了?” “今天上午不是吗。” “那也没迟到。”田尘戳了戳安腾,“别乱说。” “好好好。”安腾苦笑道。 路上有许多已经放学的小学生,跑过安腾和田尘旁边,他们互相打闹,在不远的斑马线分别,互相道了再见。没有分别的不悦,也没有任何抱怨,分别的小孩独自走在路上,背着书包,低头看着脚下。 安腾拍了拍田尘,“尘哥,绿灯了。”他说。 “嗯,走吧。” “尘哥,你给我那件衣服多少钱买的?”安腾突然想到。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我爸买的。” “好吧。” 两人走回川中这条街道,熟悉的事物映入眼帘,情侣在一起,寻常的话好像变得特别起来。 “周末你有什么打算吗?” 二人在店里边吃边谈,从窗外隐约能望见校门口,许多学生进出。 “尘哥,你紧张吗?”安腾问。 “紧张什么?” “高考啊。” “不紧张。”田尘叹气道,“我本来可以保送的。” “?” 安腾好像被噎了一下,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两大口。 “‘本来’是什么意思?”安腾问道。 “意思是我转学过来了,保送就没了。”田尘手拿着筷子狠狠插在饭里,好像在发泄一样。 安腾突然觉得他有点对不起田尘,尽管他对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影响,也没有参与,但他就是觉得,他好像欠了点什么。 与爱屋及乌颇有异曲同工。 安腾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吗?” 问完之后他又后悔了,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不知道。”田尘说。 两人都没有接话,店里的食客声渐渐盖过他们吃饭的声音。 “你呢?”田尘问道。 “我?”安腾想了想,“可能打球?或者在家躺一天。” “我们要不?”田尘有些犹豫的说道。 “要不什么?” “要不去看个电影?” “好啊。”安腾一口答应下来。他确实不知道周末要干什么了。 周一的时候想什么时候放假,放假之后,特别是长假之后又有点怀念学校。 “看什么电影?”田尘拿出手机,“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吗。” “电影院每周有经典回顾。”安腾说道,“泰坦尼克号什么的。” “有点太老了吧。”田尘笑道。 “最近也没什么可看的啊。” “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没有。”安腾摇摇头,他还真没看过。 “我也没有。”田尘说,“那周末就看这个吧。” “啊?我说说而已,经典回顾万一不是这个呢。” “那到时候再说。”田尘吃完饭,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旁边不乏有人吵吵嚷嚷,但不影响他俩。 “你怎么吃这么快。”安腾说,“细嚼慢咽好消化。” “小时候习惯了。”田尘说,“小时候特别怕吃慢了抢不到饭吃。” “你小时候不是跟你爸妈一起的吗?” “不是。”田尘摇摇头,“算了,我不想说。” “奥。”安腾默默记下,以后关心尘哥又有一个原因了。 夏天的日落远比想象的更晚,两人吃完饭走出店门。日光斜斜,照在一旁的墙上,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像两人拉着手。 安腾注意到了影子,于是在影子的指引下,向前伸手,拉住田尘的手指。 温热、细腻。 田尘没有挣开,反而拉着安腾的手,两人走了一段路,在快到校门口时同时放开。戴好校牌,走进校门。 天色丝毫没有暗淡,反而更加灿烂,晚霞遍野。一个漫长的晚自习又要开始了。 学校每周二、周四的六点半,也就是晚自习半小时前会放英语听力练习,刚好周四是英语晚自习,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做一张卷子,把广播放的听力练习当做考试的一部分。 “今天下午买的书呢?”田尘悄悄靠过来说说道。 “你要看吗?”安腾问。 “嗯。” 他从书桌里抽出那本书递给田尘,肉色的封面,左上角画着一枝梅花。伴着英语听力的声音,他慢慢翻开书。 “尘哥,听力你不听吗?”安腾在题目间隙问道。 “需要听吗。” “万一晚自习考试呢。” “考他的。” 田尘已经翻开书看起来,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压着书,窸窸窣窣还在纸上写些什么。 安腾以为田尘是不擅长英语,但想起他考试的分数也不应该。于是悄悄探头在田尘桌上扫了一眼,左手压着书,右手压着听力题。 一边看书,一边在听英语听力。 安腾佩服的同时也漏掉一些听力题没听。 听力放完,翻到听力题最后几页,答案印在上面,刚好可以对答案。 “尘哥,你……”安腾刚想问,田尘已经关上了习题,认认真真看起了书。 “这首我挺喜欢的,你看看。”田尘把书递过来,用一脸期待的样子看着安腾。 “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安腾默默看着诗句。 上课铃一响,英语老师拿着英语周报(试卷)走进教室。 “作文不写卷子上的,那个有点难,作文题目等会我用大屏幕投影出来,你们先做。” 英语老师这么说道。 卷子很快发了下来,教室里安安静静,除了翻书、叹气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外,毫无其他。 安腾做完了阅读的abc三篇,这套卷子好像有点难,他翻了卷面,开始做起了d篇。田尘桌上除了用来挡住老师目光的“必要”的书籍外,只有英语卷子和下午买的诗集。 安腾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心想尘哥不会已经做完了吧。 考试的时间很奇妙,有时快有时慢,做题的时候很快,等交卷的时候很慢。 安腾做完了卷子,抬头看到大屏幕上投影出来的作文题目,放松一下脑子,又开始了奋斗。 田尘在考试的时候已经把书看完了两章,他把书关上放好,开始了做题。 安腾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尘哥,你这算不算,装?”安腾小声问道。 “装?”田尘有些不解,“装什么。” “逼。” “不算吧。” 两人笑起来。 明明没有什么可笑的,安腾看到田尘略带微笑,于是便笑了起来,田尘看到安腾笑起来,也跟着笑。 直到两人都捂着脸,偏过头,互相看不见对方,才停了下来。 “尘哥看看你答案?”安腾写完了作文,看了眼时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多分钟。 田尘很大方的把卷子拿给安腾。 abc、bcdd…… 安腾很认真的对着答案,看到自己有一道题错了,很明显的错误,自己也完全知道错在哪,于是他犹豫着要不要改正这个答案。 思考片刻之后,还是改了。心里安慰自己:自己检查一遍也能检查出来的,所以不算作弊。 其实这种考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考完之后会把答案写在黑板上,同学们自己对答案之后将分数写在卷子上,老师收卷之后批改作文,号上分数。 你要是觉得卷子分太少了,悄悄加个几分也没人知道。 安腾摸摸耳垂,有点热,或许是因为空调没开的原因,前后门的风和顶上吊扇的风吹过,桌面上的书页被吹动,发出莎莎声。 还回了田尘的卷子,他静静等着下课交卷。 下课铃一响,英语课代表刘诗雨拿着老师给的参考答案在黑板上写起来,同学们一边对着答案一边讨论。 “尘哥,六科你那科是强项啊?”安腾好奇的问道。 “物理和英语。” “那你刚刚听听力真是在一心二用着听啊?” “嗯。” 田尘看了看黑板上的参考答案,简单对了几下,在卷子上号110的满分,作文的四十分还没算上。 对完答案,趁着课间还没上课,班里闹哄哄的讨论起来。 谁多少分,谁阅读理解对了多少个。 “尘哥你多少?”韩炬桐从前座跑来问道。 他身后的李乾坤和纯潘也跟着过来。 “一百一。”田尘也没隐瞒,直接说道。 “我草。” 李乾坤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而韩炬桐则是扒着他的肩膀说:“是不是?你输我一个鸡腿啊。” “我不信!”李乾坤一把夺过田尘桌上的卷子,仔仔细细查看起来。 “你们赌了什么?”安腾在一旁问道。 “我说尘哥肯定满分,坤坤不信。”韩炬桐笑着说,“我们赌了一个鸡腿。” 纯潘把李乾坤和韩炬桐推开,他俩跑到一边认真核对田尘的答案。 “你们多少分?”安腾问。 “卤鸡蛋不说他多少分,李乾坤八十多。”纯潘说道。他故意没说自己多少分,好像分数是一个秘密。 “卤鸡蛋?”安腾想到,“在说韩炬桐吗?” “对。”纯潘笑道,“熊江东取的,说韩炬桐头很圆,很像卤鸡蛋。” 安腾和田尘又笑起来,对完答案的两人也回来。 “卤鸡蛋怎么样?”纯潘说道。 “真是满分。”李乾坤把卷子扔过来,恶狠狠的指着田尘却又像开玩笑般:“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田尘收起卷子,上课铃响,来到后排的三人跑回前排。 最后一节晚自习上课了。 田尘交了卷子,又拿出那本书看起来。 “尘哥,你看完了吗?”安腾问道。 “还没。”田尘说。“你要看你先看吧。” “一起看。”安腾把凳子挪过来,两人头抵在一起,像是田尘在给安腾讲题一样。 他们翻开一页,上面写道: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第30章 长安故里 晚自习还没下课,已经疲惫了一天的学生们都乖巧的坐在桌上,平时吵闹的教室后排也悄悄一片。 李乾坤还一股脑的钻研着英语,纳闷这道阅读题为什么选d。 他问韩炬桐、纯潘,奈何这个班里除了田尘之外,他英语最好,其他人也不知道这题怎么做。 “希姐,你会d篇吗?”李乾坤转头问自己的后桌,王希没空搭理他,题也没看说了句:不会。 李乾坤看了看讲台上,没有老师,班长也没管纪律,又朝教室门外张望一阵,巡班的老师也不在。于是他悄悄离开座位,蹲着,像是爬行一样,从前座挪到了后座。 安腾正做着地理卷子,突然就看到旁边窜出来一个人。 “你干嘛。”安腾黑着脸问。 “我来问尘哥题,没你事儿。”他挤到两人中间,把英语卷子放在了田尘桌上。 又是熟悉的情节,田尘答应了一声,安腾也不好打岔,自己认真做起卷子。 李乾坤问完了题,安腾做完了卷子,拿着书翻看起来。 下课铃响,安腾收好书包,拍了拍旁边正趴着睡觉的田尘。 “尘哥,再睡就睡感冒了。”安腾说。 “我体质挺好的,不感冒。”田尘没睁眼,仍是趴在桌上。 “不感冒你总得回家吧。”安腾笑着趴在田尘背后,闻着他发梢的香味,一边搂着他脖子。 “你背我回去呗。” “行,我背你回去。” 安腾拖着田尘,把他扛在自己肩上。 “噗。”田尘笑了笑,“行了放我下来。” 二人小小的打闹结束,收拾了一下东西,一同离校。 “尘哥,你家里一般几个人啊。”安腾问道。 为了缓解回家路上的无聊,总得找些话题说说。 “四个。”田尘说。 “一般来说有四个?” “一般来说?” 安腾急忙解释道:“就是长期都在家吗。” “嗯。”田尘点点头。 “我家长期在家的可能就我一个,我爸妈都挺忙的。”安腾叹了叹气。 “挺自由的啊。”田尘想到,“要是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麻烦啊。”安腾耸肩,“自己做饭、做清洁,有时候早上起床迟了也没个人,要是倒霉点出什么事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田尘有些同情他:“你这样不如住校呀。” “我也想过住校,但感觉住校没什么自由。” “我也是,虽然住校很方便。” 马路中央有红蓝的灯光在闪烁,有交警在查酒驾,整条路上的车都慢了下来,形形色色的人们走在街上,仿佛汇成了一条河。 “有点饿了。”安腾说道,“尘哥你饿吗?” “有点。” 两人在路边摊买了些炸串,边吃边走。 走过孝子桥,桥下的河流潺潺,河岸两旁的彩灯把河面照得五光十色,然后,彩灯毫无预兆的熄灭了。 “十点钟了吧。”安腾说道,“彩灯十点关。” “嗯。”田尘拿出手机看了看,“刚好。” 关掉了彩灯的河显得更加古朴幽静,四下无人,桥上无灯。 安腾伫立在桥中间,旁边站着田尘。 两人转身都望着桥面,扶着桥栏,月亮倒映在河面,露出一盘金黄。夜晚无羽,噤若寒蝉。 “听歌吗。”田尘递过来一只耳机,安腾接过戴上。歌曲悠扬,似乎响在整条桥上: 我走过长长的一年四季,我总是想着你…… 二人望着永无休止的河面,吃完了最后一根炸串。 田尘比安腾矮一些,偏头靠在安腾肩上。安腾身上的气味总是能让自己安心,他就这样蹭上安腾的身体,慢慢越靠越近。安腾一只手搂着田尘,另一只手提着装竹签的塑料袋,随意用手背擦了擦嘴。 田尘用手指抹掉安腾嘴角还没擦掉的调味料,捏了捏他的脸颊说:“走吧。” 安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田尘,靠在自己身上,像个居无定所的孩子,四处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 对于彼此,我们还有太多的不了解;但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去了解。 走进小巷,没有了路灯的照明,四周昏暗。抬头望去,月光还是那么亮,寂寞得像那年的巷口。 出了小巷,公交车的响声回荡在街道。 “尘哥再见。”安腾挥挥手。 “明天见。”田尘也挥挥手。 二人告别。 安腾直走、右拐。走进小区,走进楼里,楼道里的犬吠、孩子的哭声、男女之间的吵架或情爱,平日里细小的声音在此刻仿佛放大了许多倍。 他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将鲸鱼放进了小溪流,将云从大海上吹到了陆地。 开了门,昏暗的屋子。 安腾从来都觉得这屋子是温暖的,就算时常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走进客厅,没关紧的窗户正呜呜作响,凉风一丝丝吹入偌大的屋里,他第一次觉得夏天好冷。 放好书包,打开炉灶,既然晚上都吃了东西,那不妨让自己吃饱一点。 烧好水,从冰箱里拿出年时包的饺子,挑挑拣拣选上十个,等水煮沸,饺子下锅。拿一个小碗,放入葱花、姜末、蒜泥,倒一点点豉油,还有巴蜀人吃饭必不可缺的辣椒。调好蘸水,等着饺子煮好。 安腾拿着手机在厨房百无聊赖,一手持漏勺,轻轻搅动饺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镜头对准锅内。 “尘哥你饿吗。”他说道。 “安腾你上辈子是饿死的吗。”田尘笑着说,“刚刚不是还吃完串吗。” “那哪够吃。”安腾见饺子煮好,三两下捞进了大碗里。 “尘哥你喜欢吃汤饺还是蘸饺?” “我都行。” 饺子发着热气,白色的饺子和淡黄色的瓷碗放在桌上,安腾打开电视,看起聊胜于无的综艺节目。 “什么馅的饺子?”田尘问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又用手按了按。 “猪肉韭菜。”安腾把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吃了起来。 田尘看到屏幕一黑,也放下了手机,打开房间门口,“爸,我们家里还有饺子吗。” “有啊,上次包这么多还没吃完呢。”田尘父亲正在看书,此时抬头看了一眼田尘,“饿了?” “嗯。”田尘点点头,“不用煮太多。” “要汤饺还是蘸饺?” “蘸饺。” 说完,田尘回到房间,听到厨房里的灶火声,他满足的坐下,期待等会儿的宵夜。 “先挂了吧。”安腾说。 他吃完了宵夜,洗碗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床不大,安腾躺在床中间,开着窗户吹着风扇。夜晚的风和不知名的虫一并闯进屋子。夜光如潮水涌来,关掉灯,侧身望着窗外的楼宇,许多人家还没入睡,亮着灯。像是在黑夜中引航,吸引着目光。 安腾不知不觉就想起田尘,起身打开衣柜,翻出那件衣服,他换下穿了一天的校服,把这件衣服穿上。很合身,面料摸起来顺滑舒适。 带着湿热,忽冷忽热的风吹在脸上,他不知道要去哪,但自己已经在路上,不得不走。 周五。可能是学生一周里最开心的一天,高三除外。 田尘至今没有去过高一那栋楼,高二的知立楼在中间,离学校门口和食堂最近的是高三楼,知行楼,高一的知信楼在最北边,无论是抢公交还是抢食堂都是最远的。 每每走过高三楼,看到楼间悬挂的标语,总会让他有些期待,期待自己的高三。 三栋教学楼其实是联通的,但三栋楼并不是平行的,每层走廊尽头有一条弯折的小道,可以去往另一栋教学楼。 今天,安腾又在楼下等着田尘。刚下楼走到路口,田尘碰巧也走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都像早上没有睡醒,并着肩慢慢走着。 “吃什么?”安腾问。 “你随便买。”田尘站在一旁。来c城的这几天他几乎把早餐都吃了个遍。 “要不买碗面?”安腾指着公交车站对门的面摊,“尘哥你吃过吗?” 田尘摇摇头,“吃得完吗。” “我们两个人吃一碗呗。”安腾说道,“点三两,两个人吃,差不多吧。” “行。” 两人走向面摊,要了一份小面。 “忘了让老板少放点辣椒了。”田尘说道。 大份的面放在桌上,两人分别拿了一个小碗,从大碗里挑面。 “没事,不辣的。”安腾笑着说,“尘哥你得适应啊,在c市不吃辣怎么行呢。” “我还水土不服呢,不吃辣怎么了。”田尘一句话给安腾怼回去,“我去弄碗白水涮一下。” 安腾唆了一口面,见田尘端着一碗茶水走回来,“你这涮完跟白水面有什么区别。” “我爱吃。” “真的不辣,你试试嘛。” 安腾怂恿着田尘,从自己碗里挑起几根面条。 田尘将信将疑的吃下面条,一股辛香味传来,随后是辣味。这辣并不刺激,反而带来一种通畅的感觉,似乎就连早晨的困意都消散了几分。 “不辣吧。”安腾说着,把田尘端茶水的碗抢了过来,自己咕咚两下喝掉了。 “你……” “尘哥你得习惯。”安腾喝完水后还笑着说,“不然好多美食你都吃不到了。” “你他妈的。” “哈哈。” 田尘最后还是没有习惯吃辣,这一碗面大部分都是安腾吃了。他盯着田尘的嘴唇,问道:“尘哥,你嘴唇好红。” “唇红齿白。”田尘说,“这家面馆太辣了吧。” 安腾笑了好一阵,看见早晨的阳光照在田尘身上,他突然又不笑了。马路上的各种声音混成一片,路过菜市街,路中间好像堵车了,喇叭声也响了起来。车上的人或学生或工人都在抱怨,一天便是这样开始。 临近七点,学校附近的人流也多了起来。 “尘哥你觉得我们这怎么样?”安腾问道。 “挺好啊。” “正经的。” 田尘想了一阵,“就、挺好的啊,没什么可说的。” “那就是不好咯?” “我可没说啊。” “那尘哥你会在川中读多久?”安腾问,他真的害怕田尘下学期又转学。 “不知道。”田尘说,“我还没想好,可能读到毕业吧。” “真的?” “你这么在意这个干什么。” “我怕要是哪天……” 安腾还没说完,田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异地恋,你不能接受吗?” “能,但就是感觉——”,安腾越说越觉得没底气,直到叹了口气。 走进学校、教室,到了座位上才发现今天有些座位是空着的,特别是田玥平在中间位置,更扎眼。 早自习铃响,早读了好一阵,此间迟到的同学陆陆续续进来,田玥平背着书包,喘着大气跑进教室。 周五是语文早自习,而老骥并没有早自习抽背默写或者来“镇场子”这个习惯,也不知道田玥平有没有被门岗记名,但他在班里逃过一劫。 “怎么迟到了?”田玥平的同桌王中成问他。 “今天堵车。”小苹果红着脸说道,“要不我转住读算了。” 两人的谈话声被其他人的读书声淹没,早上没有抽背默写,但是晚自习有啊,安腾直着身子看了眼黑板一角写的默写篇目,这周轮到了《琵琶行》。 他黑着脸把《高中生必背古诗词》翻到了琵琶行那一页,随后背了起来。 少年的模样被印刻在书页里,无论悲伤还是幻想。 学生们摸不清学校什么时候放假,虽然上周很罕见的放了两天周末,但应该要重回正轨了。 “尘哥,体育课打球不。” 周五的课第四堂是体育课,韩炬桐趁课间跑到后座来问了田尘。 “打呗。”田尘说。 熬过了上午昏昏欲睡的三节课,太阳也挡不住学生对于体育课的热情。 男生大多拿着球或者球拍,跑去操场占场地,去晚了可就没了。但也不是全部男生对体育课都这么有热情。 “腾哥,不走吗?”杨轩拿着篮球问安腾。 “你们先去。”安腾摆摆手。 “腾哥打羽毛球吗。”杨宇飞又问他。 “不打。” “安腾……” 田尘话还没说完,安腾惯性说道: “不打。” “不打吗?”田尘愣了一下。 “打——打什么球?”安腾问道。 “乒乓球。”田尘丢过来一个黄色的小球,在地上弹了一下,稳稳落在安腾手上。 安腾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让他一点也没有想去篮球场上的欲望。 “行。”他果断答应下来。 三四节课中间夹着一个大课间,趁着这个课间可以多打一会儿球。 安腾和田尘两人沿着学校树荫,走过绿丛,来到乒乓球台。 学校只有六个球台,分三组,一组两张。 等两人到时,球台已经被学生们占满了。安腾一望过去,五个台全是自己班上的人,其中有一个台还是女生占的。于是你可以看到同时上体育课的另一个班,十几号人围着一张球台, 他俩来到田玥平和韩炬桐边上,安腾看到他俩正打得起劲,闲聊道:“你们跑这么快。” “小苹果直接跑过来的。”太子说。 在学校里就这么点儿放松的时间,能不浪费就不浪费,众人打得火热,甚至就连上课铃响,也要把这一球打完。 乒乓球台与操场被食堂隔绝开的,其他人已经跑去集合,而韩炬桐还留在这。 “不集合吗?”田玥平问他。 “我不去。”韩炬桐说,“反正就是集个合就自由活动,人都不清点,我干脆不去了。” “万一这次有要求呢。”田玥平劝道,“而且你一个人留在这也没人陪你打。” “谁说的。”韩炬桐指了指另一边的贾正华,“我跟他打。” 田玥平望见另一边已经跑远的人,“那我集合去了。” 体育老师果然没清点人数,吩咐跑一圈之后就自由活动。 韩炬桐和贾正华正打着球,集完合的人们也陆陆续续跑过来。 纯潘是第一个跑来的,他一脸凝重的说道:“体育老师让你们过去。” 这俩打球的没有理会。 跟在后面的人也一并跑来,“对,老师叫你们过去。” 韩炬桐似乎早已看穿他们的恶作剧,一边打球一边说道:“别骗了,王中成都快憋不住笑了。” “哎,早知道不清点人数我也不去集合了。”王中成捂着嘴说,走到一边的球台拿起球拍打了起来。 夏天早上的太阳丝毫不吝啬,幸好乒乓球这边有建筑和山丘遮挡阳光,反观篮球场和羽毛球场,都在操场旁边,毫无遮拦。太阳一露头,全都暴露在阳光下了。 安腾和田尘两人占了一个球台,球拍借用赵军杰的。 “尘哥你放点水啊。”安腾说道。 “在放了。”田尘发了个球,“这你都接不住吗。” “我又不经常打乒乓球。”安腾辩解道,“就跟我你不怎么打篮球一样。” “我跟你打篮球的时候不是同一个队伍吗。”田尘说道,又发了个球过去,“乒乓球跟篮球又不一样。” 两人打了一阵,安腾觉得单方面碾压没意思,干脆说:“尘哥,要不我们歇一歇?” “行。”田尘笑着放下拍子。 台子一空出来,另一个班十几号人分了一半过来。 两人到树荫下歇凉,四周无人,安腾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尘哥,你觉得我们这怎么样?” 田尘想了想,他沉思了好一阵,天空的云一会儿挡住阳光一会儿又走开。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他继续说道:“我第一天来这里,总感觉很熟悉,但我还是没习惯这里,饮食、住所、学校、人际关系。我都不清楚,我还在慢慢摸索。” 安腾坐在草坪上,拍了拍他身旁的地方。 田尘会意坐下,安腾拉着他的手说: “尘哥,要是哪天我们分开了,不管是毕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田尘握紧了手,笑着说: “我不可能会分开的。” 第31章 纸落云烟 风吹过树梢,抖落几片树叶。安腾捡起一片,准备当做书签用。 体育课的下课铃打响,也不管太阳多大,打了一整节课球的人现在只想回到教室,吹吹空调。体育老师一吹哨,宣布解散,人已经走到树荫下休息起来。 小卖部挤满了人,大多是买水喝的。 “今天还是下午放假吗?”田尘天真的问道。 “概率很小。”韩炬桐说,“上周才放过,学校应该会用各种理由让我们补课。” 刚打完球,一身汗的徐浪跑到田玥平旁边。 小苹果下意识的挪开了几步,“离我远点,一身汗味。” “帮我买瓶水呗。”徐浪说。 “自己去。”田玥平一口回绝。 “下节课英语要听写,我趁课间回去背背单词。”徐浪说道。 田玥平虽然一脸冷漠,但还是朝他摆摆手,意思是同意了。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人问道:“你们要水吗,我干脆一起买了。” 韩炬桐从兜里拿出一块钱:“帮我买一瓶。” “尘哥你要吗?”小苹果问。 田尘摇摇头,“安腾带了水瓶的。” 安腾听到有人说自己,从篮球帮的人旁边跑来问:“叫我干什么?” “没什么。”田尘笑着说,把他又推了回去。 回到教室,打开空调。 说起来空调用的电是用班费去缴费的,班上还没组织过交班费的事情,田尘也不急。 “你怎么还穿这件衣服。”安腾看着田尘,身上还是几天前自己让他换的白短袖。 “我喜欢穿。”田尘说道,他看了看安腾,“你怎么没穿我那件。”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有校服所以可以堂而皇之的穿自己的衣服吗。”安腾吐槽道,“也不知道你的校服什么时候到。” 田尘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快了吗。” 这时郭子明走进教室,跟寻常班主任有事情通知学生,顺带来教室招呼一下纪律一样,老郭也有事情。 他径直走到后座,让后排的学生都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最近惹什么事了。 结果看见郭子明走到安腾身边,对着田尘说道:“你的校服到了,现在就可以去教务处拿。” 田尘有些尴尬的起身,“现在?” “嗯。” 郭子明说完,从后门走出,回到办公室。 安静的教室又热闹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田尘有些不开心,毕竟谁愿意穿校服呢。 “去吧。”安腾说,“可能你还可以把英语听写混过去。” 英语老师比较佛系,上课有谁没空,没来得及听写,她也不管,横竖说一句去课代表那补上就可以了。这水分也就不言而喻。 田尘起身准备去拿校服,刚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问道:“教务处——在哪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尘哥我带你去。”李帅兵说道。 “我知道,我带你去。”李世豪接话说。 后排响起一片响声。安腾知道他们只是想以此为借口逃避英语听写,于是站起身把田尘推了出去:“知政楼进门,左转然后直走再右转就到了。门上有牌子标注的。” 田尘在自己的记忆里寻起路来。不一会儿,到了教务处,看见那熟悉的梁艳老师。 “老师好,我来领校服。”田尘进门说。 梁艳指了指旁边一堆衣服说道,“上面标了名字的,别拿错了。” 在那一大堆校服里,田尘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三套。 川中的校服除了夏天的三件同款式不同色的短袖之外,还有一件冲锋衣和内胆,一套正装(包括西裤、衬衣、背心、外套、皮带),升旗仪式或者学校有什么正式场合的时候穿。 带着三大包衣服,田尘顶着太阳往回走。 刚回教室,英语老师在台上讲着课,屏幕上是他们昨天晚自习时考试写的作文。 卷子已经发了下来,众人手里都拿着卷子,唯独田尘桌上没有。 他扫视教室,发现自己的作文被当做范例展示在多媒体上。 “尘哥厉害啊。”熊江东说道。 田尘抱着三大袋衣服,没空理他。 刚坐下,田尘放好衣服对安腾说道,“中午坐车,这一堆衣服不好拿,我让我爸来接我。” “我帮你拿呗。”安腾说道。 “那多热。”田尘摇头,“听话。” “你哄小孩呢。” “听话,下午给你带糖吃。” “你他妈……”安腾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来这是在课堂上,于是他捂着嘴趴在桌上,防止被老师看见。 “那记得带糖啊。”安腾继续说。 “要什么糖?” “随便。” 上午最后一节课,特别还是上完体育课之后,学生们都没什么困意,英语老师花了三十多分钟讲完作文,收拾收拾东西。 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英语老师已经拿上自己的包走出了教室。 老师一走,学生们也放飞了自我,众人堵在前后门,就等着下课铃一响飞奔出去。 安腾帮田尘拿着衣服,两人走出教室。 人流涌出学校,田尘和安腾两人在路边上等着车来。 白色的轿车停在他们面前,喇叭滴滴响了两声。 田尘指了指后备箱,随后把衣服丢在了后备箱里。 “上车。”他说。 安腾恭敬不如从命,跟着田尘上了车。 “叔叔好。”他打了个招呼。 这次开车的是另一个人,他小声向田尘问道:“你爸还是小爸啊?” “我爸。”田尘说。 “校服发了?”田爸爸问道。 “嗯。”田尘说道,“以后只能穿校服了。” “放假能穿自己的嘛。”田爸爸边开车边说,“这周什么时候放假?”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 安腾坐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我应该不用下午就把校服换上吧?”田尘问道。 安腾也不知道,“下周升旗仪式肯定要穿的。” “那就下周再穿。”田尘笑着说。 安腾朝车窗外望了一眼:“叔叔,就在这停吧。” 车停在路口旁,安腾下车,朝田尘挥挥手。 随后车辆驶入小区,进入地下车库,两人提着校服回家。 安腾下午再看见田尘的时候,果然他还是没穿校服,只不过也没有再穿自己的那件白短袖,而是换了另一件衣服。 夏天的太阳比少年的欢喜更加热烈。风从来处吹到往处,耳畔传来嘈杂的人声。 郭子明下午的时候说,这周还是放两天假,不过周五要上晚自习。 田尘从兜里掏出路上买的棒棒糖递给安腾。 越是临近放假的时候,学生们对当时的课就越来越敷衍,下午的物理课,晚自习的语文,似乎都没人会在意了。 吃过晚饭,操场上响起熟悉的旋律。 “浪哥,走我们去点首歌。”杨轩拉着徐浪往广播室去。 田尘和安腾在秋竹吃完饭后就回到了学校,刚进教室就看到一群男生趴在走廊的护栏上。 要是平常,郭子明肯定会走到教室外,吆喝让他们进去学习,但今天郭子明似乎迟到了,他还没到办公室。 高中时期男生们的“沙雕”行为有很多,跟风是其中一项。 安腾看到栏杆趴着这么多人,也没打算进教室了,干脆也跟着趴在一旁,全然忘了晚自习还有语文默写这件事。 田尘当然是跟着安腾走了,于是两人趴在一旁。 “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外面?”田尘问道。 “可能出来吹凉风吧。”安腾说。 他们俩距离其他人较远,说话声没人听见,像一片小小天地,独自安好。 走廊上的风徐徐吹拂,远处山丘上的草叶随风摇晃,天穹遮住了遍野,云絮似乎染上了忧伤的蓝色,随着身后的幕布飘荡。 放歌的广播切到了下一首,倚在护栏上的男生们都兴奋起来。 看到情况的安腾立马明白过来了,拍了拍旁边的李帅兵问道:“你们点了什么歌?” “杨轩点的奇迹再现。”李帅兵笑道。 随着歌声回荡在校园里,走廊上的学生们越聚越多,直到一曲终了,怀着激动心情的众人们才回到教室。 田尘站在门口处,观察着走廊上的一切,突然笑了。 释然、怀念、伤感、开心,似乎青春的所有感情都融进了这个笑容之中。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当想要抓住的时候,那东西却已经飞远了。 安腾最终还是选择拿起那本必背古诗词认真看起来。其实,默写的水分也很多,老骥基本上就是坐在讲台上,两个语文课代表苏灿和令狐欣在教室里巡查,但课代表都是学生,包庇的行为也就不言而喻。 上课铃响,安腾拿出默写的作业本,把必背古诗词放在桌子上。 老骥进了教室,也代表默写开始了。 安腾一边想着琵琶行那首歌的旋律,一边背着词,这样容易记忆一些。 二十分钟后,老骥站起身,“默写完的找另一个写完的交换批改,改完之后记得署名。” 安腾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盖上笔盖。手指因为握笔被压得有些酸痛,他按着手指,准备把本子递给他前排的杨轩。 在田尘没来之前,他基本上都是跟杨轩交换着改,两人都这么一年了,都心知肚明。把对方的错误控制在刚好及格。 安腾刚拿起本子,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截胡。 “尘哥。”安腾看到田尘丢过来自己的本子,无奈说了一句:“手下留情啊。” 田尘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拿出红笔点在安腾的作业本上。 改完后在末尾认认真真的写上自己的大名。 “尘哥,你这也……” 安腾把两人的作业本放在一起,田尘的全对,安腾本子上被田尘密密麻麻圈出来好几个错别字。 “有些字你写得太乱了,我直接圈出来了。”田尘坏笑着说道。 “我写对的。”安腾辩解道,“真的,你看。” 随后他把本子抵在田尘脸上,似乎要把字印上去。 “你的字写的也太差了吧。”田尘说,“都看不清楚。” “啧。”安腾有些不满,“那也比其他人好多了。” 他说着,用笔在纸上写着字,“其他人的字跟这种差不多。” 田尘看着安腾写出来的字,看着那跟画符咒一样的字迹,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田尘自己也在草稿纸上画起来,不过他不是写字,他在画画。 “这节课除了默写还有其他的作业吗?”田尘问道。 “没了吧。”安腾说。 “转过来。” “?” “转过来。”田尘又说了一次。 安腾默写完了也没事做,于是听田尘的转了过去,面向田尘。 田尘捧着草稿纸,也面对安腾。 “马上就好。”他轻声说道。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了好久,直到下课铃响,默写的作业本纷纷上交,安腾扭了扭脖子问道:“画好了吗。” “还没。” “尘哥你怎么还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田尘淡淡说,好像会画画只是很平凡的一件事。 “你怎么什么都学过。”安腾吐槽道。 “小时候我爸怕我无聊,每个寒暑假就让我去学学兴趣班。”田尘说道。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摩擦的声音。“我呢,每个项目又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基本上每次都换一个上。” “我什么都学过一点。”田尘继续说道,“跳舞、下棋、绘画、唱歌、主持,你能想到的我都了解过。” “哦,还学过跆拳道。” 安腾:? 安腾有些说不出话,“你什么六边形战士啊。” “没。”田尘说,“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没有精通。” 说话间,他已经画完了画,翻转纸张,交给安腾。 安腾盯着画,不自觉的“哇”了一声。 “你确定这叫没有精通吗?” 田尘笑着耸耸肩,“别告诉别人我会画画啊。” “为什么?”安腾下意识问道。 “不然又有一堆麻烦事。”田尘赶忙把画收回来,“黑板报呀,艺术节呀什么的。” 安腾倒是摇摇头,“这些事情都是班上固定几个人在弄,跟你应该没关系。黑板报就是那几个美术生,艺术节就是文艺委员。” “那也不行。”田尘固执的说。 “好好好。”安腾妥协道,“那你这画怎么办?” “你收好。” “哦。”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晚自习,走读生们显然已经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对住读生们显摆着。学校以安全问题为由,要求住读生只能在明天早晨才能离校。 于是今晚算是住读生们的狂欢。 韩炬桐他们306寝室已经说好了,今天打一个通宵的三国杀,就连牌他都托走读生买好了。 女生寝室倒是没什么计划,不过班主任在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把住读生的手机发了下来,今晚也可以玩玩手机。 只要不被生活老师发现。 下课铃一响,学生迅速跑出教室,跑过教学楼下的竹林,跑过校园大道,跑出校门口。 夜路静悄悄的,蝉鸣和脚踏石砖发出的哒哒声成为唯一的背景。 “尘哥,今晚上你有安排吗?”安腾问道。 “怎么,你们今天也去潮客?”田尘反问道。 “不,不是。”安腾摆摆手,“他们虽然去潮客,但我不去。” “那你想干什么?” “要不,我们去酒吧?” 田尘:? 田尘走到安腾身旁,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没,我说真的。”安腾握着他的手,“就随便逛逛。” “酒吧允许未成年进去吗。”田尘盯着他,“算了,明天还看电影呢。” 安腾耸耸肩,“要不你去我家?我家除了我也没其他人。” 田尘倒是有夜不归宿的前例,之前初中毕业的时候,他跟初中同学在外面疯了一晚上。 “我跟我爸说一声。”他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行了。” “这就行了?”安腾有些诧异。 “嗯。”田尘点点头,“我家里人对我挺放心的。” “也不怕你哪天被拐走了。” “被谁?你吗?” “嗯,田少爷现在不就被我拐家里了吗。” 走到小巷口,走到十字路口。今夜没有分别,安腾拉着田尘的衣袖走到小区门口,熟悉的场景,却多了一个人。 “你家在几楼啊。” “六楼。”安腾说。 走进小区,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小卖部刚准备关门。 安腾问田尘:“尘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买点零食呗,晚上慢慢吃。” “要不,买两瓶饮料吧。” “行。”安腾答应下来。 两人坐着老旧的电梯上楼,提着一袋子零食,还有两瓶罐装饮料,有些失灵的声控灯孤独的悬吊在楼道顶端。 安腾摸着黑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拧开反锁,再拧一转。 两人进入屋内。安腾打开灯,洁白的灯光照亮了客厅。 田尘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客厅窄小,书屋整洁,两间卧室对立着。 零食放在桌上,安腾给田尘倒了杯水,招呼他坐下。 打开电视,却不知道该看什么;看向彼此,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坐在沙发上,安腾拉开易拉罐,饮料味散出。 电视上放着没看过的冷门电影,两人拿着酒瓶相碰。 云絮摸着黑,悄悄从窗户爬进屋里,它看见两个少年站在月光下,不知所措。 第32章 同床共枕 屋里静悄悄的,两人站着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看电视吗?”安腾问道。 田尘听到这话直接坐下,从零食袋里拿出鸡翅啃了起来,“随便。” 电视的声音传出,二人一边谈论电视上放的剧,又一边喝着酒。两人离得很近,田尘伸出酒瓶,手臂挽上安腾的手,像是交杯酒一样。 安腾很懂,跟着安腾一起,喝了一个交杯酒。他一次干完了剩下半瓶的啤酒,坐在沙发上,脸有些微红。喝完酒,他还装作霸气的样子,把酒瓶倒转,没有一滴酒液流下来。 田尘嗤笑一声,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三两下一瓶酒下肚。 “尘哥,你能喝吗,等会不会醉了吧。”安腾笑道。 “你尘哥谁啊。”田尘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那你脸这么红。” “红吗?你脸也很红啊。” “你自己看看。” 安腾从旁边拿过一个小镜子,田尘没有接。 “不看。”他说。 “不看就不红了是吧。”安腾笑道。 田尘瘫在沙发上,双眼迷离,眼神微闭。透过那短暂又微弱的目光,他看到安腾站起身来,然后走到自己身边,爬到身上。 安腾身上以往那种味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酒气和欲望。 他用手搂着田尘,靠在他旁边。 “你干嘛。”田尘下意识的问道,但问完之后他好像发现这句话可有可无。 安腾骑在他身上,面对着他。田尘两条大腿被安腾压着,有些酥麻。他这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和心上人面对面,同处一室,毫无旁人。 田尘伸出双手环在安腾腰上,从他后腰处摸到背部,夏天的热气让两人都有些出汗。 月光像是无言而倾斜的窗口,洒在少年身上。夜里聒噪的蝉,凌晨开放的夜来香,还有小区里晚归或是还未睡觉的人,这一切的声音和记忆构成安腾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感受。 他感觉无所适从,无地自容,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愧,颤抖又兴奋,害怕又接纳。像是被剥了壳的螃蟹,虽然螃蟹没壳之后就会死去,但他就是这样,没壳的螃蟹走在沙滩上,突然被人抓走;又或者像是没有耳朵散热的大象,整个身体都热乎乎的,像是飞到云端,飞到天上,飞到不知道所谓的哪里。 “尘哥,看不出来你腿毛还挺多的。” “你腿毛就少了是吧。” “也不是这个意思。”安腾挠挠头,“怪不得你一直穿长裤呢。” 田尘:? “你这脑回路,挺奇特啊。” “啊?穿长裤不是为了遮腿毛吗?” “腿毛这种东西除了自己还有人在乎吗。” 安腾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是。 “睡了睡了。”田尘躺在床上,“都十二点半了。” 两人结束,洗漱完躺在床上,夜里平常的声音已经悄然消失,无论是哭闹的婴儿,吵架的情侣,还是楼上的犬吠,世界似乎悄然静音,安腾只能听到田尘淡淡的呼吸声。或许,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夜里璀璨而凋零的圆月,明天它将再次缺盈。 安腾有些意想不到,想不到平时斯文高冷的田尘在背地里却如此激烈。 两人躺在床上,手机放在床边,窗外的月亮渐渐暗淡,两人手掌放在一起,重叠。夏天火热的欲望在发烫,藏在阴影里的爱意显露。 安腾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睡着时还记得在想什么,他在想第二天起来要怎么面对,他在想多年以后,他是否还会记得今天。半夜时他是被热醒的,睁眼看见田尘正抱着自己,双腿缠在自己身上。田尘外表强硬,看似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可是睡姿给安腾的感觉就是,他又缺乏安全感,像一个远离家乡的小孩,做什么都得事事小心,步步在意。所以他才怕?安腾心里想。 夏天的夜晚热,他掀开毯子,好让自己凉快一点,但又怕田尘着凉,于是又把毯子盖上。 安腾看着田尘的样子,笑得很傻。 借着月亮皎洁的光,安腾把头靠近田尘的胸口,听到心脏一下下跳动着,平稳有力。他明白这一生或许不会再听到第二次,这是他一个人的。 他的青春似乎有了意义,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在夜晚时分早已消融。 月光出来又消失不见,不知什么时候太阳越过了线,第一缕阳光落入大地,城市苏醒,生机勃勃。 田尘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还在睡梦中的安腾,看到挺立着的小安腾,不免笑一笑。 “安腾。”田尘拍拍安腾的脸,“安腾起床了。” “几点了?”他起身询问道。 “七点半。” “我继续睡会儿,这么早。”安腾又躺了下去。 田尘倒是没什么生气的,他就是想叫醒安腾,看看他的反应。 双手枕在枕头上,田尘侧头看着安腾的睡颜,一会儿捏捏他的鼻子,一会儿敲敲额头。直到安腾总算忍不了了,起身伸了个懒腰。 “今天准备干什么?”田尘穿好衣服问道。 “不是看电影吗?”安腾问。 “我准备晚上再去看电影的。” “那白天干什么,打球吗?” “不想打。”田尘摇摇头,“原来情侣之间也挺无聊的嘛。” 安腾穿上衣服,干脆又躺回床上,“总不可能做作业吧。” 田尘一拍手掌,“好主意!” “尘哥,不会吧?” “就当辅导你学习了。” 安腾躺在床上装死,田尘一巴掌拍到安腾屁股上,“快点,做完了刚好我回家吃午饭。” “早饭都还没吃呢,要不我们先吃个早饭?”安腾说道。 “吃完就开始,再拖别怪我心狠手辣。”田尘笑道。 “你打得过我吗,还心狠手辣。” “你是不是忘了我学过跆拳道。” 安腾拿出作业先做好准备,绝对不是怂了。 “尘哥,你中午就走了吗?”安腾问道。 “怎么?还要留一天啊?” “要不我们中午出去玩?” “你不热吗。”田尘说道,“而且我的作业还没做。” “明天还有一天。” “我不习惯最后一天补作业。” 两人下楼,走过琳琅满目的街道,停在一个早餐店门口。 “吃什么?”安腾问道。 田尘摇摇头,“难得放假,吃点其他的。” 在清晨若有若无的阳光之中,身影平淡又恬然,挽着手走在人影幢幢的街道上,丝毫不觉难堪或是不妥。 “那吃什么?”安腾问道。 早餐似乎一成不变,从街头走到街尾,面香油香,犹如平静的生活和水面下的暖流。 “尘哥,到底吃什么,我们都转了两圈了。”安腾说道。 “你们这怎么就只有这些早餐。” “那不然呢?” 两人走到商业街,周末九点多钟的这里四处散发着生机。 “要不吃快餐。”安腾问道。 田尘也走累了,同意安腾的决定,两人一起走进店里,点了些早餐。 在店里一边吃一边商量等会要干什么。 很符合少年的行为。冲动热烈,肝胆相照,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青春的快餐只要够快不用理会哪一家。体会时间在指尖流动,体会变化的世界,或许还能找到世界唯一的不变。 田尘吃完舔舔手指,似乎指尖还留有安腾的味道。 “那我回去了?” “这就走了啊?”安腾问道。 “晚上我叫你。” “行。” 在阳光下,二人挥挥手。 安腾今天有空,顺带收拾一下家里,打扫清洁,整理旧物。 他翻到了很多东西,像是把记忆从已经老旧的时光中拿出来,记忆已经蒙尘。鼓着嘴,把灰尘吹散。细小的尘埃漫天飞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许多年后仍会染上灰尘,许多年后也仍会闪闪发光。 田尘朝家里人打了个招呼,随后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做起作业。他想起忘了指导安腾,于是给他打了一个视频通话。 “哟尘哥,这就想我啦?” “爬。”田尘挥了挥手中的笔,“尘哥辅导你了。” 安腾也挥了挥自己手里的拖把,“我做清洁呢,没空。” 田尘很果断的挂掉了视频。 时间在笔尖下流动,带着墨水流出世界的笔尖承载了少年的一厢情愿。 鲸鱼:尘哥电影院有个优惠,买四张票可以八折。 溪流:所以呢,你准备买四张吗? 鲸鱼:我们可以找另外两个人一起啊。 溪流:那你找? 鲸鱼:ok 田尘只是说说,没想到安腾真去找了。然后他建了一个小群,除了安腾,另外两人田尘都不认识。 鲸鱼:徐浪和小苹果,他俩今天也说看电影来着。 这条消息安腾是在私聊里发的,没在群里发。 溪流:他俩?平常不是矛盾挺多的嘛,怎么还一起看电影。 鲸鱼:其实他俩是好朋友来着,只是你这几天看到他们经常闹,但是私下还是挺好的。 田尘切到群里。 溪流:晚上看什么。 画风(徐浪):我随便。 夏知了(田玥平):泰坦尼克号,我跟徐浪之前说好了。你们呢? 溪流:那就泰坦尼克号,我们也没准备好看什么。 安腾买好了票,现在就等着时间流逝。 吃过晚饭,两人打了车到了电影院门前,徐浪和田玥平也在那,两人站在一起的身高差很像父子。 说是一起看电影,但四人之间并不连座,只是两人两人一起。四人走进场之后便散开,安腾和田尘在后排。 人不多,几乎可以说是冷场,但安腾看得很认真。 “你之前看过吗?”田尘问道。 “没有。”安腾说,“但是看过一些片段。” “我也是,只看过一些片段。” 安腾有时候觉得田尘太优秀,并不是自己这个世界的人;但有时候又会感觉,他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另一面。 他现在做的,正是在田尘的另一面游历。 电影院里,四个人连着做,田尘买了两桶爆米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片子太老的原因,电影院里几乎没多少人,四个人像是包场一样。冷清的气氛总让安腾想些有的没的,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电影,又从田尘转学想到现在。他伸手准备往田尘爆米花桶里拿一点,却刚好碰到田尘的手。 两人相互一视,田尘丢掉手里夹着的那颗爆米花,安腾顺手拿过去。 “你吃过了?”安腾问道。 “我吃过了还会放进去?” “也是。” 安腾说着,自顾自把那颗爆米花吃掉。然后又伸手在爆米花桶里。田尘等了五秒,十秒,二十秒。安腾手始终伸在桶里没有抽出来。 “我要吃。”田尘说道。 安腾这才伸出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爆米花。 “张嘴,我喂你。” 田尘:…… “你好幼稚。” “那你自己拿。”安腾又把手伸了回去。 田尘像是不服气一样,也把手伸了进去,爆米花桶被两人撑开,直到再也忍受不住,撕裂了一道缝隙。还好爆米花已经被吃掉许多,没有因此撒漏出来。可即使这样,他们也没缩手,爆米花桶好像一个遮挡视线的东西,两人在里面十指相交,像在那天的公交车上一样,十指相扣。只是这次,不是玩笑。 徐浪和小苹果倒是没什么互动,甚至徐浪还在电影院睡了一觉。小苹果摇着他的肩膀,徐浪惊醒起来,一把抹掉挂在嘴角的口水,问现在电影是不是结束了。 “现在到什么剧情了?”徐浪问道。 “快到结尾了,撞冰山了。” “是不是要到那个了。” “什么?”田玥平问。 “就是那个,you jump,i jump.” “嗯。” “那我好好看。”徐浪坐起身。 直到电影结束,四人互道再见。走出电影院,似乎夜已深,可又不太晚,只是街上灯火阑珊,似是深秋已过。 户外的街灯如此明亮,天上的星月散着萤辉,安腾久久不能忘怀电影的结局,尽管心知肚明。他有些悲伤的站在田尘身边,发现田尘也有意无意的靠在自己身上。 “尘哥,今天还跟我一起吗?”安腾问,他知道这大概率不可能。 果然田尘摇摇头,“明天见,假期快结束了。” 二人在街尾吻别,并非午夜的街,却踽踽凉凉,空空荡荡。 第33章 晨雨时光 周日,田尘从床上醒来,写着物理卷子,慢慢等到去学校上晚自习。 他拉开衣柜,眼睛盯着安腾的那件衣服上,然后转头又看了看学校的校服。果断拿着安腾的衣服换上。从客观上来说,这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安腾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已经破旧。 吃过晚饭,看了看天上正闪耀的太阳,他从家里翻出一顶帽子戴上,用来遮阳。 安腾今天没有跟他一起,发了消息,安腾说他现在还在吃饭,让田尘先走。 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很少体会过这种感觉,太阳有气无力挂空中,想要落山却为时尚早,想要照亮却也为时已晚。 田尘想象安腾走在他旁边,他们跟着时间一起前进,走过小巷口,走过孝子桥,一直走到学校门口。他带好校牌,走进学校,自己不熟悉却又不熟识的学校。 还没到六点,教室没有多少人,田尘拿着手机,给安腾发了个消息。教室里来得早的基本上都是住读生,他们有些还拿着行李箱,没来得及放到寝室里,大多拿着手机,等一会儿班主任来了,手机便会交给班主任保管。 而他们现在拿着手机,大概是做学校的任务吧。 溪流:你还没出门吗? 鲸鱼:嗯。 溪流:再不出门迟到了。 鲸鱼:没事。 教室里的人慢慢增多,大多数人都是来补作业的,假期就这么两天,很少有人愿意去做作业,更何况周日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时针和分针形成一个九十度的角,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闹。安腾不慌不忙的走进教室,把等会要讲的地理卷子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许多人正在询问选择题的答案是什么,因为他们只做了大题。周末抽空把大题一做,等周日晚上来上晚自习时随便问一下,这张卷子就算完成了。 “腾哥,你地理卷子做了吗?”付科匀一脸笑意过来问道。 “做了。”安腾点点头,就差把卷子给他递过去了。 “那借我抄抄呗。”付科匀把卷子拿走,随后开始抄了起来。 他连安腾做题时候做的笔记都连带着一并抄上去了。 郭子明走进教室开始讲起班务,六点半左右讲完,付科匀也把卷子还了回来。 老郭开始讲起卷子,虽然现在还没到晚自习的时间,但是早点讲完他也就早点休息。 一边讲一边走到讲台下,看看学生的卷子,抽几个人回答问题。 老郭向来喜欢走到后面,他与后排成绩较差的学生们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矛盾。他们想摸鱼,老郭就不让他们摸鱼。 说起来,郭子明在年级众多的班主任里,算是最负责的一个。 八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十二班的数学老师郑晓龙,对八班实行的是放养。 十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十二班的物理老师李友华,跟十班的同学个个处的跟兄弟一样。 当然,这与老师的性格和教学方式息息相关。 老郭嘛,一脸严肃,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管教学生那是一套一套的。 还没走到后边,他便开始点名。 “李帅兵你第四题选的什么?” 李帅兵一个起身道:“b。” “说说为什么选b。” 李帅兵哪知道选b,他甚至都还没看题。只能支支吾吾的拿起卷子,先把题念一遍,然后说道:“由图我们可以看出,a地地处非洲的巴西高原,所以选b。” “停一下停一下。”郭子明笑道:“怎么就选b了,问你a地气候形成的原因,重新说。” 李帅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郭子明挥手让他坐下。 “付科匀,你这题选的什么。”他又说道。 付科匀这题也是抄的,拿起卷子说:“选c。” “说说为什么。” 他抄的时候把安腾的笔记也抄上去了,但安腾的笔记只是在题目上勾勾画画,圈圈写写,乍一看看不懂他画的东西是什么。 但只要看过题的人便知道,他画的是东南信风带。 “巴西高原地处寒流……”付科匀想到什么念什么,“所以巴西高原地处热带,形成了草原气候。” “哪个地理老师教你巴西高原旁边有寒流的。” “没有吗?”付科匀还纳闷道。 “那是什么流?”郭子明大声问道。 “巴西暖流。”同学们应声回答。 “这道题这么简单都不知道?”郭子明把付科匀的卷子拿了过来,“答案还选对了,你怎么做的?” “蒙的。”付科匀说。 “把这道题抄十遍,晚自习放学之前交给我。” 付科匀苦笑着坐下。 小小的闹剧只是活跃了一下课堂气氛。郭子明继续讲着题,直到七点五十,第一节晚自习结束。连续上了八十分钟的同学们几乎在一下课就跑去厕所,或者起身放松。 李帅兵捂着嘴嘲笑付科匀,他说道:“我哪知道他要抽我,早知道不抄了。” 郭子明讲完卷子后就没什么安排了,剩下两节课全由学生们自行安排。做完作业的人也没什么事干,趴在桌上休息或者继续做着习题提高自己。 自从田尘转进这个班后,后排就热闹起来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问田尘,这道题怎么做,这个单词要怎么用。 有时候安腾很想拦在田尘身前,像个贴身保镖那样,霸气的说一句:“抱歉,请勿提问。” 但田尘来者不拒,有时候安腾都觉得这些人问得太频繁了,但田尘总是朝他摆摆手,说一句“没什么的”。 安腾知道,他这些只是客套话,田尘为了打好关系,在排除安腾之后,付出的总是大于收获的。 晚自习匆匆而过,两人又相伴回家,安腾为了与韩炬桐争一道题的对错,在晚自习下课之后也讨论了许久。学校大道上没有一人,但校门口有。 “前面那些人在干嘛?”田尘视力好,他问道。 安腾有些看不清楚,只见校门口对面,有两伙人对立,似乎快要打起来。 “打架而已。”安腾有些见怪不怪,拉着田尘赶快走。 “你这么清楚?”田尘有些想凑热闹,但也只是想法,他只是匆匆瞥了几眼,没有细看。 周一的升旗仪式还是在教室里举行,田尘穿上了前些天发的校服,本来单调简洁的校服衬上田尘的身形容貌,整个人似乎平添了几分书装整洁。 “真帅。”安腾靠在他旁边说道。 全班站在教室里,听着广播里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临近开学,请同学们认真复习,严肃对待此次的开学考试,同时牢记不要作弊……” 刘主任讲完要说的事情之后,话锋一转。 “通告,刘龙,系高三八班学生,在上周日晚上,晚自习放学后于学校门口聚众斗殴,为严肃校纪,根据c城川中学校第十一条校规,给予刘龙同学留校察看处分……” 接下来还有几个人,同样的模板,同样的“聚众斗殴。” 这些人就是昨天田尘和安腾遇到的两波,但此刻的他们并不知晓,只是安腾有些感慨,要是去年,说不定他也是这伙人的其中一员。 那时候夏天哥还没死。 安腾这样想道。 升旗仪式匆匆结束,许多人趴下睡觉。 田尘没什么困意,只是觉得校服有些买的小了,他还能长长个,到时候可能校服就太小了。 他把顾虑给安腾说了,安腾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说到时候可以找高三的学长要来一套。 安腾回到空空荡荡的房间,有时候他在想,要是能跟田尘一直在一起就好了。早晨晚上,睡觉都一直在一起。但这明显是奢望,田尘不可能一直跟着自己住,自己也不可能跑到田尘家里去骚扰。 又是周一,晚上的班务时间,老郭准时准点进入教室,拿着他的小本本。 “今天上午都听到了哈,不要聚众斗殴,不要跟外面那些人鬼混。” 老郭说的语气很重,似乎班里真的有人聚众斗殴一样。 “还有就是,要住读的同学周日晚自习之前把住校报名报交给我,不然开学之后再转住有点麻烦,也不好转。” 说完这两件事,老郭便出去了。 周一的晚自习是化学,化学已经复习了挺长一段时间,殷窈婷(殷姐)说开学考试可能会有点难,于是补课期间前半个月上新课,后半个月带领他们把上学期的知识点走一遍。 化学课还没人敢摸鱼,但田尘除外。他基本上只是翻开书,随后自己干自己的。才放了假的学生们还没收回心来,教室里有些吵闹。晚自习的上课铃一响,平常需要纪委招呼两声才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却一下子没了声响。 今天的课还是复习,田尘没有心思听。 第一节课下,他找班长要了两张住校报名表,很认真的和安腾谈论起这件事情。 “安腾,你觉得住校怎么样?”田尘问道。 “尘哥你想住吗?你不是不想住的吗?”安腾说。 “确实不想住,但是比走读更方便了。而且,你一个人在家,住读可能更好一点。” 安腾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是以军训时住校一星期的经验来看,住校是一件很看运气的事情。分到的宿舍、室友,宿舍内的设施情况,这些全看运气。 “考虑考虑。”安腾接过那张报名表放进书包里。 时间若有若无,在时而缓慢冷清时而热烈欢腾的学校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这周周六下午放假,安腾不知道要跟田尘干什么,再住一晚上或者一起去外面玩玩。或许,这就是情侣之间的末期。田尘也不知道这周放假要干什么。 于是乎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看到风吹过树梢,看到街上同样和他们一样行走的人,默默彳亍着。 “安腾,要不去我家坐坐吧。”田尘对他说道。 “你家里人多吗?”安腾有些害怕打扰到田尘家里人。 “就我爷爷在,我爸他们可能在单位上。” “那——老人不嫌麻烦吗?” “应该不会吧。” 田尘细想起来这个月的种种情况,似乎跟隔代亲一样,爷爷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热不热冷不冷饿不饿。田尘对这个没相处过多久的爷爷也不了解,“不热不冷不饿。”这样回答道。 也幸好田尘是在上学,一天在家里的时间没多少,平常放假时,除了自己说“我做作业,不要敲门”之外,爷爷总是想多跟自己聊聊。 安腾当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但还是摇摇头,“算了吧。” 田尘也没强求,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安腾家楼下。 “上去坐坐?”安腾问道。 “老是去你家,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田尘笑道。 “就去过一次,怎么叫老是去了。” 来过一次的田尘已经轻车熟路,跟在安腾后面,听着安腾对街坊邻居打着招呼。 “王叔,杨姨……” “小腾带同学玩啊?”王叔也热情回应道。 “嗯。”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领同学回家玩。” 打完了一圈招呼,两人也进了门。 “小时候我爸妈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照顾我。”安腾拔下插在门孔上的钥匙,“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有次做饭的时候煤气还忘关了。” “这么危险啊。” “嗯,王叔说他闻到家里有什么气味,到厨房一看煤气还呲呲呲的往外冒。” 田尘听到后一阵后怕。 随后两人坐在沙发上,这一幕好像发生过。 “安腾,你家里人多久回来一次啊?” “说不上来。”安腾躺在沙发上,打开旁边的电扇,风呜呜的响着,像是小孩的哭声,孤独的哭声。 安腾继续说道:“我爸可能也就过年回来,我妈七八天回来一趟,回来几天后又出去。我从小到大,跟你相处的时间可能都比我爸多。” 田尘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曾经也这样过?也曾许久没见过父母;还是说没事的,现在我陪你。但他都没说。 田尘这个瞬间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窄小客厅,屋里挂着老照片,穿越了十年时光陡然清晰。 那天的屋里格外安静,田尘伸手拉着安腾的脖子,把他靠在自己身上。街坊邻居的闲谈声尚未响起,鸟蜷在树荫里昏昏欲睡。 他似乎打破了这片宁静。 安腾感觉自己脖子被人勾住了,惯性带着他躺倒在田尘腿上,阳光从窗外飘落,落在他的眼皮上。他轻轻眯着眼,看到田尘意气飞扬的笑容。 他听到对方说:“安腾,我们住校吧。” 住宿这件事情很顺利,安腾给安妈妈打了个电话,田尘也只是回家和他爸说了一声,随后两人认认真真填完了住校报名表,在周日晚上的晚自习上交给了班长。 班长陈燕琴收起他们的报名表还语重心长的说:“怎么这么晚交,到时候分宿舍都是最后,很不方便的。” 但她没注意到田尘和安腾身后还站着田玥平。 “那个……我也住读。” 田玥平有些尴尬的拿出报名表。 第二天下午,田玥平很少见的跑到教室后排。 “宿舍安排好了。”他说。 “这么快?”安腾也没住读过,他心里也悬。 “嗯,中午我在老班电脑上看到的。”小苹果悄悄说道,“我们三个还是在同一个宿舍,在309的。” 三楼最后一个宿舍。 “还有人吗?”田尘问道。 “徐浪也在。”田玥平有些无奈说道,“他跟我一起转住读了。” 田尘不怎么担心这些,他跟安腾是同一个宿舍的就行了。 趁着下午晚饭的时候,安腾有些按耐不住,拉着田尘的手走到宿舍楼,说一起去看一看他们的宿舍。 宿舍楼在晚饭期间可以进出,两人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走到309宿舍门前,看到有些略显老旧的房门,田尘平复自己想要反悔的心情,打开宿舍大门。 寝室里很整洁,似乎已经被打扫过,四个上下床八个床位,还有厕所、洗浴台和阳台。田尘对这间宿舍观感还不错,就是有些挤。 安腾把宿舍和军训时期住校的印象对比起来,发现这间宿舍竟然还有阳台。 参观完宿舍的当天,安腾回家慢慢开始收拾起行李,除了床铺和生活用品,还真没什么可带的。 而同时间的田尘家里却是特别热闹。 “衣服多拿一套去,拖鞋呢?”小爸说。 “拖鞋也拿一双,还有毛巾。”爸爸说。 “尘尘怎么好好的想住校了。”小爸一边帮忙收拾着行李,一边问道田尘。 “住校方便。”田尘摆摆手。 “之前让你住校你不是说不想住吗。” “之前是之前。”田尘狡辩道。 “钱不够了跟我说。”小爸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小爸。我后天才搬进宿舍,不是明天。”田尘按住他的双手。 “啧,你爸跟我说这么急我还以为你明天就要走了。”说着,他瞟了一眼他哥。 父子二人皆是一笑。 太阳终于是累了,今天早晨没有那么热。似乎是快入秋,田尘和安腾拉着行李箱,滚轮拖在地上,发出咯咯声响。 第34章 形影不离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他们是来得最早的。 床位是已经安排好了的,在靠窗的上下床里,田尘下铺,安腾上铺。 两人请了早自习的假,铺好床后去往教室。 在铺床的过程中,田玥平和徐浪也来了,两人也是上下铺。宿舍里四人来齐,却迟迟不见另外四个人的身影。 “这个寝室不会只有我们四个人吧?”安腾说道。 “真的只有我们四个。”田玥平解释说,“昨天我问班主任了,说是因为我们是最后分寝室的,分到最后只有我们四个人了,所以最后就是我们四个人一间寝室。” “这么说还捡便宜了。”田尘笑道。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田尘习惯性的往校外走,晚饭也习惯了出去。想到今后的一日三餐全都要在学校食堂解决,他又有些不想住校。 住在下铺比上铺方便,田尘中午回到宿舍后往床上一躺,在枕头下拿出手机。 “尘哥,你没交手机吗?”安腾问道。住校生可以带手机进学校,但是需要交给班主任,需要打电话或者用手机的时候再去拿。 “没。”田尘说,“我还带了充电宝。” “你交手机了?” 安腾点点头。 “我也带了。”田玥平悄悄说,“我爸妈不让我带,但是我偷出来了。” 安腾看向同时上铺的徐浪,不用想,他肯定也带了。 结果乖乖上交手机的只有自己。安腾有些郁闷,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别睡太久。”田尘往上看了一眼,“午觉睡多了下午脑子转不过来。” “我没准备睡。”安腾把他放在床上的书翻开。 宿舍里也有空调,电费是自付。田玥平回宿舍之前去充过电费,但他们四个人好像都没有要开空调的意思。 下铺方便的同时也有一点不太好,没有什么私密空间,上铺的人很容易就能看见下铺在干什么。 等到一点半,寝室里另外三人早已睡下,田尘也小憩一会儿。 两点钟的午铃响起,田尘听过一次,那天来得早。在宿舍床上听到这个声音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像现在他还是在家里,在楼下等安腾过来,然后两人一起上学。 田尘还是不喜欢食堂的饭,在其他人看来是微辣的菜田尘总要就几大口汤。 安腾总是对他说多吃点辣,就习惯了。 田玥平和徐浪两人也坐到他们旁边,四个人同寝室,聊的话也多了。 晚上十一点熄灯,四个人也不拥挤,在熄灯前就已经洗漱完上床。 熄灯不等于睡觉,上床也不等于睡觉。 四人总会天南海北的聊些什么,聊过往聊自己,聊未来聊理想。 田玥平有些胆小,徐浪总会把话题绕到鬼故事上,吓唬吓唬他。田尘有些向着小苹果,会在徐浪稍显过火时阻止他,安腾更像是个和事佬,劝说两人关系好点,就像他跟田尘一样。 自从开始住校,两人几乎是时刻形影不离,有时候韩炬桐找不到田尘问题,于是去找安腾,就算他们没在一起,但安腾一定知道田尘在哪。 比如,物理办公室。 韩炬桐找到物理办公室时,田尘和李友华正站在打印机旁边等着打印。 “报告。”韩炬桐进来。 “你要吗?”李友华朝韩炬桐问道,“田尘问我有没有难度大一点的卷子,我找了几份给他。” “算了算了。”韩炬桐摆摆手,“我自己的都做不过来。” “那你来干什么。” “问题。”他拿出试题。 卷子打印好了,田尘收好卷子往回走。 安腾有些奇怪,既然太子都能去找物理老师了,为什么还要来问尘哥去哪了。 难不成—— 他摇摇头,不可能。 不对。 就算有这个可能,那尘哥早就是自己的了。 比如,晚饭后,在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 安腾先回教室,李乾坤正与王希探讨一道英语题,他们两人都拿不准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见安腾回来后问道:“尘哥呢?” “他上厕所去了。” 然后直接略过安腾,跑到教室走廊外等田尘上完厕所回来,如果在教室里等他,那田尘一进门又会被韩炬桐堵着问题了。 走廊狭长又拥挤,独得凉风青睐也沾染许多花香。 今天学校分外热闹,一些人的课桌搬到走廊外,办公室里堆砌起许多书本。 安腾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他的东西没有多少,放在教室的抽屉里就行。 晚自习三节课全是自习,好好复习,应对明天的开学考试。 不过田尘不用,他明天就要走了,去市里。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他说道。 “去几天啊?”安腾问。 “三天吧?”田尘自己也不确定这次物理竞赛要多少天才能结束,“三天,或者四天?” 今夜过后,安腾又回归了以往的平静,一个人坐在教室后排,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有时跟着李乾坤他们打球,有时干脆回寝室休息。 田尘早上在手机上给安腾发条消息,中午回去说说这一天的情况,晚上睡觉前发一句晚安。像是准时的打卡,但安腾也只有放假回家的时候能看到。 开学考试第三天,最后一科地理结束,学生们如释重负,熊江东很少见的找安腾一起去吃饭,就他们两个人,在学校食堂的一个角落,两人畅聊起来。 熊江东说他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熊江东忘了两个月的“恋爱纪念日”,因此女方提出分手。 安腾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可能只是她想分手了吧。 这段恋情的结束是三天前,也就是开学考试前一天,今天熊江东就看见她的前女友和另一个男生在逛街,就是刚刚出教学楼时看见的。 学校里,特别是高中,爱恨情仇多了去,仔细算来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或者只是谣言。要去细细追究,可能什么也追不出来。 或许若干年后,秋夏的交替之间,走过曾经熟悉的路面,回忆青春时会暗暗自嘲两句。自嘲是胆小者装作勇敢者的借口。 安腾只好作势安慰他两句,听他诉说这两个月以来的缺憾。 牵了手,亲了脸,消息三言两语,嘴上功夫。 天边被落日染成了金色,金色或许代表秋风,代表迟暮。路边的小贩们会把遮摊位的雨伞倒在一旁,用来遮阳。 自从安腾和田尘确定了关系之后,他老是会想以后的事情,莫名其妙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像是找不到知己的愁人,诉说着别人听起来的无病呻吟,却不知那是愁人如血的抒情。 回到教室,安腾翻开日记本, 日记许久没写过,平常田尘在时,他总是会捂着日记,不让他看见,又或者干脆把日记放在书包里,等回寝室后再写。但回寝室后又总是忘记,况且还有田玥平和徐浪两个人在。来来回回,日记已经缺了好几天。安腾在日记上抄录诗歌,写下感情,记录生活。 他有许多朋友,许多熟人,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说真心,一个都不能交流。 趁着田尘不在,安腾拿起笔,笔尖杵在纸张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但今天偏偏什么也不想写,总觉得日子沉闷乏味。这个夏天还没过完,他就开始期待下一个夏天了。 夜晚,田尘用小苹果的手机发消息问他考试怎么样了。安腾也不清楚自己成绩怎么样,但感觉考得还不错。 夏知了:尘哥在吗。 溪流:?有事吗 夏知了:我安腾,用的小苹果手机给你发消息的。 夏知了:竞赛成绩怎么样? 溪流:【耶】 溪流:我明天回来,竞赛结束了。 夏知了:成绩怎么样? 溪流:保密,估计下个月奖状就来了。 夏知了:李友华不是说过了初赛他就去找校长申请给一个校级奖状吗,怎么还要等下个月。 溪流:所以才要保密啊。 安腾侧头看见漆黑一片的窗外,教室里的影子在对他说:“好久不见”。当知道田尘回来的消息的那一刻起,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盛夏的蝉鸣。 刚开学的日子总是忙碌,要检查清洁,黑板报也要重新画过。教室后边的黑板上的红色大鱼已经被后排打闹的人蹭的七七八八,没了昔日的光彩。 九月四日,周六。本来开学考试结束,但今天不放假。闲看花开,静待花落。安腾没觉得有什么,但其他同学们不这么想。 况且周六补课的课表有些奇特,却带着合理性。单周周六上语文数学物理,双周周六上地理化学英语。这周是开学第一周,单周。 天上下着微微细雨,雨从深夜下到清晨,天色微明,山梁无人。 教室里的大屏幕上正放着87版的红楼梦,本来红楼梦是自己去看书的,但老骥认为班里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去看,于是选择在补课的时候给大家放电视剧,也能了解一些剧情和人物。 后排许多学生们睡觉,老骥在办公室休息,教室里就只有班长管着纪律,课代表在和其他人聊天,周六的补课,似乎更像电影院。 雨渐渐停了。大约九点多钟,众人都准备关掉电视剧,迎接数学的折磨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教室。 “尘哥回来了啊。”李乾坤像是看大英雄一样坐在座位上望着他,“竞赛怎么样?” 韩太子正准备补觉,听到李乾坤一句话,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田尘前面,询问竞赛的事情。在他这种向往竞赛却又不敢参加的人看来,竞赛是一种神秘却又危险的东西。 田尘被人围住,水泄不通。 安腾没跟上去凑热闹。早晨雨后霞光灿烂,云朵染上一层层的渐变色,引人夺目。不远处学校的小山丘上有大群大群的白蝶飞舞,阳光给予所谓的青春,灼烧皮肤,刺激神目,世界是如此泾渭分明。 田尘终于从韩炬桐的告求下摆脱,初步满足了他对竞赛的好奇心。 “好久不见。”安腾对他说道。 “才四五天而已。”田尘显得很冷静。如果这不是在教室,而是他们两人独处的话,或许他会直接扑上去。 “我觉得过了好久啊。”安腾转了个身,倚在田尘身上,“感觉过了十年了。” 田尘把手臂绕在安腾脖子上,防止他摔下去。 “考得怎么样?”田尘问道。 安腾叹了口气,“下降了很多。” “下次加油。” 窗外没有遮挡,阳光直入,明艳鲜亮。时间慢慢走着,一刻钟,一小时。直到上午放学,两人一同朝着宿舍走去,时间已不重要。 九月的天已经有了些秋天的影子,不多,但总让人心心念念。经历了八月整整一个月的高温,在路上突然遇见一阵秋风,会觉得无比清爽。 秋风扫过落叶,树上并非荒凉,风在绿叶丛中挑出两片黄叶摘下。 安腾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在宿舍里问田尘关于竞赛的事情。而尘哥总是摆摆手,用“没什么好说的”应付过去。 开学典礼是下周一,当天下午还有英语演讲比赛,贾正华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比赛终于要来了。 周六下午的时候,住读生们有些把行李箱拖到班上,这样放学的时候直接走就可以了,不用再回寝室收拾东西。 安腾和田尘也是如此,不过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多。 假期只有一天,同学们都非常珍惜,杨轩邀请安腾去网吧走一遭,徐浪想让安腾放学之后留在学校打会儿篮球,他们缺一个人,田尘没有说什么,用微微笑容回应安腾。 “不了,我今天回家。”安腾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 “尘哥,我妈今天回来了,我想陪陪她。”他继续说道。 “嗯。”田尘点点头,“去吧。” 安腾朝家里小跑过去。 田尘在路上遇到了杨宇飞,他装作很熟的样子,搂着田尘的肩膀问他要不要跟他们一起。 杨轩也在其中,但田尘都摇头拒绝了。 “腾哥呢?没跟你一起吗?”杨轩问道。 “没有,他先回家了。”田尘说。 形影不离的二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田尘打开手机聊天栏,小马正兴奋的和他说着深中竟然会放假。 后者回头遥望已经看不见的川中,校门口前那块石头已经拉远变成一个小黑点,任凭让视力再好也看不见。 他听不到安腾从后边跑来的声音,人群似萤火虫散在空中一般散在地面上。 “学长。”有女生从后面跑来,“能加个好友吗?” 田尘没有理会她,“不加。” 女生旁边的朋友笑着,“看吧,加不上的。” 田尘加快脚步,看到田玥平在前面,于是跟了上去。 “小苹果你家也住这边吗。”田尘说道。 女生见田尘有事,也没有继续跟上来。 “啊——”突然被问到的田玥平有点没反应过来,“啊——昂我去我叔叔家,我家在另一边。” “那我先走了。”田尘说。 安腾回家,在楼下遇见安妈妈,两人在小区门口相遇。 “妈。”安腾说道。 “诶,放学啦?” “嗯。” 大约一周没有回过家,安腾打开房门竟觉得有些陌生,家里的家具有些沾灰,母子二人一起打扫后坐在沙发上。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安妈妈说。 “随便做点就行了。”安腾提着书包,“我先做作业去了。” 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看到消息界面跳出来的一条条消息。 溪流:早 溪流:今天初赛,猜猜尘哥第几名? 溪流:这边伙食挺好的,比川中好多了。 溪流:早点睡,你还有考试来着。 溪流:让我猜猜,现在语文考完了吧?语文不是你强项吗,考得怎么样。 溪流:我初赛的成绩出来了,第一名。 溪流:你们第二科是什么来着?我有点忘了。 溪流:等我回去了得找你要点精神损失费,这么多天都不说话。 溪流:成绩出来了,不过得保密。 溪流:【图片】 溪流:晚安宝贝~ 安腾看完一条条消息,感觉有些不像是田尘能发出来的。特别是那张图片,坦胸露乳的。上次安腾没看仔细,这次田尘发了张照片过来,安腾好好保存了一下。 鲸鱼:尘哥在吗? 溪流:在。 鲸鱼:上面那些消息……? 溪流:怎么了? 鲸鱼:没怎么【滑稽】 田尘小爸敲了敲门,让田尘和他一起去买菜,顺便买点他喜欢吃的。 溪流:我出门了,等会聊。 “住校感觉怎么样啊?”小爸问道。 “还好。”田尘说,“小爸你住过校吗?” “没。”小爸摇摇头,“大学也没怎么住过。” “你跟爸一直在一起啊?” “嗯,都三十年了。” 或许这才是形影不离。 田尘买了挺多东西,今天他们家吃烤肉,田尘爸爸买了个烤肉的小机器,一家四口围在烤炉旁,听着五花肉滋滋冒油的声音,一边聊着天。 “怎么想住校啊,家里住着不舒服吗?”田爷爷说。 “住校方便。”田尘总是用这个借口含糊过去。 他突然想起之前买菜时的话题。 “爷爷,我爸和小爸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问道。 田爷爷愣了一下,细想了一阵,“三十年前吧。” 安腾突然升起了八卦的小心思,“三十年前,那小爸不是才七八岁?” “对。”田爷爷笑着说,“那时候他们玩的可亲了,跟亲兄弟似的。” 岁月冲淡了不解,从此形影不离。 第35章 人间忽晚 人似乎总会在某一年,某一个时间爆发性的长大, 爆发性的觉悟,爆发性的知道某件事情的真相,让原本没有意义的时间有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安腾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明天放假,早睡晚睡都没什么关系,但他并不打算破坏他的生物钟。于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想那,怎么也睡不着。 晚上有点冷,安腾已经盖上一床被子。第二天早晨起床,天空还未亮。秋天好像真正来临。 安腾开学考试的成绩他一直没跟家里人说,比起上次来说是灾难性的下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跟着田尘认认真真学到了好多,虽然总成绩跟上次差不多,但这次考试明显简单许多,班里大多数人成绩比上次高了三十。 就连郭子明也这么说,而且,这周日晚自习回去之后就是换座位了。到时候肯定有人抢尘哥旁边的位置。但是他又转头一想,田尘开学考试没参加,或许他的位置不变呢,又或者他是最后一个选位置的。 更有甚的,郭子明用补课期间的考试成绩选位置,因为这次考试太简单,没什么参考性。 安腾就这样想了许多。 下午去上学的时候,天上的云很低,似乎一下子就能抓住,悠悠飘在空中,白得发亮。 夏日的遗憾一定会被秋风温柔化解。 安腾这次没准备把手机交给老郭,在上周室友三人的打趣下,安腾总算下定决心违纪一次(带手机不上交)。 住读生来得早,可以先回寝室整理内务,晚上会检查寝室清洁。 309寝室分工明确,清洁两人一天,轮着来。 人少,寝室面积却大,做清洁是有一点累,但人少产生的垃圾也少。 安腾和田尘两人做完清洁后回到教室,临近六点,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付科匀这次学聪明了,抄作业的时候抄错几道题。 等会大概要开始选位置,已经坐了一个多月同桌的同学们也都有了些感情,商量着要一起选某一处位置或者干脆维持现状不变。 特别是前排的那些人,班长问纯潘选哪,问韩炬桐选哪,问田尘选哪。 他们似乎像是统一了一样,全都说就在原地。 关于尘哥想坐在后排的位置,安腾是已经猜到了的。要是尘哥选到了前排,那他上课摸鱼打岔那些小动作不是被老师尽收眼底了吗。尽管他成绩好,可以宽容一点,但是明面上和暗地里,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六点半老郭进了教室,手里拿着成绩单和班主任手册。 “先说一些事情。”他翻开班主任手册,一条一条念到。 “胥主任上周说我们班清洁没怎么做到位,所以上周做清洁的这周再做一周。” 他话音刚落,付科匀叹了口气。 “后面的黑板报也要重新画,还是交给文艺委员和班里几个美术生。”老郭看向魏静怡。 “好。”魏静怡回答道。 之后老郭拿起成绩单,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 “成绩大家都看了,那现在开始选座位。” “纯潘。”郭子明说道。 纯潘是这次开学考试的第一名,他径直走上讲台,在座位表上选了一个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 “下一个王希。” 老郭站在教室门前,念了一会,把成绩单给韩炬桐,让他念。而老郭自己,则回办公室休息去了。 韩炬桐顺着念下去,安腾如愿以偿选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其实后排的位置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动,选到最后选来选去也就这几个位置。 李乾坤为了更接近田尘,往后选了一点,也没到最后几排,韩炬桐也是,倒是纯潘还在第一排,位置没变。 直到最后一名念完,田尘也没从座位上起来过,于是接下来换位置的十多分钟,田尘好像被遗忘了。教室里响起凳子拖拉的声音,安腾选的位置还是在这,没变过。 于是两人所在的地方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一样,十年来从未变过。 “尘哥。”李乾坤喊了田尘一声,他就坐在不远处。 上课铃响,位置已经换完,安腾扫了一眼。 前座几乎是大洗牌,贾正华李乾坤韩炬桐这些人都往后挪了挪,小苹果往旁边选了一个位置,同桌也换了一个,换成了徐浪。刘燚和他女朋友张诗两人坐在教室左后方处,班长在左边儿靠前。 “尘哥你果然没换到位置。”安腾笑着说。 “怎么,你想我换吗?”田尘问道。 “不,不换最好。你要是考试肯定是第一,到时候你第一个选了位置,你同桌百分之百会被其他人抢走。” “那不是挺好吗。” “好吗?不好!”安腾用手肘撞了一下田尘。 “我的意思是,现在这个同桌挺好的。” “你刚刚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打闹的同时老郭也进了教室,他眼神犀利,扫视着班里新排出来的座位。 “付科匀和刘燚换一下位置,不然你老和李帅兵讲话。” “啊?”付科匀傻眼道。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落到了他身上。 那也没办法,他朝刘燚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两人不情不愿的换了座位。 老郭的眼神没有停下,又换了几人的位置后,他解释道:“位置是你们选,但是决定还是我来做。” “那现在位置选好了上课吧。”他继续说道。 安腾松了口气,他和田尘还是同桌,只要下次自己努力一点,成绩上去了,选位置的优先权拿到手,就不怕尘哥旁边的位置被别人选走了。 第三节晚自习,走读生在下课前已经收拾好书包,以往这时的田尘和安腾也已经开始收笔,准备放学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田尘第一天住校的时候都没习惯过来,看着时间到了九点四十的时候,就准备收拾书包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靠在门框前,问安腾怎么还不走。 恍然意识到之后,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问安腾要不要一起上个厕所。 那一年的盛夏,蝉鸣声格外聒噪。学校里有一小片装饰用的小池塘。在夏天时,每到晚上,蛙鸣便会响起。 终于熬过了四节晚自习,教室里二十多个住读生们相约结伴回到宿舍。 小苹果有道题还没做完,他赶忙跑回宿舍,趁着还没熄灯时,把题做完。 徐浪不久后也跟着回来了。 “小苹果你看到安腾和田尘了没。”徐浪问道。 “还没。”小苹果说。“他们不会吃宵夜去了吧。” 食堂是有宵夜的,不过也就只有面而已。 “我刚从食堂回来,他们不在。”徐浪指了指手中的零食,他去小卖部时路过食堂。 “那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在查寝之前回来就行。” 而此时的安腾和田尘,正走在操场上。 仲夏夜,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和点点繁星,像是已经繁茂的荒原,一眼望不到尽头。操场漆黑一片,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们手拉着手。浅白色的月光从田尘的眉间打落,学校四周的山沉默着。 田尘捧着安腾的脸,亲了上去。 “早知道不住校了,亲个嘴都这么麻烦。”田尘说。 “那也没办法。” 田尘好像还没亲够,说了一句话之后又啃到安腾脖颈上去。 “嘶,你真咬啊。”安腾扯了下田尘的头发。 “我给你留个小草莓。”田尘笑着说,“明天捂着点,别让人看见了。” “别让人看见那你种草莓干什么。” “好玩。” 安腾无言以对。 两人拉着手走过操场,一圈又一圈。天上不时有一架飞机飞过。 “有流星诶。”安腾指着天空说道。 “飞机而已。”田尘说,“你家流星一闪一闪的吗。” 安腾不想接话,“我小时候真见过流星。” “我也见过啊。”田尘像是不服输一样回应道。 “现在都很少见了。”安腾怀念说,“现在星星都比原来少。” “我们那还挺多的。夏天的时候去山上露营,漫天都是。” “现在几点了?别等会儿回不去寝室了。”安腾问道。 “我手机放寝室里的。”田尘说道,“你怎么都不带个手表。” “快回去吧,要是等会寝室大门关了我们进不去还会被扣分的。”安腾拉着田尘往宿舍楼跑。 当两人跑到宿舍楼时,偌大的铁门已经关上,两人站在铁门外,看着楼里一间间散发光亮的寝室,有些犯了难。 现在叫人,让生活老师给自己开下门,肯定会收到责问,严重点的甚至还会扣分;不叫人呢,等会查寝了,没回寝室的照样会扣分。 “哦豁,完蛋。”安腾说道。 “嘘。”田尘捂着安腾嘴,“我们从旁边翻进去。” “?”安腾看了眼田尘,“尘哥,你要不看看墙有多高。” “没事,你站我身上,先爬进去,然后再拉我进去。”田尘对安腾做了个“ok”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的来到墙壁前。 “准备。”田尘抱着安腾往上举,安腾不是很重,田尘举起来虽说不上困难,但也不是很轻松。 安腾踩在田尘肩上,双手扒住墙壁顶部,但是他力气不够,拉不上去。 “尘哥,推我一下。”安腾小声说道。 “好。”田尘双手抵住安腾鞋底,狠狠地推了一把。 安腾顺利爬上墙壁,蹲在墙壁上伸手要去拉田尘。 但是距离太远了,两人似乎拉不到。 “你站稳点,我跳起来。”田尘说。 他朝后望了望,退了几步,助跑冲向墙边,在即将撞上墙壁时,一脚蹬在墙上,借助反冲的力气,跳得更高。 安腾一只脚抵住墙壁反面,伸手拉住田尘。 “拉稳了。”安腾说。 田尘脚撮在墙壁上,慢慢往上挪。 “呼,上来了。”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人都要掉下去了。” “跳下去吧。”田尘说完这句话,纵身往下跳,落地后还来了个翻滚,以便卸力。 安腾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也没这种经验,只是径直了往下跳,田尘在旁边接住他,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 “你不会滚一下吗。” “我又没跳过。” 两人搀扶着彼此,蹑手蹑脚的往三楼走。 寝室里,小苹果正来回踱步,“哎呀,你说他们两个还没回来,不会是被关在外面了吧,等会要是查寝怎么办呀。”“他俩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大半天还在外面。” 徐浪早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你担心也没用。”他说。 刚说完,寝室门被打开了,小苹果下意识以为是查寝的人,便回到床上。 “尘哥?”他看清来人后又从床上起来,“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一身灰。” “去操场跑了两圈,锻炼身体。”田尘说。关于这件事情,他早就想好了说辞,现在身上大汗淋漓,也挺符合去操场锻炼身体的。 “你们以后早点回来,要是寝室大门关了你们怎么办。”小苹果一脸关心的问道。 “现在几点了?”安腾说。 “十点五十,今天查寝好像没抽查到我们。” “我去洗个澡。”田尘先走到浴室门旁。 “诶等会,你洗快点,等会我时间不够了。”安腾说。 “一起来。” “啊?” 田尘没理会安腾,一把把他拉到浴室里,“洗澡,啊什么啊。” “?” 安腾今天的心灵有点小小的震撼。 尘哥,田尘。那个学霸。不仅会上课摸鱼,还会下课翻墙,更甚者还跟处了才半个月的对象一起洗澡。 田尘简单冲洗了一下便匆匆结束,他怕多在浴室里待一会儿,就不仅仅是洗澡这么简单了。 洗漱完,也到了熄灯的时间,安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田尘床上,说等头发干了再上床去。 已经关了灯的寝室里两人坐在一起,当然会偷偷干一些比较刺激的事情。 田尘把手伸在安腾大腿上,轻轻揉捏着。只是这手放的位置越来越往上靠。 月色朦胧,在月光的照耀下,两人收敛了许多,只是对坐着与旁边的人聊天。 晚上的高中寝室里,能谈论些什么。 无非是学习,八卦。还有,鬼故事。 “你干了没。”田尘问道。 “干了。”安腾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真的是在说头发。 “我还没干。” “那我先上去了?” “嗯。” 安腾踩在田尘的床位上,已经有些老旧的床铺发出吱呀声,上铺与下铺链接的楼梯有些高,他一步步踏上去,田尘就这么坐在床上,月光断断续续地透过窗户和安腾上床时摇晃的身形,田尘看在眼里,他看到安腾的剪影慢慢离他的视线远去,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从上铺传来他躺上床时的舒气声。 夜已深了,徐浪有些打呼噜,声音不大,但没睡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田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唇有些黏住了,于是先润润嘴唇。 缓缓开口道:“安腾,你睡了吗。” “没有。”安腾立马回答道。能听出来他不是在意识弥留之际的回答,而是切切实实没有睡着,并且毫无睡意。 “怎么还没睡?”田尘问。 “睡不着。”安腾翻了个身,手臂从床旁边搭下来,手掌悬在空中。 田尘似乎像玩闹的孩童那样,起身用自己的手指戳了戳那只手掌。 “我也睡不着。”田尘说,“好像午觉睡多了。” “嗯。” 两人在月光下牵手,池塘旁边若有若无的蛙声蝉鸣像背景的和声一般,旋律清扬,引人入胜。安腾轻轻吹着口哨,哨声跟蝉声很自然的融在了一起。 这哨声似乎也把田尘带到了响着风声的户外,穿过一条条胡同弄巷,看见皎洁的月光映在爱人的脸庞。两个少年在无眠的夜晚,谈天谈地。 未来似乎那么近,风穿过巷子,把月光下握着的两只手掌紧紧绑在一起。 这风不是夏天的风,九月近中旬,风已经有些凉了,有些秋天的味道了。 安腾的手一直是露在外面的,风一吹,他有些凉。于是他把手松开,缩进了被子里。 “睡了?”田尘问。 哨声戛然而止,世界只剩下浓浓的秋蝉声。 “尘哥你还没睡啊?”小苹果问道,他从上铺下来,去上了趟厕所。 安腾没有回答田尘那句话,田尘也没有继续追问。 秋天的风裹挟着夏天最后一点余温闯入室内,但余温温暖不了什么,田尘把被子裹紧了一点,慢慢睡去。 早上六点半,住宿生们已经起床在操场排好了队,听生活老师说,这次是这学期最后一次跑早操了。之后会有一次大降温,早晨的天也慢慢黑了,不适合跑早操。 其实前些天已经有些降温了,同学们都快忘记了冬天的感觉,降温那天还有很多学生只穿短袖,第二天全都是长袖了。 安腾也把校服的衬衣拿出来穿上,田尘也学着这么穿。两人就跟穿情侣装一样,不过得把校服归在情侣装的范畴。 跑完早操后吃早饭,然后回宿舍休息一下,七点钟从宿舍出发。 走在学校里,深吸一口气。 不是夏天的那种明亮,也不是秋天的凉爽。 安腾知道,秋天已经过去了。 第36章 见字如面 田尘有些怕冷,他把衬衣紧紧扣着,衬衣比较小,几乎是把田尘上半身的身形完美的衬托了出来。周一的开学典礼上,各个班级排成方队,铺满了整个操场。十二班站在操场右边,位置没有固定,只是女生前两排,男生后三排。 清晨的凉风吹过人群,田尘哆哆嗦嗦发着抖,把手揣进裤兜里。但感觉这样有些不合适,他又把手拿出来,双手搓搓,暖一暖。 高三整个年级站在最前端,然后高二高一依次往后排。 十二班就在操场中间位置,旁边是足球框,班里有些人站累了,倚着球框休息休息。 主席台上的老师还在讲着学生已经听腻的话语。 其实这场开学典礼主要是给高三举办的,还有280天他们就要踏上高考的战场,此时的老师正激励着他们。 高三的每个班准备了班旗,在旗帜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与目标分数,这场开学典礼也就此落幕。 刚宣布解散,田尘立马跑了起来,他实在是有些太冷了,脚都快冻麻了。 安腾也紧随其后,跟着田尘一起跑回教学楼。 “你冷吗。”田尘问。 “不冷。”安腾说。 田尘半信半疑的搓了一下安腾的衣服,跟他一样,穿的校服和衬衣。 “你身体好一点吗?”田尘问道。 “不是,我穿了秋裤。” “靠。我忘带了。” “没事,我多带了一条。”安腾说。 两人一路走上楼梯回到教室。 一上午的课间,贾正华好像就住在田尘旁边一样,在他耳旁念着他下午即将背诵的英语演讲稿。其实不能算背诵,因为演讲的同时会有ppt,在ppt上可以引导,更有甚的,可以直接把演讲稿弄在ppt上,照着念就可以了,不过这样分数肯定不会太高。 “尘哥你看我这样念对吗。”贾正华拿着他手写的演讲稿,在田尘旁边说。 有时候田尘纠正一下他的读音,然后再给他看看有什么能改的地方。 其实一个月以来能改的都改的差不多了,这么做无非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田尘中午回去的时候找安腾把秋裤换上了,果然秋裤一穿上之后感觉暖和了许多。 下午第三堂课去食堂三楼的报告厅听英语演讲比赛。 普通班级也跟十二班一样,也就一个人,最多两人参加比赛,十三、十四、十五、十六这四个尖子班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班六七个人,最多的十三班十多个人参赛。对比一下其他选手,几乎不在一个等级上。 演讲的顺序是按照班级来的,进行到一半时也该到十二班。 贾正华在十二班全体同学的期待下登上舞台,十二班的人们都高举着英语书,随着背景音乐的节奏摇晃,给贾正华同学一点鼓励。 他发挥得很好,演讲没有卡顿,口齿清晰,语气流畅。 三分钟的演讲时间结束,贾正华松了口气,走下台。 接着几乎就是尖子班们的竞争,贾正华刚好在尖子班前一个,有点吃亏。 演讲比赛这种活动,越到最后观众的兴致下降得越快,十五班开始时,已经有些人昏昏欲睡,还有人在报告厅里做作业。 会议室里温度有些高,换上了秋裤的田尘此刻竟觉得有些热,脱掉衬衣,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短袖。安腾坐在他旁边,问道:“你上午不是说冷吗。” “上午是站在户外被风吹的。”田尘回应。 学校的活动在没参与感的学生眼里,似乎只是一种不离校的放假,而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选手却得到一场根本不被注视的演出。 演讲比赛一直持续到第四节课下,刚好是下午放学的时候。 学生们抢着下楼,在食堂窗口前排起了队。 安腾和田尘两人也是惶急火燎的跑下楼,却看到队伍已经排到了食堂门口。 “吃什么?”田尘问道。 “尘哥,要不我们出去吃?”安腾悄悄说着,“偷偷跑出去,我们都有走读校牌,没事的。” 走读生转住校生时,会发一个住校的校牌。走读校牌是绿色,住校校牌是红色,很容易区分住读生有没有私自离校。不过田尘和安腾两人都有走读的校牌,假装走读生出校吃个晚饭是很容易的事情。 “去白姐那吗。”田尘问道。 “嗯。” “走。” 两人决定好之后,跟着晚餐时分出校的人流一起走出校门。 吃多了学校食堂的饭菜,秋竹店里菜似乎像是山珍海味一般。 “你们不是住读吗,怎么跑出来了。”白姐问道。 “偷偷跑出来的。”安腾笑着说。 白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呀,从小就这样调皮。” “已经改了很多了。”安腾护住自己脑袋说,“我觉得尘哥比我更皮一点。” 田尘自己默默吃着饭,没想到还会说到自己。他咽下饭菜,踢了一脚安腾,“我哪皮了。” “昨晚上还带着我翻墙呢。” “今天出校是你提出来的。” 两人各自争执,各不相让。 最后又互相笑着,互骂一句,争论又就草草了之。 吃完饭后走在青石板路上,太阳已经没有往日那样耀眼,摇摇欲坠。余晖把世界染成了金黄色。夕阳慢慢氤染时光,学校旁边的山丘上有农家正烧火做饭,炊烟顺着烟囱缓缓飞向天空,学校里能闻到一股子木柴味。 两人拿出走读校牌,很顺利的进了校。离到教室的时间还有一阵,田尘回到宿舍,看着自己身上安腾这条秋裤,不知道该不该脱。 安腾上床翻找他的日记本,他之前把日记本带回寝室后就没再拿到教室里。 “你的日记一直放在床上的啊。” “嗯。”安腾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于是护住自己的日记,“尘哥你不准偷看啊。” “我没准备偷看。” “那你刚刚说那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感慨一下你放日记本的地方有些奇特。”田尘笑着说。 两人并着肩朝教室走去。九月份的教学楼下,树上的红李已经不剩几个,花倒是开了许多,红的白的围成一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教室后边的黑板报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看不见上一个板报的影子了。 文艺委员中午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里画黑板报。 黑板已经被她规划好了几个板块,教室里的多媒体上放着一些黑板报的模板。 自从黑板报开始做,魏静怡和另外几个美术生的自习课就不是自习课了。夕阳伴着上课铃上一同出现在教室里,六点半的预备铃响起,学校周边的猫还慵懒地趴在围墙旁伸着懒腰,教室后排的同学拿着粉笔盒做帮工。 “这个画歪了没有。”魏静怡问道。 “没。”唐瑞说。 “ok,画完了。”她丢下手里剩余的小截儿粉笔。 “谁写字啊。” “找个黑板字写的好的来。” 于是唐瑞站在黑板旁边望了一阵,走到田尘旁边。 “田尘,能不能帮忙写一下黑板报。” “怎么找我。”田尘问道。 “你写得好看。”唐瑞拿了粉笔递给田尘,“为了班级的荣誉,加油。” 田尘手里拿着粉笔,推脱不了。他站在黑板前,黑板中间是一朵浪花,向四周散开。还没有上色,只是勾了图。 魏静怡把要写的内容拿给田尘,上面是一些防溺水的相关知识。 田尘叹了口气,慢慢把内容抄上去。 他的效率很快,黑板报留给文字内容的空白也不多,临近下课时,已经抄完了。在他抄的同时剩下的人也在给图案上色,田尘退到远处,看着这个半成品的黑板报,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下课铃响,他又坐回板凳上,跟安腾一起欣赏班里的黑板报。 田尘的笔迹凌厉刚健,配上一句句警示溺水的标语,整个板报十分和谐。 安腾站在教室前方注视着黑板报,他似乎能从字迹上看出来什么,又回头看看田尘。常说字如其人,安腾总算明白这句话了。 在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伴随学校的学生走过许多年岁,年岁一成不变,重复枯燥。年岁里,c城的山一片青绿,山上偶尔有几棵不合群的树,挂着满枝头的黄叶,告诉你生命终将走到尽头。 两人在晚自习下课后跑到食堂里,凭他们的速度能比他们更早跑到食堂排队吃宵夜的人不多,吃饭也快,整个晚饭时间或许都用不了十五分钟。 平时吃过饭后安腾喜欢散步,拉着田尘陪他转一圈操场,踩在红色跑道上与打篮球的同学寒暄两句,走在云霞下听清澈鸟啼和繁闹的人群。 走回寝室里,那个半成品的黑板报已经在晚自习时完成了。 “尘哥你下午没吃饱吗。”安腾问道。 田尘要了两碗米粉,他们一人一碗。 “我怕太饿了睡不着。”田尘已经拿起筷子。 “吃快点,别今天又要翻墙。” “我吃饭比你快,不用担心。” “我跟你聊天才吃得慢。” “行,那不说话了,吃面。” 两人光速吃完,回到寝室。 寝室里田玥平自顾自看着书,看了眼时间,嘟囔道:“怎么他们又不回来。” “你很担心吗。”徐浪刚洗完澡出来。 “当然担心呀,上次查寝没抽到我们,要是抽到了他们肯定会被扣分,然后被老郭取消住读资格。”田玥平说道,他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徐浪,问道:“你洗这么快?” “我水卡没钱了,借你的用一下。”徐浪裹着浴巾说。 “你省着点用,我也没多少了。”小苹果把自己的卡扔给他,然后躺回床上看书。 老郭是不会让他们在教室里看课外书的,至少,明面上不行。但郭子明自己私下也在看,从学生身上没收的各种网文实体书他都看。上次熊江东带了本科幻小说,也被没收了,郭子明来守自习的时候都偷摸着在看。 徐浪拿着卡进浴室,没一会安腾和田尘也回寝室了。 安腾正准备刷牙,寝室门却被敲响了。几人下意识反应是查寝的老师来了,个个放下手头的事。 贾正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安腾,我来借一下浴室,我们寝室太挤了。” 安腾打开门,贾正华带着他的毛巾和洗发水径直走向浴室。 寝室里的四人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贾正华洗完后就回他那边了,其他寝室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田尘今天也多少了解了一下。 “你说我们四个人洗漱时间都这么紧了,他们八人寝室怎么匀得过来的。”安腾问道。 “可能他们好几个人一起洗。”徐浪说,“或者今天四个人洗,明天另外四个人洗。” “那夏天太难受了。”小苹果合上书,把它放到枕头下。这种东西生活老师检查寝室的时候也会没收。 户外的走廊上不时有老师巡查,四人聊天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手电筒的光线忽远忽近,就像迷离的睡意。 每夜躺在床上,闭眼后睁眼醒来,天上还未歇息的弦月在说:又是新的一天了。 自从田尘回来后,安腾的日记好像又被搁置了,教室里不方便写,寝室里也不方便写。日记本被他压在众多教科书下,如果不是上课时翻书,他或许也忘了日记放在这里,直到某天想写点东西的时候才会想起。 教室里的纯白窗帘已经有些染尘,周四的大扫除时郭子明点名要求需要把窗帘好好清理一下。而其他人,已经约好了要去哪。 “尘哥,打球去。”小苹果对田尘说道。他无时无刻不憧憬着田尘每天晚上为他讲述的乒乓球技巧。在这个年少轻狂的年纪里,谁也不服谁,少年总会用一种能达成共识的东西一较高下。或是篮球、或是成绩。 安腾没有去跟杨轩他们打篮球,天气虽早已入秋,但不时会有几天回暖,夏天的余热依旧猛烈。 乒乓球弹在蓝色的球台上,阴天,有些风。风有时会吹动乒乓球,改变轨迹。但是对没怎么放松过的学生来说无伤大雅,他们一直都打得很开心。为一个好球叫好,为一个坏球嘲讽。你来我往,熙熙攘攘。 田尘嘴里含着棒棒糖,他进学校之前买的,有时候在寝室里无聊就喜欢含着一颗。 “安腾。”田尘说道,他把球拍和棒棒糖拿给安腾,“帮我拿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好。”安腾手里拿着田尘刚含没多久的糖,另一只手拿着球拍对田玥平说,“我不怎么会打啊。” “没事,慢慢学。”小苹果发了球过来,“我们都不怎么会。” 田尘放完水回到乒乓球台,看到安腾打的有模有样的。他站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安腾手上空无一物。 “安腾,我糖呢?”他问道。 “我嘴里。” “怎么我的糖你拿着拿着就拿到嘴里了。” “忘了。” 安腾把糖从嘴里拿出来,“要不,你继续吃?” 田尘瞪了一眼安腾,真的把棒棒糖拿了过来。反正也没什么人看见,他重新拿回了自己的糖。 安腾口腔里还留着草莓味的棒棒糖的余韵,就像他脖颈上的那颗小草莓,已经有些淡了,凑近仔细看,却也仍然清晰。 打完球回寝室冲个凉,然后去食堂吃饭,随后便是晚自习。日子一天天过去,单调重复,刚恋爱时的那股劲似乎也过去了。 安腾不用想着田尘对他有什么感觉,因为两人每晚都会一起在学校散散步。高中的日子有时轰轰烈烈,有时平平淡淡,青春如翻涌的波浪,总有一段波浪会小一点。 对于考试的印象,大多人还留在开学考试,郭子明已经对大家说下次月考是在国庆放假返校之后了,于是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同学们又有些焦虑,焦虑中在想怎么放松。 临近周末放假,安腾把许久未写过的日记拿了出来,放进书包里。 “尘哥,你走路回家吗?”他问道。 “嗯。”田尘点点头,教室里的学生们都等着下课铃响。 夏天似乎终于败在时间脚下,一路上的凉风吹着安腾有些稍长的头发,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找到另一半。但高中的恋爱是什么,他至今也不明白。是错误的时间里遇见了对的人,还是对的时间里遇见了错误的人,亦或,二者皆是。 但这些无关紧要。 这周两人没有提行李箱,主要是没什么东西带,背一个书包已经绰绰有余。 “尘哥,要不我们明天去游泳吧。”安腾说。 “去游泳馆里?” “嗯。” “明天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有空?” “都行。” “那我们上午去吧,下午又要回学校了。” 夕阳慢慢亲吻安腾的额头,他似乎一下子找回了童年时的那份顽皮,勾着田尘的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田尘不得不使上劲,把安腾背起来。 “你有病啊。”田尘骂道。 “背个人都不行了?田少爷。”安腾调侃道。 田尘背着安腾走了一段路后把他放下来。 “尘哥你也不行呀。”安腾笑着说。 “别瞎说。”田尘揪了一下安腾。 两人在彼此打趣间挥手再见,余晖照在天边,映出一层金色的光芒。 第37章 红墙青瓦 田尘刚起床还没吃完早饭,安腾已经在他楼下等着了。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后出门,两人从小区后边的地摊绕到游泳馆去。 “尘哥你会游泳吗?”安腾问道,他站在地摊旁,小摊上有很多夏天没卖出去,现在入秋了还没来得及收好的游泳圈。 “会一点。”田尘说,“泳裤和头套我还没买。” “我也没带,准备买一条来着。 两人走到半途,天上却飘起了雨滴,雨慢慢大了起来,两人赶紧走到店铺下躲雨,然后沿着门市延伸出来的通道慢慢朝家走去。 “这雨也太准了吧。”安腾说。 两人边聊边走,走到田尘家楼下,安腾看着外面的大雨,摇了摇头。 “去我家吧,我家里没人。”田尘拉着安腾往楼道里走,“或者你在这等着,我回去给你拿把伞?” 安腾没好意思拒绝,跟着田尘上楼。 十二楼的屋子里正吹着凉风,雨点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处吹进来。 “尘哥,你还是拿把伞给我吧。”安腾站在门外,鞋上有些水渍,沿着鞋面打湿了他站的那一小片地方。 “哦。”田尘进他卧室里拿了伞出来,站在门里,把伞递给安腾。 “帮我拿一下。”他说。 安腾拿着伞准备下楼,看到田尘正脱掉袜子和拖鞋,在鞋厩里找出来一双凉鞋,见安腾有些傻傻的愣在原地,他提着凉鞋问道:“你要吗?” 安腾更懵了。田尘从鞋厩里又翻了翻,把一双凉鞋递给安腾。 “准备出门。”田尘拿回雨伞说。 “出门干什么?”安腾虽然这样问道,但他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换好了鞋子。 “散步啊。”田尘已经换好了凉鞋,从安腾手里接过雨伞,“我之前不说了吗,下雨的时候我喜欢出门散步。” “那不是说小雨的时候吗。”安腾恍然大悟,“这雨有点太大了,等小了点再去吧。” “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家然后顺便散个步。” “那我不回了。” “?” 安腾脱下凉鞋,走进门里,按住田尘手腕把他手上的雨伞夺下来。 “你家里不是没人吗。”安腾坏笑着说道。他用脚把门勾上,安静的楼道里充斥这雨点打在铁棚上的声音,滴答声里又夹杂一丝关门声。 “怎么,你想做点什么?”田尘也不想乖乖就范,手上用力,把安腾一步步推到屋里。 两人慌乱中脱了鞋,四只凉鞋杂乱无序地放在玄关处,雨又大了起来,雨滴猛烈拍打着地面,户外的车流穿梭在雨幕中,还有周末上补课班骑着自行车的学生,雨中伫立的无伞的人,躲在公交车站处避雨。 雨势巨大,风吹着雨前后翻飞。 两人从玄关推攘,一直到客厅才渐渐消停。 光着脚站在地砖上,有些凉。 田尘邀请安腾看看他家,这边是书房,那边是卧室。 书房里还有一架电子琴,安腾有些兴趣,他看到田尘坐在凳子上,按了两下琴键。 田尘转头看向安腾,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过来。” 安腾动了动没穿鞋的光脚,袜子在之前换凉鞋的时候脱掉了。 两人坐在一起,安腾对电子琴很感兴趣,伸手按了几个琴键。 田尘拨开安腾的手指,对他挑了个眉,似乎想在他面前秀一手。 一个没听过的曲子在耳边响起,一段还没弹完,田尘拉着安腾的手按在琴键上,手把手教他弹琴。 田尘记得他的钢琴老师对他说过,初学者不要用电子琴入门,但他现在只有电子琴,而且也不是教安腾,只是让他试一试。 安腾学琴,但脚可没事做。他的脚似爱抚般在田尘脚背上摩挲,粗糙的脚掌抚过田尘的脚踝,安腾半边腿压在他的大腿上。圆润的脚后跟抵着脚弓,灵活的脚趾似一条条水流,滑过脚缝。 田尘有些受不了了,他停下弹琴的教学,把手摸到安腾腰间。 “尘哥你还会什么?”安腾问道。 “还会跆拳道,你要试试嘛。”田尘说,说罢,还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度。 “真的?”安腾试探性问道。 “真的。” “我不信。不然怎么那天你翻个墙都这么费劲。” “跆拳道跟翻墙有必然联系吗。” 安腾抿着嘴唇,噙着笑道:“没有,我就是不怎么信,不然你怎么还这么瘦一个。” 两人在书房斗起嘴来,青春的少年没有一刻冷静。 “你不是也会吉他吗,家里有吗?”安腾问道。 “没有。” 两人坐在电子琴前,田尘一边斗嘴一边弹着琴,在早晨雨中的夏日,清凉飒爽。 “今天不是周日吗,你家里人去哪了?” “我爷爷钓鱼去了,我爸他们去外地旅游去了。” “旅游?不带你吗?” “他们三天两头就去一趟。小时候还带我,现在说我上高中了学习为重,也就寒暑假出去玩玩。” “三天两头是多久?” “一两个月吧。” “你这用词有点不准呀。” 田尘瞪了一眼安腾,他便不再说话。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地面湿漉漉的,天上的雨点小了起来。 “你吃早饭没?”田尘问道。 “肯定吃了的啊,不然怎么去游泳。” 田尘看了眼时间,他们八点钟出门,现在才十点多钟。 “出门吗?”安腾问道,“雨小了点,我带你逛逛老城区,你还没去过那边吧。” 田尘确实没怎么去过老城区,在他眼里,整座城市可以分为两个区域。 新城区和老城区。 老城区其实可以直接从窗户望见,那一片片矮楼,与安腾家位置临近,或者说安腾家也在老城区的范围里。 红砖青瓦,透出一阵阵祥和安宁,站在高处眺望,似乎能看到一缕缕飘在空中的烟火气,还有在巷口穿梭的人群,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有在墙下避雨,有在院坝休憩,有在阁楼梳妆,有在书房苦读,人生百态,尽显其中。 “你经常去吗?”田尘问道。 两人已经下了楼,打着同一把雨伞,两人就在这雨伞下行走。 “我小时候在老城区住。”安腾回答。 雨已经小了很多,这种雨打不湿衣服,沾不润头发,但打的不是伞,是意境。 十六七的年纪,多的是少年浪漫,一腔热血;少的是为人处世,待人接物。 两人走过街巷,下着雨的地面有些潮湿,街巷拐角处或是犄角旮旯里长着青苔,雨滴顺着石墙流下,汇聚成汩汩小溪流,从街头流到巷尾。 雨没停过,两人沿着老巷子走到街口处,凉鞋踩在地面发出噗噗声响,溪流的雨水溅进鞋里,有些凉,有些滑。 两人走在雨伞下,似乎不是走在人间,不是走在石巷,而是走在彼此的心坎上。 走进了老巷口,四周看不到高楼,听不见喧嚣,斑驳老楼里散发出袅袅炊烟,炊烟在雨中凌乱,乱中又带着平淡。 “老城区变化还挺大的。”安腾拿着伞,他比较高,虽然没高到哪去,但是田尘拿伞的话他的头就挨着雨伞了。 “以前这里是什么样的?” 田尘对这里总有一种印象,似乎自己来过这里。但他摇摇头,下意识否定掉这个想法。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或者事,会让你觉得熟悉,可能自己真的遇见过,可能在梦里已经发生过,可能是小时候的事情却早已忘怀。 “以前这里是座煤矿。”安腾说道。他领着田尘到处转悠。 两人穿着衬衣走在路上,衣摆有些被雨水打湿,卷起裤脚露出脚腕,安腾一脚踩进小水坑里,泥水溅到裤脚上,他却并不在意。 “现在煤矿关了吗?”田尘问。 我从小小的溪流沿着路游出去,在江河湖海见到了海豚,见到了鲸鱼。见识过世间百态后,却找不到来时的路,看惯了风花雪月,才明白池塘里的泥鳅和田螺也这么美好。 “嗯。很早以前就关了,小时候这一片小孩可多了,我经常来这里玩。” 老城区还有一座桥,叫爱情桥。桥虽不年老失修,也不破旧,如是在夜间远远望去,整座城市的桥就它没什么灯光。桥窄窄一条,雨天鲜有行人路过。 两人走上桥,雨丝落在桥下的河里,夏天的河流清澈却不见底,碧绿幽深。河面泛起点点涟漪,雨幕盖住整座城市,像一双柔和的手。站在桥上,视线和时间都渐渐模糊。 安腾戴上眼镜,世界陡然清晰起来。 两人走到一棵老榕树下,这里似乎曾经是幼儿园或者小学,总之是小孩子的集合处。虽然楼房已经拆迁,但是前院后院田尘还是能分辨出来,前院的榕树,后院的池塘。 田尘想开口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但安腾不是刻意带田尘来这里的,他只是想在老城区转一圈,而这里只是必经之路。 他没有在此驻足,甚至也没有多看榕树两眼,他只是匆匆路路过,将悲伤留在土里。君埋泥下,我寄人间。 小城好像没有变,街坊邻里,红砖青瓦,却好像又变了,人是物非,沧海桑田。 听着雨滴的声音,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悲伤。 两人终于是逛完了老城区,买了些油炸饼,饼里带着鲜肉韭菜馅,很顶饿。安腾小时候常常买一两个,然后在外面疯玩一天。 安腾把手伸出伞外,凉凉的雨丝并不密集。他说道:“雨快停了吧。” “嗯。” 收好伞,雨过天晴,地上的雨渍正在慢慢消失,似乎这老城之行只是一场梦。路过一个花店,买了两只花,给平凡又无趣的高中生涯平添一丝浪漫。 “这花真贵。”安腾手里拿着一株鸢尾花,花瓣是淡紫色的,花梗很短,像一个喇叭状一样散开。 “下午返校的时候带到寝室里吧。”田尘手里也拿着一株说,“找个空瓶子剪掉半截,当个小花盆。” “放哪啊?” “阳台或者放寝室课桌上都行。” “养不了多久的。”安腾说。 “那也得养。”田尘说着,思绪却回到小时候,“我小时候还养过狗。” 他说完后又立马补充道:“不是之前那只,更小的时候,六七岁吧养过一只狗,但没几天。” 安腾下意识以为,小狗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没有追问下去,田尘也没有继续说。 “生活总要有点仪式感。”田尘笑着说,“这花应该能活挺久的。” “生活老师说宿舍不需要仪式感,万一不让养花呢。” “不会吧。” “这是最坏的情况。” 田尘黑着脸把花递给安腾,嘱咐他下午别忘了带上。 回家度过无聊的一天,直至晚饭后。 地上的水渍还没干完,从蛛丝马迹里还能看出下雨的痕迹,收拾收拾,又得出门了。 安腾说他要早点去学校收拾一下寝室内务,田尘没跟他一起。 来到学校,没有先去寝室,他没什么东西要拿的,干脆直接去了教室。 今天的教室似乎格外热闹,教室里本就不多的人,几乎全围在体委旁边。 “一百米给腾哥报上。”杨轩在一旁起哄。 “对,给他报上。”陈燕琴也在一旁说道。 田尘从旁边路过,光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就能明白这是什么。 运动会的报名表出来了,那运动会也不远了。 人群很自然的忽略了田尘,杨轩倒是看到了他,问道:“尘哥你报个什么项目吗?” “不用。”田尘摆摆手拒绝了。 田尘还以为安腾不知道这个消息,趁着时间还早,他走到寝室里看见正侍弄两株莺尾花的安腾。 “不错呀,这就弄好了。”田尘拍拍他的肩膀,看见插在瓶子里的小花。 “你知道我弄了多久吗。”安腾叫苦连连,“没剪刀,学校里又不准带小刀。” “那你怎么割开的?” “你猜猜?” “你不会咬开的吧?” “不是。”安腾用手扣了扣床铺,铁质的床位上有一个小凸起。“我用这个磨开的,然后慢慢撕。” “真亏你能想到。”田尘说,“你知道运动会报名开始了吗?” “知道啊。”安腾说,“报名表还是我和张鑫宇一起去拿的呢。” “那你报了什么项目?” “就一个一百米,四乘一百和四乘四百是跑的时候再去,不用填报名表。”安腾说道,他整理好寝室,跟田尘一起朝教室走去。 “尘哥你要报什么吗?”安腾问,“我看你跑得也不慢呀。” “不想报,跑起来太累了。” “我们班的长跑除了闫杰没人去跑的,都是老郭抓人。” “闫杰?”田尘想了想,“那个小个子?” “嗯。你别看他小,上次一千五他全校第三,别人跑完一千五直接累趴下,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从终点处跑回班级集合点。” 安腾说起这些就没有停下来的想法,班里的这些事情田尘或多或少都听到一些,来川中一个多月,同学间谈及的名字,谁的座位在哪,都会慢慢对应上。 “运动会什么时候开知道吗?”田尘回到座位上坐下。 “十月中旬,要是天气不好的话还要延期。”安腾悄悄说,“不确定,我和体委去拿报名表的时候听到体育主任说的。” “还有一个月左右啊?” “嗯哼,到时候把你拉上去跟我们跑接力赛。” “不去。” “到时候可不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了。”安腾搓着手笑道。 “为什么?” “到时候我一拉你起来,说‘尘哥跑得特别快’,班里一群人吓着起哄,老师也点点头说‘田尘去试试吧’,你怎么办?” 田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选择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到时候你不拉我呗。” “我要拉。” “你拉一个试试。” 安腾扯了一下田尘的衣服。 田尘:? 上课铃响,郭子明进了教室,但围在体委旁边的人群还没散去。 “干什么,上课铃没听到吗。”郭子明说道。人群散开,张鑫宇把已经填得差不多的报名表拿给老班。 “怎么一千米和一千五只有闫杰啊。”老郭审视一眼。 “付科匀不是很能跑吗,去跑个一千米,还有杨轩不也是吗,一千五了。” “别啊老师。”付科匀说道,“我跑不了的,到时候终点都还没到我就趴下了。” “没事,重在参与。”郭子明笑着说道。 杨轩更惨,他此刻似乎站在一千五百米的起点上,跑过一圈一圈的操场,发现还有好几圈。 “老师,李帅兵说他想跑一千五。”杨轩随便说道,只要把这个一千五顶给别人就行了。 “李帅兵这么大块头,跑得肯定没你快。” 郭子明已经拿起前座的圆珠笔,在报名表上写下两个名字。 “女生长跑没人参加吗?”他环顾教室,整个班级四十二个人,女生就十多个。 “那没人跑就算了吧,这点参与分不要也没事。”说完,他把报名表放还给了体委,除了郭子明写上的两个名字,其他名字都是用铅笔写的,还能改。但是杨轩和付科匀的长跑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晚自习下课,田尘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看到报名表上,女生的长跑已经报满了。一千二和八百米都是不同的四个人。 天渐渐凉,夜渐渐深,回到寝室后又是一夜,一天。 第38章 埙篪相和 入夜,宿舍楼静悄悄的,户外的蝉声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蟋蟀的瞿瞿声。 田尘躺在床上,在他床头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窗户,看到窗户外树的剪影正随风晃动。 “腾哥,你今天弄得这花叫什么啊?”小苹果小声问道。 刚熄灯,正是生活老师巡查最勤的时候,两人床铺隔得又有点宽。 “什么?”安腾没听清。 “等会儿再说。”小苹果先放下好奇心。楼道里闪过手电筒的微微光亮,许久后,寝室里没了人声。 “桌上那两支花是什么呀?”田玥平又问道。 “莺尾花。我跟尘哥白天逛街的时候买的。”安腾掩着声音说道。 “今天不是下了很大的雨吗,你们还一起逛街呀?” 安腾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声音小了一点解释道:“下午来学校的时候买的。” 寝室里静悄悄的,风吹过树梢,晚时凝在树叶上的夜露被风吹得滴下,听不清水珠落地的声响,也听不清池塘的蛙声。 川中的高中部建在新区,本就人少,学校还特地选了只有一条马路,三面环山的地方。夜深时学校幽深清静,在近处仰望三栋已经熄灭的教学楼,风毫无阻碍的从楼中缝隙穿过,徒增一丝凄凉。 夏天时的住校生们晚间还能听听蝉鸣,在聊天打趣里慢慢入睡。一到了九月中旬,天气慢慢转凉,学校里那些小生物的声音逐渐消失。 自从运动会的消息传来之后,体育课上不是自由活动和体能训练,而是项目。班里跑接力赛的几个男生女生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开始练习,有项目的人自己到一旁练习。至于田尘这种没事干的人,也就只能自由活动了。 他一如往常到乒乓球台的地方,许多人其实都没有项目。王中成,田玥平,韩炬桐…… 往常人满为患的乒乓球台此刻还空了几个台子。 田尘在这里坐了一阵后又回到了操场,为数不多的女生站在跑道一旁,看着运动员训练,一边加油打气一边进行指导。 “我觉得安腾第一棒吧。”王希说道。 “不行,第一棒得贾正华来,他爆发力强一点,上次四百米第三呢。”陈燕琴说。 “第二棒呢?” “第二棒许二娃,他名字里就带个二。” “诶,许二娃是外号,不是名字。”许才鑫在一旁插嘴,“我只是家里老二。” “那也带二,你跑第二棒。”班长笑道,“第三棒安腾,第四棒熊江东,就这样。” 众人没有人反对,四个男生站在各自的接力棒交接点处准备训练。 天阴着,这样的天气上体育课最好,地面干燥,气温舒适。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贾正华登地而出。 田尘没有多看,他坐到一旁的观众席上,旁边是一些同学,他们带着作业或者英语单词,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多学习学习。 “田尘,能不能给我讲道题。”一旁的女同学李昌银问道。 田尘欣然同意,两人开始交谈起来。 练了几次,众人休息一下。安腾注意到田尘,朝他吹了个口哨。 但是田尘正讲到重点,头也没抬,只是朝安腾那边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明白。 安腾还以为田尘是要自己不要去打扰,但是看到他对自己不理睬的样子,却又有些烦恼。像是赌气一样,安腾走到田尘不远处说:“尘哥,能帮忙买两瓶水吗。” 田尘被这一声打断,抬头看向安腾。 “我们等会还要练习,走不开。”安腾解释道。 田尘看向一旁正无事可做的班长几人,有些疑惑。安腾把钱递了过来。 “那等会儿再讲,我先去帮他们买水。”田尘对李昌银说。他接过钱,与安腾擦肩而过,还掐了安腾胳膊一下。 小小的插曲就这样过去,郭子明显然则是在每天的班务时间强调月考即将来临。 不过,在月考之前,同学们可能更关心的是中秋节。 九月中旬,临近中秋。 上完这周的课,周五时分便是放假,高三只有一天假,高一和高二则是三天。 夜里,两人照常走在操场上。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安腾,中秋节你家里人回来吗?”田尘问。 “我妈应该会回来。”安腾说,“我爸得过年才回来。” “那我们中秋节就不一起了?” “嗯。”安腾点点头,“到时候视频就可以了嘛。” 天上的月亮一天天变圆,月光渐浓,都能清晰的看到操场的淡淡人影。 原本漆黑一片的操场此时却能看到许多人。 除却来操场你侬我侬的田尘和安腾外,还有许多小情侣,也有很多晚上跑步锻炼的人。 “原来操场上人这么多啊。”田尘惊讶道。 “可能都是今天出来看看月亮吧。”安腾笑道。 两人手拉着手,月光不亮,只能看见影子。从他们身后看来,看不出男女,看不出悲喜,有的只是两个拉着手的人。 “诶,我们放完中秋假要想要连续上九天?”田尘突然想到。 “嗯,然后放国庆节。” “靠。” “想好国庆节去哪玩了吗?”安腾转移话题。 “不知道。”田尘说,“还早,到时候再说吧。而且回来还要月考,国庆玩也玩不开心。” “月考完再过不久就运动会呀,想想还是挺快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感叹道,渐渐走回宿舍楼。 有时候高中的生活就像是流水账一样,今天的账和明天的账只有些许不同,明天似乎一模一样。 人不会永远期待明天,但总有人一直在期待明天。 安腾照例从学校的起床号声和生活老师的叫喊声中醒来,本以为不用做早操之后起床的时间会延后,但根本没有。 起床的时间还是六点半,起床吃早饭。不过吃完早餐之后可以回寝室睡个回笼觉,直到七点多钟时再去教室上早自习。 早晨还未隐去的星月,草丛上剔透的露水,还有呼吸进身体的凉气,像是一把把小刀片划过鼻腔,冲进喉头。 前几天乍寒还暖,今天又来了一波寒潮,c市独属的秋天一过,冬天便来了。 安腾吃完早饭又回到寝室,在寝室磨蹭到七点多才准备去教室。至于田尘,他好像根本没有去吃早餐的意思,久违的睡了个懒觉,直到安腾叫他起床。 两人慢悠悠的走出宿舍,沿着路走向教学楼,学校门口却有一大堆人排着队。 “今天又查手机啊,每学期都来一两次。”安腾似乎已经很熟悉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几个老师平行站成一排,前方放着桌子,手上拿着一个金属探测仪。一个学生走过来,把书包放在桌上,老师旁边的助手检查书包,而学生则浑身上下扫一次金属探测仪,确保没有带手机或者其他电子产品进校。 这是一场针对走读生的特殊体检,而住读生则会很幸运的逃过这一劫。 除了电子产品外,食物也是不允许带进学校的,特别是早餐。 于是学校的垃圾箱里堆满了各种炒饭、油条,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心味。 两人没有多看,匆匆走进教学楼里。 与往常相比,今天的教室里人很少,可能因为校门口检查的原因,很多人排队,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校门口现在拥挤。 直到七点十五分,一大批学生突然进入教室。听他们闲谈好像是因为挨个查太浪费时间,又临近上课,于是检查到一半时便选择直接放行了。 天高气爽,这几天雨有些多,田尘没有把校服全带上,上次洗的校服还挂在阳台上没晾干,于是他只好借一下安腾的。 “又穿我的?”安腾问道。 “不然呢?我去借小苹果的吗?” “徐浪的也行啊。” “他的有点大。” 田尘也不想多说,从安腾手里抢过晾衣杆,把他晾干的衣服取下来,“明天我衣服干了就给你还回去。” “你是强盗吗。” “不是,难不成你想让我没衣服穿吗。” 安腾叹了口气,“又不是不给你。” “那就行了嘛。”田尘笑着拍拍安腾肩膀,利索的把衣服换上之后洗衣服去了。 天上不知道是秋天还是冬天的月光,树枝有些萧瑟,地面上铺满的淡黄树叶和旁边的青山格外扎眼。 听说中秋节放完假后这一届的高一会军训,到时候晚上的操场满眼都是亮光,星星点点如同上苍。但此前最关心的,还是假期呀。 周五那天学生们个个激动难耐,田尘和安腾也没有一起回家,安腾只是说他有点事,让田尘先回去。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到学校对面,背着书包,拐过胡同,走到小店门口。 白露此刻正准备关门,她放下卷帘门,确定锁好后,转身看到安腾。 “走吧。”她对安腾说。 两人一路从西街走到老城区,沿途买了几块月饼和花,走进老城区。走到老城区的公墓,把月饼放在一个墓前,说三两句话。 “夏天哥,我谈恋爱了。”安腾低着头说,“也是男生。” 福白露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 “他怎么样?”福白露问道。 “挺好的。”安腾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直勾勾盯着墓碑,随后又闭眼,似乎在想什么。 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许温然,只是年龄对不上,性格对不上,名字更对不上。但真的很像,像到我老是做梦,梦见许温然长大后的样子,跟田尘一模一样。” 安腾还记得他第二年回到福利院的时候,他跟福夏天一起来公墓,福江飞死的时候,他都不在。 那时白露姐在一旁说:小温然走的时候还让我给你说声对不起呢,你们当时闹什么矛盾了。 安腾也忘了当时到底有什么矛盾,回过头来自己说过些什么也早就忘了。 但他的记忆里总有一个人在夏天等他,把他的七岁留在了榕树下。 许温然活过每一个苦寒的夏季,在岁月之后,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安静宁。 安腾知道要怎样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许温然,只要撩起他的发梢,看看那白皙的额头上是否有一到疤痕。但安腾一直不敢。 没有确定之前,他还能骗骗自己,那是许温然;要是确认了,要是没有疤,那怎么办。 “白露姐,你说要是许温然长大了,还能认出我吗?”安腾问道。 福白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田尘一人背着书包,在路上遇到付科匀和杨轩。他们热情询问安腾去了哪,田尘却只能摇摇头。 “尘哥,去网吧吗,我们缺几个人。”杨轩问道。要是以前放假的话,安腾会来。再从十三班约几个人,人数就凑够了。 但自从这学期开始,安腾就很少去网吧了。 见田尘犹豫不决的样子,付科匀说:“走吧,腾哥等会儿也会来。” 田尘还以为安腾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结果就是去网吧。于是他点点头,跟杨轩一行人走到潮客楼下。 几人上楼开了机子,周五放假,正是学生多的时候。网吧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大厅里声音嘈杂,几人选了角落的位置,一起坐下。 “安腾呢?”田尘问道。 “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付科匀走到网吧厕所里,拿出电话打通安腾的号码。 “腾哥,来潮客吗?”他问道。 “不来。”安腾果断拒绝了。 “来吧,尘哥都在。” “田尘?” “嗯。” “你们还缺几个人?”安腾问道。 “四等一。” “马上来。” 安腾刚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随后直接扔下书包,也没管拿没拿钥匙直接出了门。 等他到时,田尘几人已经开了一局,安腾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几人戴着耳机,安腾也不好打扰他们,干脆在手机上向田尘发了个消息。 鲸鱼:怎么来网吧了? 田尘游戏正打着,电脑登上聊天软件后确实有点吵,各种消息的提示声层出不穷。特别是最后一下。 干脆直接切了个屏,电脑屏幕切到桌面上,点出消息聊天框。看清楚之后,田尘手快,还能发一段话过去。 溪流:不是你要来吗。 发完这些,他又切回去。 “尘哥刚刚怎么卡了一下?”杨轩问道。 “这台机子有点差。” 安腾有些不解,但并不妨碍他开机,然后登上游戏,等他们几人打完。 五人一组,几乎是田尘一带四,有时候安腾还能帮帮忙。直到晚饭时间,付科匀几人出去随便找家饭馆,安腾和田尘没打算彻夜畅玩,五人走出网吧后分道扬镳。 “你不是有事吗。”田尘率先问道。 “我事情忙完了呀。” “你妈呢?” “她明天才回来。” 两人似乎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漫无目的的闲逛,为了多留一会儿,彼此心照不宣。 田尘的手机响了,他接完后对安腾说:“我回家吃饭了。” “嗯。” 安腾走到家门口,摸了摸自己口袋里,没有钥匙。一股紧张感从脚跟蔓延到全身,翻了翻衬衣口袋里,依旧没有钥匙。 站在门口处,看着上锁却无能为力的房门,安腾终于想起钥匙原来在书包里,而书包遗漏在了家里。 安腾挠挠头,整理思绪。 一个人漫步在黄昏的街道上,秋冬时分的风已萧瑟,路灯渐明,夜色渐深。晚风轻轻吹散落下,安腾随便在面摊点了碗面后,他坐在河边的青石椅上,看着有些老夫妻散步舒心,看着晚归的青年人忙碌,看着外出玩闹的孩童。 要不找个开锁师傅?他这样想。 但现实是:他干脆又回到网吧里,杨轩他们还没离去,安腾也加入他们。 十二点钟,网吧的人变得多起来,似乎已座无虚席。 “腾哥,你几点走?” “你们呢?” 杨轩摘下耳机,“现在就走,我妈刚催我回去呢。你们呢?” 付科匀也关了机子准备到吧台去退了,“都走吧,我还准备今天通宵的。” 安腾也走了,他送杨轩上了末班车,转头向小区走去。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也不知道田尘这时候睡了没。走进那条路灯找不到的小道,小区楼下的野猫见有人来,迅速跑开了。 溪流:睡了吗? 鲸鱼:没呢。 溪流: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消息。 鲸鱼:没看手机。 溪流:我先睡了。 鲸鱼:晚安。 安腾放下手机,他又孤身一人了。这次就连居民楼他也没走进去。站在楼下拨通白露的号码,说明缘由后,他又得走到秋竹店里。 夜晚的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带起落叶,卷起凉风,随后又是一片寂静。一路上经过高楼,看见几盏灯火,走到店门口,福白露打开店门,招呼安腾进来。 今天凑合在店里歇一晚,明早安腾妈妈回家后就回去。 他一个人坐在店里,望着有些老旧的轮椅出神。月光荡漾,如同半壶水囊,水波清澈,纹在轮椅上。兜里还有一块月饼没吃,他站在窗边,举着月饼与月亮对应。澄澈的月光从月饼身后散出,光芒柔和并不刺眼。 第39章 落月屋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安腾一觉睡到天亮,买了点早餐应付,随后便回到家里。虽然,现在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按照传统去度过一个节日。清明不会扫墓,端午不会有粽子,中秋也不会赏月,节日好像只是一个让自己好好休息的借口。更多的时候,会清早躺在床上,看着手机自动推送的祝福,然后选择睡个懒觉。 田尘磨磨蹭蹭到九点多才起床,假期要怎么过,是一个魔幻的问题。 田玥平昨天夜里的时候有一条消息。 夏知了:尘哥明天有空打乒乓球吗? 田尘婉拒后,顺便给安腾发了条消息,问他今天有空吗。安腾没回,他现在还躺在自家的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三天的假期,刚开个头就无聊了起来。田尘正想着出门,看到天上飘飘的雨丝。正不巧,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雨,好像只能窝在家里。 background:尘哥,国庆你有空吗? 溪流:怎么了? background:我来找你。 溪流:不是说暑假再来吗。 background:我国庆又没什么事干,我还准备中秋就来找你的。 溪流:还好没来。 background:为啥 溪流:我约了别人。 background:那我暑假再来咯? 溪流:我寒假回s市,你暑假就别来了。 background:好吧。 这个假过得很充实,至少在安腾眼里是这么认为的。 母子两人一起去菜市场买了菜,菜不多,但够吃。餐桌上坐着两人,谈论着很多话题。 “有什么想考的学校吗?”安妈妈问道。 安腾摇摇头,说实话他真没什么想考的。别看他成绩还不错,但这是放在川中这种高中里。 于是吃过饭,他带着疑问,给田尘发了消息。 溪流:有空吗? 鲸鱼:睡了一上午,刚吃完饭,怎么了? 溪流:没啥,我今天没什么事干,太无聊了。 鲸鱼:作业? 溪流:不急。 鲸鱼:尘哥你有什么想考的大学吗? 溪流:清北。 安腾有些不想接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有时候跟田尘谈学习,他总是会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会陡然被拉开。 鲸鱼:不考虑一下国外的学校吗? 溪流:不想去,感觉好麻烦。 鲸鱼:那我们不是肯定要异地了吗。 溪流:你努点力考在北京的学校也可以啊。 鲸鱼:我感觉努力也没用。 溪流:那你想考什么? 鲸鱼: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聊天。天上的雨很小,微不足道,涓埃至极。但这雨也让人不想出门,马路已经被久雨打湿,车辆和行人都走得很慢,被雨关了一天后,终于能在晚上出门逛逛。 雨后清新的空气,苍绿的树叶。安腾走到体育馆,班里的人果然在打球。 篮球场离乒乓球场并不远,旁边还有排球场。 打球时总能听见许多不同的声音交织,沉闷的、清脆的、嘹亮的。 “腾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李帅兵问道。 “不能来吗?” “能,我们刚好缺人。” 地上的水渍还没干,一个个小水坑倒映着天空,为了避免场地湿滑,只能用球场自带的拖把将水渍刮到一旁。 假期好像永远都是刚开始兴奋,然后逐渐无聊。 安腾在自己的小金库里拿了一百来块,随便买了块表,方便看时间。 中秋节晚上那天还刚好是返校,傍晚的天空一碧如洗,月亮还没出头。 又是一个晚自习,许多人还没从假期里回过神来。 晚上的寝室照例聊着天。 “小苹果你有什么想考的学校吗?”安腾问道。 “我?可能去c市的理工大或者医科大。” “徐浪呢?” 徐浪刚刷完牙,低头想了想,“我跟着小苹果去。” “你这成绩怎么跟着它去。”安腾笑道。 “他去医科大,我可以去医专啊。”徐浪边说边躺上床,“你呢,也跟着田尘一起吗?” “我?”安腾有些无奈,“我上清华还是北大啊?我能不能上本科都是个问题。” “你成绩挺好的啊,努点力能上。” 安腾躺在床上,看着他下铺的田尘,仿佛他正透过床板之间些微的缝隙,努力接近。 寝室里本来没有窗帘的,上周放假时几人商量着买一个。最后是田玥平买了,四个大男人对装窗帘的事情一头雾水,最后对着手机上的教程才装上。 田玥平选的浅绿色的窗帘,晚上拉上窗帘,月光从缝隙照进寝室,淡淡的月芒似乎也变成了绿色。 距离开学的第一次月考不剩几天,郭子明还在强调月考的重要性,但学生们似乎都听不进去。连续上九天的课才放假,任谁也有些不满。 升旗仪式上还是很老套的宣讲,不过这周好像有一个消防演练。 天渐渐变凉,自从田尘上次借了安腾的秋裤之后,他还没还。安腾之后多带了一条秋裤,跟田尘一起换着穿。 他问尘哥自己怎么不带。 每次田尘都说:忘了。 田尘胃不好,安腾总会把自己的水瓶装满热水,督促田尘喝一点。 这些天的雨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天太久不下雨的原因,雨连连绵绵,却又断断续续。上午的小雨停一会儿,中午又开始下,周一周二有体育课,却因为下雨只能待在教室。 上次英语演讲贾正华拿了二等奖,晚上六点半班务的时候郭子明把奖状给了他。或许,同学之中任何人拿到任何奖状之后,其他人都想一窥究竟。 贾正华大方的把奖状递给他们看,像是一种荣誉。 “尘哥,你奖状呢?”安腾问道。 “我?我有什么奖状。” “物理竞赛的。” “快了吧。”田尘想了想,“应该快了。” 安腾靠近了点,用手捂住田尘的耳朵,然后凑到一旁说起悄悄话。 田尘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任由安腾趴在自己身上。耳廓有些热,说话时带起的风浪打在耳旁,有些痒。 “尘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能拿几等奖?” “我还以为什么是什么事呢。”田尘立马把安腾推开,“要不你猜猜?” “一等奖?” 田尘点点头。 安腾倒是犯了难,沉思一阵后问道:“我也不怎么了解竞赛,一等奖含金量多高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下午,上课铃不是往日的旋律,而是一段急促的警报声。众多不明所以的学生们都赶忙跑到走廊上观察,从三楼的走廊望去,操场的主席台上站着领导,高一的学生从知信楼迅速跑下。其他年级的学生一看便知,这与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从学校大门处开进来一辆消防车,讲台上的主持人还在讲着消防安全。高一的学生趁着军训时,还能来一次消防安全教育。 其他年级的学生们则是被吆回教室里上课。 合着消防演练就是跑下楼,然后听二十分钟的安全演讲。 任课老师继续讲题,临近考试,许多学科的上课都变成了复习。 郭子明在第四堂课前带着田尘去了一趟教务处,他的奖状到了。 物理组的年级组长同时也是副校长王健亲自在知政楼的校长办公室里给田尘颁发奖状。 金红相间的奖状上写着: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田尘” 田尘稳稳当当拿下奖状,他心里并没有什么风波,去年也拿过一次,不过是在深中的时候。 川中的老师们哪见过竞赛一等奖,几乎把田尘当个宝一样围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田尘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安腾蹲在后门口,就等着下课铃声响起。他把头伸到门外探探风口,就看见田尘轻手轻脚的跑过来,走进后门把一个卷起来的东西扔进抽屉,随后与他一起蹲在后门。 “外面有老师吗?”安腾问道。 “没有。” “那等什么,走!” 有安腾带头,其他学生们也一起跑出教室,安腾前脚刚走,后脚下课铃声响起,其他教室的学生们也一起往外冲。 人挤人的楼梯上,田尘冲在最前面,安腾被一群人挡住,他找准空隙,挪着小步,在楼梯口看见了站在原地的田尘。 “等你呢。”田尘说。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朝外跑去。 一出了教学楼的区域,外面的区域天高海阔,随意在操场上奔跑,让风灌满衣裳。两人几乎跑在学生队伍的最前端,安腾回头看见田尘,他的长发正随风飘着。 他几乎死死盯着田尘,一刻也没眨眼。 但两人有些距离,安腾没戴眼镜,发丝胡乱的贴在田尘额头上,看不清切。 最终两人还是一起走到食堂窗口前,端着餐盘,享用今天的晚餐。 “老郭叫你去干什么了,整整一节课都没回来。”安腾问。 “我奖状下来了,然后跟老师们交流了一阵。” “奖状?你刚刚带回来直接扔抽屉里的那个东西?” “嗯。” “几等奖啊?” “等会儿回去自己看。” 田尘这么一说,安腾多嚼了几口饭,两人比平常更早吃完,回到教室。 充满年少的肆意妄为和青春的意气风发的教室里,几个没吃晚餐只为学习的同学坐着,后座角落里一个脑袋探出来,是杨童列正在泡面吃。他见到进教室的是学生而不是老师后,继续埋下头吃面。 安腾走到座位上,低头看到被田尘丢进抽屉的奖状。 缓缓打开,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从他内心油然而生。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田尘。”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一种开心自豪的情绪开始缠在他心间,似乎这奖状也有他的一份。 为了避免太过高调,两人没有过多声张。只是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把奖状带上,给田玥平和徐浪两人说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周四那天本应是放松打球,出校打打牙祭,但住读生们的周四,是整理内务。 安腾和田尘曾是有过偷摸跑出去改善伙食的经历,于是今天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下课后就回到寝室开始打扫清洁,整理床褥。半小时没到已经打扫完了。 四人出门下楼,两人左转去食堂,两人右转往学校门口走。 “你们不去食堂吗?”徐浪问道。 “嘘。”安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出去吃。” “不是不能——”田玥平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浪捂住。 “走读校牌都带着的吧?”安腾朝他俩挑了下眉。 四人装作平常的样子,混进走读学生的队伍里,或许队伍里也有其他住读生。 吃完饭回来,见到生活老师站在校门口检查是否有住校生偷溜出去。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四人选择依次进校。或许是因为生活老师对新的住校生还没熟悉,又或者他们四人分开了,不站一起生活老师认不出来,四人都安全进了校。 杨轩趁着今天周四,点了外卖。托快递小哥放在学校围墙旁边,外卖可以透过围墙的缝隙拿进来。整个学校里,点外卖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已经有一块区域,远离垃圾场旁边,在学校围墙拐角的那个位置已经成为暗地里的外卖区了。 晚上六点多,学生们大多已经在教室,郭子明进教室,先让众人起立,除班长和副班长之外,其他人到走廊上等着。 这场景跟换座位的时候挺像,但是却截然不同。 “这是干什么?”田尘问道。 “搜查手机。” 班长和副班两人挨个检查座位抽屉和柜子,郭子明则是在学生身上检查。 “尘哥你带了吗?” “带了。”田尘想起自己的课桌抽屉,手机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身上的?” “抽屉里的。” “那没事,班长和副班都懂,不会查出来手机的。”安腾张开双手,郭子明从外面摸了摸他衣服口袋,没有搜到什么,就检查下一个去了。 等检查完,安腾对他说道:“除非你身上装着手机被老郭查到。” 郭子明摸了摸杨轩身上,从他兜里掉出一张纸条。 “你小子。”老郭看着纸条,“我看看杨先生你点了什么外卖。” 纸条赫然是点外卖时的小票,杨轩也没想到这会被老郭发现,他此时想解释却又找不到借口,证据确凿,他也只好认栽。 天高云淡,一叶知秋。 路上积满一层枯叶,随着风或人群飘起又飘落。 这几天的月相渐渐虚幻,盈虚之间仿佛过了许久。眉月上了梢头,弦月落了屋梁,夜晚常在操场散步的人极为熟悉了。每次看见天上的月亮,月亮周围点缀着些许星辰,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自从上次学校检查手机之后,同学们大都收敛了许多,住读生们尽量藏在收纳箱深层,走读生们则是沉寂了好几天,以往晚自习还有开黑五排的,现在少了许多。但安腾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过几天,特别是月考一过,又会回归原状。 郭子明还说这次设立奖励制度。 班级第一奖励五十元,第二名三十,第三名二十。上了年级前两百名的还额外给十元,单科第一名也给五元,钱则从班费里扣除。对于班里排名混乱,变动巨大的十二班来说,这套制度其实还挺公平的,谁也不知道下次第一是谁。田尘除外。 老郭刚说完时,韩炬桐就反驳了:“老师,要是全都是田尘怎么办?” 郭子明被他气笑了,“那你努点力把田尘超过就行了。” 九天的课说多也多,对于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无疑是一场折磨。但动辄两周三周才放一天假的高三来说,这九天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放国庆的第一天,田尘弹琴时看着书房一角放着的鱼竿,又想想无聊的假期,突然有了点子。 溪流:在吗? 鲸鱼:嗯哼。 溪流:明天有空没。 鲸鱼:尘哥找我,没空我也得说有空啊。 溪流:我爷爷有鱼竿,明天我们钓鱼去? 鲸鱼:你会吗? 溪流:会,但只会一点。 鲸鱼:去哪钓? 溪流: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啊。 鲸鱼:那去青山湖吧。 溪流:远吗? 鲸鱼:我们开车去。 溪流:? 第二天早上,安腾一个电话把还在梦里的田尘叫醒了。 “尘哥,楼下,等你。” 他说完这六个字就挂了电话。 田尘也不急,洗漱完之后跟家里人说一声,带上鱼竿就准备出门。 楼下,安腾正倚着摩托车带着头盔,手里还抱着另一个头盔,见田尘下来了,他把头盔扔给他。 “你会开吗?”田尘问道。 “会,虽然还没拿证。” (未成年人驾驶摩托车属于违法行为,请勿模仿) 安腾朝田尘扬了扬下巴,说道:“上车。” “这一袋东西呢?”后者手上提着鱼竿和鱼桶问道。 “放前面。” 田尘放好东西,戴上头盔,一步跨上摩托车。 “尘哥,抱紧我。” 安腾说了句耍帅的话之后,把头盔盖上。 田尘双手抱着安腾的腰间,风刮在头盔上,似乎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你这车哪来的啊?” “白姐的。” “她借你也不怕出什么事。” “那是知道我不会乱搞才借我的。” 拐过后街小贩,来到马路上,在去往学校的路口右拐上山。四周的景色逐渐从城市变成小镇,没有了高楼,平白添了许多小平房,过了五河梨村,再往前走一段就是青山湖。 今天有些冷,田尘抱着安腾,一路月落屋梁,霜风漫天。 第40章 星离雨散 沿着山路弯弯曲曲走上山顶,远处的城市仿佛缩小一般,东城西城,大街小巷看的那么清楚真切。一切却又被一层薄薄的山雾笼罩,让看得清楚的城市渐渐模糊。 田尘骑在摩托车后,抱着安腾。 “到梨村了。”安腾说。 村落古朴,一座座老式建筑排成一排,对面是游客中心。 “我们到了?”田尘问道 “没有。”安腾只是在这里稍微减速,向田尘介绍起这里。“这里春天的时候很多人来这看梨花。” 他指了指四周山坡上的梨树,现在的梨树已经快只剩枝桠了,几片树叶掉在树枝上,却不掉下来。 继续前进,过了梨村,就是金桥镇。 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和初中,小镇的人长年累月生活在这里,对前来游玩的游客已经屡见不鲜。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彻窄小的镇口,镇口旁古朴的石碑经历无数的风刀霜剑,已被磨蚀得不成样子,从石碑斑驳的字迹上依旧可以辨识出“金桥”二字。 经历了好几次的降温后,坐在摩托车上吹风早已不是一种享受。田尘把手揣进安腾衣服的两个衣兜里,好让冰凉的手指暖和一些。他手腕上戴着红绳,缘分像是红绳把他们二人连在一起。 一路上见到许多农户和荒田,嶙峋的怪石张牙舞爪。 两人在蜿蜒的山道停下,安腾摘下头盔,朝田尘示意。 “到了。”他说。 停好车,走在山道上。山道不远处是一座长桥,青绿的湖水从桥下流过,湖岸旁许多垂钓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这上面是个旅游景点吗?”田尘问道。 “是。”安腾提着鱼竿,找路去到湖岸旁,“夏天的时候人很多,但现在已经到淡季了。而且这里以前不是湖,因为下游修了水坝之后,上游被淹了才变成的湖。” 两人一起走着,一路上有许多休息用的亭子,不乏有带着家人,铺上野餐布的游人。 走过木板搭成的地基,二人来到湖岸旁,一处小高地。 “尘哥。”安腾放下鱼竿,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一旁。 “你不会吗?” “不会。” 田尘拿出鱼干,组装好。鱼饵是爷爷常用的,先把鱼饵勾在鱼钩上,然后抛到湖中。俗称“打窝”。 “去打桶水上来。”田尘指挥道。 安腾拿着鱼桶来到湖边,今天没有太阳,湖水被风吹得飘荡。 架好竿,两人坐在一旁等着。 “尘哥,你怎么想到钓鱼的。” “那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安腾往后躺去,双手撑着石头不至于让自己倒下。望着天空,天上微微白云,远处山河依旧。 “安腾,你小时候在哪读的?”田尘问道。 “小时候?就在这里啊,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省区呢。” “我小时候在其他地方,小学转过一次学。” “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转到川中了,明明在深中读的很好啊。”安腾道。 田尘双眼盯着水上的浮漂,说:“我爸和我爷爷之前有点矛盾,所以我爸一直在外地。” 水里的浮漂随着风飘着,不知飘向何处,不知飘向远方。 “然后今年爷爷生病住院了,我爸他们就回来了,顺便也把我带回来了。” 安腾从旁边捡起一块小石头,全力丢进水中,石头打破水面的宁静,激起一阵水花。 “你别把鱼吓跑了。”田尘阻止他丢第二颗石头的想法。 “哪有这么容易吓跑。” “要是今天空军了就是你的问题。” 安腾:? “尘哥你带吃的了吗?”他问道,两人上午出来,骑了四十分钟的摩托车,到湖边开始钓鱼时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没带。” “那我们不会中午就回去吧?” “就是中午回去呀。”田尘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想钓一天的鱼吗?” 安腾叹了叹气。 “我们要不到处走走吧,光在这里钓鱼吗?” “要是我们一走鱼上钩了怎么办。” 安腾撑着脑袋,似乎跟尘哥一起钓鱼也没他想象得这么有趣。 “尘哥你头发是不是该剪了。”安腾伸手扯了扯他的头发,“国庆回来老郭肯定要检查的。” 田尘也揪着自己一搓头发往下拉,已经快扎到眼睛了,他点点头,“等会回去的时候找家理发店吧。” 湖岸另一边的人架起锅炉,带了钢炭,开始煮东西吃。可能是自己带的,可能是刚钓上来的鲫鱼。生火的灰烟被风吹得四散。 “有鸟。”安腾指了指一旁,一只麻雀落在一片小空地上,“尘哥你别动,我去抓一只。” 田尘没理他,因为浮漂动了动,或许是风或许是鱼,让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全在这上面。至于安腾刚刚说了什么,好像不重要。 安腾蹲下,蹑手蹑脚的靠近,一个猛扑,麻雀被牢牢攥在手心。 田尘站在鱼竿处,发现浮漂又没了动静,刚想回去坐下,一转头,安腾拿着小鸟碰到田尘脸上。 “我操。”尘哥被吓了一跳,往后倒去。 安腾赶忙拉住他,却因为放手的原因,让麻雀飞走了。 “你妈的。”田尘被安腾拉上来,心有余悸。刚刚差点就掉下去了。 而安腾此刻倒是笑得挺欢,田尘越看越觉得生气,一巴掌甩在安腾屁股上。 安腾收敛许多,两人重新坐回石头上。 “尘哥,刚刚你那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 “所以你笑这么开心?” “不是。”安腾说,“笑得开心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啧,说正经的。” “噢。” 安腾想了想,做出一副沧桑的感觉,就连声音也放低了许多:“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小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你刚刚那个反应。” “第一次见面你就吓他?” “不是。”安腾解释道,“我哪知道吓到他了,我想逗他开心而已,毕竟那时候还小。” 安腾转头看向田尘,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不知道在端详着什么。 看得他有些发毛,于是他转头,二人眼神交错,目光躲闪。 他看着安腾的侧脸,有些埋葬在记忆深处,已经剥蚀凋落、脆弱不堪的回忆正在慢慢复苏。 长大是一个接纳脆弱的过程,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脆弱。 田尘揉了揉肚子,他有些饿了。 太阳沿着亘古的途径往上攀爬,却被漫天云雾遮拦,看不见一点阳光。 其他钓鱼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也有的收杆准备走了。 “尘哥,我们到处去转转吧,这鱼可能也钓不到了。”安腾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不行。” 安腾被他的执着感动,于是决定自己去转转。 田尘看到安腾起身,走上小高坡,越走越远。他自己一个人还留在原地,等待鱼儿上钩。 过了没多久,安腾回来,看见鱼桶里仍旧没有一条鱼,他笑了笑。 “我们去那边浮桥看看嘛,我刚刚在山坡上看见那儿没什么人。” “鱼竿呢?” “收好放着,我们骑车过去,浮桥那边有点远。” 田尘收好鱼竿,风吹弯了鱼线,吹走了思绪缠绵。 两人上了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 秋冬的浮桥,河水近乎干涸,桥底与河床接触,已经称不上桥了。 他们站在桥上拍照,河风将凉意捎上身。 临近正午,两人匆匆骑上车下山。 下山时的感觉和上山完全不同。走出镇子,行驶在山道边缘,尽收眼底的城市慢慢变大,自身融入进城市。 安腾骑得很慢,山道拐弯很多,时常会有车祸,因此在边缘处都有一些防护措施。 田尘把手松开,没有再抱着安腾,他只是单手搂着安腾的腰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开录像。记录着他们从山顶,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向下,回归人间。 “直接回家吗?”安腾问道。 “嗯,我回家把鱼竿放一下。” “然后呢?” “不知道。” 田尘回家放好鱼竿,给家里人打声招呼,又出门了。 安腾还在楼下等着,两人乘上车,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吃烤肉去?东城新区那边有家刚开的,有打折。” “行吧。”田尘勉强答应。 无论东城还是西城,刚来这里两个月的田尘显然都一无所知。 从城区的中心一路到边缘,四周的建筑由高到矮,由繁华到简朴,由热闹到宁静。似乎看到了一幅沧海桑田的绘卷。 但到了某一个街道,景象却又突然变换:高楼、商市、别墅。 东城区是城市最近发展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一切与老城区格格不入的东西。 烤肉是自助,一个人五十八元。 两人拿了菜回到桌上,烤盘上放着正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田尘时不时用筷子翻动肉片,有时油花溅起,让他对食物急不可待中增添一份小心。 “牛肉好了。”安腾说。 “我快饿死了。” 这一顿吃的很舒服。 东城新区安腾也很少来这边,正值国庆假期,街道里里外外都是人群。 两人合计买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买什么。 “我买双鞋,你呢?”田尘问道。 “我没什么想买的。” 两人走进鞋店,国庆活动,买两双八点八折。 “我给你买一双吧。”田尘打趣般对安腾说。 “有点贵。”安腾看了看这些鞋的价格。 开在新区的店大多都是大牌,价格说高不高,但也不低。 “你尘哥是谁。”田尘拍拍胸脯,“当我送你的。” “不行。” “怎么不行,大不了你回家之后还我嘛。” 安腾还是摇头。 “行吧。” 田尘也没有强求,他买好了鞋,安腾载着他回家。 “晚上出来打球吗?”安腾问道。 “来呗。” 躺在床上,听见时光流过的声音,流过指尖,划过双眼。 体育馆有很多打球的小孩老人,特别是乒乓球。 就四张台子,十多个人,小孩占了一大半。四周弥漫着一股酸梅汤的味道,是旁边叫卖的小贩。 在体育馆里,你总会遇到推着小推车,车上装着各种饮料的小贩。路过一个羽毛球场或者篮球场,在旁边停留片刻,总会有渴了的人过来买水喝。 乒乓球场三面都是草丛,另一面是围墙,围墙后面是体育馆唯一一个排球场。 “尘哥你来了没。” “来了来了,你们在哪个篮球场。” “排球场旁边哪个。” 田尘循着排球的声音,在旁边找到了篮球场。安腾站在球场旁,似乎还没看见田尘。 “安腾。” “我还以为你晚点才来呢。”安腾笑道。 在球场上的大多都是十二班的同学,今天打球的人很多,以至于他们打半场看起来非常拥挤。 田尘不怎么会打,有时候在球场上只能是追着球跑。但他跑得快,抢到篮板或者断了球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所以每次他抢到球后都是直接传给安腾。 打了两场,田尘下场休息,从旁边的摊贩上买两瓶酸梅汁,递给安腾一瓶。 两人坐在球场一旁的阶梯上,阶上的灰尘随着路过的行人扬起,又慢慢落下。 抬头望见球场上的灯光,四周有些飞虫,若是气温再高一点,那定然是盛夏的景象。只是现在,秋风萧瑟,冬雪未至。 九点多钟,人慢慢离去,十点一过,球场上只剩下三三两两,零星几人。 “腾哥,走啦。”杨轩说了再见。 球场上一分钟前热闹的氛围早已消失。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过得很充实。 安腾早晨起床,桌上放着早餐,安妈妈问他想吃点什么,安腾想来想去,想到昨天钓鱼却一无所获。 于是脱口而出:“吃鱼吧。” 一无所获的不仅有钓鱼,还有假期。 国庆刚放假时的兴奋感会慢慢消失殆尽。 对于他来说,现在更加期待上学。 期待跟田尘在同一个寝室,谈天说地。 有时候习惯了住校,习惯了学校窄窄的床位和室友的交谈声,他有些失眠。 夜晚起床,抬头望窗,看见闹市星宿,暗哑行于冬。 在假期最后两三天,安腾才想起来还有月考这件事。 尽管无聊,尽管躺在床上没事干,但他手边放着复习用的书籍,却也没有爬起来再看一眼。 有时候知道事态急迫,容不得喘息,但它就在那一天,不会动摇,不会提前到来。 安腾最终还是复习了,在返校最后前一天复习的。 返校晚自习那天,安腾甚至提前了半小时回校,并不是因为在家无事可做,而是他太过挂念寝室里的那株花。 当他匆忙赶到寝室时,花果然已经凋谢,淡紫色的花瓣早已暗淡,枯萎的花枝形单影只。 自从寝室里有了花后,大家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影响,每天中午和夜晚回到寝室,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矿泉水瓶,横截面参差不齐,花插在瓶子里,随着时间一天天凋谢。 安腾知道就算放国庆时他把花带回去,花照样会凋谢。它没种在土里,四下无土,周遭无日,终有一天落花落尘。 晚自习时,靠墙边大组的桌子要全部搬到走廊上,再把剩下的座位拉开,形成六乘六的布置。 安腾和田尘就是这一组。两人位置靠近后门,干脆直接抬着桌子出门,放在走廊上。课桌里的书籍不用移到别处,这也算搬桌的一个好处。 有人觉得搬桌麻烦,也有人觉得搬桌方便。 郭子明大方的给了一整个晚自习当做复习,教室里安心复习的人却没有几个。 把桌子后的同学没有了桌子,只好三三两两的人拼在同一张桌子上复习,还能交流知识,分享经验,可实际上大多人都是聊天打诨。 安腾刚开始时还在想,整整四节晚自习,不急。 他甚至还从田尘那儿借了试卷和笔记,这次考试势在必得。明天第一科考语文也是他的强项,没有理由不自信。 相比之下,旁边睡觉的田尘有些恼人。 田尘和安腾两人没了桌子,他俩把凳子搬到了徐浪和小苹果两人桌旁。此刻的田尘,正占用了田玥平一半的桌子,正趴着睡觉。 田玥平似乎也没什么怨言,用剩下那一半空间复习。 安腾跟徐浪两人成绩大差不差,但每次考试安腾总比徐浪多十多分,在十二班里,十多分可就是十多名。更甚者安腾发挥好一点,能远远拉出三四十分的差距。 “尘哥,有老师来了。”田玥平提醒道。 田尘扭扭头,这种时候不能直接起身,这样会更引起注意。于是他转过头,在田玥平桌子上随便找了一张卷子立起来,装作他在看卷子的样子。 巡查的老师没发现什么一样,转头去往下一个班级。 田尘也睡够了,坐直之后扭扭脖子,疏松颈骨。 “尘哥,这题怎么做的。”小苹果问道。 他手上握着几张数学卷子,不会的题用红笔把题号圈上,就等着田尘睡醒。 田尘接过卷子把题都看了一眼,说道:“有些题的题型是重复的,我就只说一道。” “好。” 教室似乎承载了苦涩,关入迷途却又滋生理想。不仅如此,还有鲜花与浪漫,还有借着看晚霞的名义去偷偷看他一眼。 第41章 共挽鹿车 教室里的晚自习似乎遵循一个规律,前两节课很吵闹,后两节课很安静。 或许是因为学生在晚自习前半段耗费了太多精力,导致后半段大多人补觉或是看书。也可能是之前有纪律老师招呼过。 田尘甩甩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 已经第四节晚自习了,走读生们一走,教室里的桌椅就空了很多出来,于是住读生几乎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复习或是补觉。 他用手捏起自己的一小撮头发,搓动着,似乎要把头发拧成一条细线。之前放假时去剪过一次头发,大概剪成刚来时的长短,不会超眉,也刚好遮住了额头。 虽说老郭检查头发,但其实返校整个晚自习,他全力给同学们打气,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又或者,他想秋后算账。 晚自习一下课,学生们各自回到寝室。 田尘他们寝室的位置处于楼道末尾,这里靠近路灯,309的大门前,那几个陈年老旧的字样被暖黄的路灯光照得发亮,楼道栏杆挡住了些许光亮,把这光横切成几分,均匀铺满墙面。 原本宁静的寝室楼在下课铃声后又迎来阵阵脚步声。安腾沿着斑驳的灰墙往前走,走到木门前,轻轻拉住门把。很轻易地推开门,路灯光照进寝室里,打在床前窗棂上。 拍下门框旁边的电灯开关,把复习用的书扔到寝室里的课桌上,安腾直接躺在下铺。 连续一个晚自习的复习,让他身心俱疲。 一转头,把脸埋到田尘的枕头里,枕头上的气味似乎让他安心下来,然后很快就睡去了。 田尘去食堂吃了个宵夜,徐浪和田玥平比他更早回寝室,看到安腾躺在田尘的床上也没多说什么。 安腾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很多声音,有大人有小孩,有水声也有风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田尘的床上,于是睁开眼,看不见寝室的景色。 眼前一片黑暗,唯有窗户那儿透进来几缕路灯光。 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没脱,躺在床上的姿势也很奇怪,导致他现在腰酸背痛的。 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似乎才熄灯不久,但其他人已经睡下了。 安腾起身,他在想自己占了田尘的床,那田尘睡哪? 起身时,床铺发出吱呀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头顶上一丝关切的询问。 “醒了?”田尘问道。 “嗯。”安腾伸了个懒腰,偷着路灯的光去洗漱了。 “你怎么睡我床上了。”田尘低声问道。 因为有生活老师的巡查,在安腾床上的田尘不得不伏着身子,装作睡觉的样子。 “太累了。”安腾回答道。 不一会儿,他洗漱完回到床位旁边,抬头看着在他床上的田尘。 “你下来?”安腾问。 “不,动静太大了。” “那怎么办?” “就这么睡呗,你睡下铺。”田尘说。 “好吧。” 两人躺在床上,换了上下铺之后,似乎也像是换了一个新的风景。 “尘哥,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睡呀,明天你不考试了吗?” “我认床。” “你认锤子。”田尘骂道,“快睡。” 安腾努力闭上眼,脑子里不想任何事情。 可他如今睡在田尘的床上,脑子里总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他想田尘现在就睡在自己旁边,他拿起被子,放在自己鼻尖,深吸一口气。田尘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更让他确信田尘此刻就在身边。他张开手,把旁边的空气抱了起来,搂在自己身上。 又或者,他在想那天田尘在他家时,他们在沙发上的一举一动,两人赤身坦诚相见,在自己床上安稳熟睡。 想着想着他就睡不着,丝毫没有一点困意。尽管现在气温有些低,宿舍却十分保暖,安腾感觉有些热,他喘着大气,闭眼幻想田尘的样子。 这是他的床褥,他的枕头,他日夜休憩,睡觉的地方。 小安腾直挺挺的,一点也没有退缩的趋势。 他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又没有一点办法。 “尘哥,你睡了吗?” “尘哥?” “我睡不着。” “尘哥?” 田尘其实还没睡,但他不想搭理安腾。 安腾见没有人回应,下定决心。勾起身子,在被子里拱起一个小空间。 “安腾你他妈干什么。”田尘感受到动静,他直起身子查看。 “你没睡啊。”安腾好像作弊被抓个正着的学生,或者是偷盗却被监控看得一清二楚的小偷,又或者是表白暗恋的情人,却不知情人早已明白。 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动静这么大我想睡也不行啊。”田尘说道,他叹了口气,“你别把我被子弄脏,我床头上有抽纸。” “我不是……” 安腾还想解释,田尘却又躺回了床上,任凭他胡乱对待自己的床位。这么一闹腾,小安腾安分守己起来。安腾也躺好,但转头又细想:“谁会把抽纸放在自己床位上。” 他伸手一摸,果然什么也没摸到。 夜光如水,潮流般的拖动寝室里的一点一滴,慢慢从深夜走向白昼。 平常都是安腾最先起床,他听见起床铃的声音,才叫醒其他人。 今天一如往常,他听见起床铃,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起身翻下楼梯。 睁眼看见后,才看到,这是下铺。 他抬头,看见田尘还在睡觉,他是侧着睡得,头正面向自己。他看见田尘的睡容,早晨的少年期怂恿着他。 他上前,扒着蹲在下铺的床边,亲了田尘一口。 “尘哥,起床了。” 田尘这才清醒一些,慢慢起身。 另外两人也听到声音,各自起床。 第一堂考试是八点钟开始,而现在才六点半。 四人吃完早餐后到教室开始自习。 昨天是田玥平和田尘在同一张桌子,今天四人商量着换一下。田玥平和安腾一桌,徐浪和田尘一桌。 小苹果和安腾互相抽背语文的古诗词,而另外两人则是倒头就睡。 要是把两人拉出来,不认识的人可能都会觉得,两个差生,特别是田尘。 上课睡觉摸鱼,迟到翻墙带手机,头发还特别长,一点也没把学校的纪律放在眼里。反倒是徐浪,一个干净的短寸,可能成绩差,但绝对没有田尘这样刺儿头。 趁着抽背间隙,田玥平说道:“腾哥,你以后叫我们起床的时候也小声一点行吗。” “什么意思?” “就是说别太大声的叫,容易吓到我。”小苹果回想起安腾之前叫人起床,几乎就是吼一声,谁没起床就再吼一声。 “不是这个。”安腾说,“你那个‘也’字什么意思?” “啊?你今天不是叫尘哥起床嘛,都凑到他脸上了。”田玥平笑道,“看不出来腾哥这么温柔啊。” 安腾一下子明白,原来自己早晨亲田尘的时候这小子看见了。他也只好讪讪承认,“好,以后小声一点。” 八点钟一到,众人纷纷赶往自己的考室。 这次考试的主科是根据排名分的,也就是说上次的开学考试排名越靠前,排到的考室也就靠前。副科因为有许多种选项,跟主科的考室是分开来排的。 至于上次开学考试缺考的田尘,似乎是最后才录入进系统,导致他的考室在是最后一个,五楼最后一个教室。 “你在几楼?”田尘问安腾。 “四楼。”安腾回答道,他看田尘一副失望的样子,安慰道:“没事,我们班很多人在五楼的。” 别的不说,十二班的差生们真的挺多的。 “考完之后直接回教室吗?” “不是,考完之后直接放学了。” “好吧。” 这次月考似乎是按照高考的模式,半天只考一科。 田尘走进考室,这间教室本来是二十二班。墙上贴或画着许多装饰,跟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他的座位在最后一个,也对应了他缺考的身份。 坐到最后一个位置上,这里靠近卫生角,垃圾腐烂的味道从桶里逸散出来,他不得不把旁边的窗户半开。 “兄弟,新面孔啊。”坐在田尘前桌的人说道,“你上次多少分啊?” 田尘没有理他,监考老师恰巧也进了教室,但教室里仍然有许多谈话声。这些人似乎是最后一间考室的常客,彼此之间非常熟悉。突然来了一个新人,大家都议论纷纷,特别是新人长得还很帅。 有几个十二班的人同在这间考室,但都与田尘不熟,也并没有过来搭话。 很快考试的铃声响起,试卷发下来后,教室里才没有了谈话声。 五楼的风景比起三楼明显是好了不少,站在走廊外可以俯瞰整个操场,旁边的小山丘也不是那么巨大,能看到公交车上下行驶。 田尘很快写完了卷子,整场考试似乎没什么悬念。 除了安腾和徐浪两人押错了题,古诗词默写重点复习的一个也没考到。 交卷时田尘瞥到前桌上贴着的信息,那人叫侯斌。 考完试后走读生离校回家,住读生们则是回到寝室。郭子明还专门把住读生先留到教室里,强调不要对答案。 安腾满脑子里却全都是古诗词默写。 “尘哥,你第一句……” “嘘。” 安腾话还没说完,就被田尘捂住嘴,“下午数学,别问。” “那你作文写的什么?” “也别问,这作文主题有点绕,我估计很多人都会写偏。” 跟在他俩身后的徐浪凑了上来,“啊,什么写偏,尘哥你说我写奋斗主题偏题了吗?” 安腾听到这句话心也揪了上来,他也写的奋斗。 这几天的天气慢慢稳定下来,不像前几天那样忽冷忽热。306寝室里的八个人已经快把整篇卷子的选择题答案讨论出来了。 “第三题绝对不是c,不信我们等会儿去问尘哥。”韩炬桐据理力争,他拿着卷子:“你看倒数第二段,这里直接能把c排除。” 纯潘抢过他的卷子,“但是你看其它选项也不对啊。” 很多人都说今天这套卷子难,就连擅长语文的安腾此刻也有些紧张。 吃过饭后躺在床上,他听田尘的,没有去对答案,但脑子里总会想那几道题。想着想着睡着,做了个梦。 放国庆假之前的一周,操场上的高一新生正在军训,踏步声和口令声从操场传到教学楼,安腾也在军训队伍其中,他现在是高一,他看到田尘也在。 梦是说不清的,当安腾意识到高一时还没有田尘,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他明白自己还躺在309的床上,睁眼是天花板,下铺是田尘。 他似乎还在梦里但又清醒,想起床却起不来,想睡下也睡不着。 田尘还没睡,在他眼里,考试真的是用来放松的。因为它,晚自习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自习,课也不用上,只需要做题就行了。 于是他干脆午觉也不睡了,用这段时间看看小说。看的是田玥平的那本,他还没带回去。 考试第一天,会想:还有四五科才考完。慢慢的一科科考完后,如释重负,如汤浇雪。 侯斌似乎跟田尘杠上了,每次开始考试之前都会找他说两句话。你哪个班的?你叫什么?认识我吗?你真的是倒数第一吗? 诸如此类问题。 田尘选择性的回答了一些。 十二班,田尘,不认识,不是,只是上次缺考。 三科主科考完,副科的考室各不相同,田尘再也没跟他遇见过。 安腾每次都会借田尘的笔记去看,虽然看完当时收获颇丰,特别是物理,很多没见过的二级结论和解题方法。但是他不会用啊。考试时也只能看着题干,把各种公式写一遍之后就开始发呆。 突击补习没有成果之后,他把重点选择在了地理上。 毕竟是老郭的科目,大家都心知肚明。 十二班里其他五科的成绩在年级都处于中下水平,特别是语文,有时候都能排到倒数。但或许是因为郭子明是班主任的原因,十二班的地理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三,从未掉出去过。 地理书最后几页有世界地图和各种知识点归纳,安腾就抱着这几页啃了好久,似乎已经忘了在地理考试之前还有一堂化学。 每个副科考室都不同,田尘要走三个考室,每个考室也都有十二班的同学。 特别是地理,一个考室几乎全是十二班的人。同一个考室的熟人多了,作弊也很容易。 田尘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他很轻易就能看见其他人在干什么。 付科匀看似用手撑着脑袋思考,其实眼神正在瞟向旁边人的卷子;李帅兵和李世豪在打暗号;班长陈燕琴有时也偷偷瞄上两眼。 田尘写完卷子,静待考试时间结束。 下午考完试后还要回教室,把桌椅复原。 之前搬桌的那一个大组非常方便,直接把桌椅拖回去,教材教辅什么的都在课桌里,不用再搬运。 于是乎田尘和安腾两人就像不合群的两个异类,在其他人还在辛苦搬书时,他们已经商量着今晚去哪吃。 教室里火热朝天,桌腿在地上拖动,摩擦,发出吵闹的呲呲声;对答案,讨论试题,打赌论输赢,考试论英雄。以往他们都在讨论谁是第一,但现在变了,他们在挣第二。 又或者,谈谈尘哥到底能有多高得分,百位数到底是六还是七? 考完试的这天是周一,没有大批的学生出校门,他们也不好跟着混出去。干脆吃一顿食堂,多点一份荤菜,快速解决完后去打球。 操场上的风永不停歇,在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是今后翻看还是感念,这风永远徐徐吹动发梢,打乱睫毛,骄阳惹得人睁不开眼。 田尘还是不怎么会打篮球,趁着其他人不在,整个篮球场只有安腾和田尘两人。就像是特训一样,安腾站在罚球线,教他怎么投篮。 “重心在两脚之间,拿球的时候五指张开,掌心空出来,指根和指根以上的部位触球。”安腾说的头头是道,田尘却没多少心思听。 “你试试。”他把球抛给田尘。 田尘没有接球,只是把球给他抛回去。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安腾,你这次考试能有多少分。” 安腾被一语点醒,从刚考完试的轻松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还没对答案呢。”安腾拿着球投篮,篮球砸到篮筐上,没进。 他说道:“再打一会儿?等会其他人也该来了。” “你打吧。”田尘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篮球,“我先回寝室了。” 他走了,走到一半又转头,大声问道:“要我帮你带瓶水吗?” “不用。” 每次考完试后的狂欢,似乎是十二班的传统。无论是各种球类,还是出校逛街打打牙祭,都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田尘回到寝室,没有一个人在。 他有些担心安腾的成绩,他很怕高考完后跟安腾分开,他更怕的是,这段恋情过了高中,就不再是爱情了。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还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但他知道这肯定是对的人,要是丢了这个,他恐怕找不到下一个。 第42章 丹书白马 考完试的这些天,众人对成绩什么时候出都非常关心。韩炬桐时常跑到郭子明的办公室去,持问题的借口,打听风声。 每次韩太子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旁边的人随口问两句“成绩什么时候出”,他摇摇头,没听到消息。 周三下午,郭子明说晚自习的时候出成绩,到时候顺便把座位也换了。 安腾比较自信,自从周一晚自习对完参考答案之后他就觉得这次考得不错。按理来说,应该能进前十。但他还没打听过其他人的成绩,特别是韩炬桐。以前对答案时藏着掖着,最后公布时才发现藏得最深的那个考得最好。 晚上吃饭时安腾问田尘准备选哪个位置。 “就原来的位置。”田尘说,在最后一排坐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了。 “老郭肯定会让你换一个的。”安腾笑道。 “为什么?” “你成绩好他肯定想多关照一下你,让你选前面的位置。” 田尘不免有些无奈,“晚上选位置的时候我试试,就选原来的位置,看老郭怎么说。” “那要是他真不让你选呢。” “那我换一个呗,往前选一排。” “那你要不直接选到前几排去。” “不行,这样上课我睡不了觉。” 两人吃完饭走回教室,平常这个点教室里已经回来了许多人,但现在却寥寥无几,特别是前排。 安腾抬头看了眼教室里的时钟,问坐在后边儿的闫杰,“他们人呢?” “去办公室看成绩去了吧。” 安腾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坐不住,“尘哥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没悬念。”田尘笑着说,“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安腾做了好一会儿的思想斗争,终于是起身去了老郭的办公室。 郭子明的办公室里有许多学生,十二班的和其他班的都有,各自挤在各自班主任的座位旁,对着上面不大的电脑显示屏开始挨个找起自己的名字来。成绩刚出来,还没有排名。显示屏一次能看到的人数有限,看完一波韩炬桐就操控鼠标滑到下一波。 安腾的名字首字母是a,按照这个顺序排他刚好是第一个。 四百五十二,总分。 安腾看完后压一压激动的心情,这次考试偏难,他的分数却比上一次开学考试高。他往下看,其他人几乎都在四百多的成绩,韩炬桐四百八十,纯潘五百一。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考试的第二名由纯潘拿下。 在成绩单的中后段,总算看到田尘的成绩。 七百二十四。安腾算了算他俩的分数差距,整整二百七十二分。 他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教室。 “考得挺不错嘛。”田尘看到他说,“这么开心?” “尘哥你不去看看嘛?你考得这么好。” “先说正事,你多少。” “你自己的成绩不算正事是吧。” “你的更重要。”田尘拿出纸笔,“按照前两天对的答案,让我猜猜。” 他在纸上写了写,大概计算出每科的分数,“四百三?” “差点。” “四百二?” “怎么还往低了猜。”安腾气道,“往高处说” “五百?” “你耍我是吧。” 两人小小打闹一翻,外面一大群学生已经被办公室的老师追回班级。 老郭也到了班上,撑着讲台,“成绩已经出来了,等会我把名次排好之后打印出来,陈燕琴来拿一份贴在教室里。晚自习的时候选位置。” 郭子明一走,教室里瞬间闹腾起来。 “李乾坤多少?”韩炬桐问王希。 “找不到”王希刚吃完饭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成绩,办公室里大批的学生就被赶了出来,导致其他人也不敢再进去。 “看到我的没有?”她问道。 “看到了,你四百五。” 对于前排讨论成绩的热烈情况,后排的人却在比谁的分更低,似乎在比惨。 “付科匀是不是你占了尘哥仙气儿,怎么这次四百分。”李帅兵有些不能接受,平常付科匀都是跟他们一路货色,这次直接拉开他们四五十分。 “那是。”付科匀说罢就朝田尘这边走来,本想摸两下“神仙”,却被安腾拦住。 “我们尘哥,七百多分!直接拉开年级第二整整七十分。”他说道。十二班哪出过年级第一这种东西,上次期末考试也就纯潘进了年级前二百,剩下的人连边儿都没摸到过。 田尘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每个人都想来沾两下仙气。 “干嘛干嘛。”安腾护住田尘,“别过来昂。” 他直接站起身把付科匀推过去,“尘哥岂是你们能碰的。” 安腾纵使占据地利,但双拳也难敌四手,最终田尘被人围住,挨个拍拍肩膀或者拥抱一下。 “你也来个?”田尘对安腾说道。 “晚上再说。”安腾有些吃醋,既然尘哥都说了让他也来个,那怎么能止步于拥抱呢。 陈燕琴拿了两张成绩单过来,一张放在讲台上等会选位置用,另一张她拿在手里,准备贴在旁边的墙上。 前桌的李乾坤直接站起身,摸到讲台上的成绩单。 “尘哥第一。”他小声念叨,旁边的人听到后又朝其他人说。似乎是在讲给全班听。 “纯潘第二,田玥平第三,韩炬桐第四,我第五,王希第六……” 他一个个念下去。 “安腾第九。” 安腾听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李乾坤念完前半截,把纸往后一传。 “倒数第一是谁?”杨轩问。 几人哄抢之下,成绩单在谁手里已看不清。 “刘彦君。”有人说。 其他人放下心来,倒数第一不是自己。 郭子明走进教室,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成绩单被慢慢传到前排,又放回讲台上。 “都到齐了?”老郭环顾四周,“那几个体育生怎么还没回来。” 体育生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一直到晚上六点半都是训练时间。 “回来了,在厕所换衣服。”付科匀说。 “那现在开始选位置。”郭子明拿起成绩单:“田尘先。” 在众人注视的眼神下,田尘站起身,慌慌张张从安腾桌上拿了一支笔,选了他原本的位置。 “啧。”老郭看了看他,“选前面点。” 田尘不好拒绝,把原来的名字划掉,往前选了几排,处在教室靠墙中间的位置。 “纯潘。” 一直念到安腾,他上前,发现田尘旁边已经站满了一大堆人。纯潘还是原来的位置,韩炬桐选到田尘前座,李乾坤在韩太子旁边…… 至于最关键的位置,田尘同桌,还没人选。 安腾心满意足选好了位置,走起来似乎都春风得意。 搬桌的时间选在了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要是在现在搬,会有许多杂音。上次六点半班务时间搬桌时旁边班级的老师都来抗议了。 在这个点遥望远处的青山,从漆黑的夜幕里依旧能辨析出远处的影子。 第一节课下,换好位置,田尘还是坐在墙边,安腾在旁边,把进出的空间全部挡住。 成绩好的一批人从占据前排变成了占据中部。一层一层根据成绩高低,几乎把田尘围了一整圈。 田尘直起身子,四周观望,这里的风景比不上后排。前后左都是人,右边是冷冰冰的柜子,用来放书或是储物。 要是在后排,稍微退后一点再偏头,朝着没关紧的后门望出去,远处青山,近处楼台。 安腾以前也坐在前排,上次考差了才被迫选到了后排。他看了看新座位,记了个大概。 小苹果选在原本的位置,只是徐浪如今在后座,小苹果的同桌变成了李乾坤。 晚上四人在寝室里,田玥平质问徐浪怎么没选自己旁边。徐浪班级三十多名的成绩,上次是捡了便宜才选到了位置,这次前排的座位都选的差不多了,只剩后面的位置。 寝室熄灯,走廊上传来生活老师巡查的脚步声,有时几个还在谈话的寝室会被说两句,整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秋天一过,冬天将来,寝室楼后边是池塘和山丘,野地荒草中少了很多声音,冬天步步而来,紧逼却又舒缓。有时气温回升一下,有时陡然降低。 第二天,周四。 刘元浩拿着手机悄悄摸到讲台上,在讲台下方角落里有一个插座,有时带了手机的住读生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充一下电。不会有老师闲得慌在平常寻找这里,于是便安然成为了学生们的用处。 换了座位之后,田尘是越来越觉得不方便了。 下课去抢食堂,或者单纯去上个厕所,要推开安腾,让他把空间让出来。上课时也不好再干其他的,有时他就单纯盯着黑板,或者低头看着教材,但脑袋里却没想什么事情。 用c市的话来说,这叫读“望天书”。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十月份放完假,考完试之后,也到了中旬。 运动会的时间定下来了,说是十月二十五日,持续三天。 田尘有一天问安腾。 问他:“一百米能跑第几?” 安腾也没底,虽然到了高二,体育生有专门的项目考试,不会再参加平常的项目。 他还是轻笑道:“肯定第一。” “这么自信?” “肯定的。” 运动会有开幕式,这开幕式给每个班有一分钟左右的表演时间。班级可以自主决定走阵列似的直接走过去,或者表演一些节目。唱歌跳舞都可以。 为此,陈燕琴可谓花费许多心思。 先是在短视频平台上找了一段当下挺火的舞蹈,选了班级里二十五个人,有男有女。每天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和下午第四节课的时候就到操场去练习。 十二班的牌面尘哥当然必不可少,甚至被她钦定c位。 田尘看了那段舞,感觉自己跳不来,于是自告奋勇的说他可以伴奏。 女生们却不这么想,到时候他们班颜值最高的一个在阵列旁边伴奏,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田尘死磨硬泡,甚至还拉上安腾,说他会吉他。 两人可以一起来。 文艺委员魏静怡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安腾弹吉他伴奏,田尘还是去跳舞。 但是安腾哪儿会吉他,田尘叹了口气,朝安腾摇了摇头。 最终田尘还是说不过陈燕琴,主要是她“道德绑架”。 “尘哥,你这是为班级做贡献。” “就跳个舞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安腾在一旁幸灾乐祸。 舞的难度不是很大,时长也短,跳了几遍之后就大概学会了。 二十三号,周六下午。 放假的这天。 早已过完一年最后一个长假的学生们无比珍惜每周一天的常规放假。 晚饭时,漫步在黄昏街头,小广场上已经响起了广场舞曲,华灯初上。马路两旁的门市纷纷关门,从巷子里钻出来了油香味。 “吃吗?”徐浪问道。 田玥平拉着他亮黄色的行李箱走在马路街头,“不吃。”他生气道。 “要不是放学之后你拉我去打乒乓我现在早就回家了。”小苹果都没正眼看他,回头就走。 “六点多了,先把饭吃了。”徐浪急忙追上来。“我请?” 田玥平有些饿,平常在学校里六点钟早就是吃饭的时间,此刻路边的饭馆正是生意火热的时候,从灶台处飘出来的缕缕香味似乎勾着他的思绪,让其在饭桌上坐下。 或许是行李箱特别注目,两人一坐下,旁边就有人招呼。 点了两盘炒菜,两碗米饭。二人坐在店外,桌椅上处处透着陈年的痕迹。 天渐渐变得黑下来,所有光亮的东西在黑夜中无比亮眼,田玥平的行李箱也是。 “你晚点回家也没事嘛。”徐浪笑着说。 “我小时候就出过事。”田玥平赌气说道。 “又是被人勒索抢钱了?这事你都跟我说过好多遍了。”徐浪站在他旁边,渐渐远离小广场,舞曲声音变得模糊,只能听到歌曲的鼓点,像是他的心跳,噔咚,噔咚…… “那人叫什么来着?以前初中他抢你钱的时候还闹到校长那去了。” “侯斌。” “对,就他。” “放心啦,有我在他们绝对不敢堵你。” “你很会打吗?” “不会,但打得过他们。” 小苹果翻了个白眼,拖着行李箱,像在夜深的荒野里点着灯笼。 徐浪一路将田玥平送到田玥平叔叔家小区门口,随后再自己回家。 在一个高中里,有制度,有默认的潜规则和等级划分。就像一个小城市,那自然也有制度、规则之外的东西。 城市是几百万人孤独生活的地方。 徐浪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回家的路与田玥平根本不顺路,一人在东城,一人在西城。 走到临近的公交车站,投了两块钱的车费。去年这时候,车费还是一块钱的。 饭点时车上几乎没有多少人,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一路上饭后散步的行人,看着路灯向后奔去,车和人和高楼汇成一片,斑斓却又寂静。 田尘来十二班两个多月。对于放假,似乎只有三个选项。 跟安腾去球场,跟杨轩去网吧,或者自己回家。 但现在还有一个,就是留下来跟韩炬桐打球。 其实放假那天留校打会儿球并不是个例,无论是十二班还是其他班都有这种情况,每当放假那天,一波人冲向校门外的汽车站,另一波人冲向球场。打完球顺便还能在学校食堂吃个晚饭。 田尘出校门时路过高三楼,看到楼宇灯火明亮,就知道高三这周并不放假。 “尘哥,去饭馆吃饭吗?”杨轩他们也打完球,准备离校了。 一行人边聊边走,出了校门后便是自由的天地。 “安腾呢?”田尘问道。 “腾哥说先走了,他没找你吗?” “没有。” “那怪了,他哪去了。” 众人走到学校路口外便四散而开,田尘一个人,独自站在路口处,不知该飘往何方。 他好像一下子知道安腾去哪了,还是像一个喜欢找人玩的小孩,腼腆害羞,一碰便会缩回去。平日里装出来的强硬却在私底下变成了含羞叶。 他转头,走回学校对面那条街,走进四通八达的巷口,看到安腾在秋竹店里吃饭。 “你真在这。”田尘笑道,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猜到的。”安腾擦了擦嘴,“我准备吃完就去找你的。” “打完球了,都准备走了,你吃完回去找得到谁啊。” “吃饭了没?” “没。” “白姐,加一份鱼香肉丝。” 田尘手腕上戴着红绳。安腾自从见到红绳的那天,一直都在想,这个红绳是不是跟男生手腕上带着的皮筋一样,是女生用来宣示这个男生已经有了女朋友。 但田尘从不在学校里戴,在外面戴时也常常穿着长袖,将红绳遮住。于是安腾感觉田尘这个红绳不是为了别人才戴上,或者为了一个已经不见的、迷失的、不能再回忆的人。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把绳子褪了下来,放在自己手中。 “这红绳真能祈福消灾吗?”他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红绳祈福消灾了。” “之前逛街的时候不是说有用吗?” “那也不是祈福消灾啊。” “那是什么?” “小时候我爸骗我说这是别人在月老庙里求的。”田尘笑道,“说是可以保姻缘。” 他拿回红绳戴上:“保个屁的姻缘,这红绳是别人送我的我还不知道吗。” 第43章 无疆之休 最近这些天安腾老是做梦,梦到田尘跟他说他手上的红绳是别人送的,至于是谁送的,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荡然无遗。 放完这个周末假期后,便是大家都期待的运动会。班长询问大家周末是否有空,可以趁着放假再把开幕式的表演练一练。 二十五个人里却没几个人回应,最终也不了了之。 周一那天,平常的升旗仪式被开幕式取代,主席台上的音响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操场整齐排列着学生们的凳子。高二年级安排的位置在篮球场那边,进行开幕式的二十五个人排成一队,站在操场跑道后边,一个班一个班的向前缓慢挪动。如果要问学生们,运动会最期待的是什么,估计很大一部分的人都会说是开幕式。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学生们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跳舞,朗诵,甚至也可以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用毛笔写一副对联。 田尘和安腾两人是早早就来学校的,作为中心位置的田尘在文艺委员的催促下画上了妆容,穿上一袭白色西服。这是他们租的服装,其他人都有,只是田尘的格外华丽。 今天的天气是很好的,许久不见的阳光在八点多钟时就已经出现,众人聚集的操场上许多学生做着卷子,用书本顶在头上遮挡阳光。 “尘哥你紧张吗?”安腾问道。 站在队伍后边的几人看不到前面的表演,人山人海似屏障一般挡住视野,叫好声却不断传来。 “紧张。”田尘说,“我钢琴考级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那要不下次还有表演的话尘哥你弹钢琴吧。” “你呢?” “我给你伴舞?” “谁要你伴舞。” 即将到十二班,众人的声音慢慢小了,田尘一改刚才的情绪与表情,收起打闹的兴致,缓慢带队向前。刚才说的紧张全然不见,只有闲庭信步,烟蓑雨笠。 尘哥转来川中已经三个月左右,校里的人早就知道十二班来了个转学生,特别帅,还是个学霸。今天一睹风采,果真如此。 田尘身上的衣服刚好合身,白衬衣随舞姿摆动,身后的舞伴把田尘围成一圈,像是簇拥着他。似众星捧月,景星凤凰。 主席台上有摄像机记录,四周也有带了相机或者从学校处借了相机的人。 曲终舞毕,回到班级中。化了妆的几人到洗手间卸妆,田尘躲在卫生间的最后一间换衣服,安腾站在门前帮他挡住。 开幕式一完,一上午也快过去,最后几个项目一开,上午便结束。 “尘哥,你快点,我一百米要开始了。”安腾说。 “来了来了。” 田尘手里抱着衣服,两人一同去检录点。 跑一百米的除了安腾还有熊江东,田尘送他到了检录点后便等在他身旁,帮他拿衣服或者送水。 阳光常常照耀大地,惹人刺眼。安腾挂上七号的号码牌,踮脚看着篮球场的位置。十二班刚好在百米终点处不远,他能看见班级前方站着一排人,正等着他跑过去。 安腾脱下外衣,他只留了一件衬衣和运动裤在身上,田尘抱着衣服跑到旁边等着,枪声传来,白烟飘起。 在四周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下,安腾冲过终点线,田尘一路小跑过来,替他加油。 “第一诶。”田尘说道。 “初赛而已。”安腾拿回自己的衣服,“决赛在下午。” “嗯。” 熊江东在下一场,他在六号。同样的欢呼声,同样枪响,奔跑。他冲过重点线,却并不开心,面带苦色,被安腾和田尘两人架着回到班级。 “怎么了?”陈燕琴上来询问,“脚崴了吗?” “嗯。”安腾点点头,“熊江东下午决赛应该参加不了了。” “那我们班不就你一个独苗了吗。” “有的班还一个没有呢。”田尘笑着说。 几人搀扶熊江东坐下休息,陈燕琴和张鑫宇在商量明天的四乘一百米接力赛该谁去跑。 上午匆匆结束,住读生们涌入食堂,走读生则抓紧时间回家,下午一点半便开始,比平常两点半的上课时间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309寝室里田玥平看着手机,学校的表白墙上不出意外有许多人询问田尘的联系方式。 安腾开玩笑道:“尘哥,你说我要不要回一个田尘有对象了。” “你回呗。”他说。 “我真发了啊。” “嗯。” 安腾换了小号,在学校表白墙寻找田尘的消息下发了一条:“尘哥脱单了。” 消息一下去,立刻掀起轩然大波。班群里不一会儿便有人把消息截图下来,四处询问田尘什么时候脱的单,对象是谁,在不在川中。 田尘看着班级群里讨论热烈,他转头问安腾:“怎么影响这么大。” “当然大了,我们尘哥是谁啊。” “那,他们要是知道我对象是安腾会怎么样?” “可能我会被众人分尸吧。”安腾玩笑道。 “为什么?” “毕竟谁能想到尘哥是同呢。” 安腾边说边爬楼梯上床,时间充裕,还能睡个午觉, 午间铃声响起时分,已是两点钟,学生们早已到来,井然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安腾加油、安腾加油。”十二班的人远在终点线处,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看着安腾在起点处蹲下,做好预备姿势。 田尘本想去跑道旁陪跑,但是学生会的人为了便于管理人群,主要是防止其他学生私自外出,于是乎并不允许田尘去陪跑。 安腾借了体育生的钉鞋,虽然有些不合脚,但也聊胜于无。 田尘站在班级最前端,他半蹲下好让后面的人也好看清比赛状况。安腾还是在七号牌,第七道。白天时的长袖换成了短袖,更加方便,在今天的艳阳天里也不是很冷。 安腾半蹲着,双手伏在地面,略微抬头,眼神里似乎只有田尘,两人都蹲着,似乎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班级对各自班上的人鼓舞,似乎谁的声音大,他就跑得更快。 枪响,安腾蹬地而出,地面上的红色塑胶飞速退去,他闷头向前冲,四周看不见别人,耳旁只有无穷无尽的加油声。 “安腾,冲啊。”田尘吼道,他这辈子都没吼过这么大声,声音嘶哑,沉重又一无反顾。 安腾冲过终点线,稳稳拿到第一,十二班欢呼雀跃,迎接安腾归来。 他从田尘手中接过水,灌了两口,跟他击掌庆祝。 “我就说钉鞋必须得有。”借给安腾钉鞋的体育生曾正东说道。 “有点不合脚,但还是好用的。”安腾脱下鞋还给他,“谢了。” 田尘坐在班级一角,前排是看比赛的人,中间一堆人围着在玩游戏,狼人杀或者是一种猜拳游戏,后排有做卷子、补觉,甚至韩炬桐还裹挟小苹果与贾正华,三人打乒乓球去了。这三个人一走,其他打乒乓的也坐不住了,纷纷跑到不远处乒乓球台的位置打起来,有巡查老师经过,他们便赶忙跑回来,如此周旋。 安腾在主席台上领到了一百米的金牌,附加的奖励还有一张毛巾。他像是英雄一般归来,融入无边无际的人海又归于平静。这或许是每一个人的结局,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事情。 田尘没有参加什么项目,安腾跑完一百米之后也没了项目。两人坐在教室后段,有老师来巡查了,就提醒一下玩游戏的人,他们通常会立刻收敛,等老师一走,便继续快乐。而偷跑出班去打乒乓球的那几人,安腾也爱莫能助。 “尘哥,你真的有对象了吗?”陈燕琴问道。 “什么?”田尘愣了一下,“没有啊。” “你看表白墙了吗?下面有人回复说你有诶。” “真没有。”田尘辩解道。 不过这一解释,几乎都快把“有”这个字写自己脸上了。 尘哥越描越黑,众人也一笑了之。 下午的太阳不大,却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差个人啊。”王希说道,“还有人来狼人杀吗。” “安腾啊。”李昌银向后望去,看到安腾正和田尘聊天,“去问问安腾来不来。” 安腾本想拒绝,但是身后的田尘戳戳他的后背,“去吧,我想看看。” 他答应下来,把凳子挪了过去,几人围成一圈,把草稿纸撕成好几张小碎片,在上面写上字,然后用抓阄来决定好坏阵营。 田尘起身,站在安腾身后,用上帝视角观看这局游戏。安腾抽到了村民,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好在预言家和预言家之间抉择。 最后还是输掉了这局游戏。田尘嘲笑他,安腾用自己是村民职业,没什么作用反驳,两人打闹一阵。 李乾坤有跳高项目,其他人慢慢被刷下来,最后只剩下李乾坤和另外两人。跳高的场地在篮球场旁边,被分到篮球场旁的高二年级很容易就能看到比赛的情况。 剩下最后三人,跳的高度依次增高,李乾坤有惊无险拿到银牌。下午的比赛也在跳高中落幕。 在户外坐了一天的学生们吃过晚饭回到教室里,许多人都趴在桌上休息。堆在桌上的书本摞成一道风景线,等风吹散云,教室上的吊扇悠悠旋转,落日的斜晖透过三楼窗户旁繁茂的树叶,密密麻麻的阳光射入教室,像是星光点点,也像是青春的形状。 周一殷姐的晚自习,七点钟时天已经黑了,大屏幕散发着光亮。 殷窈婷卡着点准时到达教室,手里却没拿一本书。 她站在讲台前,“今天放电影看吧。” 刚说完,教室里响起一阵欢呼。 “你们谁有会员的,上来登一下。” “苏灿。”杨轩朝他说道。 苏灿洋洋得意:“来了来了。” 放好电影,关掉教室前面的灯光,夜色沉静,田尘坐在教室最侧边,看屏幕都是歪着的。他只好把板凳挪到安腾的位置,靠得很近,前排又没多少灯光,他干脆把头放在安腾肩上,就像倚着他一样。 教室前排,大屏幕散发着点点淡光,有许多人把凳子挪到前排,挤成一团,或是聊天或是玩乐。田尘的动作收敛许多,却仍是靠着安腾。 “你不怕别人看见啊。”安腾小声对他说。 “看见怎么了。”田尘靠得更近了,嘴唇贴着安腾耳垂,“下午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他们也不知道是我啊。” 田尘吹了口热气,安腾耳朵一痒,感觉到一股湿润的气息裹着自己耳朵。他挤了挤田尘,把他往墙边挪。 “在教室呢。”安腾小声道,他似乎特别害怕被人看见。 “关着灯的看不见。”田尘松开嘴,又把手放在安腾腿上,但也止步于此。 杨轩搬着凳子坐到他们旁边,他说后排看得太模糊了。 电影特别感人,到了高潮剧情时安腾问田尘借了纸擦擦眼泪。 “尘哥你看剧情都没感情的吗。”他问道。 “这电影我看过一遍。”田尘说着,却还是擦擦眼泪,“看过一遍还是有点心疼主角。” 电影放完,走读生们也到了放学的时候。每当这时,外面的走廊会闹腾一会儿,之后便迅速安静下来。听得见外面微微的风声,风吹散夜云露雾,拨开月光,让宁静重归。 “明天加油,尘哥。” “明天?”田尘望向他,“明天有什么?” “有二十乘六十接力赛,这你推不掉吧。”安腾坏笑着看他。 田尘叹了叹气,“行。” 他一转头又想到,“熊江东脚崴了你们四乘一百的接力赛找到第四个人没?” “还没。”安腾说,“尘哥你来嘛。” 他拉着田尘的手,像是小孩撒娇,也像一种威胁,更多的却只是在牵手。 “确定啊?” “你跑这么快我们班肯定能拿第一。” 田尘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能跑多快。” “等会放学之后试试?” 放学后两人走到操场上,在百米赛跑的起点处,安腾低声念道三二一。 夜深的操场上还有一些运动会的设备,他们从旁边跑过,卷起一阵微风。跑完安腾喘着气,对田尘竖着大拇指,“尘哥你绝对可以的。” 田尘也觉得累,但他的面子告诉他要撑着,于是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回到寝室后洗个澡,田尘换上睡衣,安腾还躺在他的床上,可能今天太累了,他连爬梯子去上铺的想法都没有。四人聊着天,聊今天的比赛,聊今天的狼人杀情况。 田玥平说徐浪玩的很差,经常坑到队友,徐浪说田玥平不会带节奏,空有一身想法却没人跟他。 “尘哥,安腾不会又在你床上睡着了吧。”小苹果说。 “没事儿,他睡着了我再睡他的床就可以了。” 安腾翻身起床,“没睡着,我躺一会儿而已。” “不,你睡着了。”田尘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 他又起身 关了灯,“睡觉。” 窗外的路灯光成为唯一的光亮,虽然现在还没到熄灯的时间,但是也有寝室休息得早,关了灯。 徐浪和田玥平更是早已躺在床上,现在睡觉也并无不可。 “你不上去睡?”田尘用被子捂着脸,小声问道。 “这是我的床,我就在这儿睡。” “你不觉得挤吗?” “还好。”安腾侧着身,两人侧卧在寝室床上,甚至都还有些余地。 他抱着田尘,虽然他对田尘强迫自己躺床上的行为很不满,但不得不说这也挺好的。 “尘哥,怎么今天突然想睡一起了?” “想你了。” “不是天天都见吗。” 安腾笑着说。 被子盖着两人的脑袋,用着最微小的声音互相诉说。 窗外的路灯光变得越来越亮,寝室楼稀疏阑珊的灯火渐渐熄灭,月亮又被遮住,风又吹了过来。 “睡得着吗?”田尘问道。 “睡不着。” 安腾松开田尘,平躺在床上。 他笑着说:“抱着好热啊。” “我喜欢抱。”田尘抚摸着他的脸庞。 “明天还有比赛呢。” “那你上去睡吧。” “嗯。” 安腾蹑手蹑脚的起身,老旧的双层床却发出吱呀声音,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寝室里另外两人是否睡得安稳。 安腾爬上床,因为太热,把脚放在被子外,刚好像是挂在床边,垂下一样。 田尘朝上边儿吹气,安腾又把脚缩回去,不一会儿又放出来,田尘继续吹。 两人不知道这样玩了多久,渐渐睡去。 早晨起床刷牙,安腾先起床,在牙刷上挤点牙膏,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山。 安腾没出过c城,去得最远的地方是小学时候学校春游,去当地的一个景点玩。他很难想象平原是什么样子,一望无际?辽阔无边? c市里很难看到太阳落到地平线下,大多都是日落西山。他很想跟田尘去看看,他还记得田尘说放假了就捎上自己一程。 刷着牙,看到薄雾笼罩着远山,冰凉的自来水掐灭最后一点困意,口中和洗漱池中的泡沫淡淡消失,他所感觉到的一切正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方式汇聚成海,浸渍山野,无处不在。 第44章 衣锦褧衣 早晨的冷风吹散困意,早自习一结束,众人搬着凳子来到操场。昨天夜里下了点雨,场地有些湿滑,山间上还绕着雾气,朦胧迤逦。 操场中央的墨绿色草坪中,往日的足球框早已被挪到了旁处,接力赛的区域围了出来,从高一年级开始,每次十个班级。 操场上再无一人。高一坐在主席台一侧,高三坐在知粟楼(食堂)一侧,高二在篮球场旁,对接力赛的赛况都看得很清楚。 陈燕琴站在班级前方,正在物色接力赛的人选。 男生人多,随便点都能点出来十个,女生整个班里只有十多个人,有一些被选中了却不愿意去。班长为了避嫌,自己肯定是要去的,剩下从矮个里挑高个,勉勉强强凑齐十个女生。 十二班男女比例还算好的,十九班只有三个男生,其中有一个最近好像还转班了。 接力赛很快就到了高二年级,十二班的人早已排好队,在操场旁等待。 “尘哥,加油昂。”安腾站在他旁边,第一棒和最后一棒都是其他人,剩下的位置大家随便排都行。 “你跑哪一棒?” “我站你后边儿?” “来。” 田尘把安腾拉过来,身后杨轩想与他换个位置,被安腾果断拒绝了。 女生们的第一棒,跑过六十米之后交换给男生,以此循环。这种团体运动的决胜关键不是男生,而是女生。就算十二班的同学们竭尽全力,但也还是在小组里拿了个第四的名次。 二十人回到班级里,一半的人在谈论刚刚的接力赛,另一半人在八卦。 篮球场不是操场那样的吸水砖。秋冬天稍微有点水在篮球场上就好几天干不了。踩着场上的小水坑,一面低头,看天空的倒影,一面低头,看并行的脚步。 “可惜我们才第四。”陈燕琴有些失望,“女生落的太多了。” “我们没掉棒诶。” “刚刚看到王希了没,希姐干脆叫风火轮算了。” “尘哥啊,没看见尘哥追了好大一截吗。” “安腾也是,只是有点没刹住车。” 班里的言语飞窜,山丘上的树儿喧闹,飞鸟掠过上空,疑惑悬停在操场上空的黑色方块是什么。 “尘哥,有无人机诶。”安腾眯着眼指了指天上。 田尘没抬头看,但是天上传出呼呼声,一股劲风吹来,扰乱发梢。 “四乘一百开始了。”体委喊道,“安腾,来。” “熊江东脚好了没?” “没。” “那最后一棒找谁跑?”张鑫宇问道。 第一棒贾正华,第二棒许二娃,第三棒安腾,就差最后一个人,体育生不能参加普通项目,班里真正能跑接力赛的没几个,纯潘、韩炬桐这些本来就不是跑步的料,李乾坤跳高年级第二,但跑步就不行了。 “尘哥来。”安腾说。 “尘哥?”张鑫宇回想了一下刚才跑接力赛时候田尘的表现,,他点点头,“就尘哥吧,其他人不变,田尘跑第四棒。” 体委在检录处拿了四个号码牌,四人分别戴在身上。 田尘从裤兜里把红绳拴在自己手腕上,对安腾说:“这能祈福。” “上次不是还说不能祈福吗。” “我说能就能。”他朝安腾炫耀道:“到时候给我们班跑个第一出来。” “如果不是第一呢?” “哪有那么多如果。” 两人击掌鼓劲,随后分道扬镳,走向各自的起点处。 预备枪的声音还没响起,加油声已经遍布四周,贾正华做好预备式,手中拿着接力棒。田尘系好头巾,转过身看向他们跑来的路。 红色的塑胶跑道弯曲,田尘看到起点处一缕白烟飘起,随后是一声枪响。 贾正华一路领先,将接力棒交给许才鑫。他们交接的位置刚好在十二班面前,如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裹挟着奔跑时的风,似乎是推他向前。 前三棒都是早就定好,练习了无数次交接棒。许才鑫跑到安腾身后,安腾一边向前慢跑,一边扭头,将接力棒拿稳后,全力跑出。 其他班级穷追不舍,个别有掉棒的更是被远远甩在身后。 田尘做好姿势,安腾手中的接力棒碰到田尘手掌的那一刻,他握紧手掌,全身用力,飞驰而出。 田尘带着四号牌,戴着红绳和头巾冲过终点线,稳稳拿下小组第一。 安腾冲过来,两人抱在一起庆祝。另外两个人也凑过来抱在一起,四个少年欢呼雀跃,十二班里也响起一阵欢呼。 “我说第一就是第一。”田尘笑道,他拍拍安腾肩膀。 “嗯。” 十二班第一次在这种团体项目里拿到第一,虽然是小组,但既然小组都能拿第一了,那最终名次肯定也不差。 为了庆祝,几个男生把盖好的空塑料瓶拧一圈,然后打开瓶盖。瓶子里的气压将瓶盖砰的一声轰出,瓶口冒出点点白烟,像是礼炮。 上午的风捎起凉意,吹偏了树叶落下的轨迹,吹起了主席台上的红旗,吹弯乒乓球台上淡白色乒乓球的落点。 “不算不算,有风。”田玥平说道。 昨天偷偷跑出班打球的人没几个,今天在韩炬桐的带动下,已经不少人偷偷跑去打球了。站在十二班前,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少了许多。 郭子明有时会到班上看一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办公室里待着,或者到同学的项目场地去加油助威。 之前跑二十乘六十接力赛的时候,十班的班主任郑晓龙都上了场,虽然十班没拿到什么名次,但是同学们都很开心。而老郭,颇有些不想参与的感觉。 “安腾,小苹果他们呢?”徐浪问道。 “打乒乓呢。”安腾答道。 徐浪朝班级前方抬了抬下巴,安腾眼神望去,郭子明正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他赶忙踢了一脚杨轩,“去把韩太子他们喊回来,老郭来了。” 杨轩听到老郭,赶忙把手机收起来藏好,然后问道:“喊他们干什么,有太子在老郭顶多说他们几句。” 他有些不满郭子明的偏袒,“上次我们跑出去打篮球,老郭直接给篮球收了,学期末才拿回来,他们跑出去打乒乓球能有什么事。” 郭子明越走越近,安腾现在想去叫他们回来肯定会被郭子明看见,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有太子这个免死金牌在,他们会没事。 田尘起身,对管理班级的学生会成员说要去上厕所,抵押校牌之后,他急匆匆跑去厕所。到厕所旁边的树后扭头一转,朝乒乓球台跑去。 球场少说七八个人在,田尘说一声郭子明来了,他们匆忙收起球拍和球,朝班级的位置跑去。 老郭走到半程,看到一群人从班级后边篮球场边界的绿化带跑出来,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但他只是走到班级前,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上午的接力赛名次也出来了。 十二班二十乘六十接力赛年级第五名,男子四乘一百第一,女子四乘一百第七。 田尘被派到主席台上领奖状,他站在第一的领奖台上,安腾在下边借了郭子明的手机拍照。 今天的阳光灿烂,却也散不了地上的湿滑,操场上拉起许多横幅,都是些体育方面的对联或诗词。 上午匆匆而过,下午主要赛程是四乘四百接力赛和长跑。 一千米是付科匀,一千五是杨轩,闫杰两项都报了名。前者下午第一项,后者下午最后一项。 闫杰跟付科匀两人站在起跑线前,摩拳擦掌。 “杰哥,你怎么做到跑完一千米还不累的?” “经常跑就行了。”闫杰笑着说。 他一米六左右,付科匀高他一个脑袋,低头看着他,很难想象他的小身体这么能跑。 “你经常跑吗?”他问道。 “嗯。”闫杰答道,“冬天骑自行车太冷了,我都是跑回家的。” “你家在哪?” “塔山。” “?” c城之前有个煤矿,十几年前关停之后四周的居民楼和员工公寓也都废弃了,政府为了安置下岗人员,在塔山新建了许多居民楼补偿,因此煤矿旁边的工人大多都搬到了塔山,但塔山离市区有些远,走快点也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不累吗?” “不累啊。” 谈话间比赛开始,闫杰跑在队伍中游,在最后一圈时发力拿到第三名。付科匀努力想跟上大部队,回头却发现原来也有跑得慢的一队,他干脆放慢脚步,保存体力,反正是重在参与,不是倒数第一就可以了。最终付科匀荣获第二,倒数的。 跑完一千米跟虚脱了一样,直接趴在地上,闫杰还拖着他往回走。 班级里用班费买了一袋葡萄糖粉,跑完长跑的人能补充一下体力,也买了一些棒棒糖,但凡参与了项目的都能拿一个。 安腾兜里还揣着他的棒棒糖,还没吃。 长跑持续了很久,从男生的一千米到女生的八百米,从高一到高三,每次开始和结尾都盛大无比,欢呼与加油声铺天盖地。 十二班的男女四乘四百接力赛成绩与其他的接力赛对比显得有些逊色,只有第十名,老郭还是把“重在参与”四个字挂在嘴上。 之后的一千五闫杰拿了第四,运动会第二天也就此结束。 周二是物理晚自习。李友华很好说话,对学生也好,本来以为今天晚自习也是放电影,但是他只是到教室宣布自习。 “嘘,昨天放电影的班级太多了,年级主任今天特别强调不能放了,让你们自习。” 两天半的运动会在最后一天的铅球比赛中落下帷幕,天上飘着小雨,打湿了操场上的板凳,也浇熄了学生们最后一点点热情。 过了运动会后,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没有一点假期和活动。 十二班最终在运动会上拿到二等奖,天气渐渐寒冷,夏天最后的一点影子彻底不见。 宿舍里田尘穿着人字拖,瑟瑟发抖。 “让你多穿点,我找找还有没有毛衣。”安腾翻开自己的行李箱。 “我哪知道降温这么多。”田尘裹着被子,但脚还伸在外面。 “你把脚伸进去啊。” “脚刚刚打湿了。” 天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有时踩到一个地砖,溅起污水,刚好打湿脚踝。或者有时太过“走运”,整个鞋子都会被溅湿。 田尘就是这样。 “你袜子呢?”安腾问道。 “洗了。” “带厚袜子没?” “没。” “我这有。” 田尘洗完脚穿上袜子,在他的印象里,s市这时还是三十多度,短袖短裤都是常态,可到了这边,气温忽升忽降,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别感冒了。”安腾担心道。 “感冒了我刚好请病假回去休息几天。” 高二上期过了一大半,十一月最后一次月考过了之后,就只剩下期末了。 上课还是那样,每天三天一线,寝室、教室、食堂。 还是偶尔偷偷跑出学校,去外面的饭馆吃一顿。穿上了毛衣和羽绒服,围巾、秋裤、手套。雨渐渐少了,冬天才真正到来 讲台下不时有人偷摸着去充电,但始终没被发现过,有一次插座不牢靠,导致电脑用不了。郭子明才发现原来讲台下还有一个充电座,幸好当时没人充电。 换了位置之后田尘一直感觉不适应,空间太小,太不方便,距离老师太近,他也不方便摸鱼。 数学物理晚自习发卷子做的时候,或者英语化学讲完题开始自习后,田尘的位置总会多出很多人。 安腾一个晚自习不免要站起来让道,然后又坐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许多次。 田尘终于习惯了冬天,或许也没习惯。在寝室里仍旧是穿上拖鞋,他说这是他们那边的习惯。 十一月的月考安腾在二十多名,上次田尘选位置的时候迫于老郭的压力,无奈选到中间,但这次郭子明丢下成绩表和选位置的表格之后就离开教室。 班长说这次班级平均分很低,郭子明有些生气。 田尘选回了之前最后一排的位置,安腾跟着选了过去。 前排的那些人没有跟着下来,后排的人欢迎尘哥到来,他们又能借作业抄了。 冬天一到,打球的次数也多了,不管是消磨时间,还是暖暖身子,都是不错的决定。安腾打完球后是一身汗,冬天在学校洗澡又很不方便,于是他常常是周末放假回家时再洗澡,也方便洗衣服。其实田尘也不常在学校洗澡,冬天,寝室里的浴室没有浴霸,空间逼仄狭窄,上次夏天时他和安腾两人一起洗,两人只好互相给对方搓搓。 田尘有时受不了安腾身上那股汗味,常常装作受不了的样子,捏着鼻子跟他说话。其实他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的,只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 高中是一段最模糊、迷茫却又珍贵的时光。有时是在模糊里四处闲逛,有时是在迷茫中找到正确的方向。 月考完的那周周末,安腾跟田尘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四周的学生如潮流,他们也是潮流之中的一份子。 田尘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他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至少敲敲脑袋,告诉安腾前面有个人他很熟悉。 “谁?前面这么多人,你指一下。” 田尘拉起安腾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说的,不会是侯斌吧?” “对,就他。”尘哥一拍手掌,“你认识啊?” “以前认识。”安腾拉住他,两人停在人流中,任凭四周人潮汹涌。 安腾一改刚才玩笑的口吻,严肃说道:“尘哥,他要是来找你,你别理他。” “怎么了?” “他以前初中的时候抢钱,打人,什么事都干过。”安腾拉着田尘慢慢走着,尽量与侯斌拉开距离,“他初三的时候把我们校有个女生肚子搞大了,现在那女生在读职中,侯斌与女生家庭不知道怎么协商的,孩子也不知道打没打掉。” “尘哥,你跟他……” 田尘马上止住安腾,“上上次月考我不是在最后一个考室吗,就跟他遇见了,没谈什么。” “我怕他要是带人堵你或者找你麻烦。” “我跟他又不熟又没什么过节,他无缘无故来找我麻烦?” “不。”安腾踮脚看向远方,确定看不见侯斌的身影,才吐出一句话: “我跟他有过节。” 田尘猜了个七七八八。 “知道了。”他拍拍安腾肩膀,“你们有什么过节?” 安腾一时语咽,“我以前,也是。” “也是什么?” “就是那种,小混混。”安腾说完后却急忙摆手,“但我没做过那些事啊。” “也就逃逃课,跟他们打群架。不,也不是。” 他越说越乱,“我只是跟他们一起去镇场子,没动过手。” 田尘一副“我懂”的表情,“细说过节。” 安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之前有点小矛盾,年轻嘛谁都不服谁,就约在校外的巷子口打了一架,然后我打赢了。” 安腾说起来还有些自豪,“之后他就老是报复我。” “什么矛盾?” “他抢钱。” “谁的钱,你的?” “小苹果的。” 田尘明白了。 “那之后呢?” “之后我赢了,也‘退隐江湖’了。” “那现在他还经常找你吗?” “没。但我怕他找我身边人的麻烦。” “放心。”田尘拍拍安腾肩膀,“他们打不过我。” 第45章 纳履踵决 天色一天比一天更暗,早晨起床常常伸手不见五指。 操场似乎被一场暴雪笼罩,风雪刮了三天三夜,任谁都无法忍受。 教室的后门始终是锁的死死的,窗户关紧,室内似乎是一片温暖的桃源。 窗户上起雾,坐在窗边的同学喜欢在窗户上画画,或者在窗户上写一写有的没的八卦,比如“yyf,cyq”或者“wjy,cyq”。 安腾在桌上哈气或者上课时把手掌放在桌上,手心捂住桌子,让课桌上凝聚出水珠,然后在桌面方方正正写下“田尘”或者“tc”。 他从未想过桌上的名字有一天会不见。 有时候田尘右手写着字,左手会揣进兜里,不是自己的衣兜,而是安腾的衣兜,尘哥总说安腾的衣兜暖和一点。 刚入十二月,同学们就已经谈论起月末的元旦节了。 周日回校上晚自习时,安腾找到田尘,问道:“侯斌没来找吧?” “没。”田尘疑惑道,“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 安腾放下心来,“我来上学的时候看到公园路口那里有人打群架来着,怕你被波及到。” “你看清楚他们哪些人了吗?” “我戴了眼镜的,但是天色太暗了有些看不清楚,不过侯斌我熟悉,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里面,还是领头的。” “现场情况怎么样?” “我没多看,不过另一伙人好像人很少。”安腾仔细回想了一下,“就两个人。” “不是说侯斌上次闹得挺大的吗,又开始了?” “什么叫又开始了,他就没歇过。只是刚上高一那年收敛了点,但还是。”安腾边说边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响。 两人在寝室里磨蹭一阵,刚放完假,真心不想立马回到教室。 “尘哥你带充电宝了没?” “这周我没带。” “我这周手机都没带,努力学习。”安腾笑着说。 “可以啊。”田尘说,“我们什么时候期末来着?” “一月中旬吧。” “还有四五十天,你错题集上的题都会了没?” “不会,等着你教呢。” 教室里关着门窗,在冬天之下,像是开了暖气一般。 两人从后门进去,付科匀被开门声吓了一跳,立刻把桌上的卷子藏起来。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安腾他们后,才继续拿出卷子。 最后一排的位置宽敞,田尘甚至可以直接把凳子挪到墙壁上,然后舒舒服服倚着墙壁睡一觉,不过冬天的墙壁太冰冷,他还是更喜欢倚着安腾。 快到上课时,田玥平和徐浪才匆匆跑进教室,教室里的声音嘈杂,加上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并不扎耳,甚至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上课铃一响,一切议论烟消云散,郭子明进了教室,扫视一圈,几个人头发显长,特别是田尘。但快期末了,他也不想管太多。 就像学校检查手机是开学,检查清洁是开学,从开学时到期末,学校的监管会由严厉变松散。 老郭今天讲得特别快,一张卷子从六点半开始,第一节课还没下便已经匆匆忙忙说完了。见老郭出了教室,田玥平立马跟上去,随后的一个晚自习里,都没见过他的身影。田尘还在给安腾讲题,直到走读生离校,教室没了生气。 “田玥平呢?”田尘问道。 安腾扫视一圈教室,只看到徐浪还在座位上。他蹲走过去,问道:“小苹果呢?” 徐浪脸上有些伤,他回答道:“可能在办公室吧。” “你摔到了?”安腾仔细看了下他的伤口,“消毒了没?” “打的。”徐浪说 “怎么打的?” “侯斌。” 安腾皱着眉头,声音不免有些大,“他堵你们了?” “嗯。”徐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来的路上那条公园,小苹果之前这个月一直住他叔叔家。” “上次他抢小苹果钱不是通报了吗,记的过还没消怎么还敢来?” “他们也没打。”徐浪小声说着,“我先动的手。” 安腾没沉住气,一下子站起来:“你动手干什么!” 徐浪赶忙压住他,走廊外可能会有巡查老师。 “你知道他们怎么骂田玥平的吗!” “那你也——” 教室里突然就没了声音,安腾转头望去,不是班主任或者其他老师站在那里,田玥平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挡住了冷风。 “晚上回寝室再说。”安腾回到座位上,跟田尘说了这件事。 晚自习第四节课,教室里的人少下来后,室内的温度也冷了。教室窗外的星天被遮着,田尘趴在桌上,侧头看着窗户的方向。 他想,要是下学期换位置,他一定要换到窗边,到时候看看窗外的风景,看看天上的繁星。 或许没有风景,也没有繁星,在学校里的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变得无疾而终。 寝室里灯火明亮,床头的行李箱上放着安腾的帽子,放着田尘的书包。另一头的床头上,徐浪装衣服用的纸箱,田玥平挂在床头上的衣服。寝室地面整洁,他们常常拖地,有时候安腾从上铺下床,找不到地面的拖鞋时,都是光脚走上地面的。 四人洗漱完躺在床上,灯灭后,寝室里寂静一片。冬天的学校,不管是池塘还是后山,小动物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今天怎么回事?” 田尘率先打破沉默,他在下铺,清楚的看到徐浪坐在床上,还没睡下。 徐浪捶了一下床铺,声响充斥寝室,回荡又消失。 “你们知道田玥平为什么住校吗?”徐浪说道。 “小苹果家里有什么矛盾吗?”田尘猜道。 徐浪站起身来,看到躺在床上的田玥平,“他爸妈离婚了。” 徐浪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他爸妈都不想养他,所以这学期小苹果才住校,周末放假的时候也是回他叔叔家。” “怎么打起来的?”安腾疑惑道,“不会侯斌说小苹果没人要什么什么的,你就动手了?” “嗯。” “你他妈几岁啊,你先动手你理亏知道吗。” “我知道,我他妈的知道。”徐浪踹一脚床铺,“我就是看不惯侯斌他那张脸。” 田尘劝阻他俩冷静一些。 “现在情况怎么样?小苹果一个晚自习都在办公室就是跟老郭说这件事了?” “不是。” 许久未说话的田玥平开口道,“我找班主任是因为我爸妈的问题,不是打架。” 安腾嗅到了重点,“也就是说,老郭现在还不知道徐浪打架的事情?” “嗯。” “那明天我去找侯斌,江湖规矩,私下解决。” “你去找他干什么。”田尘说道,“架也打完了,这事就这么过了吧。” “尘哥你不懂。”安腾用一副说教的口吻,“侯斌这次吃了亏肯定要找回面子的,说不定这周放假回家的时候他们又会来。” “那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去找他嘛。” 寝室里陷入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田玥平劝大家先睡觉,明早起来再说。安腾睡下,徐浪也有些疲倦,早早睡下。 田尘没睡,他故意没睡,为了提神甚至半夜把被子罩在头上,偷偷看着手机。 估摸着另外两人都睡着了,他探出头来。 “小苹果睡了没?”他问道。 “没有。”田玥平小声说道,生怕吵醒他们。 “睡不着吗?” “嗯。”小苹果悄悄说着。 “那要不我们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田尘声音很轻,他觉得田玥平像个孩子一样,或者说,弟弟。 或许是因为他们有同一个姓,田尘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多照顾一下田玥平。也或许是他长得太小了,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脸时常红着,惹人怜惜。 田尘从床上起身,他站在田玥平的床铺旁,把耳朵凑过去。 田玥平沉默了一阵,说:“我爸妈当初其实不想生孩子的,但是怀上我了之后,又不太好打掉。他们是未婚先孕的。 我爸经常酗酒,经常喝完酒之后就发酒疯,我妈为了躲他,有时候大晚上的就跑出去跟她的朋友一起住。我小时候,我爸还能克制一点,到了中学他就干脆不忍了。我晚自习回家,必须先跑到寝室把门锁起来,不然我爸喝完酒回来砸东西会砸到我。” 田尘在一旁静静听着,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就只是单纯的听着。 田玥平缓了口气,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微微颤抖:“我妈也不管我,离婚之前每周的生活费给完之后我就见不到她人在哪了。他们离婚之后我一直住在叔叔家里,生活费也是叔叔给的。 爸妈都觉得我像个拖油瓶一样,法院判决也还没下来。” 小苹果趴在床边,抹掉眼泪:“尘哥,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田尘叹了叹气,他不评价故事,因为这是别人的人生,他不给出建议,因为这是别人的自由。 他轻轻敲打着铁质的床栏,声响细微,窗外的路灯的光被窗户切下,隐隐约约照亮了寝室内部。 田尘他说:“小苹果,你觉得你爸妈爱你吗?” “不爱。”田玥平立马回答道。 “我也觉得我爸妈不爱我。”田尘笑着说,“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的。” 田玥平直起脑袋,眼睛里的泪闪着路灯昏黄不定的暖光。 “我妈把我一个人丢在福利院对面,我在福利院生活了两个多月。”田尘说,“然后被现在的家庭领养了。” “但是我觉得。”田尘转头说,他对着田玥平笑道,“把我丢了,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一件错事。” “你看我现在活得多好。”他站在路灯光中,身后的影子那么长,盖住寝室里一大半的面积。 “嗯。”田玥平点点头,“尘哥,我可以叫你哥吗?” “随意。”田尘笑着。 “哥,谢谢你。”他长舒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夜色如水,淹没了宿舍楼,楼内一片祥和。偶尔风拂过树梢,树影婆娑;偶尔云向往远方,月光就趁机探头;偶尔你依依不舍,我就驻足陪同。 十二月份的雨很多,三两天就下一道,田尘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回到被窝里时已经凉透。他睡下,又醒来,天还没亮透,感觉没睡多久,刚准备继续睡下,起床铃又响了。 他起床打开灯,安腾死死闭住眼睛,“尘哥,开灯跟我说一下啊,差点没给我闪瞎了。” “你起来了?” “废话,哪天我不是这个点起床。” 侯斌在四班,安腾洗漱完吃了个早餐,在早自习的课间去找他。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也没跟田尘说,他一个人好像要把所有的事情担在肩上。 从三楼到一楼的楼梯上没有一个人,早自习课间的每个班级的学生似乎都是埋头睡觉,天还透着点点黑色。 侯斌坐在后座,安腾了敲后门,把他叫了出来。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厕所,侯斌倚在门框上,“找我干什么。” “昨天你们在小公园门口干起来了?”安腾问道。 侯斌递过来一根东西,安腾没有拒绝。侯斌把安腾带进厕所,嘴里叼着它,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上。 “你不抽?”他看到安腾把烟装进口袋里。 “早就戒了。” “啥时候的事情?”侯斌吐出一嘴烟,吐到安腾脸上。 “别扯话题。”安腾挥挥手,把烟雾拨开,“昨天你是不是找田玥平了?” “怎么?”侯斌掐掉半截儿没抽完的烟头,“你要帮他么?” 他一副轻松的样子,把烟头弹掉。烟灰从半空中飘落,落到安腾鞋上。 “我先申明啊,是他们先动的手。”侯斌上前指着安腾的胸口。 安腾抬起脚,抖掉鞋上的烟灰,把它踩进厕所的水渍中。 “周六放学,老地方。”安腾说完,推开侯斌便往外走。 两人不欢而散,对于田尘来说,他只是在早自习的课间补了个觉,起床时便看见安腾踏着上课铃的节奏进了教室,坐回他自己的位置。 第一节课上,田尘还是一只手写笔记或者做作业,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方,有时候摸到安腾大腿上。安腾的羽绒服比较长,能遮住他的大腿,也能盖住田尘的手。当然尘哥并不是这种人,他只是想暖暖手。 腿摸够了,田尘把手伸到安腾衣兜里,摸到一根软软的东西。田尘没抽过烟,更没碰过,他捏住软棍的一端,把它夹了出来。 田尘抬着头看着黑板上的笔记,好像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安腾兜里的东西拿到了桌上。 等安腾消去困意,睁眼看清田尘正夹着刚才侯斌给自己的烟。 “我草。”安腾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把田尘的手捂住。“你拿出来干什么?” “你怎么有烟的?”田尘反问道。 讲台上的老师正背着黑板写着板书,教室最后排的两人,安腾拉着田尘的手腕,让他把烟放下,而田尘似乎误会了什么,把烟丢到另一只手,似乎这是安腾“违法乱纪”的证据。 “你哪来的?”他厉声却又小声问道。 “嘘。”安腾抽回手,“别拿出来。” “你还抽烟?”田尘把烟放在手中把玩,“我怎么不知道。” “尘哥!”安腾脑子里好像刮起一股风暴。侯斌的事情肯定不能让尘哥知道,那烟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他叹了叹气,“嗯,上学期准备戒的,但是没戒掉。” 田尘轻笑两声,“我平常也没见你抽烟啊。”他靠到安腾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你刚才出去就是抽烟去了?” 安腾想起侯斌吐过来的一口烟,愈发期待周六尽快到来。 “嗯。”他不得不肯定。 “没收了。”田尘把烟放进自己衣兜里,“我以后叮嘱你戒烟。” 安腾苦笑两声答应。 徐浪之后几天问安腾有没有去找侯斌,安腾说没有。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周六他跟侯斌还有一场局,包括田尘。 周六那天,徐浪和田玥平先走了。前者说要送小苹果回家。 安腾用有事为由,事先背好书包走了。他出了校门,左转,走到自家小区后,走进老城区。再往前就是还没开发的地段。四处都是工地,工人们刚好下班。冬天的地面灰尘仆仆,萧瑟冷清。 安腾挑了个高处站着,他眺望另一头的福利院,以前他常常在这一路段与人冲突,打得头破血流后回到福利院,找福白露拿点药擦。 安妈妈和安爸爸可能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离家的这些时光,安腾都在干什么。 田尘给同学讲完了题,他们常常会在放假时留下来,有的打球,有的学习。他回到寝室,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看到许许多多生活的痕迹。 地上的纸屑、床铺的褶皱、桌柜上落灰的角落。 他看到了安腾落在床上的书。 那是这周的作业。 田尘跳起身,伸手拿到床上的书,放进自己的书包,决定等会儿走到安腾家,把书拿给安腾,或者去找安腾。 天色渐晚,五点多钟的天空已是青灰色。天空中飘着些许云朵,田尘抬头看着云,突然感觉其中一朵很像安腾,便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他。 青灰的天,和我的少年。 第46章 寒蝉仗马 路上的行人有的匆忙有的闲暇,田尘走回家,走到小区门口。抬头望着老旧的楼房,放在十多年前这楼还是周围的高楼,足有十七层高。但放到现在,不远处新建的小区楼房像一个个巨人一般把这小楼围在中间。 田尘想了下,给他爸发了条晚点回家的消息后,扭头走向安腾家里。 天色介于黄昏与黑夜,城市昏黄的灯火似乎比冬日的落阳更亮,他迎着街头快要熄灭的灯火,影子被灯光拉长。 在小巷子,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影子消失,田尘沿着路直走,走到安腾家里。 他还记得安腾家在六楼,上楼敲敲门,却无人回应。 安腾说他有事儿,田尘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但这个点还没回家,铁定是什么大事。 田尘打了安腾的电话,手机铃声响了许久。 安腾站在新城区和老城区交接的那条路,没看到侯斌在哪。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放鸽子,恰巧此时手机响起,他犹豫要不要接。 “安腾,你人呢?” 田尘看着接通的电话,询问道。 “我在老城区,有事儿么?” “你书落学校,我给你拿回来了。现在在你家门口呢。” “马上来。” 田尘靠在安腾家门口,有时透过猫眼看一眼屋内,当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看到电梯去往一楼,又看到电梯路过六楼,没有停下,随后又来到一楼,循环往复。 他又打了个电话,只是这次没人接。 短信、电话、聊天软件,一个答复也没有。 安腾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田尘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被车撞了?被抢劫或是绑架了? 他脑海里的想法像是洗衣服时的泡沫一样,不断冒出又破碎。 在又一次看到电梯错过六楼,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田尘按下电梯的按钮,看到已经暗沉下去的天空,感叹一句c市的夜晚来得如此之快,随后转头钻进去老城区的那条小路,之前安腾带他去的那条小路。 路灯的光洒在路面,像铺上一层粉末,田尘飞奔而过,灰尘渐起,在光照下闪烁发光。前脚掌踏过摇晃不停、镶嵌着鹅卵石的石板路,声响清脆,回响在整个巷子。 田尘不知道要去哪,老城区这么大,他第一次来还安腾上次带他来的。他本能地朝有光的地方跑去,从一个路灯到另一个路灯。夜里有些昏暗,他把带着光亮的明显地方都找遍了,始终找不到。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一个方向跑去。 在黑暗里,老榕树的轮廓渐渐清晰,周围这片煤场与煤场周围的职工宿舍早已停用,甚至路灯也在早年间停了,因此刚才才没有找到。 在榕树下,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安腾!” 田尘在路灯下喊道,见那身影动了些许,他才加速跑过去。 安腾倚在榕树下,好像在休息。田尘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洁白的光照在安腾脸上,少年热诚一如既往。 “你怎么了?” “跑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到腿了。”安腾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手机好像也摔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田尘说教道,他拉着安腾的手,把他背上。 “嘶……疼。” “忍着点。” 安腾不重,田尘背着他慢悠悠的走过刚才那盏路灯。 “去你家还是我家?”田尘问道。 “我家吧。我家没人。” “你怎么摔的?” “跑急了点,天又黑又没开灯,没看到地上有个坎。” 田尘拍了一下安腾屁股,骂道:“真笨。” 他继续说:“那这下手机也得换咯?” “手机好像只是卡摔掉了,没坏。” 田尘将他放在路灯下停了一会儿,认真检查起他的伤势。 “腿断了?” “没,就是疼。” 安腾看着他的眼睛,路灯光黄澄澄的颜色下,田尘的双眼似乎蒙上一层阴翳。 “安腾。”田尘严肃道,“你实话实说,干什么去了?” 安腾立刻把眼神撇开了,他不敢看。 “真的就是摔……” 他好像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干脆也就停下了说话。 “伤口不像是摔的,手机卡掉了的话我打电话不会一直响的。”田尘说,“而且你先说的手机摔坏,然后又说卡摔掉了。” 他一只手捏着安腾的脸,揪了两下。 “也没什么,就——打了一架。” “跟谁?侯斌?” “嗯。” 田尘生气叉着腰,“怎么不叫我?” 安腾:? “我以为你不让我打架什么的,就没跟你说。” “你当我是什么好学生吗?还是圣人?”田尘骂道。 他叉着腰似乎有气没地方撒,想踹一脚安腾却又怕他二次受伤,于是一脚踢到路灯上,咚的一声传遍空旷的四周。 “家里有药吗?”他静下心问道。 “有,小时候我经常打架,家里备了。” “能走吗?” “能。” 田尘扶着安腾,他像是脚崴了之后走路的人,像刚截肢却不熟悉拐杖的人、像拿到拐杖后却又丢失的人。 夜间的小路崎岖昏暗。安腾感觉自己就像一艘船,田尘是上了他的船后打开了夜航灯后就立即消失的人,从此之后他就靠着这一束光航行在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大海里。 沿着路灯淡淡的光,田尘把安腾拖到楼上,插进钥匙,打开门。 空荡荡的房间如同他们一路上回来时的光影。 “药在哪?” “茶几抽屉里。” 田尘把安腾放在沙发上,循着墙壁,绕到茶几底下。 安腾不知道伤口怎么样,在小腿处,被侯斌还是谁打到了。身上其余的伤口七七八八,有的严重有的轻伤。 “先消消毒,你伤口在哪?”田尘找到了酒精棉球。 “身上都有。”安腾摸了摸,腿上有一个,估计破皮了,出血量有点大,背上挨了一拳,手上不知道被谁用指甲划了几道口子。 “裤子撩上去。” “撩不上去,我裤子紧。” “那脱了。” 安腾一脸为难,看到田尘一手拿着酒精喷剂,另一只手夹着棉球,又不好意思不脱。 他双手慢慢卡进自己裤腰处,慢慢悠悠把裤子刮下来。 伤口处的血液已经有些干了,冬天冷,安腾又穿着秋裤,裤子脱到伤口处时,只能稍微用点力,把秋裤“扯”下来。 “上半身呢?有伤吗?” “有。” “一起脱了。” 安腾护住自己身上,“我冷。” 他裹着棉被,腿上绑着纱布,只好露在外面。 田尘钻进不大不小的沙发余下的空间里。 被子里很暖和,有着许多说不清的味道。时间,亦或是爱情、欲望,或是疼痛,血腥,还是说关心? 安腾说不上来,他靠近田尘嘴唇,冰冷的天里整个脸都是冷的。他亲上去,好像吻到一块冰。但冰很快融化,冰里的水滚烫,丝毫无惧冰霜。 冰融化了不是水,是春天。 “尘哥,沙发上是不是太小了?”安腾问道。 他舔舔嘴唇,似乎还在留念刚才的味道。 “床上去?” “去呀。” “我抱不动你。” “我又不是截肢了,我自己走过去。” 安腾掀开被子,一瘸一拐走进卧室,然后直接躺下。 “尘哥,快。” 田尘抱着被子,一下子甩到他脸上。躺在床上,田尘摸了摸肚子。 “我还没吃晚饭。” “我也没吃。”安腾捂着被子说道,“我去煮面,你吃吗?” “嗯。” 田尘点点头。 安腾深呼吸,似乎做足了心理准备。 “要不——我还是先去洗个澡?” “刚涂完药你怎么洗?” “那我拿帕子擦擦。”安腾说做便做,腿上那点小伤似乎不足为虑。 田尘一个人留在卧室里,看安腾走出卧室门,还倚在厕所墙边,用打湿的热毛巾擦擦身上。 “尘哥,你紧张吗?” “我紧张什么?” “那下次我们换一下,你紧张不?” “不紧张。”田尘摇摇头,“反正这次是你在下边儿。”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两人隔着一面墙,而这一面墙有时薄成一张纸,有时又是一层厚障壁。 这层纸要是不戳破,他们偏安一隅,有时漂洋过海,联系一二;纸如果戳破了,他们交融、汇合,却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好选择。纸尚且没有戳破,更别谈那层厚障壁了。 安腾擦完,站在床位,田尘正躺在床上,朝他眨眨眼。 “尘哥,我可是伤员,要不……” 田尘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拍拍身旁的空位:“上来。” 安腾坐在床位,一下一下蹭上去。 “东西呢?” 有些老旧的床不免吱呀声响,十二月的天,窗户只好开着,室内大热,床上的棉被好像也打湿了一大片。 两人平躺在床上,田尘还记得自己的衣兜里有根没收的安腾的烟。 他跑出卧室,把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拿了进来,东摸西摸,摸出了那根劣质香烟。 “怎么?想试试?”安腾问道。 田尘笑道,“试试。” 安腾起不来床,用手指着:“柜子里应该有个打火机,你找找看。” “怎么今天我一天都在找东西。” “找了些什么?” “找药,找打火机,还有找人。” 他们笑了笑。“找到了。” 田尘嘴里叼着烟,学着他印象里抽烟的模样,点燃了烟。 烟头发着诱人的微弱红光,田尘轻轻吸了一口,呛得他不得不把烟放下。 安腾被笑到,朝他挥挥手,让他拿过烟。他把烟放进自己嘴中,抽了一口,烟气似乎顺着他的想法,飘到空中,飘到田尘脸上。 “呸呸呸。”田尘装作嫌弃,挥挥手扇走烟气,随后一下子凑到安腾脸前,把那烟拿走掐灭了。 “果然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道。 田尘站在窗旁,窗外的冷风吹起一阵,他便抖了两抖:“冷死了。” 说完又钻进被子里。 安腾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抬了抬腿,想起腿已是受伤,便又放下。 寒冷的天没有一点怜悯,窗外肃杀,夏日里得九点钟才结束的广场舞,冬天里八点钟就停了。 田尘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点钟。摸了摸空瘪的肚子,他转头问安腾:“吃宵夜吗?” “吃什么?” “我去后街的小吃摊逛逛,随便买点什么回来。” “嗯。”安腾说。 田尘穿好衣服,走出暖和的房间,户外虽不到呵气成冰,却也冷的不想让人把手放出口袋。他看到冒着热气的夜摊,夜摊被路灯的光芒笼罩着。他哈了口气,像是抽烟一样,他不免学着刚才安腾抽烟的样子,却怎么也学不会,想要成为彼此,又终究不会成为彼此。 随便带了两份砂锅,点了几串烧烤。 还有两瓶酒。 回到安腾家中时他已经坐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挪到的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等田尘回来。 田尘提着满当当的塑料袋回屋。 夜晚的冷气多远,已经被打包的宵夜驱散,夜晚的冷气多近,近到两人说不出一句话。 “尘哥,今晚你还回去吗?” “都十一点多了,回什么?”他尝试着沾了沾砂锅米线的油碟,果然还是吃不来辣味。 灌了两口啤酒,勉强把辣味压了下去。 安腾喝完酒,透过酒瓶的瓶口望向瓶底,厚厚的瓶底映照出五光十色的人间,那是他无价的青春。 洗漱完,安腾问道:“尘哥,要不我们买两个戒指吧?” “学校不准带。” “上学的时候就不带呗。”他说,“或者手环也行?最近不是挺流行嘛。” “什么手环,那是女生的皮筋。” 安腾不解道:“那你那条红绳也是咯?” “不是。” 夜晚,看不见星空。两人躺在床上,话却是很少了。 从当初刚相遇时无话不谈,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若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流,或许能说的也到此结束,要不然就是翻来覆去,说说之前已经说过的。 两人互相搂着。 安腾问道:“尘哥,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田尘不知道,他没回答,他装作睡着。 安腾没听到回答,却像是又听到了回答。 冬天的早晨似乎更像是夜晚,田尘睁开眼,小心翼翼把安腾夹在自己身上的腿挪开,避免碰到那处伤口。 天还是暗着,他看着安腾,也不知道他醒没醒,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他坐在床边,闲得无聊,翻起安腾卧室里的东西。他没有翻柜子里这种隐秘的地方,翻的只是写字台上随手可拿的,像是书、笔记本、卷子。 小学初中必读书目,安腾的书柜上是有的,书籍像是被翻过,或许只看过一遍,有的书破旧,有的书崭新。 他看到一本书,忍不住一笑,自己家里也有这本书,而且自己看过很多遍。 是一本游记,他很喜欢的一本书。 田尘却没敢拿下来,这书放在高处,他怕吵醒安腾,一句话也没敢说。 第47章 山公跳梁 说起来安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伤到腿。 田尘第二天早晨一起吃完早餐后就回家了,留下安腾在家里。腿的伤口处虽然已经结痂了,但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周六这天刚开始,雨就往下落了。天气阴湿起来,安腾腿不免有些暗暗发疼,结了痂的地方又痒,无奈只好睡觉。 田尘在家也闲得无聊。到处翻东西玩。 书房里有个小盒子,已经落了灰。吹一股气,灰尘便漫天飞了,趁着家里人都在,他干脆鼓动一家人做个大扫除。 于是乎田尘发现家里的旧东西特别多,他小爸说这是爸爸喜欢藏旧东西的原因。 家里的旧东西有很多,田尘之前找到的那个紫色盒子里有一大堆,小时候的小卡片、陀螺、一些公仔玩偶,还有一颗牙齿。 在床底下找到一个滑板,爷爷的房间里还有一辆自行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 其实田尘自己的旧东西也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影响。他经常带的那根红绳应该有十年了,小马小时候每年都会送生日礼物给他,除非是食物这类有保质期的东西,不然他都存得好好的,还有小时候看过的书。 他看书不喜欢在书上勾句子、写感想什么的,他看到一句喜欢的话,更宁愿直接抄下来。 “爸,这自行车还能骑吗?”田尘问道。 “应该能吧,我看看。” 田爸爸用湿帕擦干净了自行车上的灰尘,转动脚踏,链条咯吱的声响传出。 “还能骑,怎么你想骑自行车了?” “嗯,我上下学用。” “我们来接你不就可以了吗。” 田尘摇摇头,“有时候你们也不在呀。” “那让爷爷来接。” “不用,我自己骑自行车。” 安腾在家已经无聊到把作业写完,望着还在下雨的天空,雨滴慢慢飘到河面、公路。公路上的车流顺着路线向前,这路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去到天知道的哪里。 夜晚时的雨会反射出一些光芒,好像银丝一根一根落到地上。 周日那天,安腾还在纠结要用什么方式去学校,出租车?公交车? 走过去肯定是不行的,腿还有伤,现在他从卧室走到厕所里都得一分钟。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铃声,然后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安腾不动腿,整个人像是挂在床沿边,伸出手指,够到在桌上的手机,没有拿,他直接划过接通键。 “喂?” “安腾,到你家阳台,往下看。” 听见是田尘的声音,安腾心里缓和许多,“我腿伤着的怎么去啊?” “你腿伤了又不是没了,快去。” 安腾拿上手机,挪到阳台。 冬天的夜晚已经上了树梢,安腾没戴眼镜,眯着眼看着小区里的小广场,健身器材处已经没有了老人,大多数都回家吃饭,准备晚上跳跳广场舞。今天是周日,小学生们倒是没有晚自习,于是乎他们成了广场的主旋律。 在被树叶树枝遮挡视线、模糊灯光的那一小缺空地,田尘正骑在自行车上,看向他阳台的方向。 他看到安腾出来,便挥挥手,按两下车铃。 安腾立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回头背上书包换好鞋。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走路,那样太慢。 他收起受伤的左脚,单脚跳着到电梯旁。 在楼下,田尘已经等着了。 “尘哥,你会骑自行车吗?”安腾站在车旁,有些犹豫不敢上车。 “你都会开摩托了,我怎么不会骑自行车。”田尘转了个方向,方便等会骑出去,“上车。” 安腾骑在车后座上,不知道这个车的年龄多大了,骑上去的时候还吱呀作响。 “尘哥,你这车哪来的?怎么这么小个,感觉像初中生骑的。” 天下过雨,地上有些湿,田尘为了避免出事,骑得很慢。 “我从家里找出来的。”他说,“可能是我爸小时候用过的吧。” 夜色渐渐盖在他们身上,路过的一盏盏灯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祝福,祝福从此开始的余生光明坦荡、平安幸福。 四周的摊贩已经收摊或正准备收摊,闹市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地残留的杂物。林荫道上,安腾双手抱在田尘腰上,厚重的羽绒服和围巾散出太阳的味道。 自行车偶尔淌过一个小水坑,挡泥板挡住不知道多少的泥渍,天上还没有星星,但人间却已经亮起。星星不知道行人看不见它的哀愁。 “尘哥,有星星。”安腾说。 “那是飞机。” “不是,真的不是飞机。”他用手摇了摇田尘身体,“都不带动的。” “这个时间点哪来的星星。”田尘停下车抬头望。 “哪儿?”他说。 安腾也抬头望去,却没看见刚刚那颗。“诶,怎么没了?” 他细细一想,一拍腿:“可能是流星!” 在田尘鄙夷的眼神里,安腾做出许愿的姿势,心满意足的许了个愿。 “走啦,等会迟到了。” “没事,跟你一起迟到老郭也不会说什么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学校,路上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公交车上的、马路上走路的、骑自行车的。 他们两人混迹在学生中间,融入人海,无人知晓。 安腾是被田尘抱着进教室的,其实,他原本是十分抗拒的,但被尘哥硬性要求。 班里的人都说他俩有点隐情。 等坐上位置,杨轩转头便问:“腾哥,脚怎么受伤了?” “摔的。”田尘代替安腾回答了。 “摔的。”安腾又补一句。 临近期末,晚自习大多都是考试,今天也不例外。 老郭三两句,花了大概半小时提点完了周末的作业,立马又发下一张卷子来。 七十五分钟做完后学生们对完选择题,把卷子交上去让老师改大题。这样大概第二天卷子就改完了。 走读生整整三节晚自习,一通做题后还剩下最后一节课可以自由安排。 课间时许多人来关心安腾的伤,但都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打仗受伤的伤口是荣耀一般。 第四节课下,住读生们回到寝室。周末归来的第一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题,309寝室尤是如此。对于安腾的腿伤,田尘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没说实话,安腾也没说实话。两人口述一致:“摔的”。 两人坐在写字桌上,说起悄悄话。 田尘问道:“侯斌受伤没?” “不知道,但被我踢了几下,应该不轻。” “你俩事情结束没?没结束的话我带你报仇去。” “别。”安腾急说道:“江湖规矩,这事情就过去了。” 田尘笑了笑,似乎对他这种江湖义气持有怀疑。 “别明天侯斌来找你。” “他来找我我就一拳给他打回去。” 安腾挥了挥拳头。 田尘停顿了一会儿,正经起来。 “安腾,你前天找侯斌只是因为你自己的事儿吗?” “是啊。”安腾说,“新仇旧账一起算。” “有什么新仇?” “小苹果的。” 夜深人静,等另外两人睡下时,田尘起床,望着一米六高的上铺,安腾躺在床上,好像也没睡着。 他靠在床边,把手伸进安腾的被子,捏捏他的脚。 安腾立刻缩回脚,“冷”,他说道。 “明天侯斌要是来惹事儿的话,你别动。”田尘看着安腾的眼睛,“我来。” 他没有回答,翻了个身,空气进入厚厚的被子里,又带出一点温暖的气息。他背对着田尘,似乎在无声的拒绝。 这周过得平平淡淡,或许侯斌真的如安腾说的那样“江湖规矩”。细想起来最期待的事情估计算是元旦晚会吧。 一周过去,安腾的脚伤好的也差不多了,周六放学时两人推着自行车并排走着。 侯斌跟在他俩后边儿,像是要搞事。两人走出学校的十字路口,回头等着侯斌跟上来。 “哟,还没死啊。”侯斌嘲笑道。走近安腾身旁,略过田尘,拍拍他的肩膀。 田尘单肩背着包,没有动作。 只是安腾推开他的手,“这周继续?” “行啊。”侯斌说,“直接去老地方,八点。你别又伤着了。” 说完,他哈哈两声,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是江湖规矩?”田尘笑着说。 “谁知道他这么欠。”安腾扭扭脖子,“先去吃饭吧。” “你不回家了?” “我直接去老地方埋伏他们。”他说道。 田尘笑了笑,“那我也不回了,跟你去。” “老地方在哪?”他问道。“我上周找到你的那个地方?” “不是。”安腾摇摇头,带着田尘先去吃了饭,把自行车停在家楼下。 他背着书包,还在旁边的工地上顺了两块砖头放进书包,“在老城区一个烂尾楼旁边。” “怪不得我上周没找到。”田尘笑着说,“这儿怎么灯都没有。” 不知道侯斌为什么选八点钟,这个季节里,五点多天色就已经黑下来了,旧工地烂尾楼又没有灯光,于是乎两人站在工地上,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从另一头出来几个人影。 他俩与另几人不由分说得便打在一起。 安腾单肩背着书包,书包里放着的两块砖头增添了许多重量。刚开打他就直接把书包甩到对面一人脸上,那人显然没想到书包里放着什么,被书包这么一砸,鼻血像是开了的水龙头一样,汩汩流出。 田尘用的踢腿比较多,身旁都没人敢靠近。 天黑的甚至都看不清谁是谁,侯斌到底有没有被打中,安腾受没受伤,田尘都不知道。 对面大约三个人左右,安腾开局就用书包阴了一个,剩下两人被田尘踹了几脚也一溜烟的跑了。 “就这啊。”田尘拍拍手,准备回家了。 “这是我战术好。”安腾开始邀功,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拍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拿出里面的砖块,放在手上把玩。 他一边说道:“这砖还挺耐砸的。” “他们打输了,下次还会来吗?”田尘问道。 “不会了吧。”安腾丢下砖头,“他要再来,我们继续打。” 他像是凯旋的将士。 天色虽已暗沉,但是一从老城区出来,街上传来广场舞的声音,大多数店门还开着,特别是一些大排档,正是生意火热的时候。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吃点宵夜。 “吃什么?”田尘问道。 “大排档。” “烤鱼?” “也行。” 两人坐在河边,点了一份烤鱼和烤小排骨,四瓶酒。 周末的排档人特别多,即使是冬天。 桌上的炭火炙烤着铁盘,铁盘里滋滋冒油、撒着葱花辣椒的烤鱼与排骨正冒着热气。 冬天的河水并没有结冰,在c市,连冰雪都难见。安腾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市,更没见过雪。 “你猜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田尘笑着说。 “什么?” “我在想侯斌落荒而逃的样子。” 安腾也不禁发笑,侯斌长得本就瘦,人挺高,看起来像个竹竿,或者说猴子。 “他之前有个绰号就叫‘猴子’,但是他不喜欢,我们也就很少叫。” 田尘很少喝酒,主要是他爸一喝酒就醉,从小到大的饭局,几乎都是小爸帮他挡酒。这也带着田尘也不怎么喜欢喝酒。但这不表示他不会喝,相反,田尘很能喝。 安腾喝得有些上脸,在河边路灯的照耀下,脸颊通红。 田尘倒是没什么变化,笑着与他碰杯。 两人酒足饭饱,时间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只是路灯还亮着,没有歇息。 “你醉了没?”田尘问道。 “没得。”安腾用当地的方言说道。 “确定。” “真嘞,不信你看我走得直不直嘛。” 他跑到田尘前边儿,在马路上走出一条歪歪曲曲,弯弯扭扭的“直线”。 “不直。”田尘笑道。 “真的?” “嗯。” “我不信。”安腾说,“你录段儿视频我看一哈。” 田尘拿出手机打开录制,安腾还站在远处,朝他挥挥手。 “好了,走吧。”他说。 安腾便开始走。 但显然不是直线。 “你自己看。” 事实难辨,安腾极力辩解:“我真没醉。” “醉的人都这么说。” “靠。” 两人不知在绕着河边走了多久,河面的流水平静,一如岁月。河岸两旁的彩灯照得明亮,让整条河镀上一层彩光,河边的杨柳随风招手,夜色宁静,却又生机盎然,这是c城最温柔的冬天。 终于,快要走到家,在最后一段距离时有一座桥,他们在桥下略微停留。桥下看不到远方的高楼,看不到灯火通明的人家,耳旁只有潺潺水声,和彼此的心跳。 “尘哥,我们来比哪个跑得快。”安腾还是用当地的方言说着。 “要得。”田尘也学了一句,但不怎么标准。 他们沿着河一路奔跑,夜风吹起发梢,吹起大树的树枝,树叶莎莎,月光澄澈。 路到这儿断掉,安腾停了下来。他转身,田尘刚好跑着扑了上来。 “尘哥,今晚去我家吗?”他问道。 “去吧。”田尘说。 “那今天我来。” “嗯。” 安腾一边走一边说着:“尘哥,上次之后我查了好多资料,我们前戏一定要做好。” 他似乎很急切,“上次你没这么做。” “上次你很疼吗?”田尘问了一句。 “也还好。”安腾回想起来,“刚开始挺疼的。” 安腾屋里,两人带着酒气躺在床上。 小区里一片寂静,就连住户楼似乎也被这寂静感染。平日里偶尔的犬吠或是婴儿啼哭,再者也许是夫妻之间的拌嘴吵架,今天一个也没有。 两人各自洗完澡,躺在床上。 今天的月光很好,纯净明亮。月光透过窗纱窗帘,与卧室里的白炽灯光相映成辉。 两人互相依偎着睡下。 安腾问:尘哥,你觉得什么是爱? 田尘翻了个身下意识回应:不知道。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凌晨六点钟的吻,也许真的是这样。但尘哥,你知道吗。我觉得—— “爱是我想触碰但又收回的手。”安腾说。 第48章 满头新雪 冬天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十二月中旬突如其来的寒潮,让气温更低了而已。不知道气温会不会影响学习的势头,但会影响人睡觉的念头。 安腾每次课间想补觉时都会回头望一眼,把后门牢牢堵上,不想让一丝风儿吹入。 每个月似乎也都有那么点能让人期盼的东西,假期、活动,又或者是考试。 安腾这几天在练吉他,用白姐的那把老吉他。他之前压根没碰过这种东西,这几天恶补突袭,只是想跟尘哥在元旦晚会上合奏一下。 对。 尘哥元旦晚会报名了,节目是弹钢琴。 安腾不知道田尘到底怎么想的,脑子一热?或者单纯只是想出出风头? 他找到陈燕琴,在还没交上去的报名表上改了改。 “田尘,钢琴演奏——《童年》”改成了“田尘,安腾——钢琴吉他演奏《童年》”。 于是乎安腾这几天也没心思学习,悄悄咪咪把那把老吉他拿到学校后,在寝室里常常练习。生活老师在时是万万不敢弹的,只能趁着下午午休时练一练,或者干脆把吉他带到教室里,不过也得小心郭子明。但在教室里练习效果不太好,下课时间就这么点,同学一窝蜂的围上来,想要摸两下弹一弹,十分钟一下子就没了。 在安腾的要求下,田尘勉为其难的当了他这个音乐老师。 周四下午,安腾和田尘两人早已商好在寝室里练习,趁着下午没课,两三人把手机放在讲台下的插座里充电。田玥平和韩炬桐照例是去打球,当然打乒乓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冬天风雨少,更是适合打球的时候。 越是临近期末,学校的检查就越是松散。上次检查手机时,田尘甚至没怎么藏,手机就放在课桌里,班长或者副班检查时都是略过,装装样子。 寝室里,田尘和安腾练完吉他,商量着去哪吃饭。他们走在操场上,冬风凛冽,似乎能把冷吹到人的骨子里,安腾搓着手,朝田尘眨巴眨巴眼。 “走?”田尘问道。 “走!” 两人快速朝校门口跑去,门口时不时会有生活老师在抓偷跑出去的住读生,不过今天并没有。他们大摇大摆走出校门,来到熟悉的店里。 冬天已经黑下去的天空,带着些许缥缈的云,路灯似乎比即将露头的月色更亮。 “尘哥,你见过雪吗?”安腾问道。 田尘想了一会儿,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打上一层阴影。 “见过。”他回答道。 “在哪?”安腾想,“s市不下雪吧。” “小时候到处旅游的时候见过。”田尘笑着说道,“你呢?” “我也见过。”安腾说,“我四年级的时候c市下过一点点雪,还下过冰雹。” 一说起见闻,好像谁都有许多话。 “尘哥,我不是记得你说过你爸妈经常旅游吗?”安腾问,“他们都去过哪儿啊?” “哪儿都去过。”田尘用手比划,他把前后左右都指了一遍。 “这么多地方?” “嗯。” 今年的夏天这么热,从地理角度上来说是因为厄尔尼洛现象。由此看来,今年的冬天也是个暖冬。 田尘没有在c市过过冬天,于是他问安腾,“一般来说都c市冬天多少度?” 安腾想了想,“六七度吧。” 田尘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平均气温是零上九摄氏度,看来是暖冬。 “拉尼拉现象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安腾快速说道,“今天我还复习到了的,跟厄尔尼洛是相反的。” 学校建在山脚下,山坡上有个小亭子,亭内常有学生或行人玩乐。 吃过饭后,夜色已近,平常喧闹的教室今天却格外安静。按照安腾这一年来的经验,一定是班上出什么事了。 他坐下,问旁边的杨轩:“发生什么了?” 杨轩四处张望,确保郭子明不在前门或者后门,然后才靠近安腾,悄悄说道:“老郭今天监察清洁的时候查到手机了。” “谁的?” “不知道,有好几个呢。” “好几个?!” 安腾吓道,“都有谁的?” “我只知道一部分。”杨轩低着声音道,“李帅兵和吴俊宇的被收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 “那手机呢?” “老郭刚才还在问手机是谁的呢,没人去领。他就说等我们毕业了再还。” “不是,我问还有一个手机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 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是上晚自习的老师来了。 周四的英语晚自习照例是做卷子,教室里安静一片,直至第一节课下后,学生们才渐渐开始谈论起。 安腾问了老半天,才知道除了李帅兵和吴俊宇,李昌银的手机也在其中。 他把田尘拉到走廊上吹吹风透透气,顺便分享一下这个课间他打探到的情报。 “那剩下的一个呢?谁的?”田尘问。 徐浪靠了过来,“小苹果的。” “啊?”安腾像是发泄般一巴掌拍在栏杆上。铁质的栏杆凉得清透,一拍上去,声音便传遍了走廊四处。 “那怎么办?”田尘问道。 “老郭知道那个手机是小苹果的吗?”安腾问。 “不知道。”徐浪摇摇头,“现在谁都没去认领,都准备毕业了再要回来。” “小苹果不可能等到毕业啊。”安腾仿佛知道些什么,他有些急,却又无可奈何。 上课铃响,铃声如窗外的寒风,似乎割断了思绪,吹散了行人,让整个世界寂静。 田尘早就做完了卷子,趴在桌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安腾已经没心思做这套卷子了,在即将交卷的时候把尘哥的答案抄了上去。 一下课,徐浪悄悄来到郭子明的办公室。已经是二三节晚自习的课间,老师们也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除了郭子明,已经没有其他的老师。 田玥平正鼓起勇气,准备与老郭好好谈谈。中学时期的消息就如同在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水,扩散得快,消散得也快。 安腾也在想,如果小苹果去说的话,按照郭子明偏爱好学生的态度,应该不会记过。 第三堂晚自习快上课时,徐浪从办公室回来,还拿回了田玥平手机。 他说:“我帮你顶了,下次小心点。” 小苹果脸上像是疑惑,又是担心:“老郭给你记过了?” 徐浪扭过头去,“没有,他说我期末要是考不好就请家长,考好了就一笔勾销。” “你去顶干什么。”田玥平趴在桌上,“我自己去就行了的。” “没事。”徐浪小声道,“都一样的。” “我下学期可能就转走了,你顶什么顶。” 徐浪沉默了一阵,“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你要转学。” 教室里的门窗紧闭,小苹果憋得脸耳红。徐浪抬手碰了碰他的耳朵,田玥平像是触雷一样躲开。 许多年后田玥平想起这个夜晚,月色无声,风动树静,冬天寂静的夜晚像是乞行人的悲求。 夜晚的寝室里,田尘好像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问小苹果,什么时候转学。 田玥平回答,下学期。 田尘没有继续追问田玥平为什么会转学,他大概能猜得到。无非是田玥平父母。 他突然对这个可爱的同学生出一缕同情,这同情被称为感同身受。或许是出于同姓的原因,田尘对田玥平总有一种爱护的感觉。他看到听到田玥平即将转学,就带入自己还在深中时,父亲告诉他,你即将转学。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一边期待新同学,新学校,一边又舍不得,感觉无所适从。 但田玥平肯定不一样。他或许并没有期待,他就像一只小舟,在海上飘着,离家越来越远,他的家离他越来越远。 最近,学校里最大的一件事可能就是元旦晚会的文艺汇演。 对于这件事,有人觉得直接放假更好,有人则是无比期待。 老天爷似乎很给面子,连着几天都没下雨。 三十一号那天傍晚,吃过饭的同学们早早就把板凳搬到了操场上,学校的主席台用木台子扩大了许多,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大舞台。 尘哥在班上被女生们拉着化妆,虽然他极力抗拒,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安腾在一旁笑着,班长却死死按住他,“笑什么你也要化。” 尘哥推脱道:“我皮肤这么白,不用打粉底了吧。” 陈燕琴想了想,“可以,但是口红要涂。” 她走近说:“不然等会儿上台之后灯光一打,感觉整个人跟虚了一样。” 同学们都笑出声。 化好妆,穿着白衣的安腾坐在一旁,紧张得抖腿。他抱着吉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别紧张。”田尘拍着他的肩膀。 “你不紧张?”安腾反问道。 “不紧张。” “不紧张你抖什么。”他笑道。 田尘好像生气般打了他一下,“拨片带了吗?” “带了带了。”安腾从兜里拿出一个老旧的尖头吉他拨片,“尘哥你家里还有这个啊。” “别打岔。”田尘说,“你练会了没,别到时候出错了。” “会了会了。这么简单的曲子我背都能背会。” 七点钟,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亮起,照亮偌大的操场。 十二班所处的位置离操场正中心不远,不算什么最好的观看位置,但总归还是能看清楚的。学校为了氛围,还给每人都发了一根荧光棒。演出时操场上的人山人海挥起荧光棒,煞是好看。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四位主持人上台后,便是各种表演。 安腾无心欣赏,坐在班级最末尾,手指不停在吉他弦上扫过,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老骥(语文老师)与其他语文老师不同,旁边十一班和十三班还在抱怨为什么元旦晚会还要写观后感,十二班里的同学们正玩得开心。 “你们语文老师没让写观后感?” “没有。” “这么好哇。” 如果要让安腾选一个最喜欢的老师,他肯定选语文老师,如果要选一个最讨厌的,他似乎选不出来。 老骥不用多说,数学老师郑晓龙虽然课讲得差一点,但很细心,英语老师和蔼又耐心,物理老师李友华几乎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化学老师殷姐虽然很严肃,但同时也很有心。至于班主任老郭更不用多说。 安腾带入了一下田尘或者田玥平,要是哪天自己也转学了,肯定会很想念这所学校,这个班级。 元旦汇演的顺序是按照班级来到,高一年级一过,安腾刚放下的紧张又被捡了起来。 他不停的深呼吸,毕竟在这种大场合里登台演出,他还是第一次。 自从田尘来了之后,他付出了好多的第一次。用“付出”这个词或许有点不对,但他的脑子一下子却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安腾,走了。”田尘拉了拉他。 安腾的眼神里透着清澈,舞台的亮光在他眸子里映出,他看见田尘走在前方,他的背影如同一座小山压在他的身上。安腾起身,抱着吉他走进田尘的影子里,然后又从影子里出来,他搂着田尘的肩,两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在舞台灯光打不到的暗处互相鼓励彼此。 夜凉初透。 为了演出,两人穿得都比较单薄。田尘不停搓着手,好让手掌暖和一点。 在后台等了许久,期间陈燕琴还来后台看了看,需不需要给他们补个妆。 一个节目结束,舞台灯光暗下,几位志愿者从台下把钢琴抬到台上,主持人报完幕,从后台走出两位翩翩少年。 十二班的同学们都举起荧光棒,在文艺委员的带领下有节奏的挥着棒子。 田尘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琴键上,做了一次标准的深呼吸。 手指按下琴键,几个简单的音符,却勾起台下所有人的回忆。田尘是斜坐着的,不怎么能看清台下的景色。但安腾抱着吉他,正对台下,舞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着台下黑暗的景色,一个个班级井然有序坐落在操场上,即使现在是十二月份的天,即使现在无比寒冷。同学们挥着荧光棒,每一点淡色的荧光都是一个人。 安腾听从尘哥上台前对他说的话,开始演奏之后就不要看台下,不然会很紧张。 他听到一旁的钢琴传出声音,心里悄悄打着节拍,在准确的时机开始弹奏吉他。 这十多天的练习似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甚至都忘了下一段要怎么弹,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做出。 曲子很简单,却能引起台下的合唱。 但台下的合唱却传不到安腾耳中,他低头看着震动的琴弦,看着手上的吉他拨片。突然觉得拨片特别熟悉,耳中的旋律响着,几乎要挤满脑海。 一曲简短,只有三分多钟,安腾却觉得他在台上坐了好久。直到田尘起身站到他旁边,提醒他该谢幕了,他才起身。 “三、二、一。”田尘在他耳旁小声说道,“鞠躬。” 安腾直到下台前一刻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完美的弹完了曲子,他整个人从后台走回班里时都飘飘然,脚下似乎踩着棉花,而天上的繁星那么亮,比舞台的灯光都亮。台下的掌声经久不衰,像一场盛大的祝福。 不出所料,一回到班上,两人备受追捧,特别是尘哥。旁边班级的人递过来好多小纸条,不过都被回绝。 安腾一只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感受着心跳的变化,他摸摸口袋,突然惊起。 “尘哥,拨片掉了。”他说道。 “啊?”田尘有些慌张,“掉哪了?” “估计是后台吧。”安腾说,“我们回去找找?” 田尘点点头,给班长说了一声后,两人悄悄回到后台,说明来意后却没找到拨片在哪。 “估计回来的途中掉了吧。”田尘说。 安腾心里特别不愉快,明明今天的演出这么精彩,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尘哥,对不起。”他说道。 “没事儿,就一个拨片而已。” 他们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还是在寻找。手里拿着荧光棒,借助这一点小小的荧光,在沿途路上弯腰寻找。 结果直到主持人谢幕,宣布本次活动圆满结束,众人搬着板凳回到教室。他们也没找到拨片在哪。 操场上的人慢慢涌入教学楼,凉风从每个人的身边穿过,安腾和田尘两人站在被灯光打亮的操场里,拿着荧光棒,不知是否要放弃。 田尘率先走到班级的位置,找到自己的板凳,端上板凳说:“走吧,不用找了。” 安腾摇摇头,“等人走完了我再找一会儿。” “别找了。” “我不。” 田尘叹了一声,“那我先帮你把板凳搬上去,等会儿我们一起找。” 老郭之前在操场下就说了,回教室后不用集合,直接回家就是了。田尘搬完板凳,拿好自己和安腾的书包,又到了操场。 操场上人已经走完,灯也关了,整个操场上漆黑一片,只有一个荧光棒在缓缓走动。 “安腾!”田尘喊道。 “在。”他回答道。 他好像不服气般,沿着班级到后台的路找了许久许久,保安看见操场上还有亮光,打着电筒过来催他们赶紧离校。 安腾这才好像泄了气。 “走吧,赶紧回家别着凉了。妆还没卸呢。”田尘劝道。 夜晚如同一只巨兽把人吞没,他们走在街上,天上开始飘起小雪,雪还没落到地面便融化成雨,不知新雪何意,也不知新雨何念。 第49章 岁聿云暮 街头没有一个行人,但无论是不远处的居民楼还是远处的高楼,皆是灯火通明,万家祥和。 两人走在路上,全世界的寂静似乎全都集中在了这条窄小的弄巷,安腾低着头在路上走着,身穿单薄的白衬衣,冬天的夜风掀起他的衣摆,裹挟一阵淡淡的花香而来。 他拉着田尘的手,靠在他旁边,尽管田尘似乎对这个拨片不是很珍重,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田尘道:“就一个拨片,没啥的。” “我给你重新买一个?”安腾小声问道。 田尘摇摇头,“别人送我的。” “那纪念意义肯定很大。”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仍旧低着头。 “也没什么意义。” 田尘伸手拍拍安腾,问道:“有烟吗?” “没有。”他疑惑道,“你不是说让我戒烟吗。” 两只手就这么捂着,外边冷里边热,安腾松开手,擦掉手心里的手汗。 田尘想了想,说:“算了吧。” “什么?” 安腾没听清,于是他把耳朵靠过来。冬天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冻红了耳朵,吹灭了热情。 “没什么。”田尘回道。 “尘哥,你今晚回家吗?” “嗯,要回家跨年。” 安腾沉默了一阵,没有回话。 “怎么了?”田尘又拉起他的手,“要不你去我家?” “算了吧。”安腾怯怯地缩回手。 “那我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去你家?” 安腾摇摇头。 “尘哥,寒假再说吧。” 两人走到分别的十字路口,他像是回到今年夏天,路旁的树还没有挂上彩灯,回到那个与田尘一路聊天回家,最后在这个十字路口分别的时候。但那时他还不知道,一切都还没开始,却又像早已注定。他说一切安好,他说请勿挂念。 那年的夏天也是这么热,冬天也是这么冷。福夏天对来福利院过寒假的安静宁说:“要是小温然还在就好了。” 安腾站在这里,看到田尘远去的背影,想了很久,还是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说:“尘哥,我们还是一起过吧。” 他又好像想开了一样,跟着田尘一路走着。 “以前跨年的时候还有烟花呢,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安腾说道。 “我们那都禁烟花好久了。”田尘说。 “尘哥,过年的时候我们这可以放一些小烟花的,至于大的那种也不知道会不会放。” “放不了也没啥。”田尘耸耸肩,“寒假你有事情吗?” 期末考试还有十多天,两人就开始盘算寒假怎么过了。 夜晚的灯光好像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田尘小时候以为自己喜欢夏天,可是一想到夏天的蚊虫,他又觉得烦躁;想来是喜欢冬天?可冬天也冷,总是萧条寂静。 他记得安腾对他说过他喜欢过夏天,田尘自己说都行。现在细想来,他或许喜欢春或秋,喜欢生命或结局。 “尘哥,你家里有人吗?”安腾问。 “有。”田尘说,“我爸应该在家。” “应该不会打扰吧。”他小声问道。 田尘摇摇头,他想起安腾还把吉他放在寝室里的,问道:“你那把吉他找白姐借的?” “嗯。”安腾说,“刚开始白姐还调了很久呢。” “也是,调都不对。” 田尘想起第一次教安腾弹吉他,老旧的吉他声音似乎多了一层岁月的感觉,可安腾弹得却完全不在调上。但,或许正是因为不在调上,才会觉得这就是青春。那把旧吉他现在好像还放在寝室里,安腾也没还回去。 风路过晚上的巷子口,于是寂寞的巷口呜呜作响,冷淡的夜空星河耿耿。 在居民楼下等着电梯,安腾突然有些紧张,他问道:“尘哥,我这算不算——见家长啊?” “算吧?”田尘说。 “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安腾说。 电梯里的时间似乎被放慢了许多。 “没事儿。”田尘拍了拍他。 站在房门口,看见这个住了小半年的地方,田尘油然生出一股熟悉感。 他开了门。 田尘父亲被吓了一跳。 “怎么妆都还没卸。”他问。 田尘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啊,忘了,晚会开完就没去洗。” 他把安腾拉进来,“我同学。” 在田尘的带领下,安腾跟他进入洗手间。冰冷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流出,他迅速清洗脸上的妆容。 安腾看向田尘,问:“尘哥,我脸上洗干净了没?” “我看看。”田尘用手抹了点水,手指抹在安腾嘴唇上,擦掉他嘴唇残留上的口红, “嗯,干净了。”他说。 夜晚,从洗手间的窄小窗户望去,远处的高楼闪着亮光,接近十一点,却依旧繁华辉煌。好不容易洗完了妆,客厅的茶几上正放着几盘零食。 “叔叔好。”安腾怯生生的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正放着跨年晚会,也不知道是哪个电视台的。安腾想了想,如果自己现在在家的话,可能会出去观光,跟同学们一起或者跟白姐跨年。 田尘爸爸也不是第一次见安腾了,上次开车接田尘放学的时候见过一面。 他点点头,抓了一把瓜子,“安腾对吧?” “是。” “田尘之前说不回家的的时候一直都是在你家过夜的?” 安腾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叔叔会问出这种问题,他略微转头,像是求助一般的看向田尘。 “嗯。”田尘说,“没回家那几次都是在安腾家里的。” 叔叔嗑着瓜子,带起一抹笑意。 聊了几句,田尘拉着安腾到了卧室里。 没了长辈的束缚,安腾立马松懈下来,坐姿都轻松了几分。他躺在床上,心有余悸。 “尘哥,你爸怎么问这种问题啊。” 田尘扔给安腾一瓶牛奶,自己也拿了一瓶,坐在他一旁轻啜了一口说,“我爸知道我喜欢男的。” 安腾:? “而且,他大概率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安腾深吸一口气,用来消化刚刚知道的惊人事实。他突然又有些压力,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对父母说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认同的。 安腾记得,从小到大,父母虽然对自己的恋爱没有什么限制与要求,甚至还有略微的支持。他记得一家三人曾在傍晚吃过饭后外出散步,父母对他的最大愿望可能就是以后有个稳定的工作,生个孩子。他之前一直都在想,这一辈子是不是真的要找一个适合的女生,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田尘看到他愣神,“怎么了?” 安腾回过神来,话好像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即将重叠,户外突然传来鞭炮和米花的声音。 新年了。 “新年快乐,尘哥。” 窗外,空中似飘着一团雾气,在灯火的照耀下无比明显。过了午夜十二点,家庭里纷纷关灯,楼宇一片寂静。 “新年快乐。” 估计是今天的表演太累了,两人什么事也没做,洗漱完后躺上了床。 田尘睡在左边,安腾睡在右边,左边是书桌,右边是窗户。卧室不大,采光却十分良好。安腾还是第一次睡在田尘家里,他侧身看向窗户外,楼下是一片小广场,路灯明亮,夜风和煦。 元旦假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安腾是被冷醒的,起身看到田尘一个人裹着大半的被子,而自己手脚则全都暴露在外面。借着早晨微微亮的自然光,他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左右。于是又转头躺下,凑到田尘旁边把他抱住。 冰冷的手脚伸进被窝里,田尘睡得很轻,他也不知道这个习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小到大他睡觉都很轻,一点声音就能把他闹醒。住校时安腾或者小苹果起夜上个厕所,从上铺下床的那点声音也能把田尘吵醒。 果不其然,田尘被吵醒了。安腾正抱着他暖手,田尘翻了个身,用双腿夹住安腾脚掌,把他的手也放进自己双腿间,帮他暖手。 “几点了?”他问道。 “七点多。”安腾回道。 田尘微微撑起身子,看了看窗外的光亮,天还是暗着的,完全没有七点多钟的样子。他正准备起身,却又好像用力不够,撑不起来身子,于是干脆放弃,躺在床上继续睡。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天已经亮起。面前的书桌上放着早餐,还是温的。 他摇了摇安腾,问:“早餐你买的?” 安腾被摇醒,“不是。” 田尘坐起身,拿了个包子递给安腾,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 安腾咬了一口便说道:“在广场门口那家早餐店买的?” “嗯?” “味道很像。” 田尘嘴里还嚼着,口齿含糊不清:“那可能就是了吧,我爸经常在那家店买东西。他和店老板爷爷的儿子还认识呢。” “付叔?”安腾问道。 “我不认识。”田尘摊手,“有次我跟爸去买早餐的时候看见他们在聊天。” 两人分着吃完早餐,坐在床边,望着楼下小广场上已经聚集起来的玩耍的孩童们,田尘问道:“去逛逛吗?” 安腾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去吧,不然也没什么事干。” 广场上有很多摊贩,大多却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也有滑滑板的少年们。 两人只是绕着小广场转了一圈,便一拍即合,决定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尘哥,你过年会回老家吗?”安腾问。 “回呀。之前不是说,带你一起去玩几天么?”田尘说,“你呢?你过年要回老家?” “不。”安腾摇摇头,“我小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之后就没再回去过。” 他们走着走着,到了体育馆,旁边是天梯,直通山上的公园,山脚下是各种球场。安腾走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付科匀他们肯定在打篮球。 他们靠近,果不其然。但两人都没对他们打招呼,只是直直地略过。 “尘哥,爬天梯吗?”安腾手指着山。 “不爬。”田尘摇摇头,“山上很冷的。” 安腾挠挠头,笑着说:“也对,上个月大雪的时候山上都有点积雪。” 新年的第一天,街上人很多,特别是衣装店。 “安腾,陪我逛逛。”田尘说。 “你想买什么?” “我买个帽子,到时候头巾就不用带了,戴帽子就可以了。” 安腾看了看田尘已经有些超标的头发长度,“我觉得头巾挺好看的啊。” 田尘已经进了店,安腾顺手拿了一顶鸭舌帽盖在他头上。 “不行,我戴鸭舌帽太难看了。”田尘说。把帽子取了下来,反手盖在安腾头上,“你头型带这种帽子合适。” 安腾肯定不知道什么头型还有什么帽子搭配,他小时候买的第一顶帽子是鸭舌帽,之后就一直维持下去了。 田尘选了一顶黑白色的渔夫帽,感觉还不错,但他没买,只是拉着安腾的手走出店里。 “不买吗?”安腾问道,“你不是说那帽子好看来着?” “嘘。”田尘微微笑道,他拿出手机:“网购才十五块钱。” “啊?那店里那个帽子多少钱?” “三十五。” “草,真坑。” 两人再没什么兴趣逛街,他们挥挥手,告别彼此。 安腾打开家门,闻到厨房里的香味,刚刚与田尘分别的低落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站在厨房门口,叫道:“妈!” 安腾妈妈看到他回来,洗了手在围巾上擦拭两下,厨房的灶台上应该是煨着汤。 “昨晚出去玩了?”她问。 “嗯,在同学家跨年。” 安腾本打算今天把作业做完的,中午母子吃完饭后又一起做了大扫除,家里陈陈旧旧的物件有的没的都清扫了出来,该扔的扔,能留的留。 “这些东西都没用了对吧?”安腾妈妈站在他身边,桌上正堆着许多旧书、作业本什么的。 “嗯。” 安腾点点头,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他都一直放在抽屉里,或者书架中藏着。 他还记得书架里有本书夹着一幅画,还记得榕树下埋着瓶子,只不过他很少再拿出那幅画,也没去榕树下挖过土。 他打开日记,习惯性的写了去年的年份,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了一年。 写完日记的安腾躺在床上,或许今天太累,或许昨天睡得太少,他裹着被子慢慢睡去,直到晚上吃饭时才被叫起。 杨轩发了消息,问他晚上要不要出来放炮玩。 吃过饭的安腾躺在沙发上,客厅昏黄的灯光中似乎飘着些微灰尘,他又想去找田尘了。 鲸鱼:尘哥,出来放炮玩吗? 溪流:不去。 鲸鱼:那潮客? 溪流:也不想去。 鲸鱼:元旦节你不会在家宅了一天吧。 溪流:没,在聚餐呢,家里有些亲戚来了。 溪流:有个叔叔跟我同辈,吓我一跳。 安腾从没有过这种一个大家族聚会的时候,在他的印象里,回爷爷家时是人最多的时候,大伯二伯之类的,但也许久未见了。 田尘发了一张图片过来,是拍的食物。 安腾在家里干坐着也没事干,起身说了句“我出门了”,便来到与杨轩约好的地点。 在西街的一个小广场上,这一块是专门划分出来的烟花燃放区。 安腾看他们人手一个打火机和擦炮,倚在广场的栏杆上。他没跟着一起。 “腾哥!”杨轩喊了一句。 一个闪着亮光的擦炮扔了过来,在空中炸开。 “你他妈的。”安腾骂了一句,准备跑上去踹他一脚。 “别,别腾哥我错了。”杨轩扭头跑开。 夜晚的小广场人还是挺多,广场上也有许多摊贩,特别是套圈的那种。新年时期,就连地摊也打折了。 “付科匀,你套一个?”杨宇飞站在一旁问。 “不套,坑钱的东西。” “打折诶。” “打折我也套不到。” 两人越吵越急,都开始用方言了。 安腾上前,十五块钱买了二十个圈,分给他俩一人五个。“套吧。” “哎呀。”付科匀笑道,“腾哥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先扔。”杨宇飞接过圈,先手扔一个出去。圈在地上蹦跶两下,没有套中。 其实大家对套圈这种套路都心知肚明,但这种东西无非就像打一次赌,有时候中了,便万分开心。 安腾干脆一下子把手里的十个圈全丢出去,圈在空中纷飞,掉到地上又弹起来。 “卧槽,中了。”杨轩喊道。 老板极不情愿的把安腾套中的奖品拿出来递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安腾套中了一顶帽子,一顶渔夫帽。 付科匀凑到一旁,“腾哥,你都有了一个帽子了,这个帽子就给我呗?”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安腾把帽子戴上,虽然不好看。 他戴了一会儿又取下来。 “对了,尘哥今天怎么不跟你一起来了?”杨轩问。 “他有饭局。” 安腾手里把玩着这个帽子,与他们分别后走回家。 他没有继续走进小区,甚至都没有看小区一眼,径直走过,来到田尘家楼下。 鲸鱼:尘哥有空吗,下楼一趟呗。 溪流:有事? 鲸鱼:嗯,给你个惊喜。 田尘还在帮着收拾家里聚餐后的厨余垃圾,刚好可以下楼丢掉。自从最近垃圾分类提倡之后,原本设立在楼道里的垃圾桶便被撤销,每家每户丢垃圾只能来到一楼的垃圾分类点丢。 他提着一大袋垃圾走出电梯,没看到安腾的影子。 一顶帽子从头上扣下来,安腾笑着说道:“尘哥,元旦快乐。” 田尘拿下帽子,“你去店里买了?” “没有,今天在广场上套圈套中的。” “运气可以啊。”田尘戴上帽子,弹了弹帽檐,“好看吗?” “好看。”安腾笑道。 二人沿着楼道走出,丢到垃圾,田尘却没有立马回家。 “今天来我家?”他问。 “不了,我妈回来了。” “嗯。” 第50章 日长一线 冬至一过,昼夜的时长又开始在慢慢交换了。 元旦节到最后并没有烟花,放完假回到学校,黑板右上角的一小块地方被划分出来,专门写着“距离期末考试还剩十七天”,这是期末考试倒计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原因,期末最后这几天班上的学习氛围也浓厚起来,特别是排名靠后的差生们。一下课就厚着脸皮围到田尘周围,以往他们都是去找“蛋总”“坤坤”“希姐”之类的,但现在眼下年级第一就坐在自己身旁,哪有不利用的道理。 就连平时会帮田尘“挡枪”的安腾也常常起哄,因为他就坐在尘哥旁边,给别人讲题的时候他也可以偷窃一二。 白天是慢慢变长了,但是气温却没有上升。每当上午的大课间时期,学生们不用做操跑操,大家纷纷跑到操场上晒太阳暖暖身子。有时候下了雨,操场上的一些小积水池子里还会有些薄冰。 田玥平要转校的消息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这周四下午,安腾和田尘又溜出学校,没有去秋竹店里,反而去了一家精品店。 “尘哥,你买什么?”安腾问。 “我想想?买双手套?” “那我买条围巾吧,小苹果这个冬天好像都没戴过围巾。” “徐浪有买吗?”田尘说道,他挑了一双红色的手套,没有把手指完全套住,漏了一小截儿出来,这样可以戴着手套写字。 安腾选了围巾,红白配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苹果”的原因,他们选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红色为主的。 “徐浪好像买了几个苹果。” “送小苹果苹果?” “嗯。”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结了账,他们早早回到寝室,甚至连饭也没吃。寝室里只有徐浪,他早就埋伏在这里,安腾和田尘两人进来,也快速躲在阳台上。 小苹果跟韩炬桐打完球,临近第四节课下,他们两人一边聊着刚才球场局势的风云变幻,又一边走回寝室,准备休息一下,去吃个饭。 田玥平打开门,刚运动完的他抱着自己厚重的羽绒服,双颊红彤彤的,坐在凳子上休息。 阳台上的三人,互相对视,徐浪伸出手,比着三二一。 等他五指收拢,表示“零”的时候,三人冲了出来。 小苹果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们干什么?”他红着脸问。 徐浪走上来,咳了两声像是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端着声音说道:“田玥平同学。” 他才刚说五个字,另外三人就不禁笑出声来。 “你还是用正常语气说话吧。”小苹果笑道。 “行。”徐浪走上前揉了两把苹果,“你下学期转学了,我们给你搞了个欢送会。” “欢送会?” “对。”安腾马上接话,“309寝室,田玥平同学欢送会正式开始!” 他退回去,把寝室里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田尘,上次表演用的吉他现在还在寝室里没还给白姐。 田尘抱着吉他,坐到了小苹果旁边,手指扫过吉他弦,音乐随之飘出。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他们三人一起合唱,“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的眼泪就掉下去……” 徐浪唱的完全不在调上,也就田尘带着另外两人在唱,可以说他们完全没有一点默契,也没有提前排练过,但田玥平就是觉得很好听,他抿了抿嘴唇,喉咙一下子酸起来。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唱到最后,徐浪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安腾觉得自己唱的太差,也停了下来,田尘还弹着吉他,但是也没有了唱的声音。 徐浪把已经洗好的苹果拿到田玥平嘴前。 “抱歉,没给你买什么礼物。” 小苹果摇摇头,意思是不准备礼物也行。他眼里裹着泪,接过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 眼泪随着甜脆的苹果入喉,他喉咙哽咽,眼泪流了半天,像是代替他说话,等了许久,只好从喉咙里挤出“谢谢”二字。 “哭什么。”徐浪丢掉手上的纸,“这么欢快的调子你好歹笑两下。” 田玥平很想反驳,调子是听欢快的,但是歌词很悲伤呀。但他也没说,用袖子抹掉眼泪,他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 “这就对了嘛。”徐浪捏了捏他,“都叫小苹果了,笑起来肯定很甜。” 安腾插上来,“我跟尘哥买了点东西送你。” 田玥平立马摆摆手,“不用的。” “买都买了,不贵的。”安腾把两个袋子递给小苹果,“好好收着,看你大冬天的都没什么保暖的东西,里面就手套和围巾。” 田玥平再没推脱,收好了袋子。 “又哭了。”徐浪对着田玥平说。这句话是说给田玥平还是他自己的,他也不知道。从旁边扯了两张纸,递给了他一张。 “谢谢。”他小声说道。 “谁让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一个呢。”安腾笑着说,“老是把你当弟弟看。” 田尘停下伴奏,问道:“小苹果多少岁了?” “才十六,我上学早。”他回答道。 田尘本想说,这不跟自己一样大嘛,但是又想了一下,万一他生日月份靠后呢。 他也没说话了。 徐浪搂着小苹果,“你以后考哪个大学?我也考,到时候我们大学再见。” “行了,小苹果不是要去医科大吗,就你那成绩能考上?”安腾说。 “考不上我复读一年!” 田玥平又笑起来,发自真心的笑起来。 这个小小的寝室里似乎呈放着他许许多多的回忆。 他看到那天安腾和田尘互换床位,结果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安腾亲了田尘;他知道徐浪那天帮他拿回手机时,郭子明其实已经给徐浪记了过;他明白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 “对了,你们吃饭没?”他问。 “没有。”三人都说。 “我们吃饭去?我想吃食堂的米粉了。” “走吧。”田尘率先领头,打破寝室悲伤的氛围。 期末考试最后几天,同学们似乎处在一种努力与不努力的量子叠加态当中。 郭子明坐在教室里管纪律时,教室里笔声齐刷刷的,他一走,大家便拿着刚才刷的题,互相讨论起来。这讨论在老郭的耳朵里却不怎么好听,因为他知道学生们的讨论总会演变成讲闲话,但他也没阻止。 安腾又一次借用田尘的笔记,试图复刻一下上次月考的成功之路。但尘哥的笔记如此抢手,其他人肯定不能眼红着让他独占。 于是乎那些下课便围着田尘的人,变成了下课便围着安腾,他们在看田尘的笔记。 这笔记与其他笔记颇为不同,题目很少,只有一些结论、重点。 安腾有一次问田尘,为什么都没怎么看见尘哥做错题集。 田尘的回答是,他有错题集,但是每次把错题集的题目解决掉,他就会把这一页撕掉,防止下一次再翻到这一页浪费时间。 安腾看了看自己厚厚一本的错题集,突然发现了老骥常说的“把书读厚,再把书读薄”的真正含义。 期末考试那天,教室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归零,放学很早,甚至都没有晚自习。以往的期末考试都与月考大致相同,学生们都会留校上晚自习,不然等还指望这些学生们会回家复习吗?可能大部分人跟安腾一样,背着厚厚的书包回家,却连书包也不会打开。但这次年级主任说:“模拟高考”。 考试那天,走读生们都走得很早,住读生也不用留在教室,许多人选择打球放松,也有选择继续复习的。 田玥平没有跟韩炬桐约球,他只是一个人望着天,天上没有一丝灰尘,看着地,地上也没有一条路。川中很小,沿着最外围走一圈,穿过教学楼、主席台、体艺楼、宿舍、食堂,这一圈就算逛完了,田玥平却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自己变得不那么脆弱。 可每当他看到川中满树的李子,想起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喉咙总会一酸,眼睛一雾。 他又好像还是个孩子,他哼起那天寝室里田尘弹奏的歌曲,围着安腾送的围巾,想起徐浪的话,独自对着学校一旁的花丛笑了笑。 田尘在上一次的月考中轻松夺得年级第一,他“潇洒”地走进第一考场,这里没有一个十二班的人,十二班第二名在年纪一百七十多名,被分在第五考场。 第一考场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十三班——尖子班的人。 田尘压根没看自己座位在哪,径直坐在第一个座位上,瞟了一眼贴在桌子左上角的考生信息,嗯,是自己没错。 考场里的人叽叽喳喳,不知道是不是在议论自己。 “大佬,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啊?”有人凑过来问。 田尘看了眼挂在教室前方的钟表,说:“要考试了。” 那人有些幽怨地看着田尘,然后坐在了他身后。 田尘立马明白了,原来这人之前是年级第一。但现在位置被自己抢了。 考试对田尘来说很顺利,考完出了考场后,寝室里又少不了一阵阵或是欢呼或是悲哀的声音。 老郭在考前说了好多遍,考完不能对答案。 今天十二班做得很好,走读生考完就走,住读生们没有手机的搜不了答案,带了手机的也没拿出来搜。 306寝室里,韩炬桐拿着三支笔在手上,像是上香一样,将三支笔立在桌上,然后求神拜佛,希望今天下午的数学考试简单一些。但他又突然意识到,数学这学期自己学的还行,如果考的简单了,那差距就拉不开了。他又想数学考难一些,但考得太难了大家的分都低,差距更加拉不开。 他只好收回笔,放回笔袋里。 但他又不甘心,继续做出求神拜佛,翻开了语文书。 “一定要对,一定要对……”他小声念道,不打扰其他人午睡休息。 “草!”他又突然一句骂道,为什么“‘峨眉’是‘蛾眉’啊!” “有人古诗词默写错咯。”纯潘笑道。 “你闭嘴!” 306寝室一阵欢声笑语。 与此相比,309到显得寂静,田尘正在辅导安腾数学,徐浪也没有放弃,坐在一旁旁听,田玥平躺在床上睡午觉。这几天他们兴致缺缺,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等考完试,收拾完行李,放了寒假,田玥平就走了。 他们四人还能相聚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这是徐浪第一次希望在学校度日如年。 “小苹果,起床了,再睡下午会头晕的。”安腾看了眼手表说。 “嗯。”田玥平一下子便起床,就像他根本没睡着一样。 考试的时间一晃而过,夜晚如水。 生活老师催促大家早早休息,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考试。也有人拿出小台灯,挑灯夜读,复习知识点。 田尘自从上周借出了自己的笔记后,就再也没看到它,一问安腾,好像被韩太子拿走,不知此刻是否在复习。 “徐浪,你下学期还住读吗?”安腾问。 “小苹果都转学了,我肯定不住读了。”徐浪抱怨道,“住读这么麻烦,还要被生活老师管这管那,溜出去吃个饭都生怕被发现了。” “那尘哥呢?你下学期住读吗?” “不了。”田尘也说。 安腾双手枕着头,望着天花板。 “如果小苹果和徐浪都不住读了,我们两人住读,那这个寝室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田尘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做什么梦呢,要是这个寝室只有我们两个人,老郭肯定会安排其他人分到我们这儿来的。” “那我也不住读了。”他说。“但是我都习惯住读的时候的作息了,要是转走读会不会习惯不了啊?” “你多虑了。”田尘翻了个身说,“寒假一来,你作息肯定会乱掉。” “也对。” 第二天上午是化学和地理,下午是英语。 十二班里又在打赌,赌第二名是谁和尘哥的成绩百位数是七还是六。 昨天的数学并不如韩炬桐的愿,数学考得很难,据说数学老师是用的一中的卷子。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因为语文也用的一中的卷子。 直到副科卷子发下来,学生们才恍然大悟。每张卷子上都写着“一中”几个大字,这分明就是跟一中的联考,只是事先都没通知,防止学生们有心理压力。 考完了副科,韩炬桐鼓起勇气去问了老郭,得到的答案是肯定。 “到时候还会和一中拉通排名呢,你们就可以看看自己实力到底怎么样了。” 这是郭子明的原话,韩炬桐一字不落的在同学们面前复述出来。 下午最后一科英语也难,考完后大家回到班上集中,准备放寒假。大家都唉声叹气,埋怨年级组长都不想让大家过个好年,搞联考这套。 “安腾,你有多少分?”付科匀问。 “三百五?”安腾试着回答。 “你妈的,我可能三百分都没有。” “你问问尘哥呢?” “还用问呢?” 老郭最后只是嘱咐大家寒假注意安全,还有等着群里发成绩,早就收拾好书本的走读生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冲出教室,准备去公交车站排队了。 住读生们回到寝室,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也准备着上路。 最终,309寝室四个人站成一排,田尘也不管有没有老师看见,他拿出手机,调成延迟拍照的模式,“我们合个照吧。” 其余人纷纷点头。 “走吧。”小苹果站在门口,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走的话,可能没人会走。 徐浪紧跟在后面,“走吧。” “小苹果,再见。”安腾朝他挥挥手,他们并不顺路。 一打开寝室门,冬天寒冷喧嚣的风便灌入房间,田玥平带着红色的手套和围巾,拉着他略显老旧的行李箱,寝室像是一片已经闲置许久的空地,又像放置梦想的保险柜,也是铸成蜡烛的流水线。 小苹果站在寝室的三楼,最后一次看着学校的景色,似乎要把这些全都记下来。 徐浪本与田玥平不顺路,但他坚持要送他一程。 “你要转学去哪读?”徐浪问。 “巴中。”田玥平说,“我爸托了点关系。” “嗯,到那边被人欺负了给我发信息,我过去帮你。” 田玥平忍不住笑起来,“好。” 但突然他又悲伤起来,“我好怕到了新学校之后就把你们忘了。” “你要是忘了,我就把你打得记起来。”徐浪习惯性的想捏两下他的脸,手指刚碰到他的脸颊,却感觉一湿。 另一条路上,安腾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期待。 “尘哥,寒假来了。” “知道。”田尘轻轻撞了他一下。“今晚去谁家?” 安腾想了一会儿说:“我家吧,方便点。” “我还以为你会说来我家呢。” 道路两旁的树挂着彩灯,白天时彩灯还没开始亮起来,冬天的日子似乎随着渐渐变长的白昼被拉长了许多,它是那么冷,那么萧瑟。却又喜庆,却也安宁。 第51章 蝉不知雪 c市的冬天大概是这样。冷到骨子里的温度、没有一点儿温暖的太阳光、永不褪色的几根绿叶在风中轻轻晃动。当然,或许还有溢满油香的火锅、十七八道弯的山路通往天边、不会停息的行人在路上永远走着。 寒假的第一天,安腾的选择是在家呼呼大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微微睁眼,天色有些暗,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还在寝室里。 “尘哥,几点了?”他问道。 等他睁眼,翻了个身,窗边没有护栏把自己拦住,他径直滚下了床才突然想起来。 “放寒假了啊。” 还有点困,但又不想继续睡觉,昨天杨轩叫自己去网吧,但被拒绝了。 他看着聊天群里的消息,从他们的对话来推断,他们寒假的第一晚应该是个不眠之夜。 溪流:睡醒了吗? 溪流:还在睡觉? 溪流:下午两点了诶。 溪流:过两天我s市,要来的话我就买票了? 溪流:回话呀! 【对方已取消视频通话】 鲸鱼:刚醒。 溪流: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鲸鱼:没干什么,今天就想补补觉。 溪流:票买好了,后天的。 鲸鱼:在那边待几天呀? 溪流:开学再回来? 鲸鱼:那我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鲸鱼:也不知道我爸今年回不回家过年。 溪流:要不我们过年的时候再回来?还有十多天。 鲸鱼:也行。 鲸鱼:尘哥,我有个问题啊,在s市的时候我们住哪? 溪流:我家呀。 安腾起床煮了碗面,还加了一个煎蛋。黄澄澄的煎蛋盖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他三两下吃完,又躺回了床上。 作业在考试那几天就已经布置好了,大多都是卷子,厚厚的一叠放在安腾的书桌上,才寒假的第一天,他并不想做作业。 安腾打通了电话,道:“妈,我寒假想去跟同学旅游。” “嗯,缺钱吗?”妈妈说。 “钱倒是不缺,就是可能会玩的有点久,大概十多天,过年的时候回来。” “好。缺钱的话跟我说。” “嗯。” 安腾看了看自己的压岁钱,还能用一阵。晚上出去打打球,回来洗澡,收拾行李。尽管是后天的票,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安腾此刻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边期待,却又一边害怕。 在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城市里,这个半天就能逛完的小城市,他有些别样的情感。就像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胡马依北风,狐死必首丘。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安腾收拾了很多行李,衣服、作业,他第二天还去超市买了许多零食,可以路上吃。 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安腾打了视频电话,电话那头田尘正在洗手间刷牙。 “怎么了?”田尘含着牙刷问道。 “尘哥,我没坐过高铁。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啊?” “没什么,记得带身份证就行了。” “没了?” “行李自己收拾好,然后的话——”田尘想了一想,“哦对了,衣服不用带太厚,s市那边很暖和的。” “哦哦。”安腾连忙把行李箱里的羽绒服取出来。 “哦还有。”田尘继续说,“怕你晕机,我们去的时候坐动车,要坐八个小时,带点吃的,车上盒饭很贵的。” “嗯嗯,我带了。”安腾点点头,“等等,去的时候?” “嗯,回来的时候坐飞机吧。”田尘问,“你坐过吗?” “没有。” “那可以试试。” “机票不是很贵吗?”安腾躺在床上,手机摄像头直直对着自己。 “国内飞的话一般还是挺便宜的。”田尘说,“你担心什么,又没让你付钱。” 安腾挠挠头,“不用吗?” “要不你可以肉偿。” “也不是不行。” “明天七点在楼下等着,我来接你。” “你开车?” “我爸开车,去市里的高铁站。” “好。” 田尘在床上,莫名也有些睡不着,他有些分不清这对他来说是“回家”还是“旅游”。 在c城待了小半年,他习惯了同学们说话时的口音,习惯吃饭时各种饭菜上的辣味,习惯安腾小区对门那家酸菜肉丝米线的冲鼻辛辣。他回头看看之前的同学和老师,甚至都忘记了一些人的名字。 他像一个大字躺在床上,又突然把自己裹成一团,被子像是密不透风的屏障,温暖又狭小,装不下另一个人。 早晨七点,天刚有些蒙蒙亮,安腾站在楼下,小区路口空无一人。冷风似乎让他的双颊染上一层淡红,他看到白色的轿车从不远处驶来。 安腾坐上后座,旁边是田尘,他递过来一颗口香糖。 “睡会吧,要一两小时才到车站。” 说完,他抱着车里的枕头,脑袋一歪,靠在安腾肩上。 他看见窗外的景色慢慢变得陌生,天色渐渐亮起。上了高速,安腾也渐渐睡去。 他醒的时候,眼前已经是高楼大厦了。假期时分,路上车辆拥堵。 左边是一个广场,右边是一栋高楼的楼顶,他第一次看见长江,第一次看到波澜壮阔的江面,才发现c城里的那条四级支流原来是这么小。 到了高铁站,他们搬下行李箱,田尘已经走向远处,回头对他爸挥挥手。 安腾疑惑道:“叔叔不一起去吗?” “谁告诉你要一起去的。”田尘见他爸回到车上,车渐渐退去,重新驶上马路。 他终于放开手脚,搂着安腾说:“就我们俩。” 安腾心里一惊,“啊?” “走吧,车要来了。” 高铁站安腾也是第一次进,学着田尘的样子,进站、过安检,在候车厅等了半小时左右便开始检票。 田尘已经轻车熟路,带着人生第一次坐动车的安腾找到了位置。 “我睡了。”田尘坐好,躺在座椅上说。 “尘哥你昨晚多久睡的?” “车上也无聊,没事干,难不成要做题吧?” 安腾也无聊,只好刷起手机,跟杨轩汇报一下情况,拍几张路途中的照片,然后,罕见地发了一次朋友圈。 三千水:我草,腾哥去哪了? 画风:一路顺风。 chenqian(陈燕琴):注意安全哟。 华(贾正华):666 杨轩刚在安腾的朋友圈下评论完,退出界面一刷,田尘也发了几张照片,同样的车站。 他回到刚才安腾发的那条朋友圈下。 三千水:跟尘哥一起的? 班上加了田尘好友的人很少,导致杨轩那条评论下有许多人回复,想要知道真伪。 chenqian:@溪流,你俩一起的? 溪流:嗯。 列车顺着弯弯曲曲的轨道,不知驶向何处。如同风不知为何吹拂,但我愿风永不停,助你向前。 八个小时的车程,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他们出车站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 “饿吗?”田尘问道。 “还好,我零食带得多。” 田尘伸了个懒腰,“我好像睡了一大半的时间。” “嗯。”安腾点点头,“你要看看吗?” “嗯?看什么?” “我拍了几张。” 安腾拍了几张田尘睡觉的照片。 “删了。” “不删。” 两人略微争执了一会儿,田尘在路口处拦到了出租车。 上车说了一个地名,司机师傅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但坐了一天动车的他俩显然没有聊天的欲望,安腾看着窗外,他看见了傍晚的余光,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原,看见一幢幢高楼在自己眼前退去。 以前他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骑兵这么厉害,现在他知道了。 出租车穿过城中村,最终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安腾站在扫脸开门的小区门口,看着田尘。 “这么高级?”他问。 “让开点。”田尘推开他,站在摄像头前。 “尘哥,你家还是学区房?” 田尘本在前面领路,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停了下来,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刚刚出租车开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个学校。” “嗯。等会我回学校去看看之前的同学,他们应该还没放假。” “还没放假?” s市的气温比c市高了许多,安腾在小区的居民楼下甚至看到许多穿着人字拖和短裤,但是又披着外套的人。 拖着行李,他都觉得有些出汗。 田尘带着安腾上了六楼,慢悠悠的拿出钥匙,有些期待。 家不大,一个小阳台可以看到马路,还能眺望一下不远处的学校。 安腾放下行李,完全没有客人的感觉,他四处在房子里转悠,似乎感觉这个家有自己的一份。 “尘哥,这些是什么?”他指着一面墙,墙上贴着许多照片。 “我爸他们出去旅游时候的照片,忘记收了。”田尘也走过来。 照片很多,安腾却只看见田尘他爸和小爸。 “你妈呢?”他问,然后好像意识到了这句话有歧义,便补充道:“不是骂人那个意思。” 田尘笑了笑,“我忘记跟你说了。” “说什么?” “我是他们领养的。” 安腾看着这些照片,照片的中心有一张田尘和他两个爸爸的合照,看得出来那时候田尘年龄应该不大,但也不小,稚气还未完全脱去,却少年气十足。他觉得照片上的人很熟悉,一下子却又想不起来。 “这么大的事儿现在才跟我说?”安腾象征性的打了他一下。 “说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那尘哥你亲生父母呢?”安腾问,他用手敲打着脑袋,似乎在回忆什么,靠近一步,端详起最中间的那张照片。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哦。” 田尘去其他房间里开窗通风,虽然房子里很多东西都搬走了,但留了许多下来。 他自己的小卧室,床和衣柜里的衣服都没搬,只是书屋里少了许多书,以前满满当当的书柜,现在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爸给他讲故事。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睡不着,说想听故事。”田尘从书架里拿出一本《红楼梦》,“然后我爸就给我读这个哄我睡觉。” “噗,效果怎么样?”安腾笑道。 “效果可好了,一听就睡。” 田尘看了下手机,在他早上发的那条朋友圈里。 background:我超,尘哥!什么时候到站,我去接你。 background:喂喂喂?还在吗? 田尘在车上睡了许久,现在才回消息。 溪流:明天再说。 background:ok。 小马倒是秒回。 “尘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楼下有家小店,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去,不知道现在还开着没。”田尘说。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出了门。 安腾一路上都很兴奋,似乎没见过大城市,但他也真的没见过大城市。 “你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田尘说。 “什么?” “刘姥姥进大观园。” 安腾:…… 店铺不大,环境很好,莫名让安腾想到了秋竹。 “吃得来海鲜吗?” “?” “那螃蟹呢?” “我没怎么吃过,应该可以吧。” “那行。” 田尘在菜单上点了熟地蟹汤和椒盐鸭舌,两份乌榄炒饭。 安腾看到桌上那黑乎乎的汤,汤里有一只螃蟹,他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田尘,像是在询问:“这汤真能喝吗?” “可能口味有点怪,不喜欢吃的话也没事。”田尘拿了勺子,给安腾舀了一碗汤。 他鼓起勇气抿了一口,入口似乎像是在喝中药,他忍住没有吐出来,硬生生咽了下去。 “感觉跟喝中药一样。” “因为确实是用中药材熬的汤。”田尘笑道,“喝习惯了其实挺好喝的。” 安腾还是放弃了这汤,甚至感觉汤里的那只螃蟹也不香了。最终安腾一人吃了大概一份半的炒饭。 “真饿着了?”田尘说,“晚上逛夜市吗?” “听你的。”安腾在桌上揉揉肚子,“尘哥你随意。” “不会夜市上也都是中药吧?” “不会,我们吃烧烤去。” “那行。” 田尘付了钱,“先回去睡会儿,晚上逛街去。” “今天在车上还没睡够啊?” “上学睡不够,总要在假期的时候补回来。” 安腾回忆了一下平常在上课时都“补觉”的尘哥,说:“上学的时候你不也在睡嘛。” “睡眠质量,质量!” “诶,对了。”他突然想,“尘哥,你会不会这里的方言?” “会一点,怎么了?” “能不能喊我一声。” “喊你什么?” “那个。”安腾挑挑眉。 “哦。”田尘好像明白了。“靓仔?” “对,就这个!” s市与c市的区别不仅在于气温,还有食物、口音,当然还有许多。 田尘一觉睡到十点多,他是被手机消息的提示音吵醒的。 background:哥,我放学了,来找你? 溪流:你们放寒假了吗? background:严格来说,放了。 溪流:补课? background:嗯,补到春节。 background:你知道老曹怎么想的吗,他说我们春节就放三天! 溪流:我寒假不补课。 background:靠。 溪流:我等会去逛夜市,你要是明天不怕被老曹叫去罚站的话可以一起来。 发完消息,他看到安腾睡在自己旁边。 卧室里床不大,刚好能容下两个人,他凑到安腾旁边,捏住他的鼻子。 安腾换成了嘴呼气,他醒了却没有表现出来,眯着眼。 “起床了,逛夜市去。” “嗯。”他答应一声,把被子拉起来,将自己的脑袋盖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晚上的s市与白天并无不同,同样有许多行人,夜晚的灯光似乎都能将黑夜照亮。 background:哥你在哪? 溪流:快到门口了。 background:我在夜市门口,看见我没? 田尘眯着眼,在灯光下看到个小人影。 “小马!” 马翔原听到声音,马上奔过来。 “哥!” 安腾见一个长发卷毛的小孩跑过来,一下子抱住田尘,他心里涌出一股醋意。 “你明天真不怕老曹抓包是吧。” “呵,就他。”马翔原叉着腰,“罚个站而已。” “然后扣班级建设分。” “扣就扣,我给班上加了多少分了。” 安腾好像被冷落在一旁,他用手肘碰了碰田尘,“介绍一下?” “马翔原,我弟弟。”田尘说,“没血缘关系,当初在竞赛的时候认识的。” “哥哥好。”小孩立马站直,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安腾看着眼前这个一米六高的小孩,“我叫安腾。” “我哥很少带人一起诶。”小孩敏锐的嗅觉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嗯。”田尘说,“我对象。” “这么早就找到了,你不是说去那边顺带还可以找人吗。” “这不找到了吗。” 夜市像是一条美食街,吃不惯s市食物的安腾在晚上逛夜市时却也觉得这些食物十分诱人。听见油花滴在碳上,滋滋作响。 “小马读几年级了?”安腾突然问道。 “高二。” “?” “他也跳级了的。”田尘想了想,“今年好像才十三岁。” 安腾下意识的忽略那个‘也’字。 “这么厉害?” “还好吧,我们学校专门有个少年班,全是天才儿童。” “那你呢?” “我爸不让我跳,他说要我好好长大,跳级容易跟不上。” “也是。”安腾点点头,他不乏看见许多类似的新闻。 他看前面那个欢蹦着,为自己做介绍、当导游的小孩儿,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疏离感。这疏离感一直延伸,到田尘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路上,难以望其项背。 他突然想起老骥在课上说过的一句谚语: “夏虫不可语冰。” 第52章 鬓丝禅榻 夜市的烧烤很好吃,但对安腾来说少了点辣椒。 他对每个店铺的老板都说:“多放辣椒”。可辣椒的量变似乎不能引起质变,放的再多,还没有家里炒菜时的糊辣壳呛人。 这个夜市田尘来过许多次,只不过有些店铺关门,换成了另一家店,他突然有种物非人是的感觉。或许是下午在饭店里没怎么吃饱,买了两份花甲粉,一些烤串,还有三杯饮品。 安腾以往吃过的花甲总带有一些腥味,导致他一直对海鲜河鲜这种水产品敬而远之,但在s市这里,他才知道原来新鲜的海货其实并无腥味。但还是不怎么习惯吃海鲜。 “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马翔原问。 “春节之前回去吧。” “啊,不能看烟花了诶。” “没事,c市那边也有烟花。” 小马第二天还要上课,买的东西还没吃完,他也只好告别田尘。 “我明天回学校看看。”田尘说。 “好。” 已是子夜时分,夜市上的摊贩却没有休息,许多小店都是开到凌晨四点。街上火光冲天,但安腾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烟火气息。 他们吃完东西,便回到家里。 安腾躺在沙发上,田尘正在浴室洗澡。 他细细回想这一天的经历,他本以为这些经历会让自己眼前一亮,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 就像尘哥之前说过的,s市并不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 田尘洗完澡出来,两人细细商量着这莫约十天的计划。 “安腾,你看过海吗?”田尘问道。 “没。” “那我们之后去奥南岛上玩怎么样?不是很远。” “好。” 换上行李箱里带的睡衣,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田尘手捧着书,安腾把脑袋凑过去看。 书里的书签上写着一首小诗:变成狐狸吃掉我吧。找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的我,张开充血的眼睛追我吧。我逃跑,为了让你追赶;我不时回头,确认你的身姿。轻轻跳跃,轻轻跳跃,心脏怦怦跳。耳朵直竖,我满心欢喜。 窗外的城市似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白天与夜晚的灯光都是如此明亮。 田尘关掉床头的台灯。 “尘哥,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吗?”安腾抱着他,问道。 田尘也抱着他,他们面对面。 “不想说。” 房间里很静,偶尔户外的街上会冒出车笛声,让即将睡着的安腾又醒来。 他突然感觉田尘很陌生。 他把手放在他的额头,撩起他的头发。他没有勇气去看,只敢用手指去摸,用触觉去一点点发现真相。 到一半时,他又松开手,躺了下去。 指尖还留有余温,安腾将手指凑近鼻尖,还能闻到田尘头发上的洗发水的味道。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白天睡了许久的安腾现在已经睡不下,他起床走到阳台,六楼的风不冷,他披了件外套,想抽根烟,却发现这儿没有烟。天上有些稀稀疏疏的月光,月光的银边把广袤的夜空烫出个洞,里头塞满了少年的梦想。 他回到客厅那堵贴着照片的墙前,越发觉得照片上的人很像他。他要是有勇气的话,去戳破这层纸,可他的勇气似乎全都用在了学校停电的那天夜晚,他拿走蜡烛,借了同学的打火机的那个夜晚。 早上六点多,田尘的闹钟响了,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的安腾也被惊醒。昨晚他似乎是靠在这里眯着了。 “这么早?”安腾问道。 “嗯,学校应该开门了。”田尘进卫生间洗漱,一边说道:“下午我们去哪玩?” “不知道。”安腾站在他身边,“你有想法吗?” 田尘感觉到安腾正伸手摸到自己背上,搂在自己腰间,他并没有阻止。 “古镇?摩天轮?环岸公交?”田尘说了一些想法。 “去坐摩天轮怎么样?”安腾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 “好老套的感觉。”田尘刷着牙笑道,“坐到摩天轮最高处然后在里面接吻或者说些起鸡皮疙瘩的话?” “不觉得很浪漫吗?” 他立马摇摇头,“可能我对浪漫过敏吧。” 田尘放好牙刷,“总觉得很——” 他想不出来怎么形容。 “很矫情?”安腾问。 “可能吧。”他回答道,“可能,我不怎么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脆弱的那一面,而浪漫恰好就是把我这一面表现出来。” “但是总有人会看到你这一面。” 他们沉默了下来,各自洗漱完。随后走进电梯。 早晨没有多少人,电梯里似乎充斥着一种低沉又杂乱的情绪。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种情绪,安腾说: “尘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嗯,你说。” “你真的喜欢我吗?” 田尘等到电梯到了一楼,开了门,他才想好了回答: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啊。”安腾有些生气。 “那换个说法。”田尘把早餐递给他一份,“我不清楚。” 安腾没接,田尘就把手收了回来,“起先是有好感的。” 他静静走着,“但是,我也不清楚这种好感是不是爱情。但我觉得是。可能我很少会表现出来,或者说我不习惯向别人表达什么,一直都是这样。” 说完,他站在一个红绿灯前,转头看向安腾。 “这个回答满意吗?” “不满意。”安腾撇嘴,“我就是觉得你太被动了点。” “你今天怎么回事?”田尘缓缓开口,“怎么感觉你有点吃醋的味道?” “我吃什么醋?小马的?” “嗯。” “没。”安腾说,但话锋一顿,“确实有点。” “他就是我弟弟。” “我知道,但就是有点不舒服。” 红绿灯到了时间,行人们匆匆过了马路。他们也是。 这件事情似乎就随着翻篇,再也没提及。 似乎郭子明对早恋的态度是正确的。 安腾在心底默默想着。 中学的恋爱就是谈着玩,或许毕了业就分手,或许没毕业就分手。能坚持到最后的寥寥无几。这点从班上谈过恋爱的人来看已经可见一斑。他跟田尘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深中比川中大了许多,田尘站在深中校门口,远远望去,却没有踏进门口。 此时还没到早读时间,不少的学生穿着蓝色校服跑进学校,生怕迟到。 “尘哥,要不你进去?我在外边儿等你。” 田尘站在原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 “算了。” 他似乎放下了自己的少年意气,放下了脆弱的童年和生硬的过往。 我和过去隔着黑色的土地,我和未来隔着无声的空气。 “那我们现在去哪?” “环岸公交,刚好能去一个摩天轮。”田尘拉着他往回走,学校的上课铃恰好传来,听到已经快遗忘的旋律。 他踮起脚,似乎想要越过高墙,看向被围住的学校里。可是围墙四周花草芬芳,他只能看到墙上的铁丝。他突然想起了《城南旧事》。 “那过去的事呢?”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慢慢都会忘记的。” 公交站此时挤满了人。上学高峰期一过又是上班的高峰期,一波接着一波。 “人太多了吧。” 又是一辆公交挤满了人,他们又一次不得不留在车站处。 “再等等吧。”田尘对他说。 公交车来了一趟又一趟,但始终不是他们要等的那一路。安腾总是远远的看见公交车来了,眯着眼睛,似乎是这一辆,但等它走近,看得清楚后,却又发现不是这一辆。心里的期待突然就变成了落寞。 s市的太阳似乎并不晒,一月份的气温也合适,在户外待了这么久,安腾也没觉得冷。 路两旁的树叶飘下,天空中不时划过飞机,车总算是来了。 他们选了靠窗的并排座位。 高峰期一过,车上也没有几个人。 早晨刚刚升起的日光透过车窗,照得人睁不开眼。 公交车一路驶向偏远地带,有一条下坡路。左边是山,右边是海,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可惜了,要是日落的时候来肯定更好看。”安腾说。 “嗯。” “那我们傍晚再坐车回去。”田尘道,他递过来一只耳机,“听歌吗?” 安腾接过。 坐了大概半小时的车,他们在一处沙滩下了车。 “不是要去摩天轮吗?”田尘问道,“怎么在这就下车了。” “尘哥你明白海对一个没见过海的内陆人吸引力有多大吗。”安腾跑向沙滩,那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几朵白色的浪花翻涌, “我要是小时候来的话,肯定脱鞋脱衣服跳进去了。”安腾笑着说。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他笑着坐下来,脱下鞋子和袜子,拎在手里。走在浪花打来的地方,脚底踩着细沙,感受浪拍在自己脚上的感觉。 田尘站在他身后,他没脱鞋,于是不敢靠近。 海如此宁静,仿佛只是看着它,心情都会平静下来, 安腾深吸一口气,望向田尘。 “尘哥,你带伞了没?” “没,怎么了?” “要下雨了。” 话刚说完,天上淅淅沥沥的雨滴飘下。雨有些冷,他们身上穿的单薄,田尘拉着安腾往回跑。从海滩到石子路,安腾赤着脚踩在路上,有些疼。 “躲躲。”他们躲到一家店的屋檐下,听见雨滴滴落在屋顶上。 “尘哥,这不会是台风吧?” “应该不会,台风一般在五月份之后才来。”田尘说。 雨不一会儿便停,空气清新得让安腾都快忘了现在还是一月份。发梢沾了些雨,安腾一路跑来湿了脚,手上提着的鞋子一下子也不好穿上。 他们又走到海边,洗了脚,坐在礁石上等水慢慢干掉。 “尘哥,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来这边玩?” “不常来。”田尘坐在他旁边,“主要是小时候都在旅游。” “那墙上的照片怎么你只有一张?” “本来有很多的。”田尘笑了笑,“其他的因为搬家,我就把那些取下来搬过去了。” “那我怎么没看见?” “我没贴。” 海风吹在身上,安腾穿好鞋袜,他们又在路上走着。 摩天轮远远的就能望见,像白色的巨大齿轮矗立在地面上。 安腾曾觉得自己眼界很开阔,他了解、知道许多东西。但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如自己亲身体验。 付了钱,坐在摩天轮上。看见自己慢慢上升,直至最高处。 “坐飞机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安腾问。 “那不一样。” 大概二十分钟,他们转完了一圈。 似乎没有像众多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情节那样,他们并没有在摩天轮里发生什么。只是安腾时不时感叹风景,以及拍了许多照片。 中午找了家饭店应付,还没到傍晚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掉这慵懒的午后,是当前的一个问题。 “要不继续去看海?”安腾问。 “你又不能在海边坐一下午。” “没想到才放假还没到一星期,又开始无聊了。提前五十年进入了养老生活呀这是。” 他们选了一家咖啡店,坐下闲聊。 “要不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田尘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你昨天不是想听么。” 安腾凑近了点,方便听。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然后我爸看我懂事就把我领走了。” “没了?” “然后就是上学了,没什么可说的。”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安腾抗议道。 “你呢?”田尘问,“你小时候呢?” 安腾一下子沉下气,“我想想。”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靠在座椅背后:“我小时候啊,很调皮。我妈还给我取了小名,说这个名字可以让我不那么调皮,可是好像没用。所以我还是用的‘安腾’这个名字。小学的时候跟人打过架,他们说我没爹妈,那时候我爸妈忙,总是白姐来帮我开家长会。” 窗外一片纯洁,树叶宁静,那遥远的记忆似乎会带他回到孝子桥。 “尘哥,我在想你会不会提前录取什么的?”安腾说,“就是那种不用高考,直接进学校。” “应该会。”田尘说,“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高考。” “你真打算去北京读?” “嗯。” 安腾叹了叹气:“尘哥,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安腾回想起他们一起站在桥上,一起翻墙,在周四那天溜出学校,打过架,甚至还上过床。 少年意气,九州一色。 “你成绩家境那么好,长得也帅。我都觉得你跟我谈恋爱是在做亏本生意。”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咖啡,“我表白那天你怎么就同意了呢?” 田尘撑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安腾的话。他可能很独立,很自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如何爱人方面是个井底之蛙。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总觉得很眼熟。”田尘自嘲道,“可能我们上辈子见过吧。” “所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很眼熟的人?” 是一个替身?一个人偶?一个戏子?在演一场只有自己看的戏。 “是吧。”田尘说,“就像是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朋友,时过境迁后再见,却认不出来了,就算又走到一起,却总觉得生分。” 生人可以变成熟人,但熟人如果变成了生人,会比生人还生分。 “那我宁愿我们以前没见过。”安腾说。 “我也是。” 气氛冷下来,安腾瞥见窗外的共享电瓶,“尘哥,要不我们骑着玩玩?” “你会?” “我连摩托车都会,小小电瓶车而已。” 他们走出店,扫码。 却陡然意识到他们还未成年。 “算了,散散步也行。”田尘安慰道。 海风吹过面颊,捎起安腾的外衣,下过雨的路面现在已经干了不少。风继续吹,吹过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山岗,吹到这座沿海的城市。 “哎,明年才成年呢。”安腾叹气道,“哦不对,今年就成年了。” “再走我们就走回家了。”田尘说。 “那也行,走回去吧。顺带看看路上的风景。” 一月份的太阳挂在天空,一颗被打碎的咸蛋黄似的。走在路上,旁边是落日,还未沉到海平面下,旁边是爱人,或许只是暂时的爱人。 余晖很亮,却并不刺眼,相反,它很柔和。太阳好像所有生命的母亲,此刻的她正准备休息,用余下所有的温柔滋养生命。 路上没人,他们牵着手,安腾好像知道他们最终会分离,因此现在的每分每秒都十分珍惜。 他好像知道,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夜色降临,路灯渐渐亮起,他们走到晚上七点多,中途吃了饭,这才回到家。 安腾躺在床上,看到三万步的行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 “买票咯?明天去奥南岛。”田尘问。 “好。”安腾起身坐在床上,“尘哥你走这么久不累吗?” “还好。”田尘坐在安腾旁,帮他揉揉脚,“我小时候就挺喜欢散步的。” “我们去奥南岛不会也是走路过去吧?” “它都叫岛了,肯定是坐船啊。”田尘笑道,“可惜了,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的话海特别好看,蔚蓝蔚蓝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当然,也还好是冬天,要不然还抢不到票。” 今天似乎是走累了,安腾躺在床上没有回话,田尘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田尘起身,关掉卧室的灯光,夜色模糊,月光如雪,他轻轻抱住安腾,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距离近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这心跳似天上的明月,主要由你构成。 第53章 奥南旅行 当世界寂静,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天上昏暗,太阳没有出现,也就是俗称的——阴雨天。 安腾第一次坐船,海上的小浪打的船有些摇晃,好在他们没有人晕船。船上还有许多同行的人,套在五颜六色的塑料雨衣里,坐在船上。 港口卖雨衣的小贩很懂得赚钱的道理,在绵绵雨天里坐地起价,而商品只是一件用之即弃的塑料雨衣。 但田尘是带了伞的。 船不大,游客们挤在一起,能听见塑料制品互相摩擦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抱怨。 安腾打着伞站在船边,灰蒙蒙的大海和天空一望无际,似乎要将出行未远的芥舟推回岸上。他突然意识到,大海是所有江河的交汇处。所以人总会相逢的,就像山川河流,就像万河归海。 回头望去,陆地慢慢缩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明晰“脚踏实地”的含义。 “快到了快到了。”船上有人大声喊道。 所有人随着声音望去,又从声音源头那望到船头。 远处的小岛被灰蒙蒙的云盖住,往下,大海似乎没有流动,世界停靠在此,略作休息。 岛上没什么人,小卖部门前的老人靠在檐下纳凉,正和他的小孙子讲着故事。 船一到站,游客们纷纷散开,旅游团的聚在一块,但更多的是看着手机导航,或者拦下等候多时的出租车,去往酒店或民宿。 田尘订好的酒店在不远处,于是干脆直接步行过去。 他们打着伞,路上很干净,四周的店铺二楼系着红旗,但旗在雨中飘不起来,只能耷拉在旗杆上。或许是因为淡季的原因,一路上甚至都没有多少摊贩叫卖。 他们很顺利的到了酒店。 一个双人床,浴室,以及阳台。面积不大,却也够用。 安腾其实不是很喜欢旅游,从小到大没出过市的他对去远方有一种特殊的恐惧。 “尘哥,我们在岛上住多久?”安腾问。 “三天吧。”田尘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 “吃饭。” “也是,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安腾伸了个懒腰,肚子也咕咕叫了两下。 岛上最多的食物就是海鲜,安腾初来s市时还觉得挺好吃,但是这连续几天吃下来觉得都有些腻了。 店里的菜单种类繁多,“有煲仔饭,吃吗?”田尘问。 “嗯。” 吃过饭后的他们倚在海边的护栏旁,天气微凉,云层厚重,几乎能盖住岛外的一切。在雾里,模糊不清的世界里,他们看到远处山上有一座小塔。 两人没有对话,但是他们都朝着那座小塔走去。 走了许久,那小塔还是在那,没有丝毫靠近或远离。 “好远啊。”安腾吐槽道,“尘哥,我来之前还以为这里跟毂琅屿一样是个小岛呢,来了之后感觉好像这是一个小县城一样。” 走着走着他们就从马路上走到了一旁的沙滩上。 沙子和安腾在s市里踩过的沙子不同,这里的沙子似乎更软一些。孤零零的小塔,孤零零的人,沙滩上没有一个游客。 “失策,应该换双凉鞋再出来的。”田尘想脱鞋,赤脚踩在沙滩上,却又怕等会脚脏了不方便穿鞋。 “直接脱了嘛。”安腾笑道。“哦,我们爬完山回酒店的时候就不用管脚脏不脏了,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他像踢球一样跑上前,踹了一脚沙地。沙子漫天飞起,很快又被前方的风吹回来。 “我草,安腾你他妈的。”田尘揉揉眼睛,“沙子迷我眼睛了。” 安腾又马上跑回来,“抱歉抱歉。” 他按着田尘脑袋,“我给你吹吹。” 田尘站在原地,眼皮止不住地想闭上,但安腾用手扒拉住眼皮,轻轻吹了两下。 “好了没?” “没。”田尘说。 “呼—呼—”安腾又吹了两下,“现在呢?” “嗯,好了。” 田尘揉揉眼,抬头望见那座小山,山上的小塔,它们似乎近了许多。 一路上走来的小摊虽然少,但也有零星几许。 “老板,这是什么?”安腾站在一个摊贩前。 “这个叫海石花,加在冰沙里面的。”老板说着就拿了一个碗过来。 “买一份吧。” “十块钱。” 田尘没有阻止他,眼神里似乎在看一个掉进陷阱的小动物。 “看什么。”安腾注意到他的眼神,用勺子舀起一瓢。 “感觉怎么样?”田尘问。 “一般。”安腾说,“吃起来跟泡沫一样。” 不知不觉间小塔越来越近,安腾站在前方,把手托着,似乎他手上托着一个什么物体。 “尘哥,你找找角度,能不能看起来像我把塔托起来一样。”安腾笑着说。 “我试试啊。”田尘拿着手机,他向后退去,越来越远。 可角度始终不对。 “安腾,你站远一点。”田尘说道。 他们距离越来越远。 “好了没——” “好了!” 安腾这才停止后退。 田尘拍完照,朝安腾挥挥手,然后跑向他。 他拿着手机,朝安腾说:“拍的怎么样?” “可以诶。” 山好像是一个小景点,于是山脚下聚集着挺多人,也有许多人已经走上山道。 山叫大尖山,是奥南岛上海拔最高的一座山。 “尘哥,我们爬上去不会有高原反应吧。”安腾道。 “应该不会。”田尘站在山脚下的字牌处,“这里写着的,海拔才588米,一共四千多级台阶。” “那也挺高的了。” 他们刚开始爬时走得很快,慢慢地又慢了下来。 “尘哥,要不我们不爬了吧?我在c城爬个天梯都费劲。” “来都来了,而且这景区五点半就关了,快点爬完了回酒店。”田尘在他后边拍拍他的大腿,“冲!” 越往上,山道上的人越少,当他们气喘吁吁,爬到接近顶端时,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人。 “这环境挺适合唱歌的。” “唱什么?”田尘问。 “我们元旦节弹的那一首怎么样?”安腾站在栏杆旁,看着山顶的风吹到田尘身上,他带好头巾,后脑勺的头巾也一起飘着。 “三、二、一!”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刚唱起一句,后边的山道上就有人上来,安腾立马止住,互相望去尴尬地笑了笑。 距离顶峰还有一小段距离,一路上风很大,都快把田尘的头巾吹掉,他庆幸还好没戴那顶渔夫帽,不然铁定会被吹掉。 安腾穿着一件衬衫,衣摆在风中胡乱飘动,他敞开双臂,似乎在迎接即将到来的风。 小塔在山顶处,这里似乎是山顶唯一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在这里,甚至都看不见一个摊贩。 毕竟哪个商人会带着厚重的货物去攀爬接近六百米的大尖山呢,而且山上可没有缆车索道。 爬一些低一点的山,都是下山比上山容易,但要是高一点的山,那就大相径庭了。 下山时腿会发软,止不住的发抖,这时候下山会比上山更折磨。 “尘哥,我好饿啊。”安腾倚在他身上。 田尘略作嫌弃地把他推开,“你这是虚了。” “靠。”安腾立马直起腰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晚上试试?” “试,必须试!” 他们下山的时候在五点半左右,景区的管理人员都催促着他们赶忙出来。 山脚下就是一个海鲜大排档,找了家店。 “你不是说生蚝很腥不喜欢吃吗。”田尘看到安腾在菜单上点了一份生蚝。 “点给你吃的不行吗。”安腾笑道,“多吃点,晚上还有用。” “要不买点药?”田尘开玩笑道。 “别别别。”安腾连忙挥手,“还是自然一点好。” 排档里人不是很多,点的菜很快也上齐了。 他们坐在一个海滩边,夕阳如血,几乎快要落到海里。余晖照在安腾半边侧脸上,田尘抬头,似看入了迷,细微得连脸上的小绒毛也想记下。 田尘转头,望向那温柔的落日。 “真好看。”他说。 安腾没回应他,只是转头与他看向同一处地方。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这场旅行的意义,不是为了去哪儿、不是为了看些什么。 只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他看见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看到余晖将世界染成红色。 酒足饭饱后,赤脚步行在细软的沙滩上。 “尘哥,不是有种萤光海滩吗。”安腾突然想到,“有空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田尘点点头。 两人手上提着自己的鞋子,安腾还多提了刚才没吃完的饭菜,到酒店里可以当宵夜吃。 “安腾,你会觉得晚上风景更好一点吗?” 他走在海边,不远处的路灯和渔船都发着光。小岛边缘有一座灯塔,那是夜晚时分整个岛最亮的地方。 “会。”安腾点点头。 海滩与公路越来越远,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不见,看不见前路的他们退了回来,回到马路上。 只是脚掌还沾着沙子,不方便穿鞋,而踩在马路上又十分硌脚。 但没办法,也只好这样走回去。 这一带似乎是小岛的“郊区”,很少有人居住,一路走来也只看到几个小房子。五点半的景区一关门,就连出租车也很少来这边。 “尘哥,有秋千诶。”安腾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去?” “嗯。”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到秋千旁,田尘走累了,干脆坐在了秋千上。 安腾也不恼,把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走到秋千后边。 “我推你?”他问。 “嗯,推。”田尘把双腿收起,要是不收的话,他都能稳稳当当站在地上。 这秋千一看就是给小孩子们玩的,秋千很低,地上又是草坪,要是摔下来也不会受伤。 安腾在后边儿推,不知是海上的凉风还是推秋千时荡起的风把田尘的头巾吹掉。他不在意这个,等秋千荡完后才下来拾起。 “你坐吗?”田尘问。“我推。” “我怕给他坐坏了。”安腾扯了扯吊着秋千的两根铁链。 “我都没问题,你应该差不多吧。” 他还是摇摇头,“走吧,回酒店,我要累死了。” 田尘打理了一下发型,朝前跑去,用头巾把安腾的脖子勒住。 安腾笑着取下头巾,挽在自己手腕上。 “尘哥,过年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田尘说,“要不来学吉他?” “不是。”安腾解释道:“我还以为你寒暑假要上补习班什么的。” “哦——”田尘理解了,“我那有几套练习题,你要吗?” 安腾:…… 打包带回来的宵夜没吃成,似乎是今天爬山太累了,两人简单冲完澡便早早睡下。 安腾起床时已经是五点多,岛上还是漆黑一片,他站在酒店的小阳台上,阳台面向大海。他看见天边的鱼肚白正慢慢泛红,马上跑回房间里。 “尘哥,尘哥!起来看日出了。”安腾说道。 虽然两人昨晚都睡得早,但已经习惯放假自然醒的田尘此刻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被安腾强行抱着到了阳台上,户外的凉风一吹,睡意便消了下去。 “今天云这么厚,估计看不了日出了。”田尘说。 他把手机对准天边,太阳慢慢升起,却被云彩遮住,像被盖住了一层薄纱。 “拍下来效果也不好。”田尘道,“我回去睡觉了。” 一觉睡到十点多,安腾正整理着他们这几天的行李。 起床的两人把房间里的椅子搬到了阳台上,吹着微凉的海风,悠闲晒着时不时出来露头的太阳。 云已散开。 从阳台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今天在沙滩上玩乐的客人很多,还有穿着泳衣,准备体验水上项目的。 “嚯,还有摩托艇。”安腾说道。 “想去?” “算了。” “想去就去呗。”田尘起身。 “尘哥。”安腾拉住他,“总是花你的钱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要是觉得不太好的话等旅行完了我们aa。” “嗯。” 安腾还是没去摩托艇,这种东西他看着总觉得挺刺激,但也不想去花那个钱。 “今天我们去集市里逛逛吗?”田尘问。 “好呀。”安腾笑道,“可以买点纪念品?” 集市距离他们还是有些远,打了车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出租车司机都很健谈,这些当地司机似乎总是热情好客。 还没进市口,一股海鲜味扑面而来。 安腾还没习惯这种味道,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呛了两口烟。 田尘看了看集市上的小吃摊:“比景区那边便宜的多了” 逛街的人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买东西,一个是逛街。 田尘和安腾属于后者,他们就这么走着,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进店看看,但很少会买。 “前面那是什么店啊,这么多人。”安腾问道。 他们走近一看,是个首饰店。 前台有几个大箱子,箱子里是许多颗印着字的小球,客人们围在箱子前寻找自己要的那个“字”,然后把字交给店主,可以串成一个项链或者手链。 安腾想弄一个,但是他觉得太费时间了,而且也不知道要串成一句什么话。 他们走出了集市,又不知道拐到那个方向去了。 似乎是小镇,因为多了许多生活气息。镇上古色古香,石砖砌成的房屋 “前边儿有个庙诶。”安腾注意到,并且说出来,是因为他记得田尘有条红绳。 “去拜拜吧。”他说。 庙里供着的是妈祖。 他们站在庙里的石像前,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拜。 最后只好鞠躬,点了香。 三天的旅行似长似短。他们逛完了岛上的景点,夜晚时走到灯塔下,看到海面上茫茫雾气盖住了渔船;在民居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古朴的镇子却又充满生气。 最后一天,田尘望着海面上的渔船说:“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出海玩玩。” “下次别来海边了。”安腾摇摇头,“海鲜我实在吃不怎么惯。” 他们是下午回去的,游船发出笛声。老天爷这几天很给面子,从他们登岛那天起就没下过雨。 安腾不知道这段记忆会不会让自己铭记一辈子,因为他觉得他与田尘肯定还会有更多值得回忆的记忆,这一段应该会夹在其中。 等他回家了,他也想像田尘父亲一样,把这几天和田尘的合照洗出来,贴在墙上。但安腾妈妈看到之后肯定会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安腾似乎还在恐惧。 每当他深夜想起与之同样的事时,便久久难眠。 田尘走到他身边,把矿泉水瓶当做话筒一样递到安腾嘴前:“安腾同学,我想采访一下,请问您对这三天的旅行有什么感觉?” 安腾笑着拿过“话筒”,看向田尘,深情脉脉。 “我希望我们老的时候也会这样。” 说完,他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后又装作记者,把话筒递到田尘嘴边。 “田尘同学,请问您这三天有什么感想呢?” 田尘接过话筒,“不用写八百字游记就行了。” 两人站在船舷处,笑得十分开心。 “哦对了。”田尘拿着话筒放在嘴前:“还有一点感想——” “安腾,我爱你。” 第54章 关于爱你 s市这几天没有什么新闻,看一场落日,却觉得没有学校里的好看,漫天云絮飞扬,似乎总是差点什么。 安腾有那么点想学校了,这个“学校”不是指那种朝六晚十的生活,它是指同学。 “尘哥,你真不去学校里看看吗?”安腾问。他想放假才这么几天,自己都挺怀念同学们了,尘哥肯定也是。 但田尘摇摇头,他没打算回去。 王尔德说 :一个人不哭的那一天也就是他的心变硬的那一天,而不是他的心充满欢乐的那一天。 逛完了甘坑古镇,又是疲惫的一天。 安腾似乎已经有些“过剩”,他觉得要是刚来s市的那一天他逛古镇肯定会很兴奋,但现在,他只觉得他的脚在对他抱怨。 他把脚搭在田尘腿上,感觉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田尘也觉得脚累,于是把安腾的腿抬起来,自己把脚搭在他的腿上。 两人谁也不让谁,似乎在玩叠罗汉似的。 最终四只腿交错起来,一动不动。田尘一下坐直,帮安腾按按脚。 “尘哥,要不明天休息一天吧,好累啊。”他说。 “行。”田尘坏笑道。 “诶,别挠我脚!” 安腾躺在沙发上,有些热,脱下外衣,略显宽大的短袖把肩膀露在外面。 田尘帮他按摩着脖颈,一边说:“后天坐飞机了。” “嗯。”安腾笑道,“坐飞机要注意些什么吗?” “机场很大,到时候可能会坐汽车去登机。” “什么意思?” “就是在机场里坐车到飞机那里。” “这么大么?” “嗯。” 也不知是飞机的新鲜还是回家的期待,安腾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晚上睡不着,就侧身撑着床,看看田尘。 安腾之前跟田尘睡的时候也常这样,夜间起夜时或者被什么东西吵醒时。他会就这么静静看着田尘,似乎整个世界流转,而青山常在。 太阳来得晚,而田尘订的早上最早的一班飞机。当他们见到太阳时已经到了飞机下。 安腾知道飞机很大,但是从未想过有这么大。旁边的运送车辆跟飞机轮子比起来都略显微小。他们登上飞机,找到位置坐下。 安腾偏头看向窗户,一阵耳鸣声传来,他有些微不适,不过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而后在他第一次穿过云层时被兴奋感彻底冲散。 “两个小时就到了。”田尘说。 “这么快?”安腾想起在高铁上的八个小时,仿佛是一场永远也奔赴不了的旅行。 “叔叔在机场接我们吗?” “嗯,在机场外边。” 飞机机翼划过云端,带起两条白鬓,天空如水。 回到c市,旁边的面馆里飘来辛辣的红油味,在s市吃了十多天的他似乎一次都没吃过辣椒。他们两人来到安腾小区家对门的面馆,要了两碗酸菜肉丝米线。 “还是好辣。”田尘说。 安腾把放在桌上的餐巾纸朝田尘那边推了推,他扯出一张纸擤鼻涕。 没有交流,他就是知道田尘需要。 店里人有许多,挤挤攘攘。店门前煮面的热锅冒着徐徐蒸汽,似乎这是冬天里的一抹暖阳。 他们吃完了,互相望着对方,田尘拿起筷子在面汤里挑着几根零零碎碎的米线,似乎想要通过这一方式,延长他们相处的时间。 “吃完了吗?”安腾问。 “嗯。” 他放下筷子。 “除夕一起过吗?”田尘问。 “我妈回来了,我想多陪陪她。” “好。” 安腾这几天也有些焦虑,期末考试的成绩前几天就下来了,因为跟一中联考,甚至成绩也是一起排。 他三百六十七分,在川中里排名五百五十四,整个联考里已经排到两千多去了。 杨轩等人知道自己和尘哥关系好,成绩出来后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田尘的成绩。 安腾在旅行期间提过一嘴,田尘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把他的成绩截图发了出来。 满眼望去,全是“1”。 看到他这么好的成绩,安腾还挺害怕田尘下学期会去好班上课,但是老郭好像没有这个想法,学校里的领导们也没有这个想法。 思来想去安腾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上学期的时候,亦或是田尘入学时他们就知道田尘成绩好,但是,可能,田尘自己要求来十二班、留在十二班呢? 他又不清楚了。 安腾之前没想过谈恋爱,更不会想到追求别人。 但田尘让他有了许多第一次,可第一次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喜欢,爱,但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那天他似乎把往后余生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蛾,渺小炽热。 “尘哥再见。”安腾说。 田尘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 在这条分别的十字路口,那条路永永远远,长长久久,似乎没有尽头。 在s市待了十多天,刚回来时安腾都有些不习惯。换上了厚重的羽绒服,手套和围巾也带着,似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缩在里面。 隔天补了一天的作业,安腾转头,看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一分一秒走到零点,一切如前。 他给田尘发了一条消息。 鲸鱼:尘哥,除夕快乐。 溪流:不应该是除夕零点过到了春节才发吗? 鲸鱼:那我明天再发一次。 安腾躺在床上,六楼看到的楼下灯光有些暗,他闭上眼睛,黄白色的光盖在他眼上,如幻似梦。一晃眼,就到了天明。 今天的风飘着一股糖味儿,今年是蛇年,广场上的糖画师傅已经画了好多次“蛇”了。小孩子们拿着糖画上的棍子,咬下一口脆甜的已经凝固的糖浆。一幅画碎开来,一些糖渣掉在广场的瓷砖地上。 田尘和安腾刚到广场上,就看到有个孩子刚拿到手的糖画,因为咬了一口,重心改变,整个都掉到了地上。 “师傅,画个牛行吗?”田尘走到糖画摊问。 “好嘞。” 安腾看像田尘,“尘哥你怎么知道我属牛的?” 他又突然一拍脑袋,“都是一年生的嘛。” 糖浆从勺子里流出,在石板上凝固定型,没一会儿便画好了。 田尘把糖画递给安腾,“谁说的一年生的了。” “不是吗?”安腾问,“你比我大一年还是小一年啊?” “我比你小一岁的。”田尘笑道,“四月份我才满十七。” “啊?”安腾突然觉得他叫了这么久的“尘哥”很亏,“那你岂不是比我小一年?” “嗯。” “那我们还天天‘尘哥’‘尘哥’的叫你。” “不行吗?”田尘笑了笑,“那我不也叫你腾哥嘛。” “哪有,你都叫我安腾。” 田尘搂着安腾肩膀,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叫了声,“哥哥。” 一股酥麻的劲儿沿着耳朵传遍全身,他感觉身上一软,然后却看见田尘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安腾问。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家养过狗。” “嗯,记得。” “我以前也叫它‘哥哥’。” “靠。” 两人早上聚了一小会儿便分开,跟昨天一样。 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但有一点不变的,是关于爱你这件事。 夜晚,田尘坐在沙发上,他们一家三代都坐在客厅,电视里放着春晚,茶几上是一些瓜子和水果。 他把手机放在自己前方,对着自己,似乎是在视频通话,但是看不见对方是谁,摄像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光亮。 田尘想出去转转,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后便出了门。 夜晚的街道人少,大家似乎都待在家里,陪家人过春节。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穿过弄巷,寻觅另一个人的气息。 田尘走到了安腾小区下,一些孩子在小区里放炮玩,被保安厉声斥责后不知所踪。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沿着路从安腾家一直走到学校,走到那条曾经热热闹闹的街巷。如今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人穿行。站在学校门口,校门外的灯光强烈,而学校里昏暗一片,教学楼也漆黑无比。四季更迭,他似乎能听见弱弱的蝉声和不变的钟意。 安腾站在窗前,临近零点钟,窗外的声声烟花传入,似乎这才是新年的气息。 “尘哥,新年快乐。”安腾说。 “新年快乐。”田尘把手机放在嘴边,“新年快乐,哥。” 安腾捂着嘴发笑,“我们这样各叫各的好违和啊。” “那怎么叫?”田尘问。 安腾思考一阵,“算了,就这样吧,听着挺好的。” 他看见田尘的背景,问道:“你还在外面?” “嗯,散散步。”田尘把手机调成后置摄像头,拍向天空中正绽放的渺小烟花,“烟花很好看,s市一般都不让放的。” “那你多看看,今年c市刚好没禁烟花。” 安腾躲在厕所,似乎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跟人视频。 “外面冷吗?”他问。 “走着路的,不是很冷。” 江畔熙攘明亮,灯火沿着河一直向前,不知流向何处。 “还是回家吧,你穿这么点。” “嗯。” 田尘点点头,慢慢走回家。 他看到安腾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假装自己刚刚上完厕所出来,然后快速跑回卧室,关掉灯钻进被窝。 田尘回到家,客厅的电视传出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旋律,客厅灯光有些暗,爷爷为了节约那一点点电费,经常在晚上关灯看电视。而小爸他们应该已经回卧室休息了。 他打了个招呼回来,爷爷没问他去哪,去做了什么,只是说:“饿不饿?” 田尘是有点饿,但是他不想麻烦老人,于是说,“不饿。” “白天包的饺子还有点,冰箱装不下了,要不就煮了吃了吧?”爷爷问。 田尘当然知道这是老人惯用的“伎俩”,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爷爷开了灯进厨房,灶火的声音传出。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盘饺子端上了桌。 虽说在外面走着不冷,但是手一直拿着手机,手指还是有些受冻。吃下两口饺子,感觉温度正在向四肢末端传递出去。 吃饱喝足,田尘也回了卧室。 视频还没挂,安腾看着自己吃饺子可能也有些饿,起床找了些零食吃。 田尘刷完牙,坐在床上,关掉卧室的灯, 只有手机的亮光照着他的脸庞,“我睡咯?”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晚安。” “晚安。” 田尘钻进被窝,却没有挂断视频通话,安腾也没有挂,两个人只能看见对方摄像头前一片灰暗,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窗外仍有放鞭炮和烟花的人在,却并不打扰睡眠。 “还不睡?”田尘问。 “我以为你挂了的。”安腾笑道。 “我手机放桌上了,你挂一下。” “我也放桌上了,不想起床。” 田尘转头,手机地放在床边,他不想挂掉。 安腾也是,或者他们都清楚。 “真的睡了,明天我还要回外婆家上坟。”安腾说。 “上坟?” “哦,你可能没有去过,就是要给家里长辈的坟上插‘青’,还要在坟上放鞭炮给他们吵醒,让他们继续保佑我们一年。” “‘青’是什么?” “一根竹棍,上面挂着一些彩纸做成的纸条。” 说到田尘不懂的东西,安腾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些“优越感”。 “你不是要睡么,怎么感觉你越说越兴奋了。” “有吗?”安腾翻了个身,“那我睡了。” “嗯。视频我挂掉咯?” “好吧。” 夜晚的鞭炮声悄悄散去,宁静重归于此,空中却飘着代表新年的硫磺味,一片片烟雾笼罩楼宇,那似乎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烟火气。 春节这几天他们似乎都没有时间,最多只能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安腾家的祖坟在山坡上,前几年村里修公路,挪了许多家的坟,为此村民和警察同志还吵了许多架,村支书也劝了又劝。 安腾当然不知道坟里埋着的是谁,只是家里长辈让自己磕头,求祖宗保佑。 坟在山坡上,一个顺着一个爬下去,从山头到山尾,安腾还好,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上坟用的鞭炮和青都是他拿着的,他所处在队伍中央,前方是带路的老人,后方是稍微年轻一些的孩童。 鞭炮有些重,安腾背着它们走了一路,也略显吃力。 路上他还看见有人用烟花代替鞭炮,烟花声音更大,更能体现“叫醒”这个作用。 又到了一个坟,安腾把一根青递给家里的长辈,从背篓里拿出两条鞭炮,把坟围了起来。 安腾母亲在坟前烧着纸钱,点上三根香两根烛。 “静宁,来给爷爷磕头。”她说道。 “嗯。” 安腾从旁边扯过两张纸钱垫在膝盖处,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小姨嗜赌,在坟前说希望父亲保佑自己来年多赢钱。 舅舅做工地生意的,希望保佑自己明年工程顺利。 安腾母亲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是跪在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祭拜,说:“爸呀,你在下边儿保佑安腾找个好媳妇,以后我们年年都给你烧钱,在下边儿钱不够用了跟我们说昂。” “对,安腾长这么帅个怎么学校里还没个女孩追你?”小姨在一旁八卦道。 舅舅拿出打火机招呼大家注意安全,随后点燃鞭炮。 砰砰作响的鞭炮声把众人的交谈声盖过,安腾背好剩下的鞭炮和青,在外婆的带领下朝下一个坟走去。 翻山越岭,走的都是泥路,鞋子裤脚上总不免沾上许多稀泥。上完坟回到外婆老旧的房子里,安腾一边洗着鞋一边与田尘通着电话。 “今天很累?” “你怎么听出来的。”他问。 “你话里话外都露着一种抱怨的感觉。” “这也能听出来?”安腾叹了叹气,“尘哥你今天干什么了?” “在家睡了一天。” “真羡慕你这种没事儿干的人。” “我也挺羡慕你这种大家族的氛围的。”田尘回应道。 “羡慕?你要是被一群人调侃怎么还没找对象,怎么回应?” “把你照片拿出来说‘看,我男朋友,帅不?’” “我要是说这种话估计会被他们骂死。” 家里人多,吃饭时只好分成两个桌子。 小孩一桌,大人一桌。 安腾作为小孩一桌里最大的一个,不得不担任起照顾小孩这个责任。 很快忙的焦头烂额,一顿饭也吃不安生。 另一边在床上躺了一天的田尘,在傍晚时,客厅里爷爷正呼叫其余人出来吃饭。 菜与前几天大差不差,一家四口坐在桌子的四边,祥和幸福。 “爸,我们家有亲戚多吗?”田尘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感觉过年有点冷清。” 小爸笑着说:“有,只是不怎么见面而已。” “嗯。”田尘点点头,他知道为什么不见面。 夜晚,安腾乘着汽车回到家里,小姨一家汽车加上安腾一家,车内装了七人,已经超载两个。 过高速路的时候小姨让表弟和安腾蹲下,避免被看出来车辆超载。 回到家时已经是八点多钟。 一天的劳累在躺上床时一下子全部涌来,不一会儿他便睡去。 吵醒他的是视频通话的铃声,他接过,看到田尘的脸庞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又强撑着精神坐起来。 “这就睡了?”他问。 “没,刚刚躺床上眯着了。” “那你睡?” “睡够了。” 接下来他们似乎没什么可聊的,安腾把手机放在桌上立起来,拿出寒假作业。他之前补了一天也没补多少,特别是物理。 虽然物理作业只有六套卷子,但他看不懂的题占了一大半。放在以前这些题他根本就不会去看,或者应该说就连寒暑假作业这种东西他都不会做,反正最后老师也不收更不会检查,也不会讲评。 但他现在似乎需要,因为他要跟田尘找点可以聊的东西。 要不然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太尴尬了。但他又觉得他跟田尘的关系也不至于要用作业这种廉价的东西来维系。 他刚拿出卷子,纸张放在桌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便后悔了。 “做吧,不会的跟我说,我今天睡了一天精神得很。”田尘说。 “嗯。”安腾点点头。 他拿出草稿纸,前几页有一小块是被自己涂得黑黑的,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才涂。透过纸张背面的划痕才几乎记起来。 是因为田尘。 第55章 寒来闲长 冬天从来不像秋天那样干脆,它走时走得连绵又长久。 寒假似乎过得很快,安腾感觉还没几天,就快开学了。他数着日历上的日期,发现过完元宵节就得开学报到,思绪又拉回到过年前十天,他在s市的时光。 在这几天猛补作业的情况下,安腾终于在开学前几天写完了寒假作业。除夕的气氛还没散去,在街上依然能看见喜庆打扮的店面或行人。他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开心或者不如意,只是偶尔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三三两两的情人,总会觉得心里有些空。 早晨的体育馆似乎还有些雾气未散,已经有些人在打球。安腾穿着一件短袖,身上似乎都热得冒起热气来。回家时买上一份早餐,顺便思考一下中午吃点什么。 他抬眼看到墙上的挂钟,发觉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时间去哪了,他想。突然又期待开学了。 街道两旁的树上还挂着彩灯,等过完元宵,估计就会慢慢开始撤掉了。 鲸鱼:尘哥,元宵节晚上要放烟花,在体育馆那边能看。 溪流:一起? 鲸鱼:嗯。 离元宵节没几天,安腾久违的有一次团圆的感觉。 他爸回家了,虽然只有几天时间,等元宵节一过完就继续出去。 c城不是什么人口劳动力输出城市,但外出务工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十年前煤矿关停,很多煤矿工人失业,一些选择外出务工,一些选择做起了其他行业。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散散步,顺便买些元宵节要用的东西。安腾和他爸提着大小不一的袋子,袋子里装着各种食材或是小零食。 安腾围着围巾,在呵气成冰的街上,手掌被袋子勒得有些发红。 “静宁今年该满十八了吧?”爸爸问道。 “对呀。”安腾妈妈说。 他们夫妻俩走在安腾身旁,把他放在中间。安腾比他们都高,站在中间,三人似乎像一个凸字。他转头看见他们的眼神,似乎满眼都是期盼。 “等安腾毕业了,上了大学谈个媳妇什么的。”爸爸说,“到时候买个房子,生个娃什么的。” 说到这,他用手肘撞了撞安腾,“你现在谈过没?” “没。”安腾很果断的回答了。 “学校有女生追你没?” “也没。” “不应该啊。”爸爸笑道,“这么帅个小伙子没人追。” 妈妈说:“这时候还是得学习,谈恋爱等上了大学再说。” 安腾提着袋子,似乎感觉到这袋子越来越重,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回到家,安腾躺在床上,很认真的思考着一路上的话。他五味杂陈,迷茫又害怕,就像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到底会去哪里。突如其来感觉好累。 在老区,有几栋六层式的老旧居民楼。这片居民楼是煤矿刚开发时的家属楼,现在只剩下许多老人们在这儿。 徐浪刚打完球回家,楼下有卖水果的小贩,推着车四处叫卖。他的目的地似乎不是这里,在经过居民楼下时甚至都没有停留。徐浪叫住他,买了几个苹果。自从田玥平转校之后,他总能在生活中找到点什么关于他的踪迹。 苹果,月亮,或者是冬天被冻红的耳朵。 徐浪曾经问小苹果,为什么他父母给他取“玥平”这个名,听起来跟个女孩子一样。 小苹果说,他爸妈本来不想生,怀上了就干脆想生个女孩子,名字都取好了,结果自己是个男孩。 c市的冬天无比漫长,勾起人心底里的寒后,就不知所踪。 安腾点开手机相册,最近的一次照片还是在奥南岛上时,和田尘一起拍的。 他一张张往下翻,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溪流:在干嘛? 鲸鱼:这么巧,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来着。 溪流:准备发什么? 鲸鱼:不知道发什么但就是想发。 元宵节那天安腾吃过饭,很早就到了体育馆。 街上人流攒动,稍上了些年纪的人大多都会感叹一声:好久没看见过街上这么多人了。 安腾也是,他还记得上一次有烟花看的时候还是他八岁时,被爸爸搂在肩上,用地方话说叫“骑马马肩”。好像那年之后就没了这种记忆,只是每当过年时分窗外会有一些小小的鞭炮声,或者个人买的烟花,只炸了几分钟。 体育馆在河对岸,中间有一道桥连接,桥上人满为患,桥前放着路障,不让私家车进来。 安腾站在桥边,因为大街上人太多,田尘从老城区那边绕路过来,刚好看见站在桥边的安腾。 “来这么早?”他问。 烟花八点钟才开始放,一直到八点半结束。 “七点多钟的时候体育馆人就很多了,再晚点就挤不进去了。”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在一个个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穿梭,找到一片适合观赏的地方。许多家长带着小孩,情侣牵着手,老人或是青年。 烟花在天梯上边放,看起来的效果就像是山上突然冒出火星。 临近八点,人越来越多,似乎都把入口堵住。 半山腰上第一缕亮光冒出,比体育场馆内的路灯光更亮一些。徐徐升上天空,随后炸开来。声响在片刻间传来,人群的注意力全都被声音所吸引,密密麻麻的交谈声瞬间变成了惊叹。 场馆内不乏有人带着摄像机,对着上空或是人群。 安腾拍了几张,感觉效果一般,索性放下手机。他转头看着田尘,烟花的亮光倒映在他眼中,许久不曾消散。 他不想说些什么,在烟花一声声的轰隆与人群的交谈声中,说什么都会被盖过。他伸手搂着田尘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空中的烟花很快消散,下一朵又迅速升空,半空里缥缈的烟幕被照亮。 大约二十分钟,烟花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明天开学了。”安腾说。 “嗯。” “不知道开学会不会换位置。” 安腾期末成绩在班里排在中间位置,不知道能不能选在田尘身边。 “时间真快,你都来一学期了。” “下半年就高三了。”田尘笑着说,“你想好要考什么学校了没?” “还没。” 两人边走边说,挥手作别,说着明天再见。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 早上七点多的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光,在教室放了一个月的桌椅有些灰尘,安腾来得早些,用做卫生的抹布把灰擦掉。坐在位置上,看见田尘还没来,顺便也帮他把桌子擦了擦。 教室前方挂着的时钟一刻未停,似乎正值韶华,也渐渐逝去。 时间往前走一秒,教室里似乎就会多一个人,七点半时,人已经来齐了。 老郭让男生都去搬新学期的教材,班上接近三十个男生全都出门,学校知政楼的大厅里放着一摞摞书,高二、十二班前,男生们一人抱起一堆,等到田尘时,刚好已经没了。身后还有几个男生空手回去,顺便表现出没搬书而愧疚的样子。 安腾在田尘前一位,抱着这学期要用的物理教材。田尘跑上去帮他分担一半,两人跟着大部队回班。 319寝室上学期的四人这学期都没有住校了,但十二班住校的人数却比上学期还多了几人。 上午各科的课代表组织交完作业,分发完各自的教材,上午的时间一瞬而过。郭子明没有说要不要换座位。 杨轩一个寒假都没见过安腾,中午放学时还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过了小公园时才转头回家去。 田尘走过公园,似乎还能听见蝉声。 下午没课,学生们都在教室自习。郭子明说上期末是联考,卷子难度都大,分不清层次,所以换位置得等到开学考试之后。 安腾放下心来,跟田尘商量他们要不要换个位置坐。 田尘觉得靠窗边不错,等四五月份春天到了也挺凉快。 第二天开始,老郭在教室门口贴上了新的课表。高二下学期的课程特别紧,得把所有课程全学完,然后升高三的暑假就开始补课,第一轮复习了。 冬春交替的天常常下雨,雨不大,却很烦人。每周两节体育课,要是赶上下雨,一周好不容易有这么点放松的时间全都没了。 田玥平这学期转学后,打乒乓球的人少了一个,韩炬桐便经常问田尘去不去打球。 盛情难却,田尘几乎都会答应,安腾也会跟着去。 下着小雨的天气,桌台上积了些水,把桌台斜着立起来,水会流下去许多,但台上还是有些水渍。 乒乓球或者球拍一沾水,球就会直直往下落,过不去网。 但在这样残酷的情况下,乒乓球场还是一堆人,就算球发过去就下网,就算天上还飘着些许小雨。 田尘打着伞站在一旁,看安腾和韩炬桐在那一人一拍地拍球玩。 下午的时间很快,吃过饭后回到教室,几天前的开学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贴在教室前方。 安腾四百五十分,排在班级第十名。韩炬桐这次没考好,排名比安腾低了许多。看到平常比自己成绩差的人都考得比自己好,韩太子有些自闭,晚自习时拿着开学考试的试卷反复琢磨。 田尘还是稳稳坐在第一位,把第二名的李乾坤拉开了两百分。 安腾和田尘如愿以偿选到靠窗边的后排位置,高二楼的窗边刚好是校外,不远处是一个小区,风景挺不错的。 冬春的晚霞和微风总是怡人。 要说高二下期有是值得紧张的,那大概是六月份的会考。 十二班是物化地组合的科目,高一还没选课时每周的课都挺平均的,高一下期选完课后,没有选到的历史政治生物这三科就变成了每周一节,只要过了会考就行了。而选中的科目也有会考,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对简单许多。 一个班上有哪些人有关系,从位置上能看得出。 张诗和刘四火在老郭眼里不敢直接选同桌,于是他俩选了前后桌,杨宇飞和副班吴俊宇,一个选在陈燕琴左边,一个选在她右边,目的明确。 韩炬桐没像原先那样选在第一排,排名是其次,他选在中部靠后,更靠近田尘一点。 刚开学这几天,大家的状态似乎都还停留在寒假,没多少学习的兴头。女生们都带了许多课外小说晚自习解闷。 田尘找陈燕琴借了许多,几乎是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 在众多同学都闲来无事的情况下,只有韩炬桐每天刷题。 他的状态似乎很好,每天听课认真,课间实在撑不住时补补觉。听同寝的贾正华说,韩炬桐买了个小台灯,每天晚上熄灯后打着台灯看书做题。 安腾没有被开学时的成绩冲昏头脑,虽不像韩炬桐这样加班加点,但也挺努力的。 只是旁边田尘有些干扰到他。有时在老师讲课时田尘补觉或是自顾自地看书,讲英语时做物理,又或者上课时去上厕所,二十分钟后才回来。 对于这些,老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室的窗户慢慢由紧闭变成半开,三月份的阳光已经变得刺眼甚至是毒辣。突如其来的升温让人身上的毛衣都不适应。温度上升还没几天,又被倒春寒打了回去。 吃过饭的晚间,天上下着雨,衬得天色灰暗。 今天周四,田尘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下了雨他没有去打球,那些狂热爱好者们甚至都能在下雨天撑着伞去打乒乓球。 他和安腾吃完饭后就回到了教室。自从取消住读后,他才发现原来晚饭的选择有这么多。不用在意今天学校食堂有什么菜,也不用每天下午第四节课还没下课时就悄悄咪咪地摸到教室后门处,等下课铃一响便冲向食堂。 他甚至可以在中午时就告诉白姐晚上想吃什么,等到了店里时菜刚好做好。或者在其他店铺买些零嘴,晚自习时可以偷着吃。 安腾在教室另一端坐着跟杨轩聊天,他和田尘选到了靠窗的位置后,原来的位置就被杨轩选到了。 或许是今天有些累,田尘把两根凳子并在一起,半躺在上面。 他抬头看见挂在天花板的灯和风扇,脑子似乎在说这些东西下一秒就会掉下来。于是他转头,不去看这些东西。 他看见安腾的课桌,看见课桌桌肚里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看见一个笔记本。他上学期看见过这个笔记本,好像是安腾的日记。 田尘坐起来,把日记本抽了出来。抬头看见安腾还在跟杨轩聊天,他悄悄把笔记本翻开。 他还没仔细看,安腾已经走了过来。他看见自己翻了日记,也没生气,只是坐下,似乎在说:想看就看吧。 田尘在安腾的注视下翻开下一页日记—— 八月三日,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这是你转过来那几天写的。”安腾说。 田尘小声读着,他每读一句,安腾就解释一句。 二月二十六日,小晴:人生漫漫,长途以夜作伴,看朝霞红晚,轻风过山。 “这是刚开学那几天写的。” 他没有继续翻中间的部分,只是关上了日记,递给了安腾。 “原来我刚转来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 “不确定。”安腾把日记放好,“只是当时觉得你好看而已。” “你就没做点什么事情让我注意到你么?” “有。”安腾憋住笑意,“我敲过摩斯密码。” 田尘:? “这么隐秘谁知道啊。” “我自娱自乐。” 安腾笑着把手放在桌上,开始敲起来。 “短短,短长短短,短短长。” “敲出来是什么?”田尘问。 “ilu。” 田尘开着窗,窗外的小雨落在屋檐上,水汇起来,又从屋檐上滴落,滴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又敲打着窗棂。 新学期周四的晚自习变成了语文,张文骥的晚自习大多都是默写,然后就自己自习了。 这周要默写的是阿房宫赋,安腾很自信。 窗外的小雨直到晚自习下课,学生们放学时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两人打着伞回家,一把伞遮不全两人,但他们又不想两人打两把伞,这样的话会被隔开。于是回家后田尘右肩膀全被打湿,安腾则是左肩膀。 当下雨天变得不是那么寒冷,山上的老树开始抽芽,就连早晨时吹过身边的风都暖了起来时,冬天才算真正走了。 两人依旧结伴上学,脱下了冬天厚重的毛衣和围巾。两人之中起得早的便会在楼下的早餐铺买上几个包子和两袋豆浆,上学路上吃。 有时是安腾,有时是田尘。早餐也会变着花样来,有时包子有时烧麦。 甚至如果两人都起得早,会在安腾家楼下对面的那家面馆里点一份酸菜肉丝米线。 田尘来到c市的这半年多几乎都在与辣椒抗衡。从最初尝到一点都觉得辣到现在已经适应了许多。只是在白姐店里吃饭的时候还是习惯点不辣的。 路上飘起串串杨花,路边的玩具店开始卖起了风筝,里衬从长袖变成了短袖,学校的乒乓球台也不总是积着水,c市的夏天似乎已经来了。 第56章 春水煎茶 川中,每当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的下课铃敲响,校歌伴着学生们跑出校门口的阵阵脚步声,似乎这就是青春的具体呈现。 三月份的天气时而冷时而热,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安腾和田尘不得不选择跟着许多人一起挤公交。 两人都跑得特快,丝毫不在意溅起的水珠打湿裤脚。上车,抢到了公交车最后一排位置。 田尘擦掉落在手机上的水渍,给他爸报了一声平安。 “尘哥你平常不都是带着伞的吗。” “这次忘了。” 安腾身上有些湿,却不影响他靠在田尘身边。他看见田尘的手机,屏幕上是聊天栏,自己那张熟悉的头像排在第一。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字: 哥。 “你什么时候改的这个备注?” “什么备注?”田尘问。 “我的。” “上次叫你哥的时候就改了。” “啊?哪天?” “除夕那天。” 安腾想了想,说:“突然好奇,你之前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嗯——”田尘用一只手捂着安腾耳朵,说起悄悄话。 “最开始就是安腾,然后就改成的这个。” “叫一声呗。”安腾说。 “叫什么?” “哥。” “诶。” 安腾:? 田尘偷笑着,“我们合唱比赛选了什么歌,有消息吗?” 四月份学校有一个合唱比赛的活动,每个班唱两首歌,一首自选,一首指定。 自从上次元旦晚会田尘弹了钢琴后,任何活动似乎他都可以上去露一手。这次合唱也一样,他被老郭赋予“神圣”的伴奏使命。 “上午听陈燕琴说,好像选好了。” “哪首?” “《追梦人》和《太阳》” “能唱的好吗?”田尘疑惑道,整个班三十个男生,真正会唱歌的可能挑不出来一个。 “没事儿,我们高一那次合唱是年级倒数,这次就算进步一名也是进步。” “篮球赛是不是也快开始了?”田尘问。 “啊对。”安腾一拍脑袋,“我都快忘了,这学期还有篮球赛。” “我们班篮球实力怎么样?”田尘不怎么懂篮球,也看不出来。 “吼,你别说。”安腾笑道,“我们班配合可默契了,那几个可能学习差,但球真不差。而且张鑫宇(体委)练的还是篮球专项。” 安腾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你想想,那一米八五的个子,一蹦得多高。还有还有,李帅兵那体格,谁拦得住他。” “你这好像也没说默契在哪。” “这是说抛开默契,我们个人实力也强。” 公交车在雨幕中行驶,到站时,雨已小了许多。 安腾回到一如既往冷清的家,换下被打湿的衣裤,将学校的冲锋衣校服穿上。 虽然同学们都觉得校服难看,但安腾感觉还行,至少,在尘哥身上穿着特别好看。 他翻着衣柜,突然就看见去年夏天时田尘留在他家里的衣服,或者说,是他跟田尘互换的那件衣服。 自从换了之后,他好像就没穿过。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决定了。脱下外套,把田尘这件衣服穿上,然后披上外套。 合唱比赛前有次小月考,或许是学校想让大家认真准备合唱,所以月考定在合唱比赛前。 下午的自习课,田尘周围围着许多人,考试在即,许多人都在认真复习。田尘上次选位置时坐在靠窗这边,安腾像一扇闸门,把其他人全都挡在外边。但偶尔也会有翻墙的人进来,夹在他们之间。 每当这时候,安腾就只好让开通路,或者跟田尘一起去上个厕所。他听着田尘与其他人的交谈声,有时补觉,有时试图融入进去,却发现他们所讲的题自己听不懂。上课的铃声让吵闹的教室安静了一会儿,老师还没走进教室,走廊外的瓷砖反射出老师的身影,头顶的吊扇吹起桌上的试卷。在课间补觉的同学起身,发现纸张黏在了手臂上。 课堂上的气氛依旧严肃,沉默不语。 安腾有些昏昏欲睡,垂下的手掌却突然一温。 田尘拉着他的手,让他一下子困意全无。 还没等安腾反应过来,田尘又松开手,放在了安腾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课堂上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点微小又安静的举动,无论前排还是后排,有许多与安腾同样打瞌睡的,有认真听课的,也有偷拿着手机进学校上课娱乐的。 安腾抬头,见黑板上自己已经记了一半的笔记被老师擦掉,他有些无奈的把笔记本翻过一页,用新的一页记下一条笔记。 不知不觉在课堂中飘过来一阵香味,食堂起灶做饭,一个伴着春困和夏日的下午又结束了。 安腾和田尘吃过饭,呆呆的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黄昏渐渐染过天空,不知道他们是否回想起曾经还有那么一天。 天渐渐黑了下来,教室窗户旁,田尘能看见远在天边的即将西沉的太阳,教室里的老师正拍着讲台,嘱咐同学们认真听课。他把头转过来,看着黑板上的大荧幕投影出来的习题,低头花了几分钟把题解完,转头,那太阳已经落山,只有山头上还有些光,照着被风吹跑的云朵。 数学老师拿起印着习题的a4纸,问道:“第一题答案是多少?” 众人齐声说出。 月考时间很紧,周三周四两天时间就考完了。 周五那天,老郭用自己下午的一节地理课和体育课来练歌。 认认真真编排了队形,两首歌中间的间奏部分时郭子明从幕后上台,站在c位。 田尘和安腾两人身高差不多,排队形的时候却没有排在一起。在众人都起立练歌时,田尘却坐在座位上。他是弹琴的。 安腾没怎么听过田尘唱歌,田尘也没怎么听过安腾唱。最近的一次好像还是送田玥平时唱的。但那次田尘没唱。这次合唱比赛田尘也不唱。 晚上回家,明天周日放假一天。两人走在路上,蜿蜒的小路似乎也拉长了夜风。 路上鲜有人迹,安腾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风掀起外衣,田尘看见那熟悉的衣服。 “你怎么穿的这件。”他微微笑起。 “不行?” “行。” 路过公园,路灯照着盛开的鲜花,却只能闻见些许若有若无的香气。 “考得好吗?”田尘问。 “还行。” 安腾抬手遮住晚自习上课时戴的眼镜,他看见镜片沾上了水珠,问道:“下雨了是不是?” “嗯。”田尘回答。 前方的路灯光透过水珠,安腾看到那道暖黄的灯光似乎散发着彩虹的颜色。 “会不会下大啊?”他有些担心。 现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田尘把书包放到身前,从里面抽出一把雨伞。 “这次我带伞了。”他说。 撑开雨伞,安腾有了顺当理由贴在田尘身旁,他用外套把田尘也裹进来,夜空无言,春水相喧。 走过小桥,河面在雨点下泛起涟漪,两旁的彩灯和高楼上点缀的灯光倒映在河中,街边还未关门的饭店里传出喝酒的起哄声。 “你饿吗?”田尘停下脚步问道。 “挺饿的。”安腾摸着肚子说道,他似乎在疑惑田尘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一瞬间成百上千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 田尘搂着安腾腰间,他撑着伞,把他往街边的一家烤鱼店里带。 “你不着急回家吧?” “不急。” 烤鱼店开在江边,周五的时间,江边还有许多人。 “师傅一条烤鱼,泡椒味的。”田尘说。 “吃完鱼回去得十一点多了吧。”安腾嘀咕道。 “应该是。” “你作业写完没?” “?”田尘颠了颠自己空空荡荡的书包,“有什么作业?” “弄错题集。” “哦,做完了。我没错题。” 在两人拌嘴时鱼正在炭火上烤着,油脂顺着鱼肉滴在炭火上,瞬间滋起一簇火苗。 “你不是不吃辣么?”安腾问。 烤鱼上泛着油花,又铺着一层厚重的辣椒。 他们坐在户外的桌椅上,细雨不见。安腾把桌上的老鹰茶倒上,两人举杯。灯火阑珊的滨江路旁,偶尔有汽车驶过,晚归回家的工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也有学生一边嬉戏,互相拉扯着衣服。 田尘举着茶杯,把手臂挽到安腾手臂上。这是交杯酒的形状。 上次在去安腾家的时候,他们也这样喝。 茶足饭饱后,沿着滨江路慢慢走着。 “过了。”安腾说。 “没事儿。”田尘撑着伞,尽管现在雨已经停了。“继续往前走会到哪儿啊?” “老区。” “去转一圈吧,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事干。” 老区里没有多少灯光,民房低矮,两人在昏暗的步道上行走着,却又闪着青春的光。 对于安腾来说,或者对于普通人来说,青春不是浮夸的乐队、恋爱、黑道。有的只是体育课上的汗水,找不到伴的午餐,不敢抬头直视的老师。能够有个喜欢的人,都是奢望。 走过一座座居民楼,最高的楼层也不过六楼,随意攀上一座小坡,便望眼欲穿。 “尘哥,你记得这里吗?”安腾问道。 “记得,上次找你的时候来过。” 夜晚没有蝉鸣,或许蝉还蛰伏在树底下,没有露头。刚下完雨,空气清新。那棵熟悉的老榕树枝繁叶茂,只是四周没了院墙与楼房,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田尘晃了下手,手背就碰到了安腾的手掌,寂静空旷的夜里似乎响起了孩童的歌声,草长莺飞,明月清风。田尘似乎看见已经飞向远方的蒲公英种子飘回,聚成伞的模样,掉落的海棠花瓣退回枝叶上,繁花锦簇,生生向阳。 田尘拉着安腾,走到榕树下,绕着树转了一圈似乎都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你转什么?”安腾问道。 他看见田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树上,“我找找看有没有知了。” “知了没有,知嘎子可能有。” “知嘎子是什么?” “蝉从地上爬出来还没蜕壳的这个阶段。” “有吗?” “有,我小时候经常抓,下雨过后特别多。”安腾松开手蹲下,示意田尘把手电筒凑近一些。 树干旁,顺着安腾手指的位置,泥土里旁有一些小洞,“洞里面就是,我小时候经常抓这东西。” “抓它干什么?” “吓人。” 田尘关掉手电筒,“我就是被吓的那个?” “嗯。”安腾说道。 “几点了?”他问。 “十一点多。”田尘看了眼手机,“明天补哪什么课来着?” “副科。”安腾说。 “那得赶紧睡了,不是老骥的课不方便补觉。”田尘开玩笑道,他似乎听见蚊子的声音,想要赶快离开。 安腾还蹲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没找到。 田尘已经走到了前方,他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事,有点吃太饱了,站不起来。” 安腾撑着地缓慢站起身,草地上的水珠和潮湿的泥土沾在他手掌处,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里,又转过身,向田尘的方向走去。 “尘哥,你来c市有没有水土不服?”安腾问。 “什么突然问这个。”田尘说,他细想着,又挠了挠手臂,那里似乎已经被蚊子咬了几下。“除了吃辣不习惯之外,好像没什么水土不服的。” 安腾说:“寒假去旅游那几天我都感觉有点水土不服,只是没说而已。” 他笑道。 天空星斗暗哑,默默彳亍。今日无碍,明日无忧,冬夏冗长,你我皆好。 “诶,这蚊子怎么光咬我不咬你。” “可能你比较香一点吧。” “你歌练会了没?” “还没,今晚我听着歌睡,明天早晨起来就会了。” 安腾回到家,坐在书桌前,没有窗户,看不见夜景也听不见风声。他把书包里的卷子一一拿出,不远处的楼宇中灯光错落有致,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手机跟田尘连着语音,手旁放着已经冷掉的温水,身后空空如也,却又像有一座座大山压着他。 “合唱的两首歌你会弹了没?”安腾问。 “还行,周末练练。” “你晚上练的时候不会扰民吧?” “谁告诉你我晚上练了。” 这一周很快过去,第二周一开始郭子明就把合唱比赛摆在了最高等级,以往每天下午六点半到七点的自习时间用来练习合唱,体育课更是练习的好时间,甚至郭子明自己也会抽一两节课。 最终,当同学们都换上了学校的正装校服,里衬是蓝色,唯独田尘没有穿外套,彰显他作为钢琴手的独特。 十二班抽到的序号是六号,不多不少。 等四号唱完,坐在会场的同学们从另一个通道走向后台。 安腾站在楼梯拐角处,向站在高一级台阶的田尘说:“尘哥,我好紧张。” “深呼吸。”田尘说着,“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又不紧张。” 安腾扶着旁边的扶手,听见主持人报幕,班长带头,他们走出后台。 舞台上跟安腾元旦时上台差不多,白炽的灯光,台下是数不清看不明白的人群。他侧头,看见田尘慢慢走上台,走到钢琴旁,鞠躬,坐下。 音乐伴奏响起,平常练习时都嫌累,许多人只是对个口型,到了真正比赛的时候,唱的比谁都大声。 一曲唱完,郭子明从后台出现。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十六班的地理老师也是郭子明,此刻正举着地理书应援。 尽管有许多小瑕疵,唱完后大家有序回到座位上时,却都对彼此满意。 有人说尘哥弹琴特别帅,有人说刘诗雨指挥特别好,有人说老班出场有加分。 青春似乎在这一刻无比耀眼,一文不值却又价值千金。 等到下午六点钟,已经过了平常的晚饭时间,而比赛还未结束,年级主任担心学生们的晚饭时间不足,特意把今天高二年级到教室的时间改为了七点钟。 比赛结束,分数也统计完毕。十二班拿了二等奖,但现在没人在意这个了,大多人都背着书包或者提着袋子,包裹里装的是带到比赛会场里做的试卷或是复习用的笔记。结束时直接去校外或是食堂吃饭。 今天时间充裕,许多平常迅速解决吃饭或是根本不吃饭的人也跟着去了校外。 住读生偷摸溜出去,而走读生去更远的一些地方吃饭,或许是吃饭或许是玩乐。 安腾和田尘在秋竹店里,平时时间少,他们也不常来店里吃。 “今天这么晚了还来,不怕迟到吗?”白姐问。 “今天七点钟到教室。”安腾说。 吃过饭已经是六点半过,两人慢慢走在学校的这条主干道上,两旁的小贩依旧有许多学生,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路灯亮起,见证又一个白天过去。 “今天弹得怎么样?”田尘问道。 “好听。”安腾说,“我唱的好吗?” “你们这么多人唱我怎么听得清。” “那我现在给你唱一个。” 渐渐西沉的日暮里传出少年清晰的嗓音和笑声,微风缓缓。蝉声响了,路上还有许多与他们同行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蝉鸣。夏天来得太快,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第57章 白衣胜雪 不知不觉,校服的外套穿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多余了。 上次月考的成绩早就批了下来,但郭子明没有提换位的事情,班上的同学们好像也对目前的座位满意,没有人再提换位置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街上的小摊也多了很多夏天的味道。冰棍或是汽水。 下午第四节课最后五分钟,许多人已经在前后门蹲着,就等着下课铃声。自从田尘选到窗边的位置后,想要在下午吃饭时不被楼道里的人群卡住,也只能趁下课前最后几分钟蹲在门旁。 他开始怀念起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位置的时候。也或许怀念的不是位置,而是时光。 安腾跟在田尘后边儿,他想起去年夏天的时候,还是自己带着田尘去吃饭。 在脑子里回忆了千百遍的铃声终响起,田尘冲在最前边。今天他俩还没决定好吃什么,安腾见田尘越跑越快,与他已经落下一大段距离。 他在后面喊道:“尘哥!慢点!” 但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安腾说完,再向前望去,人流已经挡住他的视线,连着田尘的背影一起。 安腾以为田尘还在前边儿,便继续往前跑,直到出了校门,人流分散,他踮脚向前张望。人群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下慌了神。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看什么呢?” 安腾回首望去,田尘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在后面?” “不是你叫我慢点吗,结果自己跑这么快。” “不是。”安腾辩解道,“我以为你没听见。” 田尘耸耸肩,“走吧,吃饭去。” 杨轩从不远处跑过来,“你们去哪吃?带我一个。” 在中学时代,判断两人关系好不好的一个点就是,看他们是否是饭搭子。 今天的晚自习是物理,安腾着急回去做题,三人便随便挑了一家的盒饭,坐在路旁吃。 落日、山风、已经看腻的土丘和看不腻的恋人。 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块,很明显就能看出圈子。三人吃完,路过一个冰粉摊。 “等一下,我买碗冰粉。”杨轩说道。 田尘本想直接回教室,安腾拉着他,对杨轩说道:“帮我也买一碗。” 冰粉摊前还有许多人,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到他们。 “快迟到了。”田尘说。 “没事,今天华仔的晚自习。”杨轩安抚道。 “不是问你晚自习找什么时间吃,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 “啊?”杨轩有些打退堂鼓。“我钱都给过了。”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没被老板听见。 不过,要是老板听见了估计也只是回一句:没事,很快就到你们了。 最终还有四分钟六点半,安腾和杨轩一人拿着一碗冰粉,往学校里跑。尽管盖着盖子,不用在乎冰粉会不会撒出来,但速度还是会受影响。 田尘跟在安腾旁边,问道,“保安会不会不让拿吃的进学校?” “我草,你不说我都忘了。”安腾一个急刹车,将校服外套脱下,把冰粉包在里面,装作自己太热,把衣服脱下来抱着的样子。 “去给杨轩说一声。” “那龟儿子都跑前边儿去了。” 快到学校门口,他们改为疾走,尽量不露出什么马脚,门卫那里,田尘瞥眼看见一碗一样包装的东西。 估计就是杨轩被没收的冰粉了。 大约六点三十,他们回到教室,老郭还没来教室,今天顺利逃过一劫。 只不过杨轩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一堂下课后,杨轩过来问安腾冰粉吃了没。 “还没,你吃点?” “我吃点,妈的我都跑到学校花坛边上了那门卫偏要我把东西拿出来。”杨轩眼里透出满满的不服气。 安腾把勺子递给他,拆开冰粉包装。 两人就在这十分钟的课间吃完了。 “尘哥呢?不吃吗?”杨轩问。 “他吃过了。”安腾说。 他把最后一点递给杨轩,而杨轩也很默契的喝完最后一点,然后把空碗留在了安腾桌上。 “草,不会扔垃圾了是吧。” “你的东西自己扔了去。”杨轩笑道。 安腾把包装重新系好,像是投篮一样,将空碗丢到后排的垃圾桶内。只是很可惜,空碗砸在垃圾桶沿边,落在了外边。 “菜。”杨轩说,“我来。” 他走过去拾起空碗,又退后站在安腾旁边,做出投篮的动作。 就在杨轩出手的同时,安腾说:“进不了。”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哎呀,你们不行。”李帅兵捡起空碗,也站在旁边,“我来!” 一个空碗在课间被丢了好几次,直到上课铃响,付科匀才将它丢进垃圾桶,还埋怨道:怎么到我投的时候就上课了。 李友华的晚自习照例是只讲一节课,剩下的两节课全都是自习。安腾做完了今天的作业,从抽屉里拿出了日记本。上次田尘看过他的日记后,安腾也没那么藏着掖着了。 “你写了多久日记了?”田尘问。 “小学就开始了。”安腾一边写一边回应道,“小时候是小学班主任让写,说这是作业。” 他发现笔芯没墨水了,对着笔尖哈了两口气,甩一甩,断掉的墨又续上了,安腾继续说道:“然后就一直有写日记这个习惯了,也不是天天写,三天两头,有空的时候写。” 两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大,坐在讲台上的李友华轻轻咳嗽两声,本来有些在小声交谈的同学也安静下来。 青春送来了长大的单程票。 最后一节课上,安腾还在解着一道习题,下课铃一响,他放下笔,解到一半的题也收了起来。 田尘早已经收拾好桌子和书包,站在安腾身旁说:“我还以为你要做完题才走呢。” “怕耽误了。”安腾把笔放进笔盒,收好卷子,直接一股脑的全都丢进桌肚里。 “走吧。”他说。 夜晚的路边还有些小摊开着,安腾站在下午买冰粉的店铺前,“一碗冰粉。” “你没吃够?”田尘问。 “不是。”安腾说。夜晚没多少人,做一份冰粉也快。不一会儿他接过冰粉,把勺子递给田尘,说道:“你不是没吃吗。” 夜风推着两人向前,田尘边吃边说着:“你那道题想到解法了么?” “还没。” “把题目给我说说,我路上跟你讲讲。” “算了吧,让脑子休息一下。”安腾揉揉脑袋。 田尘把手放在安腾头上,帮他揉了揉,说道:“你这次月考成绩下降了,得补补。” “行。我想想题目。” “你下周是不是生日?”田尘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上学期填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两人互相对视,笑了笑,“准备送我什么礼物?我成年礼诶。” “你想要什么?” “没想法。” “没事儿,慢慢想。反正你生日那天是周五,也只能在学校过一过了。”田尘笑着说。 他突然想起上次给李世豪过生日时的情景了。“你告诉别人没?” “没。” “那我们过二人世界去吧。” “去白姐那儿。” “嗯。” 田尘提前了好几天给白露姐说这件事,两人决定给安腾买个大一点的蛋糕,在店里吃完了还能带到学校里给同学分一分。 下午的时间不多,他们便决定中午过生日。 周五中午的下课铃一响,今天的田尘和安腾没有跑,两人在人流中走向学校对面,小巷子里的那家店。 “生日快乐。”他们说道。白露姐拿出蛋糕,买蛋糕的钱是她和田尘两人一起出的。 安腾带着生日帽,分完蛋糕。 “终于不用担心防沉迷了。”田尘开玩笑道,“许个愿不?刚刚是不是没许愿来着。” “不用,也没什么愿望。”安腾说道。 蛋糕吃了一半,或许是担心怎么清理,他们没有像之前给李世豪过生日那样在脸上乱涂奶油。 吃完饭,在店里小睡了一会儿,趁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安腾把带着蛋糕的袋子装进怀里,在人流与田尘的掩饰下把蛋糕带进了学校里。 给每人分了点儿,这个十八岁的生日就算这么过完了。 短暂,却快乐。 四月的最后两周,连着上十四天课,然后周一就是劳动节放假。 这长长的十四天并不枯燥,从最后七天开始,每天下午第四节课都有篮球比赛,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天,决出胜者。 十二班抽到的班级是三班,体育生组成的班级,跟这种班打篮球比赛,结果纯粹是一头倒。但十二班不一样,据安腾所说,如果年级里有个班能跟三班打,不是同为体育生班级的其他一、二、四班,而是十二班。 田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总之他这个不会打篮球的人只能到场下去加油助威。 周三,刚好是他们两个班的比赛。 班里早就准备好了加油的道具,上场的人也换上了球衣,为了这次篮球比赛,最近这一个月女生也趁着体育课时练了篮球。 安腾穿上球衣,他们打篮球的这群人之前找人定制了,钱分摊,每人的球衣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 白色的球衣在灼灼日光下似乎闪着光。 整个班的人浩浩荡荡,带着喇叭和气球去往操场。 双方中锋跳球,由十二班先得球权,二十三号张鑫宇传球至十四号安腾。十四号快速推进,直杀篮下,三班及时回防,十四号上篮,球被截断,篮板被十七号李乾坤拿到,传球给了十一号王成志,王成志跳投,在这个位置没人能够拦住他。 球在空中划过弧线,漂亮的进入篮筐。 十二班先拿两分。 比分交替上升着,直到十五分钟后小节结束,比分停留在11:8。 比赛一共有三节,第二节是女生上场。 刘诗雨一众女生上场,十二班的女生在篮球上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比不过三班,只能尽力防守。 在这种情况下三班的女生全力进攻,将比分拉至11:13。 休息没多久的男生上场,李乾坤体力不支换上了替补付科匀。 李帅兵带球快速推进,其余球员跟上,在混乱的人群中球打板,比分被拉至13:13平。 现在是三班球员带球,突破上篮,正准备跳投时篮球被张鑫宇盖帽。 随后双方进攻未果,三班抢得篮板,从后场快速推进,投入一个三分球。 田尘站在球场边,众人心里似乎都捏着一口气,随着加油呐喊声不断传出。 那白色的球衣早就被汗水打湿,安腾本来害怕有些看不清,戴着眼镜,第三节开始时却没戴了,出汗太多,眼镜片上都起了一层薄雾。 最终比分停留在十八比二十一。 十二班在第一场就淘汰。 场下,吃过饭回到教室的同学们都不太开心。 王成志拍着桌,“就是女生他们,丢了五分,不然我们就赢了。” “别说这种话。”李乾坤道,“她们都没碰过篮球,打成这样已经尽力了。”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其他班的都说这是提前看决赛了。”陈燕琴安慰道,“打的很精彩。” 下午六点半,吵闹的教室准点迎来了班主任。 郭子明拿着一叠卷子,放在韩炬桐的桌上,示意他赶快发卷。 “篮球比赛结束,大家重心该放回学习上来了。”老郭说道。 安腾换下了球衣,穿上了原本的衣服,衣服是田尘那件,他没穿校服。田尘看着他,脑子里还闪过不久前球场上那一道道雪白的身影。 晚自习一如往常。只是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平常总会有人招呼纪律,聊天或是问题,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回家路上安腾也只是说道:“好可惜啊。” “明年还有吗?”田尘说,下一刻他明白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明年这时候,都快高考了吧。 “没有。”安腾回答道。 “安腾?”田尘轻轻喊道。 名字似乎是一种咒语,当安腾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时,似乎时光在快速倒退,身上的盔甲和倒刺迅速融化,他变回了那个小小的,瘦弱的男孩。 “嗯。”安腾笑了笑,回应道:“田尘。” 他抬头看见路灯光透过树叶,树影婆娑。安腾穿着那件白衣,灯光昏黄。 “放假想好去哪玩了没?”田尘问。 “还没。”安腾回应道,“估计学校只放三天假。” “预料到了。” “尘哥。” “嗯?” “我感觉好累啊。” “没休息好?” “不是。”安腾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看着自己一步步的踏出去,没有回头。“心累。” 偶尔有夜风吹动树梢,莎莎的声响点缀在寂静无垠的夜路上。 “怎么了?”田尘走上前。 安腾加了点速,“我今天想了很多。” “嗯。” 田尘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像个倾听者。既要安稳自己也要安抚别人。 “下半年就高三了,我总感觉——” “感觉什么?” “我追不上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安腾说道,“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转来川中,明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高三一过,高考结束,我们还有什么?” 他一边揣着路上的石子,一边向前走,路灯照着他的背影,一长一短。影子在路灯下慢慢拉长,随着越来越靠近路灯,开始慢慢变短。经过路灯后,又拉长,周而复始。 “尘哥,要不我们还是分了吧。”安腾说道。 夏夜的星空在城市里是看不见的,路旁的蝉鸣热烈喧闹,从未停止。十七岁的夏天,似乎迷茫,也不堪。 田尘没有反驳,他走到安腾身旁,“你要是去年问我,我可能还回答不上来。” 他撩拨着自己细碎的发梢,“但我现在知道了。” 田尘跑到安腾身前,撩起自己细长的头发,“安腾……安……静宁……”他抿了抿自己干燥的嘴唇,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安腾站在原地,看着田尘被撩起的头发,他不敢去看他的额头,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一道伤疤。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安腾问道。 “是。”田尘放下手,问道:“你呢?” “大差不差吧。”安腾没有看他,他不敢去看,或者说他看了便知道如何决断。 “那你什么想法?” “还是——分了吧。” “真的?”田尘有些惊讶道,他见安腾低着头。 “嗯。” “你在怕什么啊。”田尘上前两步抓着安腾肩膀,他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颜色如同冬天飘散的雪花。 “我,许温然啊。”田尘急切说道。 “我知道。”安腾拨开他的双手,“拉不回来的。” “安腾。”田尘望着他,“哥。” 他似乎透过安腾的身影,看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孩童,带着帽子,拿着雪糕,拉着他的手走在日落的河滨小道上。 他继续说着,“我找你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 “我也找了很久啊!”安腾推开他,“久到我都习惯一个人了。” 夏天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人,安腾没继续说话,田尘就这么跟着他,渐行渐远,却一直没有分开。 走到小区楼下。老旧的小区里还是那样,还有不少夜晚纳凉的老人没有回家,在区里的院落中歇着。 他们好像两个默契的两个陌生人,童年的伤疤早已愈合,什么也没留下。 但或许在过去的年岁里,安静宁和许温然早已经被留下了,在那个福利院,在那个夏天。院落旁的蒲公英被吹散,回光返照的海棠已经凋谢。 落寞的含羞草鼓起勇气生长,却在撞到南墙后装聋作哑。 “真分了?”田尘问道。 安腾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他只是坐在小区老人们喜欢坐的树荫下,拍拍身旁的空地,让田尘也跟着坐下。 田尘照做了。 “我——”安腾低语道,“还没想好。” “那再想想吧。”田尘凑到他身旁,“我等你。哥。” 田尘闭眼,靠在安腾身边,似乎眼前是林荫道,道上是少年和少年嬉笑着,并肩的模样。日记与记忆从未尘封,只会害怕某天突然想起或者突然遗忘。 第58章 山河故人 夜里很安静,尽管这是在夏天,田尘却觉得身上冷,冷的发慌。像是小时候一个人坐在福利院的秋千上,夏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起不了一点暖意。 “我想问几件事。”田尘说道。 “你问。”安腾回答。 “白姐是白露姐?” “嗯。” “那夏天哥呢。” “死了。” “江飞?” “也死了。” “福柳峰?” “死了。” “冉巧?” “福利院改迁后就没见过她了。” 问完这些,田尘没有继续说话,气氛沉默下来。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是院落内的老人们步伐蹒跚,各自回到楼内,回到自己家中。风吹落树梢上的旧叶,叶子落地,声音细微却听得清楚。 “你想好了吗?” “让我再想想。”安腾回答道。 “好。”田尘站起,转身离开。 他们很默契的没有再挽留对方什么,就像十一年前在福利院的分别一样的突然,一样的失落。或许明天一切安好,也或许不会,就像大火或是地震,将一切打碎,归零后重新建起的与之前的建筑或许一模一样,也或许截然不同。 第二天一早,田尘来到早餐店,没看见安腾的人影,习惯性的买上两份早餐,在路边等着。 安腾也在往常的时间里下楼,在路边看见田尘。 他似乎像是害怕般的向外挪了一步,田尘觉得或许是他还没想好,两人没有再同行。 到了学校后好似故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安腾下课去找杨轩一起聊天或者去找韩炬桐探讨习题。 没了安腾在旁边挡着,许多人挤到安腾的位置上,一张卷子拿在手上,问尘哥这题怎么做。 快要会考了,虽然会考简单,但是时间紧迫,副科老师把剩下所有的卷子都发了,能做多少做多少。 许多人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这几天加班加点,也有像杨轩一样的认为自己复习得挺好,干脆一点儿也不做。 中午安腾跟杨轩走了一道,田尘故意在教室多留了几分钟,没有继续问安腾要不要走一起或者跟着安腾一起回家。 晚自习也是如此。 安腾脱离了田尘之后,好像回到了他没来之前的那个学期,跟着杨轩打球,谈谈今天去哪家一起吃饭。 而田尘也没什么,他有时一个人,有时韩炬桐会找上门来,而韩炬桐一来,李乾坤、贾正华这些也会跟着来,他身边不缺人。至于纯潘,他要陪女朋友。 但田尘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住读生,要一起吃饭也只能在食堂吃。 周五的体育课前,学生们早早就到了操场,上课前还有十分钟的课余时间能打打球。安腾在篮球场,田尘在打乒乓球。 两边的球场隔着食堂和一条绿化带,望不见彼此。 “尘哥去哪了?”杨轩问道。 “不知道。”李帅兵说,“一般他不都跟安腾一起的吗。” 安腾没有回答,他拿到球,站在三分线外稳稳投进一个三分球。 田尘的球技不算太好,但打这些人算是碾压。 一节体育课很快过去,田尘去买水,安腾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腾哥,你不渴?”杨轩见他径直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你要买的话帮我买一瓶,我回去换衣服。”安腾说。 晚餐时间,田尘昨天跟韩炬桐说好了今天在食堂,他懒得去抢,韩炬桐见他排在队伍末尾,朝他招招手,意思是“我帮你打一份饭”,田尘点点头,找了个有风扇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韩炬桐端着两份餐盘过来,李乾坤、贾正华……人慢慢都聚了过来,坐满了桌子。 晚饭几人聊得很开心,李乾坤嘲笑韩炬桐吃饭的模样,两人拌嘴,贾正华又问到乒乓球这方面,一时间又众说纷纭。 田尘默默吃饭,有时插上两句话,有时几人谈谈八卦,或者评论一下哪一科的老师教得更好。在他们身上,田尘似乎看见了安腾的影子,他眨眨眼,影子又烟消云散。 周日下午最后一节课,今天没有晚自习,上完这节课就是三天的劳动节假期。 安腾收拾着抽屉,一边细数着自己有多少张卷子还没带回家,一边整理抽屉里已经乱七八糟的书籍。 吵闹的教室里,在他身边传来一阵有节奏感的声音。 田尘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他此刻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手指弯曲,用指骨敲击着桌面。 声音不小,但教室吵闹,安腾也得用心去听才能听见。 “短短,短长短短,短短长。” 节奏是这样的。 田尘敲了两遍,下课铃声也刚好响起。 他们没有再耽误彼此,各自离开教室。 安腾是从后门出去的,他们一起去体育馆打一场篮球比赛,随后去潮客通宵开黑。 田尘从前门走出,望向拖着行李箱的韩炬桐等人,他没有选择追上去。 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身旁路过许多学生,穿着校服,打闹嬉戏。田尘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些,但代价似乎巨大。 我喜欢那个蝉声鼎沸的盛夏,不远天边的晚霞和微拂过的凉风,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我说不清啊。 原本他还对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假期有过幻想,但现在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夜晚起床,从窗口望去,一片漆黑的户外闪着一点亮光,玻璃的倒影里映出少年的影子。 三天假期很快,时间更快,会考在五月中旬,两天。之后便是这学期最后一场期末考试,然后他们就彻底告别了高二,升入高三。 只是不知道高三补多久的课。 时间很忽然的,公交车走过了一站又一站。它又像是一艘巨轮,载着迷途的人到处跑,春去秋来,跑到最后不愿到站的人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会考很简单,安腾突然觉得他最近做的那些卷子有点冤枉。 回到教室,收拾好自己的抽屉。今天他也没跟田尘说过一句话,自从那次开始,他们就再也没说过话。 一个百无聊赖的晚自习,教室里开着空调。他想起上学期安腾对他说过的话,教室左边空调都不凉快。因为空调从左往右吹的,常常是右边的人冷得发抖,而左边的还没一点冷气。 现在田尘确实是这样,他做完了作业,也不想再刷题,趴在桌上,却向左微微侧头,偷偷看着安腾。 看他做题,思考,有时候又像放弃似的跳到下一题,做完所有之后再把不会的标出来,去问别人或者老师。 要是以前,他会直接问田尘,方便快捷。 天下起了雨,下课铃也响了。 今天因为雨的原因去抢公交车的人特别多,也包括安腾。他应该是没带伞。 田尘带了,可他没招呼安腾,安腾也没问他。 两人分开。 蒙蒙大雨,田尘路过带着泥土芬芳的河流,树叶被雨滴打得沙沙作响,水滴溅在衣服和裤脚上。田尘还记得安腾喜欢翘腿,喜欢把常用书放在桌上而不是抽屉里,喜欢打开窗户吹彻凉风,在全神贯注时会摩擦鼻子。 一辆公交车路过身旁,车上载满了学生。 今天是五月二十三日,田尘的生日。 在他不知所措的十七岁,一个人走在下着大雨的街道上,他撑着伞,似乎与世界隔绝。 终于到了家楼下,收好伞,抖掉伞上和身上的水珠,田尘敲敲门。 桌上放着蛋糕,已经点好了蜡烛,灯一关,橙黄色的蜡烛光照着他们一家四人的脸庞。 他闭上眼,比以往任何一次生日许愿都要虔诚。 等了许久,蜡烛烧了快一半,他才睁开眼,吹灭蜡烛。 他多希望生日许愿是一件真的事情,但事实告诉他不会。无论是生日许愿还是对着流星许愿。或许安腾是对的,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从十年前就不是。其实早就不顺路了,只是田尘非要看能走到哪一步。 临近期末,要是小时候来说,学生都是期待的,因为期末考试之后就是一个长长的假期,但对于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们不是这样。 六月上旬,高考完的高三生已经把教室打扫干净,就等着他们下学期入住。 夜晚每每下了晚自习,田尘路过高三楼,看见那空空荡荡的教室,黢黑一片,了无生气。 只是楼上贴着许多加油的标识,还未撕下。 或许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他没再多看,默默走向学校门口。 对于安腾,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把这些记忆全部封好,害怕哪天会想起。 对田尘来说,体育课的四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被乒乓球全部占满了,他似乎还能记起去年夏天,他刚转学到川中,第一次与十二班的人打乒乓球,安腾坐在一旁的草地上。 现在那块草地上坐着许多女生,她们在那儿下棋。 最近大家闲得无聊,刚好李乾坤买了副象棋。 田尘打累了,任谁也受不了站在太阳底下打四十分钟的球。 他来到草地上,这儿刚好被树荫笼罩。 看着他们下棋,两位下棋人身后都站着许多人,似乎这不是他们两个人在下棋,而是他们身后的智囊团的比拼。 田尘站在棋盘旁边,王希此刻被将军,他看着田尘说:“尘哥快来帮忙。” “自己下,哪有请外援的说法。”与王希对弈的李昌银说道。 “我都快死了还不让帮忙啊。” “那换尘哥来。” 田尘被他们拉着坐下,重新摆好棋盘。 他下了两盘便起身,继续打球去了。 青春的骄阳热烈,从未暗淡。时间扑面而来,他似乎是释怀了。 下周一的班会上,郭子明说考试在六月底,而大家的补课时间与去年一样,从八月一日一直到开学。 这说明考完期末后会有一个月的假期。 期末考试那天,大家收拾着桌椅,有人提前几天就把书分批次搬回了家,有人则拖着行李箱,一次性全部背完,也有人干脆把书留在学校,回学校等补课时也方便一些。 田尘属于第一种,安腾也是。两人在一些事情上总有一些无言的默契,只是这默契毫无作用。 安腾以往会跟田尘一起复习,但这次没有,他们的桌子分开,弄成考场的样子。 第一场语文,有人开玩笑道古诗词默写老骥没有划到范围就是考题了。这句话有些玄学的影子。以往考试的古诗词老骥划的范围,没有一次中标。 语文考完,大家松了口气,这次没有上次期末那样的联考,只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次期末考试。 第二场数学也简单,不知是最近的教学进度原因,还是卷子出的简单。 许多学科都已经开始了一轮复习,对于十二班来说,副科已经开始了,而李友华的物理还没讲完选修。 李友华担心大家基础不牢,前期讲的很慢。 或许也怪不了他,十二班的物理基础真的很差。满分一百分,平常考试一旦考难一点,能上七十分的只有田尘一个人了。 翌日上午,天下起了雨,暴雨倾盆。 坐在考场里的学生们心无旁骛,考完后却不知去往何处。许多没带伞的人站在楼道口,把人全都堵在了后边儿。也有人直接冲出暴雨,跑向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或者是宿舍楼内。 安腾和杨轩都没带伞,面面相觑。看着有人冲出楼里,他们干脆也这样。 还没往前走出几步,杨轩拍拍安腾肩膀说:“尘哥有伞。” 安腾回头望去,田尘刚从楼梯口出来,他撑起伞,走向外边。 田尘听到杨轩这么说,站在原地,看向安腾,似乎是等着他过来。 安腾站在原地,半侧着身,眼神宛若雨燕,飞快的在田尘身上划过,然后他收回眼,转了个身,说道: “跑吧。” 教学楼前的小空地上只有田尘一个人,偶尔有学生跑过,溅起水花。 田尘感觉背后有一股推力,韩炬桐、李乾坤、贾正华…… 一把伞遮着五六人向前,当然,有人只能遮住一个脑袋,有人左半边淋在雨中,有人则是右半边。 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田尘这才朝校门口走去。 雨特别大,雨滴落在伞上,似乎都不像是雨的声音,更像是雷或者子弹。 田尘寸步难行,干脆走到学校对门儿的小吃街,打算随意找个巷子或者门店躲一躲。 他兜兜转转,前方是秋竹,白姐的店。 他想,或许安腾也在里面,他没进去。 就在店门前,他拐了个弯。 安腾在巷子里。 他也没进店躲雨。 田尘收起伞,靠在另一边,安腾没有看他,只是知道他来了。 他们都没说话,听着雨滴落在墙上,沿着墙壁流下,汇聚成一条小溪流。 溪流里没有鲸鱼,不可能有鲸鱼,更装不下鲸鱼。 夏天大多都是阵雨,这场雨持续不久,他们两人在巷子里也没等多久,雨渐渐小了,雨滴落在石板路上,清脆响亮。 但他们谁也没走,靠在墙边,谁也没开口。 终于,安腾挪了一步,踩在一洼小水潭里。 “哥。”田尘说道,“你想好了吗?”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来躲雨的。” “躲雨你不进店里。” “我以为店里你在。” 时间的洪流冲散了他们,人生海海,川流却又在大海里汇聚。 溪流和云天各一方,却只需一场雨就能相遇。 “哥?”田尘问道,他害怕氛围继续沉默下去。 安腾鼓起勇气,就像含羞草重新振作,他似乎看见日升日落,看见月起星繁。 “我有个问题。”安腾说道,“我以后叫你尘哥,还是……” “许温然?”他们一同说道。 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时笑起。世界仿佛从万物俱静重新热闹了起来。 “随你。”田尘笑道,“那我呢?” 他又问道,“我叫你什么?” “安腾,安静宁都行,随你。” 雨又有些大了,田尘撑起伞,走出那个窄小的巷口。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田尘转身,“走啦,等会儿雨又下大了。” “来了。”安腾追上去。 还没走到一半路程,雨过天晴,天边不远处挂着一道彩虹,泾渭分明。 期末考完的那天,安腾缺席了付科匀他们的五排时间。 他跟田尘回到了那个福利院,来到榕树下,却没挖到他们小时候埋在树下的罐子。 “上后山看看?我好久没去看过了。”田尘说道,“小时候你走了之后我自己一个人还上去看过,不过是白天去的,没看见萤火虫。” 安腾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探路,“我也十多年没去过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路。” 上山,走一阵,左拐…… 那个熟悉的空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许多萤火虫。 昨天刚下过雨,空气清新,萤火虫也多。 安腾走到空地中间,望着天空,这里没有被树枝挡住,清清楚楚看得见星辰。 时间使人和记忆熠熠闪烁。 他招呼田尘过来,在无人的空地里,星辰照耀,他捧着田尘的脸颊,轻轻吻了下去。 “你和萤火虫有两个共同点,在我的眼里都会发光,同时,都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第59章 白云苍狗 「一段为梦想,奋不顾身的岁月」 暑假可算是来了,来得跌跌撞撞。 天空悬挂着烈日,天上飘着厚重的云朵,常年生活在这里的老人一出门望见天空,便转头回家带了把伞。 田尘窝在家里,天气预报告诉他今天最好不要出门。 马翔原还在哭诉为什么深中连着补两个月的课,他说他寒假就去参加冬令营,弄个提前录取或者保送的名额,这样就不用高考了。 原本田尘也是这样打算,但现在一切又不同往日了。 他在家里闲得无聊,翻找起家中的旧物,虽然之前翻过一次,但他想再找一遍,查询是否有遗漏,但很可惜,许多旧物都留在了s市那边,搬家时并未一起带着。 突如其来的一道闷雷,随后是邻里的议论声。 “终于要下场大雨了。” “好些天没下过雨了。” “今年夏天比去年凉快些了。” 田尘有些担心安腾,他今天刚说要陪杨轩去打篮球。 天上已经下起了大雨,安腾打了个电话过来。 “尘哥,能不能到潮客送把雨伞。”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是安腾的。 “杨轩?”田尘问道,“安腾呢?” “腾哥身上打湿了在厕所里拧衣服。” “你们几个人?”他问道。 “多着呢。”杨轩用肩膀与脸颊夹着手机不让它掉下去,两只手在键盘上敲出密码,登录了游戏。 他继续说道:“我们篮球打到一半就下雨了,大部分人就跑到潮客里躲雨。” “那你们直接在里面躲到雨停不就行了么。” “这不是怕有人回家晚了会出事儿嘛。” “行。”田尘答应下来,其实主要是担心安腾。“我送两把伞过来。” “诶——三把。人有点多。” “你们都要回去?” “也不是,很多人不顺路。” “那直接去公交车站。” 田尘没有给杨轩继续反应的时间,挂掉手机,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带上三把雨伞,出了门。 网吧里人不少,大部分人都是学生,潮客的体量不大,名气却特别高。学生群体里总用“潮客”二字或者“ck”两个英文字母代指网吧,依然成为学生中的“行话”。 田尘走进店里,在大厅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一个脸熟的,他走到另一旁的高级座才找到他们人。 “有钱啊,开七块钱的机子。”田尘说。 “大厅没位置了,不然谁花这冤枉钱。”付科匀抱怨道。 把伞递给他们,田尘转身准备回去。 “尘哥,来都来了不玩会儿?”有人问。 “不玩,赶着回家吃饭。”田尘用吃饭的借口脱身,顺便把安腾也捎上了。 “吃了没?”他问。 “没吃。”安腾揉揉肚子,“准备早上睡个懒觉的,结果被他们叫起来打篮球。害得我早饭都没吃。” 安腾搂着田尘腰部,“他们说考试完那天我没陪他们,所以这几天要我补上。” “你直接说你陪我不就行了?” “那不行。”安腾笑着说,“最近都有传言了。” “什么传言?” “传言说我俩是情侣。” “这不是真相吗。”田尘笑道。 “别,我不想别人知道。”安腾小声道,“传的最厉害的那几天甚至说杨轩也是,说我们仨是三角恋什么什么的。” “你怎么回应的?” “没有回应。”安腾笑了笑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两人走到桥边,看见河水奔流,裹挟着泥沙往下游汹涌而去。河流已经涨起了水,即将淹没河流旁边的步道。 田尘摸了摸安腾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他找了一处没有被雨淋到的地方,将雨伞放下,把手机交给安腾保管。 “干什么?”安腾问。 田尘脱下鞋,一步步向后退去,暴雨打湿了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他甩甩头,发梢跟着舞动。安腾想了想,也把手机放在一旁,避免打湿。 然后冲进了雨幕之中。 田尘穿的白衣,被打湿后有些透光,他能清晰的看见田尘身上的肌肤,看得见他被雨淋湿的绒毛,看得见那闪亮的人。 世界变幻莫测,未曾改变什么,山河依旧。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过?”田尘问道。 “有吗?”安腾有些想不起来了。 “那次我记得也是下大雨。”田尘边说边把系着红绳的那只手展示给安腾:“下完雨把福利院的院子淹了,我们在里面踩水玩。” 安腾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那天不是还给了你个项链来着。” “对啊,就是这个。”田尘摇摇手。 “怎么变成手链了,狗牙呢?” “被我小时候弄坏了,狗牙也丢了。” 雨滴落在地面发出的声响让他们有些听不清彼此的声音。 “我说呢。”安腾说道。 “还有什么东西来着。”田尘想了想,“画?” “画!”安腾突然道,“去我家翻翻,应该能翻到。” 他们拿好伞和手机,提着鞋子。 身上已经被雨淋湿,走进楼里,水迹也拖了一路。 “先洗个澡,别感冒了。”安腾说。 “一起?” “那不然呢。” 小小的浴室里两个人挤在一起,淋浴的莲蓬头涌出热水,安腾挤出沐浴露,抹在田尘头上。 “还记得在福利院我带你洗澡吗?”安腾问道。 “早忘光了。”田尘说,“不过我倒是记得你不会做暑假作业。” 田尘洗完澡躺在床上,尽管下着雨,可温度却没降下来。 “我找找。”安腾站在书桌上,在书架中翻找书籍。 “你不会把画夹在书里了吧。”田尘站到他旁边问,顺便翻一翻书架下部。 “找到了。”安腾从书架上拿出一个作业本。 “好老了。”田尘看着安腾手上的作业本,封面已经泛黄,那个作业本是安腾小时候写日记时用的,他还记得。 安腾坐在椅子上,把画打开:“当时画的就这么好看了啊。” “那是。” 他们的思绪似乎跟着画一起被带回到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尘哥,你还记得放玻璃瓶里的信你写了什么内容吗?” “忘了。”田尘说,“你呢?” “也忘了。”安腾重新把画折好,把它和作业本一起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他继续说道:“可惜玻璃瓶找不到了。” “哦对了。”田尘正色说:“夏天哥他们有墓吗?” “有,在公墓那儿。”安腾神色一淡,“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 “嗯。” 天空中划过一道道闪电,要是小时候,安腾还会担心会停电,但小区现在已经好些年没停过了。 卧室里没开灯,天色暗沉。 “福利院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市里,我去看过几次,条件比之前的好多了。” 安腾继续说道:“这雨一时半会可能还停不了。” 田尘翻了个身,扑倒安腾,骑在他身上,“我记得你小时候还说亲了嘴就会怀孕。” “这能怪我吗,小时候我真是这么以为的。” “我都被你带偏了好久。” 他俩笑起。 雨渐渐的也小了,田尘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安腾的房间里,愣了一下才想起缘由。 他推了推安腾,“雨停了。” 安腾翻了身抱着田尘,双腿夹住他,随后继续睡下。 “哥。”田尘说道。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 雨似乎还没停,田尘干脆也躺下,用脸颊蹭着安腾的耳朵,或者上嘴抿一抿。 “别弄了。”安腾说。 “不舒服?” “舒服过了。” 田尘肚子有些饿,他起身说:“晚饭吃什么。” “点外卖吧。” “冰箱里没食材了?” “现在做有点太晚了。” 乌云已过,这个点还能看到太阳正隐匿在白云中,从天边到眼前。田尘看着安腾,似乎看到了六岁的自己。 吃过午饭,雨也停了。 安腾带着田尘来到公墓。 “这个就是。”安腾指着前面的坟墓说道。 “冯夏天?”田尘诧异道,“夏天哥原来姓冯?” “嗯,江飞哥姓徐。”安腾补充。 他们站在墓前,天上的白云漂浮,一会儿似白衣一会儿像灰狗。 “夏天哥什么时候走的?” “得有四五年了。”安腾回忆道,“江飞哥更早,你走之后的那个寒假就去世了。” 田尘没有流泪,这个陪了他短暂两个月的大哥哥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个熟悉陌生的名字。 “江飞哥的墓呢?” “那儿。”安腾用手指着不远处。“本来准备把他们的墓弄在一起的,但是夏天哥走的时候江飞哥旁边的墓都有人了。” 田尘在他们的墓前说了许多话,说自己离开福利院后发生了什么,他跟着养父旅游,上学。似乎跟个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区别。高中有次他请假,来c市重新回来看了看,不过变化太大,他沿着记忆中的那条路走,却没找到福利院。他以为他已经找不到安腾了,或者安腾已经搬家。 然后他转学,又回到了这里,又遇到了安腾。 一切都像十一年前那样纯粹又幸运。 彼时描摹,白云苍狗。 趁着还没日落,他们从公墓回到市区,天暗沉了下来, “饿了没?”安腾问。 “饿了。” “你回家吃还是在外边吃?” “你呢?”田尘反而问道。 “家里还有点剩饭,我回去热一热就行了。” “那我跟你一起吧,晚上不回家了。” “行。” 晚风轻轻抚过河岸边,在暮色中,小区楼房传出饭菜的香气。暖黄色的灯光在楼宇的细缝间透出,安腾打开灶火。 “你开火干什么?”田尘问。 “剩饭炒个蛋炒饭,不然我们俩不够吃。” 他系着围裙,一只手打蛋,田尘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走到一旁的冰箱里翻找。 他说道:“还剩了点肉丝,混在一起炒了吧。”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没?”安腾问,“就一个蛋炒饭有点单调了。” “还有饺子?”田尘翻了下。 “你饺子配蛋炒饭吃?” “也只有这个了。” “明天我去买点菜。”安腾说,“要不明天我去你家吃?” “随你。”田尘拿了点饺子出来,“哦对了,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安腾又打了个蛋,准备等会做煎饺。 “可能下周。” “要是哪天早上你妈回来看见我在家你怎么解释?” “朋友,昨晚上太晚了直接这儿睡了一晚。” “不是。”田尘挥挥手,“看到我俩睡一床呢?” “也这么解释。”安腾盛好饭,又倒了点油再锅里,把饺子放下去。 “你想过什么时候跟你爸妈坦白吗?”田尘问。 安腾没有立马接话,锅内的油已热,四处迸溅。他好像这油,无处不在的压力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他却显得云淡风轻。 “还没。”安腾说,“等我什么时候经济独立了吧。” 他在一旁拿了点葱花洒进锅里,把打好的蛋液也倒进去,香气扑面而来。 吃过饭后他们似乎没什么要去的地方,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坐着客厅的沙发,田尘双腿压在安腾身上,脑袋枕着垫子。天已黑,高楼的房间零星错落着一些光点。 “尘哥,你要报什么专业?”安腾问道。 “不知道。”田尘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理工科吧。” 他想了一阵说:“计算机好像也不错,哎算了,反正还有一年呢。” “我想报地理类或者师范。”安腾说,“怎么样?” “我想想,首都师范分有点高。”田尘闭上眼休息。 “不行的话,c市的大学也行。” 安腾身子一侧,躺在沙发上,“只是以后见面有点难。” “我查查。”田尘拿着手机,“去年最低分626,你要不努努力?” 安腾突然一笑,“你把我和杨轩两个人的分数加起来都不够。” “川中去年状元多少分?” “六百五。”安腾说,“有个复读两年的美术生,考了五百五上的清华。” “安腾。”田尘突然严肃道。“要是考差了,你复读么?” 安腾摇摇头,“我怕坚持不了。” “那我们努力一年。”田尘搓搓手把头发撩开,十分精神。 他把裤兜里的头巾拿了出来,跑到安腾书桌上拿了一支笔,工整写下四个字:高考必胜。 “给。”田尘伸出手。 安腾愣了一下,“啥意思?” “头巾给你,从明天起,我督促你学习。”田尘坐在安腾旁边,帮他把头巾系上。 “不是吧,来真的?”安腾刚坐起身来又立马躺了下去,“尘哥,才放假没几天,让我歇会儿。”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三百三十九天,哥,还有机会。”田尘说。 “行行行。”安腾把头巾取了下来,“明天再说。” “定个闹钟,明天八点起来。” “你要我命是吧。” “八点半?” 安腾:…… 这一个月的假期注定忙碌了起来。 田尘和安腾几乎形影不离,除了一日三餐,其余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边儿,安腾显然坚持不了几天,与田尘商量后降低了强度,变成了早上三小时,下午两小时,晚上一小时。 还挺工整。 安腾妈妈请了年假,刚好在家陪着安腾。田尘不方便再来安腾家过夜,于是他们只好约着去图书馆或者在白露姐店里。 吃过饭的中午,安腾带着卷子和笔记本来到田尘家中,前几天他和田尘去的图书馆,但有些远,今天干脆直接在田尘家。 “今年夏天好像不是很热。”田尘爸爸说。 “是啊,去年夏天热多了。”小爸扇着扇子。客厅中,有些老旧的风扇正吹着不大的凉风。 安腾在玄关处换好拖鞋,说了声叔叔好后,便和田尘在书房里复习。 “尘尘,晚上想吃什么?”爸爸说。 “鱼香肉丝。”小爸回答道。 “不是喊你,我喊幺儿。” “他也是鱼香肉丝你信不信?”说罢,小爸朝着卧室里喊道:“尘尘,晚上想吃什么。” “鱼香肉丝!”田尘喊道,他转身又问安腾,“你晚上在我家吃么?” “不了,我妈这几天休假,晚上我回家吃。” 今天是多云天气,窗外有些阴沉,楼下的小广场许多孩子在玩乐。 安腾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摊在椅子上。 他偏头望去,天上的云像一头庞然大物般漂浮在空中。 “尘哥,你看那朵云像不像鲸鱼。” “像。”田尘说,“小时候我爸也经常带我这么玩。” “亲爸?”安腾问。 “不是。”田尘摇摇头,“说起来,我爸名字里还带个‘云’字呢。” 说起名字,安腾突然想起:“他们给你取‘尘’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有。我爸说尘字取的是凡尘的意思。” “你和你小爸都有个尘字吗?”安腾又问道,刚才他听到客厅两个大人的说话声。 “嗯,小爸是早晨的晨。”田尘微笑道,“小时候经常喊错。” “那怎么区分的?” “后来就改成了‘尘尘’和‘晨儿’,儿化音就是叫小爸。”田尘又凑到安腾耳旁轻声说道,“不过我爸里私下小爸叫还是叫晨晨。” 第60章 玻璃罐头 早上五点钟,昨天夜晚爬上树梢的若蝉已经褪掉了外壳,羽化成蝉。 这个暑假很长一段时间安腾都是和田尘一块的,从早到晚。 自从上次在家里翻出那张画之后,安腾有事没事就喜欢再翻翻家里的老物件,试图找到一些关于童年的记忆。 但那些琐碎的记忆仿佛已经乘船远去,安腾当时站在岸上,海鸥停留在桅杆,他们都目送帆船驶向大海,挥手告别。 晚上有时他们没空,吃完饭后经过一小时的学习,大概是六七点。 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他们会交谈今天是去散步还是去公园,或者是去体育馆打球,又或者干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天边的太阳西沉,看着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躺在床上的田尘突然问道:“白露姐知道吗?” 安腾明白田尘想问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应该不知道。” “这么久了,白姐可能都忘了许温然是谁了吧。”田尘感叹道。 安腾细想一阵,自己走后许温然没多久也离开了福利院,等国庆放假他再回来看望时,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许温然,他就像一片落在地上的叶子,风一吹,便四处飘荡。 福利院大家的记忆里似乎都有这么一个人,来福利院两个月,似匆匆过客般。等到福利院搬迁后,连安腾也很少去了,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物非人非。 “去说一声?”田尘说。 “嗯,现在应该还没关店。”安腾说道,“还能吃点宵夜。” “又饿了?” “晚饭没怎么吃饱。” 他们下楼,路灯已经亮了一阵,街上能看到散步的中年夫妇,或者是健身的年轻人。 走到店内,平常客源最多的学生现在都放了暑假,店里有些冷清。 “白姐。”田尘说,他和安腾选了个位置坐下。 “你俩怎么来了。”白露问道,“不是放暑假了吗。” “问你个事儿。”安腾笑着说,“你还记得许温然吗?” “许温然……”她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一起福利院的时候?” “嗯。”安腾说,“现在他叫田尘。” “啊?”她看了看田尘,对方正举起手挥了挥,仿佛在说:对,就是我。 “真是?”白露又看向安腾,寻求确定的答案。 “是。”田尘说,“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送我一个吉他拨片嘛。” “哦对!”她一拍手,“是有这么回事,你还记得呀。” “嗯,然后拨片上次元旦汇演的时候被安腾弄丢了。” “靠,原来那拨片是白姐送的啊。”安腾快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早说意义这么大我就多留意下了。万一就不会丢了呢。” “没事儿。”田尘说,“说不定我说了你也会丢,这样心理负担还更大了。” 白露花了好一阵才接受田尘就是当年那个小哭包的事实,一边感叹时光变迁,一边又惊讶缘分。 “白露姐,你怎么会想着来开饭店。”田尘问道。他特别想知道这几年他们是怎么过的。 “安腾说川中这边新校区要建一个小吃街什么的,说学校周围客流量多,我就想着在旁边开个店,能过日子就行了。”白露没什么大的想法,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 在田尘眼里,她就像福利院里的大家长,没人知道她的身世是什么,她也从未说起。 三人聊了一阵,也该关店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往日这条走了千百遍的道路在放假时走上一次,却是不一样的体验。 他们又一次走过那条巷口,月光如水,又一次来到分离的十字路口。 田尘挥挥手,他没准备去安腾家里睡,毕竟安腾妈妈还在家。 “明天吃什么,来你家的时候顺带买了。”安腾说。 “都行,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两人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这次平淡、泛泛。 时间带走日夜不停的河流,之前因为下大雨而上涨的河水如今又降了下去。在河边有许多钓鱼的人或是玩耍的孩童。 夜晚,正从田尘家出来的安腾准备回家,付科匀那边打篮球缺人叫他来补一个,安腾想了想,已经好久没去打过球,还是去了。 去之前也给田尘发了条信息,让他一起来。 田尘答应了,让安腾在楼下等他一会儿,两人一块去。 自从上次十二班篮球赛输了之后,班里打球是越来越多,他们说要向三班复仇。 至于复仇的结果,田尘猜应该是十二班赢了。 街道上奔跑的少年,饭后还未散去的炊烟,或者是在社区里下棋的老人。似乎是这些东西一起组成了这座城市。 田尘没有参与,只是在篮球场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暑假的体育场里有特别多人,灯光耀眼,照在许多人身上,也包括在一旁玩耍的小孩,或许是跟着父母来的也或许是自己来打球。 附近有个小孩玩的游乐场,有滑梯和秋千,还有能爬上爬下的单双杠。 安腾也打完了球,准备回家。 他见田尘在游乐场这边,便走了过来。 晚上十点钟体育场关灯,刚好这时时间快到,许多人纷纷离场。 “好累啊。”安腾走了一会儿坐到旁边游乐场的椅子上。 田尘见附近没人,坐在小孩玩的秋千上,用脚蹬地,把秋千荡了起来。 “要不你来这儿坐。”他说道。 安腾站起身走过来,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小时候经常玩。”他笑着说。 “可惜,老榕树那里的秋千没了。”田尘说道。 突然,他站起身,一拍脑袋。 “我想起来了。” “什么?”安腾问。 “玻璃,玻璃瓶!”田尘绕到安腾身后,“当时我们把玻璃瓶埋在秋千下边儿的,不是榕树下边。” “好像是啊。” “走。” 两人一拍即合,夜风吹在安腾身上,还未干的汗挂在皮肤,被风一吹,他有些凉意。越是接近老区,他们越是兴奋。 走路越来越快,已经快跑起来了。 体育场到福利院的路有些长,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多了。 两人站在榕树下,却都犯了难。 “秋千在哪个位置来着?”田尘问道。 “我也忘了。”安腾说,“附近都没什么参考点,围墙、房子全都拆了。” “我想想。”田尘向外走去,指着不远处的一条主干道说:“这条街是进福利院的。” “嗯。”安腾点点头,“我们还从这儿翻过墙。” “进门儿,左边是榕树。”田尘走过来,走到榕树一旁。“这边是楼,有一个前院,中间是宿舍,后院还有个小池塘。” “差不多。” “原来福利院这么小啊。”回忆了一遍后的田尘突然感慨道,“小时候我感觉福利院特别大,从前院跑到后院可累了。” “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安腾说道。 “是啊。”田尘用脚步丈量着秋千的所在地,发现小时候的脚步与现在的脚步比例他并不知晓。 “要不我爬上去看看树枝有没有被磨损的地方,有的话对应下来就是秋千。”安腾想了个法子。 “小心点。” “放心,小时候爬过这么多次,现在还没忘呢。” 田尘在下面用手机的手电灯帮安腾照亮,他踩着树左右,双手勾着树枝,三两下就窜上了树杈上。 “太黑了我看不见。”安腾说道。 “你手机呢。” “我放手会掉下来。” 田尘想了想,走到树下,用嘴叼着手机,抱着树干往上挪了挪。 他咬着手机,口齿不清说着:“现在呢,看得清么?” “你凑近点。” “再近我就掉下去了。” 安腾戴上眼镜,仔细看着。透过手机柔和的白灯,他确定不是这边。 “换个方向。”他说道。 于是两人又下了树,照着之前的方法,重新观察起右边。 “找到了。”安腾说,“你下去定位一下。” 田尘放手,来到榕树下。 “往前走。”安腾指挥道,“左边一点,对,往前,再往前一点。” 安腾激动道:“好!就这儿。” 田尘立马蹲下,用鞋子在土壤处蹭了两下做个标记。 安腾从树上跳了下来,熟练地翻身,翻过好几次墙的他已经有些习惯从高处跳下了。 他们在一旁找了两根树枝当做工具,在泥土里挖了起来。 没挖多久,一个小坑被刨了出来,他们终于见到了埋在地下的玻璃瓶。 瓶子像一个时光胶囊,带着他们回到十一年前的盛夏。 “先回家再说。”田尘说道,“身上脏得很。” 两人挖泥的手上全是污渍,安腾又打过球,一身的汗味。 他们抱着玻璃瓶,瓶子里存放了这些年来的所有悲伤与快乐,似乎像一个罐头。而现在,终于是罐头要开封的时候。 两人到了安腾家里,安腾妈妈前些天回去工作了。 抱着玻璃罐头,两人站在莲蓬头下,脱下衣服,任由温水冲洗身上的泥垢。 “别浸水了。”安腾担心道。 “应该没事吧。”田尘把玻璃瓶放在一旁,先洗完澡再说。 等洗完后已经是深夜,远处的高楼许多人家已经关了灯,只有寥寥数几还亮着,大街上没有一辆车,屋里不知疲倦的风扇正在勤劳工作。 安腾手上微微颤抖,他握住那个玻璃瓶,从外面能看见玻璃瓶里折叠起来的已经泛黄的纸张。 他稍微使了点劲,把玻璃瓶打开。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已经被打开的玻璃管飘了出来,陈年旧事或是已经散去的童年时光。 他轻轻拿出纸张,打开信,看见那熟悉的字迹。他默默看着,有个清脆的童声在自己心底响起,帮他念起这封信上的字。 田尘把脑袋凑了过来,他看见字迹,就明白了这封信是自己写的。 他也很好奇自己当初写了什么。 许温然的信看完了,安腾又把第二封打开。 “你怎么写这么少。”田尘问。 “对啊,我怎么写这么少。”安腾挠挠头。 安静宁的信比许温然的信少了很多,许温然的信几乎布满了整张纸,而安静宁的则连纸张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占到。 “你小时候怎么这么想。”田尘指着信上的字笑道。 “谁知道呢。”安腾放下信,手撑在身后,慢慢躺了下去。 他似乎在与安静宁做个告别,“我本来还以为信上写了很特别的东西,结果跟我小学那会儿的日记差不多。” “特别的不是信的内容,是信本身。”田尘把信放在桌上,用玻璃瓶压着。他跟着安腾躺了下来,两人侧身,四目相视,面面相觑。 “时间过得真快。”安腾说道。 “是啊。” 暑假本来小马说要来c市玩几天,但是跟去年一样,放假时间完全错开了。 background:明年,我就不信明年高考完了还没空。 他这样说道。 “尘哥,要不我们周末去其他地方玩玩?” “附近有景点吗。”田尘问道,“时间够不?” “去年不是想去游泳吗,结果没去成。” “想起来了,那去呗。”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买好了东西,游泳馆一人三十八元门票费,学生证能打对折。 一米四的泳池深度几乎快淹到安腾胸口处,他潜下水,透过光华四散的水幕看见田尘的身影,他正朝不远处游去。 安腾也游过去,泳池的水冰凉,即使现在是夏天,即使他们是下午来的。 暑假过得很快,对安腾来说,这不多不少的一个月是他过得最有意义的一次暑假。整理好早已写完的暑假作业,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特别期待这次的开学考试,不知道在这一个月的努力下他能考到多少分。 八月一号开学,虽然离他们正式开学还有一个月,但他们现在已经是高三生了。似乎“高三”这两个字就代表着巨大的压力。 今年夏天的蝉与往年一样聒噪,窗外的天空是橙黄的,黄昏时安宁的云在天边缠绵。 安腾和田尘两人在晚自习的间隙站在走廊上,撑着脑袋,欣赏天边的风景。 几乎所有男生都会在课间来到走廊上吹吹风,聊会儿天,或者玩点男生之间才会有的小游戏。 “你们作业做完了没?”付科匀问道。 “作业都不检查的,做它干什么。”李帅兵回答。 “韩炬桐他都补了一天了,真不检查?” “啊?那我也去补补。” 几人回到了教室,东借西借,问问有没有人已经完成了,可以抄抄答案。 “我草,蟑螂。”杨轩突然一跺脚,指着他旁边的人。 “哪儿,哪儿?”李世豪躲到一旁。 “你书包下面。” 他把书包一拿开,一只拇指大的蟑螂一见光便又爬到了其他地方。 教室乱做一团,付科匀拿出自己今天喝水的空塑料瓶,放在那只蟑螂刚才爬进去的地方,同时手里拿着一支笔,从后方伸进去。 蟑螂被捅进了塑料瓶里,几人像是外出打猎的猎人捕获了珍稀猎物般自豪。 “上次蜘蛛养了五天,不知道蟑螂能养几天。”付科匀笑道。 田尘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心想下次要是选位置的话得远离他们一点。 接下来的补课课程都很平均,因为是补课,课程表大概是按照语数外这样的顺序来的。暑假作业就像李帅兵说的那样,几乎没有老师选择检查,只是把参考答案发了下来,让大家自己纠错。 也因为是补课,晚自习时老师都很默契的没有讲课,而是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了学生。或许是老师也觉得补课太累,所以晚自习不想上课吧。 步入八月份,c市的雨便成了阵雨,几乎隔一天就会下一次,一次不长,但降雨量特别大。 有时学生还在食堂吃饭,大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吃完饭后,刚走到食堂门口便是雨过天晴。 上课无聊的付科匀还在摆弄他前几天抓到的蟑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宠物喂食。 安腾写完习题,无聊中又想起了那个玻璃罐头。 他问田尘,那天结束之后他把玻璃瓶放在哪儿了。 “放家里?”安腾疑惑道。 “你猜猜。” “你不是说玻璃瓶你带回去吗。” “嗯。”田尘点点头,“确实是带回去,我把它重新埋起来了。” “埋哪儿了?” “秋千下边儿。” “怎么埋回去了。”安腾不明所以。 “就是想。”田尘没有过多解释。 玻璃瓶的瓶盖紧紧盖着,在无人知晓的土地里,没有种子般生根发芽,没有成长,没有破土而出。它就像是一颗胶囊,一个罐头,一瓶窖藏的陈酿,越是时间良久,越是珍贵。 补课的第一个假期,是半个月后。 这些天安腾和田尘几乎想遍了童年那两个月的时光,试图找到其他什么遗留的东西。 但好像真的没有了,有些东西直到真正需要时才弥留珍贵。 他们逛着街,又逛到了老区,又来到了福利院那条街。 田尘轻轻向安腾讲述着,那天他下了车,看见与家门上贴着的一模一样的福字,于是便坐在了门口处。 时光开始生根发芽。 第61章 骄阳似火 细算起来田尘已经转学一年多了,直至现在,他都还认不清班里的所有人。只是偶尔在学校里遇见时有个模糊的印象:那人是不是我同学来着? 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时候,新生们却已经到了学校。 走到校门口的田尘看见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学校门口,看见学生们拖着大小行李,还有跟着一起来的家长,他一边往里挤,不然在外面等着肯定会迟到,另一边问安腾: “他们来报名?” “新生要来上两周的衔接班,教一些高中的知识,打打基础。”安腾说。 两人一边往里走的,另一边的家长拉住田尘问高一楼在哪。 那家长有些纳闷,他说学生们都是进的另一栋楼。 田尘也不知道,跟安腾一路远离了校门。 到了教学楼的位置,人便少了许多,家长们和新生都挤在校门口,他们大多在问路,或者是在校门口处的告示牌上的分班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你上过衔接班吗。”田尘问道。 安腾点点头,“我这一届还是七天,结果之后就变成两周了。” “我去年转学来的时候怎么没有。” “上一届七月份就上完了,你八月份才来。” 太阳刚出头,铃声响起,教室里传出不大不小的早读声。 下了早自习,田尘到走廊上吹吹风,他站在栏杆处,看见新生们都已经陆陆续续找到了自己的班级,进入教室。 田尘才反应过来,新高一用的是高三教学楼,他们还没搬教室,所以高二也没搬教室,他们用的还是高一的。 他转头看向高三、十二班,虽然教室门口上挂着的班级还是高二,虽然他们还是在高二教学楼——估计得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他们才换教室。 但这不妨碍他们已经是高三生。 教室里许多同学在补觉,包括安腾。 早晨的阳光斜射进教室,有些热,但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 铃声响起,五分钟的课间短暂到一眯眼就过了。 他走回教室,看见所有人缓缓抬头,阳光照在安腾脸上,有些刺眼。 “去洗个脸,等会儿上课了。” “没事,应该不困。” 教学楼下的李子树又结了许多果子,同学们还是喜欢路过时摘两颗,一如往年的酸。 李友华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吃学校的红李,等到明年六月考完试后,他们便离开学校,那时李子还没熟呢。 夏天的阵雨几乎每天都来,上课时听到一声响雷,那不一会儿雨便下了起来。但课还没下,雨又停了。 新生入学,学校里许多新面孔。人一多起来,做什么事情也都不方便,比如食堂打饭或者抢公交车。或者是,打球时没有了场地。 班上大多数人对高三还没有什么感触,郭子明这些天都把“你们已经高三了”这句话挂在嘴边,每天说一次。但或许对大家来说,正式开学那天他们才升了高三吧。 以前的食堂二楼是给高三用的,一楼是高一高二共用,这年却又用菜的种类划分一二楼。面食大多在二楼。 周四,已经补了半个月课的学生们在教室门口蹲守着。平常抢场地的人就多,这周新生一来,人更多了。 “腾哥,你跑得快,去帮我们占一下场子行不。”付科匀抱着篮球问道。 安腾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他跟田尘今天准备去外边逛逛,学校对门的小吃街开了几家新店。 田尘点点头,帮安腾回答道:“行。” 夏天的球场,下午刚下过雨,等放学时球场已经干了。 安腾带着球先跑过去,不一会儿剩下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两旁是青山,正对面是体艺楼,篮球场就在体艺楼下边儿。 球场不多,下午体育生篮球专项训练要占用几个,剩下的球场更显得珍贵。 安腾把球扔给他们,没有要打球的想法。 田尘没有跟着来球场,他一下课就往校外跑去了。 安腾到店内时,田尘已经买好了东西。 “怎么买这么多。”安腾坐下问道。 “都想吃,就一起买了。” 天空明亮,没有丝毫要日落的迹象,也没有要下雨的感觉。可下一秒雨迹瓢泼,像是一团高速行驶的乌云,只是划过这个城市。 没几分钟,雨又停了。 “尘哥,你觉得开学考试我能到多少分?” “五百?” “这么高。”安腾说,“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相信自己。”田尘用竹签戳起一块肉递给安腾:“你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安腾拿着竹签,没吃。“要不,我们住校怎么样?” “怎么想住校。”田尘问。 安腾把竹签指向田尘,他一口咬掉签子上的肉块,说道:“上学期住过,这学期要住校的话是不是也是开学的时候?” “嗯。”安腾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住校那段期间我成绩不是在进步吗,高三了要不我们也住校试试?” “我不想。” “好吧。”安腾没有继续争论,“我就是感觉我们走路有点太费时间了,你看,来一趟就是二十分钟,一来一回四十分钟,早上来中午回去,下午来晚上回去。这都两节课的时间了。” “要不以后坐公交车?”田尘想,“也不行,公交车节约不了多久。顶多二十分钟。” 他想了一会儿,“要不骑自行车?” “我家没有。”安腾说。 “我家有啊,上次那个就是我家里的。”田尘笑道,“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来接你。” “你会骑么……” “不会。” “那你还骑——” 安腾话说到一半被田尘捂住嘴,他说:“所以啊,是你载我。” 安腾:…… 翌日清晨,在那条略微繁华的十字路口,早间上班的职工在车站排起了长队,早餐铺旁边是一栋校医院,清晨从医院中换班的护士换回了便装,在早餐铺前买了早餐,对他们来说疲惫的一天才刚刚结束。 田尘推着自行车从小广场出来,把它停在大街上,然后去买了早点。 安腾来的很准时,早晨六点多钟,太阳还没出来,晨风有些微凉,吹动少年身上单薄的校服。 “到学校再吃吧,路上不方便。”安腾接过早点说道。 “我在后座吃。”田尘笑着说。 安腾骑上车,自行车明显有些老旧,似乎最近才维修过。 “上车。”安腾说。 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后座有些矮,田尘只能把脚抬起来。 迎着早晨第一缕阳光,他们上路了。 以往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脚程,在自行车的帮助下只用了十分钟左右,把车停在学校路边的停车点,安腾拿起早点慢慢吃着。 “挺快的。”田尘点评道。 “我还是骑慢了点,要是快点的话七八分钟就到了。” 还没到七点钟的教室里几乎只有住读生来了,安腾和田尘两人是第七和第八个人。 来得早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会在教室吃早餐。 杨轩不一会背着书包进了教室,他的书包满满当当,从兜里拿出小纸条。 “李乾坤,手抓饭多加辣。”他这么说着,把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帮忙带的早餐,放在李乾坤的桌子上。 书包里当然不止一个,还有许多人的。 几乎所有的住读生都会找杨轩帮忙,学校的早点实在是不好吃。 住过校的安腾和田尘二人心有体会,他们去年也常常让杨轩帮忙。 “尘哥,你们今天买的什么?”来到教室的李乾坤问道。 “烧麦和小笼包,来点?”安腾说。 “来一个。” 安腾丢了一个小笼包给他。 七点零五分,郭子明来到教室,众人已经吃完了早点或者已经提前把早餐收到了桌肚里。 老班闻了闻,“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早餐带到教室里,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吃早饭的地方。” 说完,他走到办公室里,准备处理今天的事情。 每天郭子明都这样说,每天都会有人在教室吃东西。 包子馒头这类没什么味道的还好,上次付科匀打包一份小面,那味道几乎把整个三楼都覆盖了。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付科匀搓着手走过来问道。 “骑自行车来的。”安腾吃完最后一个包子,他似乎是知道付科匀要干什么,在抽屉里找了找,把昨天布置的化学卷子找了出来。 “诶,儿子真懂事。”付科匀把卷子一抢,跑回自己座位上。 安腾马上追了过去。 “哥,哥我说错了。”付科匀死死把卷子捂住,“第二节课就是化学,我课前一定给你。” “找别人去。” 安腾把卷子抢了回来。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起来,第一节课是语文,付科匀抬头看了一眼老骥,随后低下头,安心补起作业。当然,他借了别人的抄。 日上梢头,教室开着空调,左边的风扇没关。空调声伴着风扇的噪音,在教室里补觉时却觉得这是睡得最舒服一次。 中午,田尘和安腾跑在学生群的最前头,早上停车的地方已经停满了电瓶车和自行车。田尘找到属于他们的那辆,赶忙把自行车的锁解开,骑上。要是再慢一点儿,学校这条路就被公交车和各种接学生的私家车堵住了。 见田尘已经坐稳了,安腾猛踩踏板,带着田尘往学校路口外走。 四周是同行的学生,午间的骄阳将每一寸路面晒得发烫、发光。 “累不?”田尘问道。他用着蹩脚的当地方言,几乎与正确发音相差无几。 “骑慢点的话还好,还能吹吹风。”安腾说。“怎么不说普通话了。” “我听你们交流都是说方言的。”田尘抱着安腾腰,“我想试试能不能学着说一下。” “用不着。” 路过公园,小巷。这次没有夜风与明月,没有胆怯的少年。 自行车铃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十字街口,安腾骑得不慢,从学校出发的第一辆公交车现在还没到站。 “到这儿下车?”安腾问。 “嗯。”田尘双脚站在地面,向后退一步,便从车上下来。 他继续说道:“车你骑回去吧,钥匙给你。” “下午我到你家楼下来接你。”安腾放好钥匙。 都已经立秋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田尘看着桌上最后一块西瓜,又转头看了眼时钟,又到了去学校的时间。 他拿上西瓜,换好鞋,打开屋门,“爸,爷爷我上学去了。” 说完,关门声响,屋里便只剩下了风扇的声音。 这天气似乎是热得连蝉都不想叫,又或者在这个夏天的末尾,在此之前蝉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所以便不用继续工作了。 安腾坐在小区楼下的保安亭前,这里通风又有大树遮阴,是许多老人们纳凉的地方。 他将自行车停靠在此处,看着小区旁的大树尖儿被微风吹得摇晃,看见还未开学的孩童在广场玩闹,看见整座城市似乎沉浸在夏日午后的慵懒中。 田尘下了楼,朝安腾挥挥手,把那块西瓜递给他。 安腾三两下吃完西瓜,两人骑上自行车朝学校行驶而去,这一路没有多少人,只有他们俩,似乎在追逐梦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似乎也习惯了骑车上学,有时安腾会晚来十分钟,因为前一天睡得太晚,有时田尘会到安腾家楼下等着,买好早餐,坐在小区的椅子上等他。 “今天又晚点儿了。” 田尘有时会这样说。 “太困了起不来。” 安腾便以此为借口。 这时他会接到一颗薄荷糖,只听见田尘用关心的语气说道:“醒醒瞌睡,早上是数学课。” 不止如此,安腾发现尘哥最近准备了许多东西。 饼干、硬糖、筷子,甚至还在学校用来放书的柜子里放了两桶泡面。 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以备不时之需”。 “川中的学长学姐说,高三特别累,能吃多吃点儿。” 田尘把一块巧克力抛给安腾,一边说道。 八月份的最后几天,衔接班已经结束,该搬的东西已经搬走。 高二、十二班的同学们大多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前往旁边的知行楼。 教室的位置还是一样,在三楼靠厕所和办公室。 这边的风景大不相同,可以看见学校外的那条马路,另一面朝向学校里,能很清楚的看到校门,看见学校大门口处立起的刻着“责当力行”校训的石头。 知行楼也是离校门口和食堂最近的教学楼,无论是放学抢公交还是吃饭都特别方便。 安置好各自的书本,众人开始打扫起这间教室。尽管之前衔接班的新生做过一次卫生,但还是有些遗留的东西没处理好。 田尘看着有些不熟悉的教室和布置,看见教室后挂着那块空空如也的黑板,想起之前教室的黑板报,那还是自己画的呢。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那天,已经补了一个月课的学生们显然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早上的开学典礼,大家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只是高一的新生校服还没到。 高三年级站在最前方,已经习惯了在操场中央的他们此刻有些不适应。 田尘拿着写了好几天的演讲稿,独自一人在旁边练习。 “尘哥加油,尘哥加油。”安腾在一旁小声说着。 “呼。”田尘长舒一口气,“别闹。” “学生代表上台演讲诶,这么大个事儿你这么没提前跟我说过。” “说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也是。” 安腾仔细听着台上的主持人说话。 “尘哥,到你了。”他说。 田尘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拿着演讲稿上台。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家长、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三十二班的……” 台下很多人都认识田尘,从他转学过来的第一天起就认识。 安腾还记得那几天班级门口总会聚起许多学生,不过那几天尘哥都在睡觉。 演讲不长,一会儿就结束了。 “尘哥,帅!”安腾鼓励道。 开学典礼早早结束,回到教室。 不同的教室,不同的窗外风景,每次安腾从前门出去或者从门外进教室时,总会抬头看一眼门上的标志,看见“高三”,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教室外挂着的展示栏——从高二楼卸下来又装在高三楼的。展示栏在上学期就贴心的把田尘加上,四十二个人的大头照还是摆成了心形,另一旁是每个人的目标,要考多少分,要上什么学校,要选什么专业,自己的座右铭。这些都是老郭的主意。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随便写了一句话,只是随便上网搜了一下热门专业。 大多数人的目标分数是六百、五百,与他们现阶段差了两三百分。不切实际,但就是敢写。 郭子明吩咐文艺委员每天要在教室背后的黑板上写“高考倒计时xxx天”,今天还剩280,所以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280天。” 早晨的骄阳不会被任何事物浇灭。 那种看见一个人便喜笑颜开,吃苦也像是享乐,多年以后回想起还觉得记忆犹新又迷茫执着的时候,对了,就是青春。 第62章 行乘夜话 开学的第一周,是属于考试的一周。 这场开学考试如同早就已经敲响的闹钟,只不过他们走了一个月才能把闹钟关掉。 几乎没有新的教材再发,已经被翻得破旧卷页的书整齐的摞在柜子里或是走廊上,教室里的桌子挤在一起,板凳也是。 许多人挤在田尘桌子周围,讨要笔记或是寻求解题,田尘还记得上次韩炬桐借了他的笔记,几乎快忘了换,等到下学期开学时他才记起,这时候田尘已经快写出一本新笔记了。 田尘照例是在第一考场,而安腾和十二班的大部分人都在十四考场。 十四在三楼,一考场在一楼。 早自习结束,安腾关上语文笔记,虽说是笔记,其实只是一些他自己归纳的古诗默写易错还有作文能用到的句子。 他和田尘一起走出十二班的门,门框已经有些破旧,走廊上的学生堵成一团,有的上楼有的下楼。有的只是平平稳稳的在走廊上挪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要去的地方。 “等会考完试直接就可以放学对吧?”田尘问道。 “嗯。”安腾点点头,田尘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跟着人群走下楼去。 语文、数学、物理、英语、化学和地理是一起考。 两天半,开学考试就结束了。 对于高三的学生们来说,考试这两天应该算是放假。毕竟考完试后就能放学回家休息,比平常放学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 但下午的考试不行,下午考完还得上晚自习。 最后一天考完,众人回到教室搬好桌子和书。陈燕琴预支了些班费给杨轩,拜托他买一些颜料回来,还特别嘱托买亮色的,颜色多买一些。 下午大家来到教室时几乎都会看见放在教室讲台上的颜料瓶。 “画黑板报的吧。”杨轩猜道。 “后面黑板报不是写着距高考还有276天吗,怎么可能还画黑板报。”李帅兵说。 正在大家讨论个没完时,上课铃响,殷姐拿着化学卷子走进教室。 这几天都是讲题,一轮复习早在暑假补课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些科目已经快复习完必修一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虽然不是郭子明的晚自习,但他还是来教室看了看。 “今天谁的晚自习?”他问道。 “数学。” “数学老师呢?” “没来。” 郭子明朝教室外扫了一眼,小龙确实没来。 于是他把讲台上的颜料拿了出来,“每个人把手涂上颜料,到后面的黑板上按个手印儿,快点,这节课之内弄完。” 说完,他便离开了教室,他今天得上十六班的晚自习,还要过去守着。 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这颜料有什么用,把几个颜料瓶打开,有的直接倒在手上,有的用纸涂在手上。 “按了的手印记得写名字。”陈燕琴说。 按手印这种事情,几乎很明显能看出来班上有没有情侣。 比如刘燚和张诗两人找了黑板的角落,把手印按在了一起。 杨轩故意涂了好几个颜色在手上,红一块儿绿一块儿的混在一起,他却没有立马按上去。刘诗雨和陈燕琴两人商量着要把手印按在哪儿,她俩颜色都选的一红一蓝,见中间没几个人按,她俩便把手印按在了“276天”的“7”字下面。 杨轩在黑板前徘徊了许久,一会儿问这个手印是谁的,帮他写上名字,一会问什么颜色好看,按在哪好一点。 他看见刘诗雨按完了手印,便走上去,把手印按在了她的手印的下方,然后认认真真的用粉笔写上名字。 青黄不定红绿不接的手印上歪歪扭扭写着“杨轩”两个字。 李帅兵按了手印,按在黑板的最高处,男生们几乎都会选在高处,似乎想表示“自己很高”的意思。 甚至,在短短换了教室的这几天内,他们又把已经遗失的身高墙重新画了回来。 “尘哥肯定得按在中间。”陈燕琴说道。 田尘看了看安腾,对方点点头,于是他上前一步,看着那个巨大的“276”,把手印按在了“7”上面一点点的位置。 他把安腾拉了过来,田尘按得右手,安腾按左手,两人左右手的手印在七字的上方,名字由田尘写上。 “诶,右边不是才是你的吗。”安腾看见田尘在自己的手印上写了他的名字。 田尘嘘了一声,“就这么写。”他说。 “徐浪呢?”安腾回头,看见徐浪已经涂好了颜料,准备按手印。 “我?”他指了指自己,“我随便找个地方。” “你把另一只手也涂上,两个一起按。”安腾说。 “一起按干什么。” “你按就是了。”田尘也附和道。 徐浪一只手不方便,于是两人便帮他把另一只手也涂上了颜料。 他找了个空位置,把两只手都按了上去。 田尘拿着半截儿粉笔,在手印上写下“徐浪”二字,另一个手印写着“田玥平”。 三人相视一笑,都没忘记那个人。 “不知道小苹果最近好不好。”安腾看着手印说道。 “暑假的时候跟他聊过几句,还挺好的。”徐浪说。 下午温暖的斜阳从窗户处照了进来,把黑板斜切下一半,两人的手印却写着彼此的名字。 “都按完了没?”陈燕琴说道,她收起一罐颜料,“还有人要按没?” “纯潘快把你老婆叫过来按一个。”李乾坤笑道。 纯潘对象在八班。 “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叫她过来按。”他说。 大家有意在纯潘的手印周围留了一块儿空地,就是给他俩的。 晚自习的时候魏静怡和几个学画画的在教室后面作画,加班加点儿给后面的黑板添了一些小装饰。 右下角画了几束向日葵,左上角和左下角都画了一个纸飞机。 田尘向后望去,纯潘的手印处左边儿多了一个粉红色的手印,没有名字。他和安腾的手印静静的贴在黑板中央,无声无息。黑板绘着彩色的手印,似乎会跟随他们走过风雨与时间。 刚换教室这天,年级主任让每个班都在教室里和教室外挂一幅横幅。横幅的内容要正能量,激励向上。郭子明或许是随意写了两句上去,今天横幅挂了起来。 教室内的横幅写的“如若岁月苦尽甘来,山河星辰贺礼相伴。” 教室外写的是“十年磨剑如一日,不破楼兰终不还。” 高三知行楼所有的教室都挂起了横幅,还有楼外也有。 “入我门来,乐学智慧长精神;出此门去,天高海阔任君临。” 这是楼外挂着的最长的一幅,红底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张扬肆意。 似乎光看着这些句子,就忍不住坐在教室里,拿出卷子先做它个三两张。 “尘哥准备选哪个位置?”韩炬桐问。 “就这位置挺好的,不想换。”田尘正趴在桌子上补觉,他头也没抬回答道。 “那我选你旁边。” 田尘抬头瞄了一眼,“万一别人先选了呢。” “那选前面一排。” 田尘不想理他,挥挥手继续趴下睡觉。 安腾在一旁坐着,听见有人想抢自己的位置,于是问道:“你不坐第一排了?” “第一排不好坐,郭子明天天看我卷子。” “你不是挺想表现的么。”安腾揶揄道,“不继续?” “尘哥在,哪有我的表现的时候呀,对吧。” 两人同步看了看田尘,他睡得正香。 “嘘。”安腾挥挥手指着韩炬桐的位置,“回去。” 已经二十多天没放假的田尘已经对学校有了些许的厌恶。本以为八月补课结束时会放两天,结果却是无缝衔接开学。也不知道下一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去年高二的时候,每次周末放假看见一个人影都没跑出来的高三楼,不免有些害怕。真正到了高三,田尘却觉得没什么了。 晚自习的上课铃响,每天的最后一个阶段总算来了。 安腾再也没空在晚自习时看课外书,夜晚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有沉下心去听,才能听见微微的蝉声。 晚上两人在自行车上,抢先跑出来的两人骑在几乎无人的大街上,只是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车辆。夜晚的视野不好,田尘也能抱得自在一些,他几乎是紧紧贴着安腾,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双手放在他腰间。 “热吗?”田尘问道。 “不是很热。” “要不什么时候放假我学一学,看看能不能载人,老是让你骑感觉不太好。” “我都骑了一个多月了,习惯了。” 田尘抵着安腾背后,慢慢吸气,还是那股味道,花露水伴着些许的沐浴露的味道,仿佛一下子便能看见骄阳。 第二天下午,郭子明拿着刚批出来的成绩单到了班上,照例是选位置。 田尘没变,安腾来到了班级第四名,韩炬桐在第六名,没能抢走安腾的位置。 座位的变动不大,几乎没人会关心了。 “怎么样,这次多少分。”田尘问。 他和安腾的位置都没有变,也就没有了换桌的麻烦事。 “差一点五百。”安腾有些可惜道,“他们都说这次考试比期末考试难。” 他挠挠头,“但我觉得比期末简单。” “不应该是你进步了吗。”田尘笑道。 “语文一百二十七,超常发挥。”他翻出自己的语文卷子,“都能进年级前十了。” “其他的呢?” “数学差了点,英语正常,物理倒是比上次进步特别多,化学和地理中规中矩。” “嗯,那接下来补数学。”田尘把他手中的语文卷子拿了过来,“你看我多少分了吗?” “瞟了几眼。”安腾回忆道,“物理还是满分。” 这周已经快周末了,郭子明还是没说什么时候放假,大家也是上一天看一天,等过了周末,新的一周开始,对放假的期待又彻底放了下来。 田尘在掰着手指头一次次核对已经上课的天数,自从八月中旬放了两天假以来,已经二十二天没有放过假了。或许整个九月都不会放假,只有国庆节才会有三天假期。 “安腾。”张鑫宇拿着自己的凳子在安腾旁边坐下,顺带把自己的语文卷子拿了过来,“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做题的思路。” 安腾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正式的提问,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他看了看旁边的田尘。 最近,尘哥已经摸透了一个道理,只要自己下课在补觉,大概率就没有人过来问题,除非韩炬桐,他会把你叫醒,然后问题。只要有一个人问,就跟群体效应一样,一群人就凑了过来。 于是田尘这几天的课间都是倒头就睡。 安腾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把板凳挪到田尘旁边,碰了碰他的手肘。见田尘没有起床的迹象,安腾只能自己讲。 “你哪种题不会?”他问道。 “都不会。”张鑫宇如实回答。 安腾也硬着头皮讲下去:“那从大体上说。老骥不是常说卷子发下来了就可以看作文题目是什么了吗。” “嗯。”体委附和道,“我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我不把前面全部的题做完,不会去看作文题目,除非是真的有题不会做,卡住了,才会跳过。” “啊?为什么。” “要是先看了作文题目,那我在做前面的题目的时候会分心,老是会想这个作文要怎么写,前面的题目就容易做错。” “懂了。”张鑫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然后阅读理解,先看题,再看文章,然后再看题;文言文的话得背,背一些常见的文言字词;古诗词默写就更要背了;后面的改错句和词语应用得看语感,可以多读些书培养,不过都高三了估计没什么空去读书了。” 安腾讲的头头是道,只不过不知道张鑫宇有没有认真听进去。 “那作文呢。”他又问。 “作文的话你得先……” 安腾几乎快讲了整个大课间,中途还有“插班生”进来听课,直到下午六点半的自习铃声响起,他们才就此分开。 “讲完了?”田尘抬起头来问道。 “嗯。”安腾有些开心,这是他第一次讲这么多,以前都是听尘哥讲,或者与别人讨论。 “有错的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语文这东西哪有什么错的。”田尘又趴下了,“你自己理解得好,看他能不能理解了。” “不会害了他吧?” “他这种作文都得写一个小时的人,用你这套方法,可能还真保不准。” “靠,那我得去跟他说一声。”安腾立刻从座位上下来,趁老师还没来,蹲着腰往张鑫宇的方向走去。 夜晚,又是一天过去。 “要不今天推着车走吧,骑车太快了,路上时间太少了。”田尘说。 “时间少是什么意思?”安腾把自行车锁解开,听田尘的把车推着走。 “就是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这还少啊。” “白天都没怎么说话。”他说道。 两人推着车,并肩而行,路边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也没有关注两人。他们只是人群当中的一份子,融入人海,成为了万千浪花中的一朵。 “你有跟班里的人说过吗?”田尘问,“说你其实谈恋爱了。” “我哪敢啊。”安腾摸摸鼻子,似乎是害怕,“之前不是说过,班里都有谣言了。” “也没什么,不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吗。” “也对。倒是杨轩。” “杨轩怎么了。” “他喜欢班长你看得出来吗?” “有点迹象。” “他说等高考完了就去表白。” “这么看来还是你比较勇敢一点。”田尘笑着说道,“你说班里的人真的知道我俩的关系吗。” 两人笑着笑着,又同时停下,像是笑不出来,又或者安腾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诶,你说——”田尘用手肘碰了一下安腾,“你说他们要是早就知道呢?” “不应该吧。”安腾有些不相信。 “你看看。”田尘一条一条细数着,“我转学过来之后你是不是就没怎么跟杨轩他们一起了。” “那得是你转过来一个半个多月之后,我跟你表白了才是。” “然后是不是我俩就经常一起,吃饭、上厕所、做作业。” “是。” “然后,周末是不是也差不多是一起的。除了闹分手那段时间。” “是哈。”安腾说,“那他们真的知道了?” “应该吧,改天问问。” “万一他们不知道,你这一问不是暴露了吗。”安腾笑道。 “那就暴露了。”田尘一副轻松的样子,“说不定,咱俩这个组合还挺受欢迎的。” 夜风吹过二人的面庞,去年这条路与今年对比依旧没变,那个拿着烛火告白的少年似乎还历历在目。田尘刚转学来到学校的场景在安腾脑海里不断回放。他当时在想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 两人又一次路过那条小巷口,巷子有些窄,不过勉强能容纳自行车通行。安腾在前方推着自行车,田尘在后边儿,他突发奇想搂着安腾的腰,两人就这么一直走了一路。 “真快啊,我都已经十八岁了。”安腾感叹道。 “如果让你选择时光倒流,你会回到哪个时间点?”田尘突发奇想问道。 “十七岁的时候,然后等你转学,再跟你表白一次。” “为什么?觉得上次不够好,再来一次?” “嗯。”安腾转过来,看着田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次不会分手了。” 第63章 无人之境 九月份的天不像八月的天,时不时就来一场阵雨。整个九月份也就十九号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雨,之后就一点雨也没下过。 本以为下完雨后的天气会降温,结果秋老虎一来,似乎与夏天也别无二致了。 快九月底的清晨,蝉声渐渐少了,但是人是不变的。早上的十字路口依旧热闹,同样的时间,天却渐渐变得越来越暗。 “昨晚又熬夜了?”田尘问道,今天安腾比平常晚来了十分钟。 “晚上没睡好。”安腾推着自行车,一边揉揉眼睛。 他接过早餐,继续说道:“晚上蚊子特别多。” “这个时候还有蚊子?” “有。现在蚊子感觉都进化了,抗寒抗炎,比我都能抗。” 照例骑车去学校,日子似乎没有一点变化。 “怎么还起雾了。”安腾说。 “你骑慢点,别出车祸了。” “嗯。” 走学校这条路大早上的没多少人,只有来送学生上学的私家车或者偶尔经过一趟的公交车,不拐进学校那条路之前,路面都很宽敞,很少出事故。 这几天高一新生军训,早上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学校路卖早点的摊贩生意也好了不少。 安腾锁好自行车,看见学校门口挤着一堆人。 “不会又查手机吧。”安腾踮起脚眺望,可是前面人太多了,他也看不清楚。 “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先把早饭吃了。”田尘回忆起去年住校时,他们早起也遇见了查手机,不过当时他们还是住校生,所以躲过一劫。 他往前走了走,看见人流排成了好几个队伍,基本确定了。于是他回过头,看见安腾已经排好了队,便来到安腾身边,两人一起排队。 “尘哥,你手机没问题吧。一般遇到查手机都是把手机放在外面的小店里,等中午放学了再来拿,要不你放在白姐店里?刚刚他们说围墙那里也有人看着,不能翻墙进去。” “没事儿,我藏鞋子里。” 很快到了他们,安腾走在前面,早餐已经吃完,没查出什么。 田尘脚踩着手机,有些跛脚,不过检查的老师也没看出什么,还以为田尘脚受伤了,好心提醒一下让安腾帮忙扶着点。 两人走到教室坐下,无事发生。 因为检查效率的问题,学校门口已经堵着一大群人,快到上课时间,没法再一一检查,也只好全部放行。 教室里还空着许多座位,等到放行了,才有人陆陆续续跑进教室。郭子明也没说什么,嘱咐大家认真早读,随后便离开了教室。 上次选位置之后,韩炬桐选在了田尘前两个位置,上自习时常蹲着走过来问题。 早自习下课只有五分钟的课间,大多人也都会选择趴下补觉。 田尘抬起头看看,今天全军覆没,除了自己,没一个人醒着。 教室后的黑板上倒计时已经变成了248天,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不知道会不会和国庆节一起放,还是说两个节假日加起来只放三天。 上课铃响,大家抬起头,准备迎接充实的一天。自从一轮复习开始后,老师讲解的深度加厚,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不知是否是因为248这个数字太长,教室的学习氛围在田尘看来与之前并没有更加紧张。 大课间,郭子明终于宣布连着中秋节和国庆节,一共放四天假期,周五开始放假。 连续上了三十几天课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田尘转头看向窗外,山坡上的矮树绿叶葱葱,有几棵树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 “放假必须去网吧嗨一晚上。”付科匀说道,“你们去不?” “去。”杨轩说,“把他们几个也叫上。” 可能说是这样说,等放假那天,十几个约好的人或许只剩下了两三个。 周四的夜晚,站在走廊上乘凉的学生开始讨论起各自的话题。 安腾和田尘两人站在人群外,看天上渐渐明亮的月亮。 “这是什么月相?”田尘问道。 一轮复习时,郭子明额外讲了一本选修,说高考可能会考。这本选修里就讲了月相。 “我想想。”安腾说,“凸月?” “渐盈凸月。”田尘补充道。 “明天就放假了。”田尘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是下午放还是晚上放。” “按照川中的习惯,大概率是晚上。” 夜晚的风吹得身上稍凉,穿着校服短袖的田尘有些冷,便回到教室。 一进教室就看见韩炬桐和纯潘在争论一道题的答案。 “等会他们答案争不出来估计又会来找你。”安腾说。 “那我先去给他们把答案公布了。”田尘得意道。 快步走到两人中间,看了一眼题目,是今天数学老师郑晓龙发下来的卷子的大题。 田尘刚好上午看过。 “都不对。”他说道。 “啊?”韩炬桐摊开手。 “干什么?” “卷子借我看看。” 田尘耸肩:“我没做,心算的。” “这数列大题能心算?” “那我回去验证一下,等会儿把答案传给你们。”田尘回到座位上,跟安腾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于是两人都把卷子拿了出来,要比一比谁先得出答案。 安腾卡在了第二问,有一个隐藏条件他还没算出来。 田尘已经把答案的小纸条写好,丢给了前桌,让他帮忙传给韩炬桐。 “你怎么做这么快的。”安腾问。 “多做就行了,不管数学还是物理题都这样,大题如果只有两个小问,那第二个小问大概率要求一个隐藏条件,不然很难做。” 在田尘的提点下,这题很快被安腾解决。 晚自习他得抽出半小时用来背单词,第二天要默写。 高三之后,英语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写着单词中文意思的“试卷”,看着中文意思写英文单词,每天默写一个单元,写完之后同桌交换批改,效率特别高。 但是也容易作弊和互相包庇。 做完今天的学习任务,安腾趴在桌上,最后还剩三两分钟,他整理好书笔,带上语文小册,回家还能背背古诗。 下课铃响,他和田尘跑出教室。 高三后住读的人变多了起来,一共四十二人,大概有三十人都选择了住校,于是晚上住读生要上四节课,抢公交的人少了,路上拥堵的情况也少了很多。 安腾熟练地解开自行车锁,两人上了车。 “今天背什么?”田尘问道。 “到滕王阁序了,我下课之前刚看过。”安腾骑着车说。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田尘背了一句。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安腾接下一句。 “襟三江而带五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直到最后背完,车也骑到了十字路口。 “拜拜。” 他们挥手再见,夜风吹动路旁的小叶榕,吹得田尘有些发冷,他回头对安腾说: “明天记得把校服外套拿上,好像会降温。” “好。” 安腾目送田尘走到小区里,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自己才骑着车回到小区,上锁。 独自走上六楼,打开中午准备好的宵夜,热一热就能吃。 点开手机,田尘刚好发了条消息过来。 溪流:晚自习那道题我好像算错了。 鲸鱼:数列那道是吗。 溪流:对,明天再说,我洗澡去了。 鲸鱼:【ok】 安腾吃完宵夜,躺在床上,大脑带着一天的疲惫,渐渐睡去。 周五,今天的数学课只是让大家做了一张卷子,这次放假回去把卷子对一对答案,改改错题。韩炬桐在十四班有认识的人,得到的消息是今天下午放假。 下午是物理课,李友华照例让大家自习。 “你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去哪过了?”田尘问,他记得那次安腾说有事,没有一起过。 “去公墓了。”安腾如实说。 “那今年呢?” “再去看看。” 谢绝了打球和网吧的邀请,安腾和田尘背上书包,直接骑着自行车往公墓的方向走。 公墓在老城区,前半段跟回家的路一样,不过在十字路口继续往前走,随后左转,去到一个不常来的区域。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暑假。”田尘说道。 天气有些转凉,两人都披着学校的外套,天上的云不多,今晚是个赏月的好天气。 “来的急,都没带月饼。”安腾说道。 把自行车停在公墓门口,公墓这儿是一片小山丘,随着小坡上去,眼前就是一块碑。 “晚上去小区广场上看月亮吧。”田尘说。 “好。” 安腾来公墓这儿有许多次,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感觉,不是悲伤也不是怀念。就像今天,他擦掉墓碑上的灰,自顾自的说两句话,便回了家。 吃完饭,跟田尘来到小区前的小广场上。 广场上有许多小摊和玩耍的孩童,两人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看云卷云舒,秋水长天,看见摊贩慢慢收起,看见天色渐渐暗沉,月亮已经非常明显,挂在不远处的天边。 “怎么一个人都没了。”安腾说道,八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光如水,小广场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像是无人之境,世界浩大,却只有他们两人在此,看着天上的月亮。 “估计都回家了吧。”田尘说,“回家看中秋晚会了。” “真的有人看吗。” “走吧,我们也回去,月亮也看够了。” 安腾家里没人,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许多零食,两人提着两袋上楼。 打开电视,虽然不看。 月光从窗户处照进来,安腾关上灯,透过电视和月亮的莹莹亮光,他能看见田尘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他拿着一罐饮料,咔嚓一下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 “喝么?”田尘举着易拉罐问道。 安腾接过喝了一口,甜味顷刻间在嘴尖弥漫。 他放下罐子,罐里的液体似乎不停摇晃,最终漏了几滴在桌上。 安腾凑近田尘的鼻尖,刚才的饮料味道还绕在身侧,甜得发腻。田尘搂着安腾的脖子,轻轻凑到他耳旁,用他从未用过的柔软声音叫道: “哥哥。” 天上飘着些许云朵,有时云被风吹着,挡了一会儿月光,屋里光线暗淡,却又别有一番情调。 两人贴的很近,无人见证他们的爱情,惊天动地,无风无声。 浅白色的月光照亮卧室的一角,在床上躺着,还能听见客厅里没关的电视的声音。 偶尔嘈杂,偶尔清脆。安腾起身来到客厅关掉电视,身上没有衣物,还是有些凉。 最后一丝蝉鸣恃住年少气盛,再无声息。 “尘哥,你说要是我们早些年遇到了会认出来吗?”安腾想,他躺在床上,伸出手在自己以前藏烟的床头柜里翻找,却发现已经没烟了。 “没烟了,要不还能来跟事后烟。”安腾说。 “可以试试事后消消乐。”田尘笑着道。 接着刚才的话题,田尘回答道:“我感觉,要是小学我们再遇到的话可能还认得出来。” “我觉得不行,那时候才多小,六七岁能记得什么。”安腾真的在手机上点开了消消乐的小游戏。 “谁知道呢,或许会不一样。”安腾枕着脑袋,侧头望向窗外那片斜角天空,月亮总不肯照亮心里那处幽深的背影。 天上没有几颗星星,偶尔会有飞机经过,听着窗外不知名的虫声,夜风吹动树梢或者地上的落叶,划出莎莎声响。不远处的大楼没有一户人家还是亮着,似乎已经很晚了,大街上就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甚至,许久也不见一辆出租车。 安腾一个人想了很久,他转头看了眼田尘,他已经睡着,侧着身,似乎睡得很浅,就连安腾朝他这边挪动一点都怕吵醒他。 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安腾做着一个蹩脚的姿势,闭上眼,困意陡然袭来。 放假的早晨总是在睡梦里就过去的。安腾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他起床看见田尘已经醒了,在一旁玩着手机。 “怎么没叫我。”他问道。 “昨晚睡太晚了,我就没叫你,多睡会儿。” “你几点起的?” “刚起。”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安腾甩甩脑袋,“再躺下去又困了。” “昨晚几点睡的。” “三点多吧。” “这么晚。”田尘说道,“你打消消乐打了两小时?” “噗,没有。”安腾否决道,“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儿,哲学?” “什么哲学?” “就比如‘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这种问题。” “不是。”安腾被逗笑道,“我怎么可能想这么高深的东西。” “那在想什么。” “我也忘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大概是‘如果许温然没有被领养,一直在福利院’或者‘如果许温然被我妈妈领养’这种东西吧。”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想的这些可能都不如现在美好。”安腾说,他起身穿上衣服,伸了个懒腰。 有些浅短的下衣摆随着安腾舒展身体而上升,露出腰间。 “你这衣服多久了。”田尘问道。 “不知道,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反正平常都是穿校服。” “那今天去买一件?情侣装的那种。” “好啊。” 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再做饭似乎来不及,两人在楼下的面馆点了面吃,在服装店里买了两套衣服。 不是情侣装,但是衣服特别搭,一眼看去就是一套。 “可惜,在学校也不让穿。”安腾穿着新衣服说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在户外闲逛,走到孝子桥,再往前是他们来过的书店和川中的初中部,今天放假,学校里只有一些来打球的学生。 街道上人不多,下午悠闲的时间里大家或许都在家闲憩。 两人下了桥,走到河道旁,沿河而行。 大街上人不多,河道旁的人就更少了,许久都不见一个,只有河岸边有些钓鱼的人。 田尘挽着安腾手臂,平常在街上人多,他跟安腾很少会有肢体接触,学校里眼杂,他与安腾也只是偶尔才有互动。 今天似乎能放肆一下,两人挽臂牵手,沿河走了许久。 “晚上想吃什么?”安腾问道。 “鱼香肉丝。” “我不会做。” “学呗。”田尘笑道,“家冰箱里还有东西么,没有的话得去超市买点。” “去趟超市吧,顺路还能去潮客看看付科匀他们。” “又叫你了?” “下午叫的,昨天他们本来十多个人约好了要去,结果到了放假好几个人又鸽了,昨天就没去成,那几个不死心的今天一定要去。” “行,陪他们玩玩。”田尘说着,扭了扭手腕,“我都好久没打了。” 到了超市那条大街上,人一多起来,两人本来牵着的手很默契的分开,再也没触碰彼此,好像他们就只是朋友,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我记得这个你喜欢吃。”安腾指着超市一旁货架上的糖果。 “哦。”田尘才注意到,“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我还分你好多呢。” 两人没买什么东西,田尘拿着一颗糖果,剥开糖纸,把它喂到安腾嘴里。 “你不吃?”安腾问道。 “我有多的。”田尘笑着说。 第64章 白发齐眉 高三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大部分人都会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无所事事的一天。 两人提着两袋零食去潮客,不出所料的被大家分而食之,只剩下今天做晚饭的食材。临近傍晚,网吧里的人不减反增,送外卖的员工在门口进出,室内的人越来越多。一天晚上,才是这里人最多的时候。 安腾和田尘早就离开了,看着网上的教程弄了好一会儿,终于做完了饭。或许是因为饭菜是自己做的原因,同样的一道菜,吃起来都感觉比饭店里的好吃。当然,也可能是食谱的原因。 吃完晚饭,田尘回家,今天没有再待在安腾家里。 放假玩了一天,脑袋空空,似乎接下来的几天不学习都有些对不起自己。安腾拿着放假那天早上做的数学卷子,点开数学老师发在学生群里的答案对照起来。 刚对完选填题,一到大题,便开始有些犯困,安腾关上手机躺在床上歇会儿,这一歇,再起床时已经是凌晨。 台灯还亮着,身上有些酸疼,安腾起身洗漱,关掉台灯。重新睡下。他做了个梦,梦见八岁那年,熟悉的福利院出现在眼前,夏风微微吹动前院的老榕树,知了在大声鸣叫。 再醒的时候,是敲门声。声音响了一会儿,安腾还在半梦半醒时,还认为敲门声是个梦。下一秒手机响了,这才把他吵醒。 “你人呢?”手机另一头田尘。 “干什么。”安腾刚睡醒,声音有些倦意。 “你没在家?” “在啊。” “我在敲门你没听见?” “草,我以为是梦呢。”安腾挂掉电话,起身去开门。 “早。”他说道。 “吃早饭了没?”田尘问道,把在楼下早餐店买的包子放在桌上。 他又笑道:“好像白问,你刚起床?” “嗯。”安腾揉揉头发,刚起床的头发有些乱,还没来得及梳。 “你来干什么?”他问道。 “学自行车。”田尘说道。 安腾洗漱后,吃完早餐,两人把自行车推到小广场上,这里宽敞一些。 “不用扶,我又不是不会,上次你打架脚受伤了不是我载的你吗。”田尘说道。 安腾反驳:“你那是骑吗,两只脚都在地上的,拖着车走。” 安腾故意松开手,田尘骑起来,有些略显生疏,但还是没什么大碍。 “要不你上来试试。”田尘说道。 “我怕摔倒。” “不摔怎么能学会呢。”他笑道,“你学自行车的时候摔过吗?” “摔是摔过,但当时带着护具的啊。” “上来。” 安腾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尽量不动,保持好重心。 田尘学得很快,大概两个多小时,“行,以后我们一天轮换一次。” “什么轮换?” “就是,你骑一天我骑一天。” “算了吧。”安腾摇摇头,“我怕你这黄司机出问题。” “黄司机是什么。”田尘问道。 “就是说你车技不行。” “哦,我还以为是经常开车的司机。” “……” 四天的假期过得很快,三号那天刚好回学校上晚自习。 学校里只有高三的学生。吃饭抢公交或者打球都方便许多,上学放学也没有这么挤。 晚上放学,平常会围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几乎没有人,常日里满载的公交车却只有一二闲人。 放学的学生也没有那么急切的跑向校门口,反而只是慢慢走着,闲庭信步。 “今天我骑车!”田尘说道。 “你就是想骑车了。”安腾吐槽道:“根本就不是怕我累。” “怎么会呢。” 夜色渐冷,田尘骑得比安腾慢了许多,一方面不怎么熟练,另一方面他也不想骑得太快。就这样慢慢的,享受每一缕风和若有若无的花香,还有一丝丝秋天的韵味。 “没出事故吧。”田尘得意道。 “路上都没几个人,这么出事故。” “比如,突然刹车失灵什么的。” “你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安腾伸手敲了敲田尘脑袋。 他在十字路口前下了车,两人就这么推着车走着。 田尘笑笑问道:“运动会你报了什么。” 今年的运动会与往年差不多,前两周报名表就已经提交,田尘今年一样,什么也没报。 “跟去年一样,一百米和两百米。”说着,安腾握住自行车的另一个把手,两人站在自行车左右,慢慢推着它往前走。 “到了。”安腾说。 两人停下脚步,田尘松开车把手,回头往家的地方走去。 之后几天平静,并无异样。 偶尔下课期间会有一些吵闹,或者走廊上发出惊叹。教室里不同的小团体讨论着不同的事情,七号晚上吃过晚饭的学生回到教室。 清平的日子一去不返。 田尘趴在桌上,天色渐晚,教室里的浅白灯光照在他侧脸,安腾不觉地凑近看了看,却又突然意识到离得太近。 “有事么?”田尘说。 “你醒着啊。”安腾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把手放在田尘头上说:“我看见你有根白头发。” “啊?那你帮我拔了吧。” 安腾有了个正当理由摸头,他撩拨着田尘的头发,“找不到了。” “还有多久上课。” “五分钟。” 安腾也趴下,两人凑得很近,像是说悄悄话一样。 “这次运动会不排练什么节目吗?”田尘问。 “听说是因为班级太多,演节目的话时间不够,所以干脆就全部取消了。我们去年运动会开幕式都弄了一上午才结束。” 田尘抬头看了眼挂在教室前头的时钟,对安腾说道:“你也有白头发。” “?” 田尘双手搓着安腾脑袋,只是他国庆节刚剪过头发,寸头的发型怎么揉也揉不乱。 “手感不错。” 上课铃响,安腾直起身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头发,有些刺手,手感也不好啊。 下午阳光正好,风吹过球场上的篮球和汗珠。 田尘坐在篮球场一旁的长凳上,等到安腾打累了轮换下来时两人才抓紧时间去吃饭。 “杨轩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田尘问道。 “是吗?”安腾纳闷道,“他不是喜欢刘诗雨吗。” “那他表白了?” “那俩人天天都快黏在一起了,还没谈上?” “难怪我说最近下课怎么都看不到杨轩,结果去找刘诗雨去了。” “……” 两人走出校门准备随便买点东西吃,如果时间不够的话只能带到学校里吃了。不过田尘吃东西特别快,安腾跟他一起吃的时候像是被带动了一样,也吃得很快。 安腾曾经问过田尘,问他为什么吃饭一直吃得这么快。 田尘回想起来,说,可能是因为在福利院的时候吃饭不快的话就没得吃了。 两人走到学校对门的小吃街,在有个炸物摊上看见了杨轩和刘诗雨,两人亲亲密密,在一群学生校服中特别显眼。 安腾这才相信他们两人是情侣关系,刘诗雨在班里算是那种“三好学生”,两人成绩差了许多,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到一起去的。但是转头一想,自己和田尘最初成绩也差了特别多,突然好像就不足为奇了。 买了两碗盒饭,两人坐在公交车站旁边吃边聊,抬头杨轩正和刘诗雨提着刚买的小吃回学校,夕阳的颜色洒在二人背影,杨轩提着袋子,刘诗雨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身高差了许多,但这么一看,倒也般配。 两人快速吃完了饭,卡在迟到的点进了教室。田尘每次进教室看到教室后边儿挂着的黑板,看到全班人的手印组成的一面墙,都有些触动。 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杨轩的手印在刘诗雨下面一点点,挨得很近。回想起按手印那天杨轩悄悄静静的,按他的性格这么大的事儿不应该,结果他偷偷把手印按在了心上人的手印的旁边。 得知他们二人的关系后,安腾有意识的观察起来,课间要么杨轩去找刘诗雨问题,要么刘诗雨到杨轩周围找他聊聊天。 一来二去,班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安腾晚自习上背着古诗词,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他已经习惯一半时间背语文另一半时间背英语,昨天又背完了一遍,他把小册子翻到第一页,开篇的古诗是《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他抬头看了一眼,杨轩拿着卷子,弯着腰慢慢摸到前排,刘诗雨的座位旁边。 刘诗雨是英语课代表,如果当天的英语默写没有过关的话,把错误的单词抄一遍下来重新默写,杨轩也常用这种方式黏在她身边。 或许对他来说,就连两人交作业时的作业本挨在一起都特别甜吧。 十月中下旬,运动会开始,今年的位置安排与去年无异,还是在篮球场周围。 每科老师发了一张卷子,说是运动会结束后讲解。 尽管已经过了一年,安腾还是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跑步时的加油声以及去年与田尘一起跑的一次接力赛。 二十乘六十的接力赛很快开始,今年似乎大家没什么竞争的气氛,各班的班主任甚至都商量一起跑一次接力赛。 于是郭子明被大家推出来,担任接力赛的第一棒。 其他班级亦是如此,似乎变成了一场教师运动会。 下午的四乘一百接力赛还是去年那四个人,熊江东没有崴脚,田尘也没了上场的机会。 他站在跑道旁拿着相机帮忙拍照。 “你的相机?”班长问道。 “戴媛媛的,我借来拍一下。”田尘说。 “拍完了记得发班级群里一份。” “好。” 田尘拍的几乎全都是安腾,偶尔有几张其他人。 “怎么感觉要下雨了。”跑完接力赛的安腾望着天空说道。 “下雨了会不会延期啊。”田尘还回了相机。 “可能会发雨衣。如果雨小的话就顶着小雨开运动会。” 下午的项目结束,众人搬着凳子回到教室。 吃过晚饭,运动会这几天的晚自习理所当然是自习。 十二班没有放电影,教室里安安静静。 第二天有些小雨,不过影响不大,运动会还是顺利进行,没有了开幕式的节目表演,运动会两天加班加点就结束了。 十月份一过,天气转凉,十一月来,冷雨阵阵。 学摄影绘画音乐舞蹈这些艺考生的十一月全都要去集训,明年三月份才回来。 十二班里一下子少了大概十多个人。熊江东、李帅兵这些田尘叫得上名字的人集训去了,桌子搬了出去,柜子也腾空了出来。 郭子明让大家把桌子拉开,单人成桌,这下再也没有同桌的概念了。 日子越来越久,卷子书本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安腾想了个法子,他把柜子里的书都拿了出来,一部分堆在了桌子上,但桌上的不能堆太高,不然郭子明看见会批评,另一部分放在桌子旁,书籍堆在他和田尘之间,前面是韩炬桐,他拿了一个大箱子来装书。这些全部组成起来,安腾上自习时可以搞些小动作。比如吃东西或者跟田尘一起探讨学习。 只要把人一转过去,脑袋低下来,把卷子或者习题放在堆砌起来的书本上,这就是二人在教室里的小小天地。 下午刚吃过晚饭回到教室,六点多钟。夏天里田尘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还能看见夕阳和晚霞,云蒸雾散,美不胜收。只不过现在,在同样的时间里,太阳已经落幕,天空阴沉一片。仲秋刚过,却好似已经深冬。 最近的一次月考安腾发挥稳定,还在班里前十。之前有人说艺考生都去集训,对班里成绩排名影响很大,但得分情况。 对下层排名影响确实很大,走的十多个人全都是成绩偏低的,对上层的成绩排名影响倒不大。 不过十二班的成绩依然如此,没人能稳坐一个位置,除了田尘。 “多穿点,明天冷锋过境。”田尘嘱咐安腾道。 “嗯。”安腾说,“最近骑车都感觉冷飕飕的。” “那以后可以不骑车。” “要不带双手套怎么样,平常写字的时候也能戴,不然手冷。” 田尘继续说道:“这周不是放假吗,刚好去买,还有围巾,冬天也快到了。” “围巾有的,不用买新的。” “去逛街就买双手套啊?好单纯。”田尘笑道。 “那还能怎么样?去看场电影?” “上次看的时候还是四个人,跟小苹果一起的。” “今年呢?要叫徐浪么?”安腾问。 “不用。”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写起作业来。 自从田玥平走后,徐浪收起了那浑浑噩噩度日的感觉,开始变了,很少去打球,很少惹事。成绩也慢慢往上爬,从下层一跃而起。 似乎真的应了他们之前在309宿舍里说的那些话: “考不上我复读一年!” 周末放假,这一个月才两天的假期显得十分珍贵,老师也没布置作业,说让大家好好休息两天。 两人骑车回家,今天轮换到安腾骑车,田尘在后边坐着。 冷风拂过,不免让人打了个寒颤。 田尘双手揣在校服冲锋衣的衣兜里,衣服不透风,特别保暖,很适合秋冬穿。 他手心都有些被捂出了汗。 “你冷么?”他问安腾。 “有点。” 田尘伸出双手,摸在安腾已经被吹凉的脸上。 “别弄,等会摔了。”安腾说。 “你脸好冷。” “没办法,等会先回家烤烤火炉吧。”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气温越来越低,数着日子,又快到了一年的末尾。 安腾感叹道,一天天看着教室后黑板上的倒计时,突然有种紧张感传来。 两人回到家,一路上被风吹得通红。 安腾打开取暖器,跟田尘凑在一起,暖黄的光照在脸上。 “你耳朵都红了。”田尘说道。 “那等会还得买顶帽子。”安腾摸摸耳朵,有一个小硬块,估计是冻疮。 田尘会心一笑,把脑袋凑了过去。 安腾一激灵。 “什么感觉?” “痒。”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一阵,天色已暗。田尘早就买好了电影票,跟安腾先逛了逛超市,买了一双手套。 本来安腾以为是买两双,但是田尘摇摇头说: “学校用的时候你一只我一只,戴在写字的那只手上就可以了。” “那骑车的时候就是骑车的那个人戴咯?” “聪明。” 看完电影出来吃一场火锅,点的微辣,但田尘还是喝了两瓶豆奶。 “要不,来瓶啤酒?”安腾问道。 “晚上好办事是么。” “嗯。” “喝!” 两人没喝多少,一人两瓶。打了车回到家,一起瘫在沙发上。 就这客厅的灯光和窗外浅白的月色。 安腾贴着田尘脑袋,他轻轻说道:“你有根白头发。” “别闹。”田尘撇开安腾顺势伸过来的手。 “不是。”安腾说,“真有白头发。” “那帮我拔了吧。” 安腾抚摸着田尘脑袋,一转眼那根白头发又不见了,他找了一会儿,听见田尘有些轻微的鼾声。 想把他抱到卧室里睡,却发现自己半身都被他压着动不了。 安腾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慢慢扯了出来,盖在两人身上。看见田尘已经略长的发梢,他撩起他的刘海,在额头那已经快消失的疤痕上轻轻盖上一抹月光。 第65章 和光同尘 在这一年的高三中,除了运动会外,再也没有什么活动。上学期还有汇演、有合唱比赛,高三却什么也不参加,今年也是。 放完假返校的晚自习,学校安静了两天又突然热闹起来。 高三不仅有许多人转住校,也有一些走读生申请多上一节晚自习,本来九点四十便下课,他们可以额外在学校跟住读生一起自习,等到十点二十再放学。 本来就少的走读生,之前集训分走了一部分,又有另一部分选择留下来多上一节晚自习,每晚放学抢先跑出教室的人更少了。每周六下午,高一高二放假,只剩下高三的人,这时候也不用抢公交抢食堂。 学校周围的山坡上的常青树还没开始变黄落叶,倒是学校体艺楼前的几棵枫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地上铺满了一层红叶。 冬天的c市,大概除了行人身上多了厚厚的衣服,其他的,没什么变化。山依旧清,水照样绿,时不时下一场细雨,气温降下几度,连绵几天不绝。 不过还是有个最低气温,一般来说一月份的时候只有零上五六度,大概就是c市的最低气温了。 十一月份,气温还好,十多度不至于太冷,穿上毛衣和冲锋衣,坐在教室里,除了一上午过去会脚冷之外,其他的体验都很好。 某天早晨,刚起床时将手伸出被窝,感觉一阵冰凉,冬天越来越近,且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 这些天在课堂上冷得都不想写字,安腾和田尘两人右手都戴着之前去买的手套,田尘用左手套反戴在右手,有些稍微不习惯。 以前坐在教室左边儿,冬天时田尘用右手写字,左手揣在兜里保暖,当然有时是揣在安腾兜里。现在换了位置,两人的方位换了一下,安腾也时常把手伸在田尘兜里。 田尘有时上课懒得写笔记,嘱托安腾这节课别睡觉,然后把右手放在他的衣兜里,一边暖手一边监督安腾上课学习。 冬天的冷如同跗骨之俎一般黏在身上,高三的大课间也没有跑操,大部分人在教室一坐就是一个上午,脚冷,手也冷。这种情况当然不止早上,晚上太阳落山,冷得更彻底一些。 晚自习的十分钟课间,有人甚至会到操场上跑一圈热身,教室门窗紧闭,郭子明从教室后门窗户凝望教室内部,看看有没有人晚自习偷偷玩手机。更多时候他只是站在教室后面,把门打开,嘱咐大家冬天要多通风,避免流感,然后在教室环顾几圈便离去。 冷风从教室后门吹入,坐在后边儿的众人冷得发抖,却没人去关门,直到晚自习下课。 安腾正打着瞌睡,晚自习他在背书时常常会这样,有时田尘会提醒一二,但更多时候,田尘也在睡觉。 冷风一吹,安腾打了个寒颤,随后才想起自己正在背书。抬头看了眼时间,发现晚自习快要结束,他也没背书的心思。放下书,安腾寻找凉风的来源,发现教室后门是敞开的,不用想都知道是郭子明来过了。 没人关门,冷风就这么一直吹着,安腾向后挪了挪位置,在田尘身后一点儿,把冷风挡住。 挡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冷,下课铃也响起,收拾好书包的安腾起身便走,田尘伸了个懒腰,什么也没带。 “你书包都不背?”安腾问道。 “懒得背。”田尘捏了捏自己脖子,晚自习睡觉的时候有点睡过头了,他现在脖子和手臂还酸的难受。 “你晚自习睡这么久晚上还睡得着吗。” “睡不着可以做卷子。” “所以我们的差距就是这么拉出来的?” 安腾骑着车,双手带着那双手套,田尘抱着他的腰,似乎是身上太冷,他贴的很近。 “不知不觉高三都快过了四分之一了。”安腾感叹道。 “还有两百多天,不急。”田尘语气平缓,“你有什么想考的专业么。” “还没想好。”安腾好像无所谓的,“要不,当个老师怎么样?” “好啊,老师挺好的。” “哎。”安腾一边骑着车一边吐槽自己,“小时候谈及这些,家里人都说什么医生、老师。我都听腻了,决定长大之后不去成为他们说的那些职业。”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略带忧郁与惆怅,“现在想想,我好像根本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有复读的想法吗?”田尘问。 “没有。”安腾摇摇头,“这两个月感觉高三真累,要是没你在的话我估计都坚持不下来。” 他耸耸肩,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复读的话没人陪着,万一成绩还不如第一次考的呢。” “那你大学准备考到哪?” “首都有些悬,估计就是c市本地的吧。”安腾似乎看得挺开的,说话时都没什么遗憾的情绪,“只是如果我读c市的学校我们不知道得异地多久。” “要不我也……” “不行。” 安腾打断田尘的想法,“别耽误自己。” “你也是。”田尘回应道,“异地就异地,十年我们都跨过来了。” 说话声小,在空旷幽凉的街道上传出空响,像回声阵阵敲打少年的心房,像一颗子弹,直直射向未来遥远的眉心。 十一月中旬的期中考试如期而至,高三的学生都对考试抱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考试既是放松,也是检测。自从升上高三后,周末补课的时间大部分都是考试,特别是理科。数学老师两天讲一张卷子,剩下三天复习,最后周末补课的时间用来考试,循环往复不停。 考试的两天下午都比平常早了一些放学,许多学生会趁这个时间打球。 乒乓球台旁,安腾坐在一边的草坪上,今天他没去打篮球,田尘拿着乒乓球拍站在不远处的球台旁,他已经打了两轮了,一个能打赢他的都没有。 “下一位。”他将乒乓球掷向球拍,球与球拍摩擦,爆发出强大的旋转,随后乒乓球被弹起,稳稳落在田尘手指尖组成的“网”中,乒乓球带着旋转力在指甲上旋转,颇为酷炫。 之前韩炬桐想学,学了一阵子之后也没学会,乒乓球弹起来的时候他手接不住,总会落在地上。或许就像田尘之前跟着安腾学过篮球一样,总学不会。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些难以掌握的,也会有一些善于理解的,换句话来说,是天赋使然。 韩炬桐站在田尘身边,试图学会,可是事与愿违。 大半节课过去,田尘放下球拍,坐在安腾身边。 安腾这才意识到,他印象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尘哥其实也有很多东西不会。不会打篮球,怎么学也学不会投篮,不怎么会骑自行车,不会谈恋爱。 两天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田尘还是断档的第一,安腾排在前十。前几次考试时安腾排名一直很稳定,郭子明在谈到学习这方面的时候老是会用安腾做例子,说他开窍,让大家多向他学习。 安腾总是会认同的点点头,装模作样一番。 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成绩突飞猛进的大部分原因是田尘的督促和帮助。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要是没有他,或许这个高三都坚持不下来。 位置又重新选了一遍,不过跟之前一样,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自己那个位置,很少再有变动。要是在高一高二的时候,郭子明还会调换一下,把班级上的情侣或是爱说小话的人分开,但现在他很少再变动座位。唯一的那次,是付科匀上课睡觉被巡查的年级主任抓住。为了班级形象。郭子明才把他的位置换到了墙边,这样在教室后门就看不到了。 温度一天天降了下去,教室里的学生许多都带着手套或者拿了一个热水袋,下课时去开水房接上一壶热水,接下来的一两节课里手便不会太冷。冬天课间的开水房总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安腾戴着手套,手套保暖,但还是冷。他只能写一会儿字便搓一搓手,或者干脆把两只手都揣进兜里,而自己在脑海中解题。 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便起身去往楼梯口,从三楼跑向一楼,再跑回来暖暖身子。 田尘把衣服的帽子戴上,整个人缩成一团,他都有些后悔继续选在窗边的位置。窗户紧闭,但凡英语老师或者郭子明来上课,便会要求把窗户敞开一点儿,教室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气便一散而尽。 田尘太冷,便会和安腾换个位置,安腾也冷,但总会逞强说自己不怕冷,甚至觉得冷风还能醒醒脑袋。 某天教室里有一个人开始流鼻涕,慢慢的会有更多的人。田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染,擤鼻涕时会把鼻尖弄得通红。 感冒的人在上课时都会自觉戴上口罩,不仅能防传染,还能保暖,冷风吹到脸上时不至于太冷。似乎不可避免,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在密不透风的教室里,一生二,二生三。安腾还是中招了,好像是必然,因为坐在他周围的人也全都感冒,好像丧尸围城一样。戴口罩的人从患病者变成了未患病者,他欣然接受,也无可作为。 冬天也极大的促进了食欲,也或许是高三太累,消耗太多,导致饭量也大了。学校外的小摊们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让学生们吃饱,是一件天大的事。 盒饭或是便当十块钱一份,分量很多,吃不饱的话还能额外去加,不远处的面馆定价比其他面馆便宜许多。每当下午结束,至少有一半的学生都会选择出校,便宜实惠,还比食堂好吃。 田尘吃饭速度很快,比安腾先吃完的他会去逛一逛其他店,买些小零食,留着晚上垫垫肚子。 等他买完东西,安腾也差不多吃完了,两人一同回到学校,回到教室落座。拿出自习课上还没写完的题目,趁着现在还是晚休时间,大声讨论或是干脆玩闹休憩。 时间不长,郭子明在教师食堂吃完饭后便匆匆往教室赶,关心一下不去吃晚饭闷头学习的学生,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被来问题的学生堵在教室了。连办公室也回不去。 有时候郭子明在忙其他的事情,问题的对象就变成了田尘,又或者,班里的尖子生们聚在一起讨论一道难题,经常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而最终的答案,还是会去问田尘。 身后黑板的天数每天都会被早来的陈燕琴擦掉,然后重新写上减一的数字。坐在教室前排的人或许不太敏感,后排的人却是一天天看着数字慢慢减小,从最初的二百八十天,慢慢变成一百九十九。或许起初在黑板后写上倒计时的时候,所有人只是一腔憧憬,没有人去想这二百八十天有多短,偶尔下课瞥见,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天。 十一月底的周末放假结束,下次放假就是元旦了。 学生们返校,两天假期与一个月的上课时间比起来微乎其微。安腾更是觉得干脆不放假好一点,一直到寒假。上一个月课之后放两天假,这两天假会把学习的状态全都打乱。 贾正华从家里带来一个三阶魔方,班里却没有人会扭,有时学累了,贾正华周围便会围上几个人一起对着魔方的公式书众说纷纭。 安腾也挺感兴趣,自习课找贾正华要来了魔方和公式书,捣鼓了二十分钟发现离还原魔方还早,于是便准备放弃。 他转头问田尘。 “尘哥你会吗?” “不会。” 田尘接过安腾递过来的魔方,突然有那么点兴趣。 “下节课是什么?”他问道。 “自习。” “你跟贾正华说一声,我借一节课。” “好。” 魔方已经在班上存在了两三天,王希花了大概一个晚自习把三阶魔方学会了,只是还有些不熟,有一个比较复杂的公式她还得看着笔记。 看到田尘开始对着公式书一步步来,安腾发表见解:“我之前一直以为魔方是一面一面还原的,结果是一层一层的。” “我也是。”田尘跟着教程把白底的十字做了出来,“高阶魔方应该也是同样的原理。” 自习课没有老师,班里有时出现一簇簇小声的讨论,有时是翻书疾笔,有时是放松的长舒一口气。安腾抬头看着教室前头挂着的时钟,这节课已经过了半小时,田尘手中的魔方早已还原。 “厉害。”安腾比了个大拇指。 “把公式记住了就很简单。”田尘把魔方和公式抛过去。“就只用记住什么类型用哪一个公式就可以了。” “教我教我。”安腾说道。 自习很快过去,两人比往常更快一点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在六点半上课时间之前,安腾也学会了魔方,他还拿了一张纸把公式记下来,不然老是容易忘。 学会魔方的人越来越多,最早学会的王希带动周围的人学,没几天对魔方感兴趣的人大概都已经会了。 语文晚自习常规的默写完古诗词后,大家办了个比赛。只有一个魔方,还原后再随机打乱传给下一个人,看谁还原得最快。比赛没有奖品,没有报名门槛,也没有监督,没有加油助威。 有的只是冬天的自习课上的阵阵凉意,与青春永不消逝的缤纷色彩。 最终胜出的人是安腾,他只用了一分十三秒,而第二名王希一分十六秒,田尘是第四,一分三十秒。 魔方风潮在班里存在得不久,原因是因为在自习课上后排的人扭魔方被郭子明撞见,魔方倒是没被没收,不过在郭子明的批评下,也没人再去碰那个魔方了。 它被贾正华放在柜子顶部,六色方块被扭成一个极富规律的模样,好像被遗忘。直至十二月的月考时,它才被收回。 一年过得如此之快,不知不觉便是十二月份。 “这学期都快结束了。”安腾说道。 他们走在路上,没有骑自行车。 冬天的寒潮一来,温度再次下降,骑车时的寒风刮在身上太冷,走路还能热热身。 “寒假会放几天?”田尘问道。 “可能一周?” “预料之内。” 安腾搓搓手,拉着田尘跑起来。 没骑车后他们经常从学校一路小跑回家,既节约时间锻炼身体,还能热身。 “寒假有什么打算吗?”田尘问。 两人跑得不快,夜间的路上人少,有些学生跟他们一样喜欢跑回家,于是整条路上的放学的学生大致分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最前面的跑步回家的,另一部分是走回家。 于是走在半途才开始跑起来的安腾和田尘两人几乎走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他们拉着彼此的手,厚重的衣服被热气灌满,偶尔路过一棵树,安腾跳起来,拉住一根树枝。田尘也跟着跳,不过他碰不到那根树枝,于是安腾会打趣,两人会拌嘴,突然又会心一笑。 多年以后,安腾会回想起那个蝉声聒噪的夏日,夏日灼灼,教会了他去爱,去失去,不负相遇。 第66章 星回岁终 十二月,大街小巷快沉溺于过节的欢乐气氛中。街道上的树挂满了彩灯,在菜市场,有些家庭早早开始准备起年货。田尘爷爷买了些饺子皮和猪肉馅,准备包点饺子。 田尘上了高三之后,晚上回家几乎都会吃点宵夜。晚上,他一边帮田尘煮着饺子,一边回忆过去。 “你爸上高中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帮他煮宵夜吃。”他说。 “爸当时也在川中上的?”田尘问道。 “嗯。” 饺子已经浮上了水面,田尘帮忙接了一瓢冷水倒进锅里,用c市的方言,这叫“激一下”,饺子会更好吃。 小爸还在卧室里工作,这么晚了,大家都不容易。田尘感叹道。相比之下,他爸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饺子煮好,小爸也被香味勾了过来,说是工作久了太饿。 两人吃着饺子,肚子里有点饱腹感才好睡觉。 田尘觉得有些奇妙,在s市时他们也是在家里包饺子吃,在c城则是爷爷包饺子。不过无论是父亲还是爷爷,饺子都是一个味。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至少,现在安好,心满意足。 冬天大多时候学生都是窝在教室里不会出去,不像夏天在走廊上吹风,困了就去厕所洗把脸。 一大早天还没亮,已经亮了一夜的路灯准备下班,此刻却正是集市和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冬天太冷,冷到两人都不想骑自行车。 安腾戴着帽子和手套,围巾把自己脖子缠了两三圈,穿了里衬毛衣,加一层羽绒服御寒,最外面套着校服冲锋衣。田尘也差不多的配置,两个被衣服裹得厚厚的,走起路来似乎都轻飘飘的。 田尘伸手微微掀开安腾的帽子边儿,看看他耳朵上的冻疮好了没。 “没好,就是有点痒。”安腾说,“老一辈儿都说冻疮别摸它,过几天自己就消了。” “我家里人说擦点大宝就行了。” “你家还有大宝?” “嗯,我爷爷一直在用,我就拿了点。” 田尘手里拿着一小瓶,冬天皮肤干燥,他也会抹一点。 “你以前是不是也抹过?”安腾问。 “是啊,怎么了?” “我说你身上怎么莫名其妙多了一股香味。” “多?” “嗯。” 田尘在手指上抹了点,涂到安腾耳垂处。耳垂有个小硬块,比周围部位颜色更黑,有点发紫,特别明显。 “那没抹大宝之前是什么味道?”田尘问。 “香香的。” “抹之后呢?” “更香。” “……” 田尘自己也抹了点,早上风大,特别是从小巷口出去的时候,狭管效应加大了风速,吹得人脑袋都一阵生疼。 太早到教室的人会特别明显的感受到教室里温度的上升。一开始气温很低,郭子明要求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开窗通风,第二天早上来人时才会关上一些窗户。等人来齐了,教室里的门窗也全都关上,三十多号人挤在教室里,出去集训的体艺生还没回来。 有人太困,早上早读的时候都是站起来背书,有人太困,早读的时候干脆开始补觉。高三资料堆成了一堆又一堆,直接放在课桌上就像一堵围墙,人往桌上一趴,老师根本看不见人影。 高三之后,郭子明很少再强调纪律和卫生,大家心知肚明。 十二月初有这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考完之后就是一月中旬的期末考试。之后就是短短一周的寒假,日子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尽头。 高一二年级紧张筹备着元旦汇演,这些事情,却全都与高三无关了。冬天的天空傍晚时分泛着黄光,飘着点若有若无的小雨滴。 安腾和田尘吃完饭后慢慢走回学校,安腾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两人没有立刻回教室的想法,于是便绕着学校散步。 山野上弥漫着雾气,一股子火药味,或许是哪个山上的人家刚放完鞭炮,庆祝新年。教学楼只亮着些许房间,灯火阑珊的操场上却有许多散步的人,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从校门口涌入,去往教室,去往梦想。 两人一不小心逛的时间太长,只好跑回教室,冬天的寒冷在狂奔下不复存在。路灯随着他们跑动的步伐亮起,进入高三楼,又看见横幅随风飘扬。学校西坡处的耕地没有半分农作物的影子,农家闲月里,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新年到来。二人跑到三楼,在日落西山而灯光还未明亮起来的楼内,一切似乎无比遥远。 书页纷飞是我的年少,一笔一字载着我的轻狂。 安腾比田尘先到教室,他看见早已到了教室的郭子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一下时间,小声嘀咕着“没迟到”后,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田尘显得轻描淡写,回到座位上坐下。 时间走向六点半,郭子明向大家做起思想工作。甚至还坦言道,要是压力实在太大,可以向他请假。不过,或许没人会真的去请假。 安腾晚自习睡着了,田尘也觉得他这些天太累,没有叫他,让他安安稳稳睡一阵儿。安腾耳朵有些红,或者说,在闷热、不透风、静得可怕的高三教室里,坐久了,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会断掉。 田尘轻抚着安腾耳朵,听见其他人小声的议论。 陈燕琴开玩笑道:“尘哥你什么时候娶安腾啊?” 田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一笑,收回了手。 有些事情不能说,也不能忘掉,它们只适合收藏,在今后遥远平淡、晚风轻抚落叶的日子里,再拿出来,看看年轻时的自己。 下课铃响,吵醒安腾,他伸了个懒腰,说这是近期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田尘反问:“在家里睡得不好?” 安腾点点头:“最近有点失眠。” “之前放假我们一起睡的时候我感觉你睡眠质量挺好的呀。” “那不是有你陪着么。” 安腾收拾好书包,跟田尘一起走出教室。 申请晚自习留校的人越来越多,依旧第三节晚自习便离校的人,十二班不知不觉就只有几个人了。就连杨轩,也为了多看一会儿陈燕琴而选择留校。 有的人坚持十天半个月,有的人试了几天,还是感觉早点回家方便一点。 安腾和田尘依旧一路聊,一路回家,今天背的文章是项脊轩志。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没有分别。 田尘一直跟着安腾走,走到小区里,走到家门口。 “你不回家么?”安腾问道。 “不回。”田尘已经从安腾兜里 掏出钥匙,帮他打开门,然后像是宣布公告一样,站在安腾家客厅中央: “从今天开始,我住你家了。” “?” 安腾有些慌乱,“你爸同意么?” “同意,怎么不同意。”田尘把单肩背着的书包扔到沙发上,俨然像自己家一样。随后躺在沙发上,揉揉酸痛的脖颈,“你作业做完没,没做完赶紧做完睡觉了。” 安腾挠挠头,被迫接受这一事实。 他坐在安腾旁边,把今天的卷子摊在茶几上,“没做完。” “嗯?怎么没做完?” “谁让你晚自习没叫我。” 田尘莫名其妙背了锅,有些无奈。他看了看试卷,没多少题,决定十五分钟速战速决。 “饿吗?”安腾突然问道。 “饿。”田尘说,“把卷子拿到厨房,我去下两碗面,顺便给你讲题。” “行。”安腾先看题,遇到不会的点再问田尘。而田尘烧了一锅水,等水开时抽空给安腾指导指导,忙里偷闲,绰有余暇。 这几道题安腾没算出来,只是列了公式,跟田尘探讨了一阵儿解题思路和不同的解题方式,面也煮好了。 两人吃着面,热气在客厅里环绕不停。 “尘哥,你怎么突然想同居?”安腾问。 田尘咬断面条,“你不是说睡不好么,我就来陪你睡了。” 两人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房间,给长期只有安腾一人居住的房子增加一分热闹。 “明天吃什么?”田尘问。 “明天?” “总不至于每天都回家煮面吃吧。” 安腾想想也是,“学校西城大道有家烧烤店,开了快二十年了,明天晚上放学去那买点再回家怎么样?” “可以。”田尘点点头,两人洗漱完,卧室里安腾翻着他的衣柜。 “没事儿,没有睡衣我穿着毛衣睡觉也行。” 安腾挠挠头,好像也只有这样。 于是两人洗完脚后钻进被窝,脚被热水烫得暖暖的,两人在被子里,双脚互相摩挲、搓弄。 “嘶——莫弄,等哈儿睡不咗了。”安腾说的方言,或许快睡着时又或者在这种熟悉的环境里,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田尘没怎么听清,但还是停下来。 安腾翻身抱着他,但是田尘身上穿着的毛衣有些痒,他又松开。他好似不服气一般,抱一会儿太痒了,又放开挠挠痒,继续抱着。 田尘被逗笑了,只好把毛衣脱掉,身上只留一件内衣。 安腾这才抱得舒服点,渐渐睡去。 田尘半夜被冷醒,第一时间以为是安腾抢被子,却发现并没有,只是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内衣,不管怎么睡都有些凉。他往安腾旁边靠了靠,像是钻进安腾怀里一样,这才暖和起来。 清晨被闹钟吵醒,安腾看着田尘睡了一晚上的鸡窝头型忍不住笑,田尘盯着安腾早上的生理反应也忍不住笑。 田尘在安腾家住过许多次,洗漱用品从第一次开始安腾就没丢过。看着洗漱台上放着两人份的用具,似乎这个家初具雏形。 两人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昨晚睡得怎么样?”田尘问道。 今天早上时间充裕,两人买了包子油条和两碗稀饭,在早餐铺旁的桌子上坐下吃。 “舒服。”安腾回应,“早知道抱个东西睡觉这么舒服我就买个抱枕了。” 田尘拿了个包子堵住安腾嘴,说道:“不应该是我的原因?” “嗯。”安腾没有否认。 “你中午呢,回家吃么?”他问道。 “嗯,中午回家,然后晚上睡你家。”田尘说,似乎不是商量,而是在通知安腾。 “还好。”安腾说,“你要是中午在我家吃我家还没多的米。” “不吃你家大米。”田尘继续拿了个包子喂给安腾。 “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知道,我去买的感冒冲剂,吃完去学校了。” 早晨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是天还没亮完,路灯却已经熄灭了的。这个时候只能靠路上行驶车辆的灯光来认路。 田尘打了个喷嚏,说:“中午我得回家把睡衣拿到你家去,昨晚就穿个内衣睡好像有点感冒。” “安腾指着旁边的药店说。 热水和杯子在学校都有,不用担心。 早晨到教室后安腾把药冲好递给田尘,药香在密闭的教室空间里四溢。 “安腾,你在喝药么?”王希问道。 “尘哥有点感冒,他在喝。”安腾说。 “还有多的没?我也有点感冒。” 安腾扔了一包过去。 冲好药后她们几个女生一人喝了几口,杨轩也来拿了一包。 “你喝点么?”田尘把杯子递给他。 安腾接过杯子把最后一点儿喝完。 “安腾,你要是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估计早就追到了。”王希说道。 “对尘哥上心不也一样么。”安腾说。 上午过去,安腾早晨才买的感冒冲剂还剩下三包,刚好够今天和明天用。 中午放学,两人商量拿睡衣的事。 “要不这样,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吃完了之后把我睡衣带过去。” “不好吧。”安腾说。 “没事儿。” 田尘拉着安腾往家里进。 原本四人一桌变成了五人一桌,老一辈经常说的话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儿”,从这句话上反映的出来对蹭饭的看法。 安腾坐在桌上,突然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吃过一次饭。他有些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吃过饭后拿着田尘的睡衣回家,尘哥把安腾送到电梯门口。 “你要是中午懒得做饭或者时间来不及了就来我家吃吧。”田尘说。 “哪能天天来蹭饭。”安腾不好意思道。 “你爸妈多久没回来了?”田尘凑近了点,看见安腾似哭非哭的样子。 “一个多月?我爸都是过年才回来,不用管他。” 田尘伸手摸到安腾脸上,擦掉眼角处还没落下来的泪滴,泪水很少,安腾从小到大也没哭过几次,今天却眼睛一酸,几滴泪珠就这么滑了下来。 电梯到了十二楼,两人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亲一个。”田尘说。 安腾很配合的凑上来。 这个吻热烈又温情,跟以往他们任何一次接吻都不同。只是轻轻一下,只是紧紧贴着嘴唇,冬天不复存在。 “电梯来了。”安腾说道。 不知道这个吻有多久,似乎很长也似乎很短,电梯门快关上,被田尘伸脚阻止。 “下午见。”他说道。 c市的冬天还是阴冷,这个吻没有改变任何事物。 十二月份的月考如期而至,自从两人同居后,安腾一直都休息得很好。之前偶尔会熬夜刷题导致睡眠不足,全都被田尘严厉制止。 有时早上醒的太早又不想继续睡下去,他便会起来背书背单词。田尘起床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只有五六点钟。 安腾会让他再睡一阵儿,等时间到了再叫他,田尘也没了困意,起床陪安腾背书。 有时候,或者说很多时候安腾都在想这到底是不是爱情,曾经困扰少年许久的谜题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答案。不过,如果是,那便皆大欢喜,如果不是,安腾宁愿它继续错下去。 或许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也或者只是在田尘的指导下安腾成绩突飞猛进,十二月份的月考安腾排到了班级第二,头顶上只有田尘,尽管是班级第二名,但大家心里排名次的时候其实默默把田尘排除了。 安腾在大家心中名算得上班级第一。 选位置的时候位置没变,还是在左侧靠窗。 日子渐渐变快,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哀伤。 越来越临近年底,这些天晚自习上总能听见不远处的烟花炸响,这时大家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个人侧头,都紧紧盯着课桌上的书或者试卷。只有下课时分,如果烟花还未放完或者有别人放起烟花,大家才会聚在走廊上,冷风也不会吹灭大家的热情。 “尘哥,放寒假的时候我们也买点烟花怎么样?”安腾提议道。 “城区里允许么?”田尘有些担心,学校在新区,他们看见的烟花都是在山另一头的农村放出来的。 “应该可以吧。”安腾说,“以前过年的时候都会在广场上划一块区域专门放烟花。” 安腾回忆起,继续说道:“以前还能放孔明灯,元宵节的时候,一大群人聚在广场上放,场景特别震撼。” “现在不让了么?” “不让,因为容易引起火灾。” 似乎有那么点小遗憾。 山另一头的烟花还在放着,红的蓝的绿的,照亮教室外走廊上短短的一截儿,两人双手紧握,把手藏在厚重的衣服缝隙中,谁也看不出来。一年的日子到头,天空中星轨转了一圈,一岁结束,一年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第67章 屠苏送暖 高三生的元旦假期只有一天。即使只有一天,好好休息一下也算在紧张的高三里放松一二。 下午第四节课还没下,高三十二班的教室有些喧闹。杨轩坐在教室末尾,在一个笔记本中间扣出一块地方,容纳手机,这样盖上笔记本的封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本子一样。他在聊天群里挨个叫人,今晚网吧集合,一个也不许跑。 平常班里带手机的人不多,况且大多数人还是住校,手机也会上交。 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五点二十五分,距离放假还有十五分钟。 班长已经找郭子明拿了手机保险柜的钥匙,将住读生上交的手机全都发了下去。拿到手机的众人首先查看起消息,第一条就是杨轩在叫人。 大多数人没有理会,拿着手机看看其他的消息,担心自己与网络脱节。 有人商量出去逛街,男生群体一部分约好了去打球,一部分答应杨轩。 安腾自然没有答应,尽管杨轩叫了自己许多次。 他和田尘已经商量好这个元旦要怎么度过了。 五点四十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出学校,三个年级的学生一起出校,把学校外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情况下,走路比其他交通工具都快不少。 回家路上,这条已经走了千百遍的路,安腾和田尘突然一个左拐,到了超市。元旦节对于安腾父母刚好是忙的时候,安腾理所当然只能一个人过节。 当然,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几天前他跟田尘就商量好了,两人自己在家做跨年饭吃。两人厨艺都不怎么好,在网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食谱和教程,田尘用笔记本记了两大页笔记,又弄了一个食材清单,准备一起去超市买。 两人拿了一辆小推车,行走在超市的四处。跨年夜的超市几乎就是人挤人,广播播放着促销活动,收银结账的队伍从收银处排队到货架处。临近傍晚的太阳落山,两人逛了好一会儿才把食材和一些零食买齐,他们拎着大小包东西回家。让安腾有一种感觉,像小时候回老家去看望爷爷时,爸妈总会提一些东西去,回家时,爷爷又让他们把自家种的菜带上。老人种的多,一个人又吃不完,总会拿几个麻袋一起装,直到他们都提不下。 夜晚的街道好像被四处的彩灯点亮,红的黄的,一片接着一片,沿着街道一直漫延下去。空气中带着潮湿的烟火味,迎面扑了上来,那条巷口在冬风吹打下剥蚀了墙皮,露出白灰灰的内心来。 五六点钟,回家后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打开客厅里的灯,暖黄色的灯光似乎温暖了一些空旷的房间。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分类放好,安腾叉腰看着桌上的一大堆食材,思绪有些混乱。 “尘哥,先做什么啊?”安腾问道。 “先把菜备好。” 田尘在一旁洗菜,安腾把菜切好,用碗装好,大碗小碗堆在厨房灶台上。两人没做多少菜,买的食材种类很多但是量却不多。 “还有剩饭,够我们吃么?”安腾把冰箱里的饭盆端出来。 田尘看了一眼说:“够了吧。” 将最后一道菜装盘,两人对坐在餐桌上,关掉灯光,点上之前去超市买的蜡烛。烛光微微摇晃,映着各自的脸庞,又倒映在彼此的眼中。 安腾手机响了起来。他突然有些慌乱的吹熄蜡烛,然后站起身,离开餐桌。将手机屏幕对准自己。 “怎么了?”田尘问道。 “我妈打视频了。”安腾说了之后,向田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点下了接受。 “妈。”安腾说。 手机里传出女声,包含思念与关切,说道:“幺儿,在干什么。” “在吃饭呢。”安腾说道,他挥挥手让田尘躲起来,一边将手机摄像头拍向餐桌位置。 田尘有些来不及,连拖鞋都还没来得及带走,只好光着脚踩在瓷砖上,跑到客厅的另一头,远离餐桌。好在还穿着袜子,站在瓷砖上倒也不太冷。 安腾顺势坐在椅子上,而田尘跑到卧室里躲了起来。 “做这么多菜,吃的完吗。” “没事,吃不完明天继续吃,反正明天也放假。”安腾说。 “我明天上午回家,单位放三天假。” “哦,明天我晚上就得回学校了。” “这么快,元旦都要上课?” “嗯。” 他们聊了一会儿,菜还没凉。 田尘从卧室走到客厅,见安腾已经放下手机,才放心走了过来。 “今晚好像不能过夜了。”安腾说道。 “去我家。”田尘笑着说。他拿起筷子,夹了菜,“有点炒老了。” “下次注意。”安腾尝了尝说。 “尘哥,你家有人吧?”他问道。 “嗯。”田尘点点头,似乎不在意家里有没有人。 “吃完饭之后我们去广场上玩吧?”安腾换了个话题。 “去广场干什么?” “放擦炮玩?” “不去。”田尘摇摇头。 或许他们已经过了那个过年时拿着一盒擦炮就可以跑遍家附近的年纪,只是偶尔听见小广场上传来不大不小的鞭炮声,还会有些怀念小时候和伙伴一起的场景。安腾还记得小时候在福利院跨年,买了一盒擦炮在后院放着玩,那时候对烟花爆竹还没怎么管控。 他们下楼散步,没去广场上。出了小区大门后右转,拐进小巷子,街上的彩灯渐渐变少,直到在某一个路口处,突然断开。 老区年老失修的路灯在元旦节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修复,他们站在一盏未发光的路灯下,身影全都挤在路口处,回头是一片片明亮的街道,树荫茂密,路灯光的照耀下映出一片影子,影子上又显出五颜六色的彩灯。 他们转头,走进那条漆黑的小巷。风吹动树叶,沙沙声响混着不远处的鞭炮声,山头处有人放着烟花,高空炸出一朵又一朵。借着这些光,他们还能在小巷里摸索前进,直到老区的老旧民房遮住了光亮。 老区都是一些老人还在住,以前煤矿还在的时候,这一片还是矿区宿舍。煤矿关停后,住在这里的只剩一些老人了。老人们睡得早,又节约,晚上很早就关了灯。现在这个点,居民楼里亮着灯光的也不多了。 “逛着逛着又到这儿来了。”安腾感叹。 “不是你带路往这儿走吗。”田尘说道。 老区的那棵老榕树,以榕树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出的几百米的空地,那些地方,仿佛他们隐秘的王国,他们在这里长大。有的等到羽翼丰满,再飞往世界各地;有的耐不住好奇,还在稚气未脱时便离开;有的早早夭折,坟冢已经杂草丛生。而飞出王国的人,看尽世界后,总会回到这里。 田尘走到榕树旁,冬天凉风习习,榕树似乎成为了一个避风港,他裹紧自己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哈出一口气。 “怎么感觉,我们有事没事就喜欢到这里走走。”他说道。 安腾想不出这是什么原因,走到树旁,看着这棵未变过丝毫的老树。 远处的山脚下,烟花还在炸响,突然有一颗蹿得比平常高了些,直直升上天空,炸出红色的烟火。红光刺破漆黑的四周,闪烁一两下,便又消失下去。 “好冷啊。”田尘搓着手说。 他们绕着老区转了一会儿,时间快到凌晨十二点,一年之末。 实在有些冷,他们便走到一家还开着门的便利店里。 这家便利店的中央是客厅,四处放着货架。店主人是位中年妇女,正带着两个小孩看电视直播。从电视上传出跨年的倒计时,正巧在安腾和田尘跨入便利店门槛时数到零。 顿时城里鞭炮声四起、烟火冲天,爆竹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将整座城市的人都吵醒。 “新年快乐。”店主挥着手向刚进店的两位客人问好,在她身边坐着的两个小孩也挥挥手说道。 “新年快乐。”安腾回道。 两人买了些速食,回到田尘家里,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消去,却还未断绝,有时又响起一串。 客厅里三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田尘爷爷、父亲、小爸三人。 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刚买的食物,两人到卧室里吃。 “好尴尬。”安腾说道。 “还行,他们也没说什么。”田尘拉开饮料的易拉环,示意安腾。 安腾也从一旁拿起饮料,拉开拉环,与田尘碰杯。 “这不会喝醉吧。”安腾说道。 “鸡尾酒应该不会吧。”田尘说,“酒精浓度多少?” “我看看。”安腾眯着眼,举起易拉罐,在卧室的白炽灯下观察起来。 “百分之四,不多。” “啤酒呢?”田尘问。 “我搜一下。”安腾拿出手机,“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 他挠挠头,“这么看这鸡尾酒酒精浓度还挺高的哈。” “喝起来倒没什么感觉,甜咪咪的感觉像饮料一样。” 在外面逛了许久,又冷又饿,二人光速吃完东西,洗漱后睡下。 “尘哥?”安腾说道。 他看见田尘坐在床沿处,脸上有些红,可能是上脸了吧。 刚才喝的有点急,安腾脑袋有些晕,他感觉到心跳加速,感觉到自己脖颈处血管正一下下跳动,身上有些热,他把毛衣脱掉,只留下一件薄薄的里衬。 见田尘没反应,安腾上前拍拍他肩膀,叫道:“尘哥?” 却只见到田尘躺倒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 “不会喝醉了吧。”安腾想到。 于是他抱起田尘,将他双腿放在床上,脱下身上厚重的衣服,怕他冷,又没有脱完。安腾伸手摸到田尘胸口处,只觉得一阵热气袭来,感觉是太热了,于是帮他又脱下一件衣服。 两人蜷在被窝里,面对面,呼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微弱酒气。 安腾抱着田尘,突然有种回到小时候在福利院里,抱着许温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奇妙、短暂,他一下子有一种冲动,要脱下田尘的所有衣物,将他抱在怀里。冲动的想法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但安腾抓住了这个想法,掀开被子,将田尘身上那件单薄的里衬脱下,他动作迅速,一点也不担心吵醒田尘。 两人赤身抱在一起,被子将他们盖住,远处高楼明灭,窗外的鞭炮声早已消失,世界一片寂静。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安腾却有一种新奇的体验。他的脚背摩擦着田尘的小腿处,慢慢向上,感觉越来越热。 他想叫醒田尘,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安腾干脆翻身,压在田尘身上,他身体举着厚重的被子,低头看见田尘的面庞,看见他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眼眸闪着光辉。 “尘哥?”安腾问道,“你醒了?” “嗯。”田尘轻轻说道,像是刚睡醒却还没睡够,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反对意见。 安腾像是举着被子,冷风灌入,他问道:“你冷么?” “冷。”田尘回应。 “没事儿,一会就不冷了。”安腾笑着说,慢慢低下头,嘴唇碰到田尘干涩的皮肤。几乎在c市过过冬天的人都知道,冬天的皮肤是多么干燥。 “还冷不?” “你要压多久,我腿要麻了。”田尘说。 安腾这才翻身下来,两人并肩躺在一起,五指相扣。困意从脚跟蔓延到脑海,渐渐睡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了,安腾是被小广场下打太极的大爷大妈们叫醒的,他们总是用一个不大的音响放起音乐,然后便风雨无阻的跳上一整个上午。 安腾穿上衣服,叫醒田尘,两人要在今天爬上天梯,这个小城最高的一座山。 田尘转学来的第一天便注意到了这座山,大概一千多级台阶,山顶是一个小公园,从那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两人吃完早饭后,站在天梯脚下,旁边就是体育馆,许多晨练的人挤满场馆和空地。 几乎没人会选择大早上来爬天梯,早间冬日的雾气还未散尽,远眺时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晚上的夜景来的震撼。 但是两位高三生今天晚上就返校了。 山顶有些冷,他们把学校的冲锋衣外套也穿上了,早晨九点多钟,两件蓝白校服在天梯脚下出发,慢慢向上。 半山腰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在脸上像是刀刮似的,安腾拉起衣领,戴上帽子和口罩,整个人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他跟田尘扶着一旁的扶手往上,路旁每隔一段都有休息用的亭子,他们却像是这时的骄阳,一直往上爬。 山顶上的小公园空无一人,他们在观景台的长椅处坐下,俯瞰城市。 果然,只有近处的一些建筑还看得清,更远处的地方像是被白雾盖住。 田尘突然有一种小时候他们在福利院时,跑到福利院的后山上看萤火虫的感觉。 安腾走上前,向田尘指道:“那边是医院,再往后一点是川中的初中部。” “川中的初高中部离得这么远?”田尘问。 “嗯。”安腾点点头,又向另一边指道:“那边是老区,福利院在老区末尾。” “看不清。” “知道位置就好了。”安腾说。 “噗。” “你笑什么?” 田尘坐在长椅上,似乎像是讲述一个故事般说道:“我小时候问我爸,为什么我们家的阳台朝着一片风景不好的地方。” 他望向安腾,望向福利院的位置说:“然后我爸说‘那个方向是我们以前的家’,然后我就问他,‘我们以后会回去吗?’” 安腾笑道:“所以现在回来了。” “嗯。” 突然安腾似乎感到了什么,像是时间扑面而来,那股洪流般的力量朝他迎面打来,但他岿然不动。曾经他也自己一人登上山巅,看着还没拆迁的福利院的方向,老区人迹日渐稀少,他渐渐的释怀了。不去想小时候的事情,着眼当下;不再怀念过去,认真过好现在。他一转头,看见田尘起身,二人勾肩搭背,互相凝望彼此。 恋爱中的每个瞬间或许都是一生。 “下去?”田尘问道。 “走吧,我妈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问我去哪了。”安腾笑着说。 “你怎么回的?” “还没回。” “那不回一句。” “好。”安腾举着手机,跟田尘拍了一张合照,然后发给了妈妈。 下坡好像比上坡更难一点,一口气爬上天梯,田尘有点腿软,下坡时有些站不住,他扶着一旁的扶手,另一只手被安腾牵着。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别,回到家中。 安腾还没开门便闻到了饭香。 “妈?”他开门说道。 “回来啦?”安妈妈说道,“我把你们昨天晚上没吃完的菜拿出来热了热。” 她坐在饭桌上,替安腾打好饭,“那个男孩是谁啊?” “同学。”安腾说道,“之前暑假的时候我就是找他补习的。” “人家对你这么好,还专门给你补习啊?” “嗯。” 安腾突然感觉很骄傲,却不知道为什么。 冬天的暖阳终于升了起来,安腾吃过饭到小区楼下散步,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似乎,就连春天也不远了。 第68章 冬日恋曲 元旦放假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操场正在搭建的元旦汇演的舞台,晚自习上课铃响,他们却只能回到教室,听着外面的音乐和歌声,把头埋进桌上的卷子与习题里,在教室里度过一整个冬天。 等元旦汇演结束,郭子明讲完一节课后又发了一张卷子下来,让大家第二节课做训练。低头、抬头,做完卷子后,揉揉发酸的肩膀和疼痛的脖颈,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才陡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一节课的时间。 时间就是这样悄悄溜走的吧。 安腾心里想。 他转头看向教室后边儿黑板上的手印和名字,在时间的冲刷下,已经淡了许多。过去了小半年,今天又刚好是新年的第一天。他拿出自己许久未写的日记本,隆重的在新的一页上写上今天的日期。 要写点什么? 年末总结、新年寄语,还是说,单单写上一个日期当做纪念,然后,什么字也不会写。 他不知道。 就像你明明不擅长跑步,却还是要被迫参加一场运动会的跑步项目,你被推拉着走到起点处,甚至都还没做好起跑的姿势,而裁判的号令枪已经响起。你所能做的就是跑,不断向前跑,再跑快一点儿。 安腾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在裁判发号施令前举手示意,示意自己还未准备好,于是裁判非常贴心的给了他准备的时间。 但,命运里的所有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安腾实在想不出要写什么,于是放下笔,关上笔记本,不再强迫自己想这方面的事情。 韩炬桐来找安腾拿卷子,两人对一下答案,顺便讨论一下大题。这个学期开始,安腾的成绩一直在往上走,郭子明不止一次说到过安腾,每次月考结束后的谈话时,他总是郭子明与在同一办公室的班主任的表扬对象。安腾的成绩像一颗带着楼梯的钉子,一步步向上爬,然后死死的钉在了班级第二名。 最近,他自己却发现,自己钉好了钉子后,却也没法再找回楼梯了。他的成绩也跟钉子一样钉在那个分数线,很难再往前一步。 田尘说,这是一道坎,会卡住很多人。 两人还是一起学习,一起背书,一起上下学。他一有空就拿着自己的错题集,让田尘看看哪些题还有更好的解法,哪些地方还有提升空间。他也学着田尘做法,会了哪道题,就把那一页撕掉,错题集越厚却也越薄。 张文骥上课时常常带着一本脂评本红楼梦,用以在默写或者考试时消遣时间,然后告诉大家,要把书读薄。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点理解这句话了。 一想到还有十多天就期末考试,他便有些小兴奋,因为按照常理来说,期末考试之后都是一个长长的假期,但又转头一想,这次的假期大概只有短短的一周,之后又继续上课,直到六月份他们高考。这七天的假期是未来半年内最长的一次假期。 他便不是那么期待了。 颇有一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感觉。 他倒是宁愿不放假,宁愿就以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高考。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了许多,也或许是因为去年跟田尘去了一趟奥南,那边在一月份的时候甚至还能穿短袖而不着凉。今年的假期,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再抽空旅游了。 教室里的冬天似乎不那么冷,因为门窗紧闭,室内的体感温度比室外多了好几度,但同时教室里的冬天是趴在桌上课间补觉,起来后手脚冰冷,是坐在课桌前一动不动整个上午,放学时脚冻得没有知觉,是晚上放学回家时需要慢跑热身。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最后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每天上午十点钟左右,从东北方升起的暖阳斜照在教学楼上,十二班的教室走廊刚好背阳,于是许多人便在大课间时拿着单词本或者卷子,走到教学楼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这一段走廊刚好被阳光晒到。当然,不止这一段,但其他被太阳晒到的面积都比较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 安腾倒是没有去晒太阳的想法,他和田尘前几天买了一些暖宝宝,上午来上学的时候就把暖宝宝贴上,等熬过早上最冷的那段时间,暖宝宝的温度也慢慢下降了。 比起冷,更多的人还是担心这次的期末考试,高三上学期期末考,也就是俗称的,一模。 韩炬桐听复读生他们说,一模比高考难,二模难度最接近,三模最简单,用来找找自信的。但也有很多人说,一模的难度才是最接近高考的。 对此,田尘是这样安慰安腾的: “管它这些干什么,考就行了。会做的就做,不会做的就跳过。” 考试前一天整理资料,许多人的抽屉和柜子已经被书和卷子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那座堡垒越来越高,地基越来越深。 周五早晨,天边的晨雾还未消散,高三楼灯火明亮,考室和座位号已经在前一天晚上贴在讲台前头。 这次一模对标高考,c市的许多学校都用同一套卷子,也就是联考。 第一堂课下,到了去考室的时间,田尘站在教室前方,挨个跟班里的人击掌鼓气。 “加油、好好发挥、尽力……” 直到所有人涌出教室,安腾是最后一个,他跟田尘击了掌。在再无其他人的教室里,安腾抱住田尘,两人越抱越紧,最后一吻而别,各自奔向各自的考场。 在c市一月份的时候,坐在教室里考语文,整整两个半小时,奋笔不停。 安腾刚升高三时特别讨厌考试,这种讨厌的情绪带着一些惧怕和一些麻烦的,但现在,随着考试越来越多,他对考试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考试对高三生来说,是一种变相的休息。 毕竟考试这三天只用做六套卷子,要是平常,这六套卷子估计一天就刷完了。 三天一晃而过,安腾背好书包,书包里仅有期末考试的六张卷子。跟田尘在十字路口分别,打开门,明天就是除夕,家里人也都回来了。冷清的家中少有几天“人味”。 饭还没好,安腾扔掉书包,躺在沙发上,一股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放学回家的时候是五点半,安腾再次睁眼,发觉自己睡了一觉后,起身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多了。 客厅的灯暗着,锅里还留着饭菜,另一边的卧室亮着灯,却没有多少声音。 安腾不是很饿,从沙发上起来,回到卧室,继续睡了下去。过了十二点便是除夕,一年之末。 烟花声将他吵醒,手机上显示一条特别关注消息,是尘哥发来的除夕快乐。 鲸鱼:尘哥我想你了。 溪流:要不你现在出来?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鲸鱼:打个视频吧。 连着视频,田尘应该是还在卧室里,开着台灯,或许还在分析这次的试卷。 “你在家里都不开灯吗,这么黑。”田尘说道。 “我刚睡醒。”安腾揉揉眼睛,起身打开卧室灯。 “什么时候睡的?” “回来就睡了,晚饭还没吃。” “不饿么。” 安腾揉揉肚子:“是有点饿了。” “那你吃饭吧,我挂视频了。” “诶别。” “?” 安腾拿着手机,一边走到饮水机烧水,准备泡个泡面吃: “把视频开着吧,我就想看看你,或者听听声音。” “那你看吧。”田尘笑道,把一旁堆叠的书挪了过来当做手机支架,自己则拿着一本书靠在椅子上。 他继续说道:“要不我念书给你听听?” “好啊。”安腾撕开泡面的包装袋,将调料包弄好。 他带好耳机,听见田尘轻咳两下,用轻柔的声音念道:“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 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幅画的摹本。” 安腾没怎么注意田尘念了那本书,读了个什么故事,他的注意只是在田尘的声音上,这声音洋洋盈耳,如耳边吹入春风。 “听够了吗?”田尘说,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水,“读的我口干。” 等了一会儿,安腾没有回话,田尘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手机,看见对方的画面一片漆黑,或许已经睡着了吧。 田尘不知道。 关掉视频有提示音,他又怕吵醒安腾,于是将手机放在床头,也睡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多,平常六点的闹钟没有响,因为开了一晚上视频的手机早已关机。他将手机充好电,开机后,第一条消息便是安腾的。 鲸鱼:昨晚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效果很好,下次继续。 鲸鱼:七点多了不会还没醒吧。 鲸鱼:八点了诶。 鲸鱼:九点钟,懒猪。 溪流:醒了,昨晚上打视频手机关机了,闹钟没响。 鲸鱼:新年快乐,尘哥。 溪流:新年快乐。 溪流:哥哥。 溪流:今天有安排吗? 鲸鱼:我在老家,上坟呢。 田尘记起去年安腾回老家之前跟他说过。今年还是跟去年差不多的流程,拿着鞭炮、香烛、纸钱,还有插在坟头上的青。 早晨安腾一家还有亲戚们吃过早饭便拿着这些东西朝山坡上的坟堆走去。今年外婆对着坟前说,去年是个丰收年,说明之前烧的钱老伴儿在下边收到了,今年就多烧一些。 火烛点了起来,烧在橙黄色的老式纸钱上,顿时升起一大股黑烟,随后是火光蔓上纸钱,安腾赶忙丢掉。而火越烧越旺,舅妈将香烛在火上点燃,插在坟前。 今年对安腾一家子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安腾高考。 安腾这一辈一共三个孩子。表哥高一便辍了学,如今在汽修厂上班,听说年末的时候谈了恋爱,家里人都在催;表妹十五岁,今年刚上高一,小姨和姨夫在表妹七八岁时便离了婚,小姨净身出户,表妹判给了姨夫,只有寒暑假时才来团聚。 安腾夹在中间,倒不是说有些进退为难,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便不得不有些压力。 安腾妈妈一边帮忙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希望九泉之下、未曾谋面的父亲保佑安腾。安腾妈妈的父亲,也就是安腾的外公,在她还未记忆时便撒手人寰,留下妻子儿女,还有尚未出生的三妹。 这些早已封藏在回忆里的琐事,是安腾每在逢年过节回老家团圆时,听见大人们的闲聊细语所知。安腾侧头,看着已经跪在坟前黄土上的的母亲,她有点世俗,有点贪小便宜,有点不理解自己,他看见她眼中带着泪光。突然发现,原来母亲早已步入不惑之年,具体的岁数,安腾却记不怎么清了。 表哥已在坟上插好了青、铺好了鞭炮,大家烧完纸钱,说完了话,便走到坟一边,离得远远的。他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一股火药味回荡在山丘的半山腰,白烟袅袅升起。 安腾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处的小河,河上吊桥已经年老失修,似乎只要有两人同时经过,吊桥便会承受不住重量而倒塌。这桥,从安腾记事起,小时候过年回老家时便存在,或许,在母亲小时候时便也存在,又或者,在外婆与外公在这儿安家时便存在了。它见证一代代人成长,见证他们在山坡上开垦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见证新一代的青年外出务工,在城里安家;见证村子日渐凋零,以前热闹的村头,鲜有人迹。 鞭炮声放完,表妹跑回来,让愣在原地的安腾往前走。 安腾才反应过来,跟上他们。 大舅说外公选的这个坟位置好,村里许多老人的坟因为要建高速公路,都要挪走。迁坟可是村里人的大忌,说什么也不迁,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协调的。 上完坟,过了除夕与春节,大年初一,安腾一家便回到c城,要是小时候,安腾还会在老家额外住一阵。爸妈要工作,而在家没人照顾的安腾,在过年期间便会住在外婆家,当时堂哥还在县城里念书,放寒假时也陪着安腾玩。 等过了年,学校还没开学,安腾也不会再住在老家,这时候外婆又把安腾送回c城。这样的事情,也只出现过两次。 之后为了方便,安腾的寒假大多住在福利院。 安腾回家时是春节下午,中午在老家吃过饭,便乘车回了c城,现在县城里通了公交,只用从村子走到县城,搭公交能直接到城里,非常方便。 安腾在公交到家附近的那一站便下了车,他下车的地方在城西花园站,不远处就是学校。 这才放假三天,学校附近几乎没人。他从学校的川中路走回家,一路上都在回忆和田尘的点点滴滴。 田尘家的过年比起安腾一大家子,显得冷清了许多。 没有上坟、没有团年饭、没有团圆。有的只是几个许久未见却又关系颇深的亲戚串门,吃了一顿饭,聊了几场天。 在家里实在闷得无聊,田尘便上街走走,等安腾什么时候回家。 手机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 鲸鱼:我回来了。 溪流:到家了么? 鲸鱼:我晕车,中途下车了,现在在往回走。 溪流:嗯,到家多休息。 鲸鱼:尘哥,你在家没? 溪流:我在外面散步。 鲸鱼:哪呢? 溪流:现在到学校附近那个小公园了。 鲸鱼: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 安腾也不管身上会不会出汗,收好手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公园门口,田尘在公园一旁的长椅上坐着。 见安腾跑了过来,他起身张开双臂,意思是“抱”。 安腾当然抱了上去,顺便亲了一大口。 “尘哥,我觉得我肯定受不了异地恋。”安腾说道。 田尘抹掉脸上的口水,问道:“为什么?” “这才两天不见,我快想死你了。”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句话的含金量,安腾又在田尘脸上另一边儿亲了一下。 田尘看见他喘着气,脸上张红,问:“你不是晕车吗,还跑过来的?” “嗯。” 冬天下午的街道上人很少,两人拉着手,慢步回家。 田尘拿着手机在查分数线。 “我看看,现在你这个成绩在北京能上什么学校。”他说。 “上不了北京,我选个附近城市的学校也行。” “安腾,其实,上本地的大学更好一点,专业更好。”田尘严肃道:“你之前不是说老师可以吗,c市的师范大学全国排一百八十多,也可以了。而且本地收分应该比外地优势更大一些,进师范专业的概率也大。” 田尘叹了叹气,“还有一百五十多天高考,你想好了没?” “没有。”安腾摇摇头,抬头看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说: “但是,如果有的选的话,我肯定选跟你在一起。” 第69章 玄序长影 安腾从来没过过这么短的一个寒假,放假、过年、团圆、回家、休息、开学。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已经上好了发条的机械,周而复始的运动着,从未有一点计划之外的事物。 大年初四的时候期末成绩就出来了,安腾卡在五百分,川中排名一百六十多,联考排名在一万多名。听郭子明说这次联考几乎整个c市的学校都参加了,所以这次考试的排名可以认定为高考的排名。而田尘不出所料是七百多分,甚至比以往都高,除了语文没有满分之外,其他的都是满分。 安腾问过田尘,要是他不转学过来的话是不是也是s市的状元。田尘摇摇头说,如果他不转学过来,应该是保送,不用高考。 转学之后也可以保送,不过得去参加大学的夏令营,其实就是测试,过了之后就行,但是田尘嫌麻烦。 当然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可以陪着安腾,这件事他没跟安腾说过。 假期结束前一天两人在家对卷子分析完错题,距离返校还有几个小时,干脆提前回校。 其实学校下午就返校的班级挺多,高三之前只有那四个好班才要求,高三之后很多中层次班级的班主任也要求学生下午返校,而非学校规定的晚自习。郭子明没有这种要求,但住读生们都会来的早一点,也跟下午返校差不多了。 安腾和田尘两人回到教室时班上已经来了许多人了。下午这时候,就连老师也没来,教室里有人休息有人学习,住读生有的在寝室,有的在外面买生活用品。川中的所有学生并不都是c市的,有的从其他地方来,只有逢年过节的长假才能回家一趟,平时的周末月假,是没机会回去的。 安腾和田尘住校的时候家离得近,每周都会回去。 那段时间在食堂吃饭,偶尔还会偷偷溜出学校,早餐实在是吃不下学校像馒头一般的包子,便会让走读生帮忙带一下外面的早餐。 年还没过完,这些天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会有人放烟花鞭炮,早晨起床,有时分不清是烟花的雾还是早晨的晨雾,街道上张灯结彩,放着最近的当红歌曲。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冷气会混着烟花的味道,似乎这才是新年。 大概五点多钟,教室里便没了人影,大部分人去吃完晚餐后回到教室继续奋斗。 安腾和田尘久违到了白露姐的店里,之前上学的时候为了方便,都是在外面买盒饭,有时时间太赶甚至都不会吃晚饭,等放学了在路边摊买点垫垫,然后再回家吃晚饭。 这个时间点,高一高二还在放寒假,小吃摊的摊贩也大多都在过年,有几个摊开着,也是因为店主人知道高三这天返校,专门开的。 高三早晨什么时候来上学,店铺就要更早开店,学生什么时候放学,店铺要开到更晚,无论春秋冬夏,日晒雨淋。于是乎,这些摊贩们与高三学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有些开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老店,看着一批批学生从学校毕业,也看到另一批更年轻的学生进入学校,度过三年的时光,他们常常在乎的不是赚钱,而是今天来这儿吃饭的学生有没有吃饱饭。 在众多店铺中,这些店的生意往往也是最好的,也是盈利最少的,甚至,有的还会赔。 秋竹店里没有多少人,要不是今天高三返校,白露姐这店可能都不会开门。 吃过饭在店里逗留一阵,安腾盯着天边不远处的淡云,而田尘还在和白露聊着他离开福利院之后的事情。 聊到最后,渐渐停了下来。三人就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对坐在店里的落地窗,看云卷云舒。 安腾想到一会儿,可能是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后,他就要回到教室,迎接高三下学期,迎接高考前的最后一百五十天。这一百五十天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最不可磨灭、最辛苦也是最珍贵的时光,于是他就想在这儿多坐一会。 店里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钟,田尘拍拍安腾肩膀,两人才起身。收起轻松的态度,似乎踏上一条狭窄却又必须经过的独木桥。 “尘哥,你累么?”安腾在路上问道。 “你是指什么,帮你辅导学习还是其他的?” 安腾想了想,说:“指一切高三的生活。” “每天一两点钟睡,六点钟起床,中午半个小时的午觉,谁来都觉得累。”田尘回道,“每天五六套卷子,五十个英语单词,还要复习语文,你说累吗?” “我还以为,你这样成绩好的不会太累呢。” “你猜猜为什么成绩好。”田尘在安腾脑袋上弹了弹,“天道酬勤。” “但是不酬傻子。” “所以我正在把你变不傻。”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教室。从校门口到高三楼这段路特别短,几乎一瞬之间就走完。 今天高三返校,外出集训的体艺生也回来了,教室里单人排座有些挤不开,于是又重新回到了同桌的排座方式。安腾将桌子往左一挪,又和田尘挨在了一起。 返校第一天都是班主任的晚自习,郭子明没说其他的,花两节课时间仔细评讲完这次联考的卷子后,便让大家自习。 虽然老郭没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次班里的成绩估计并不理想。 夜晚,窗外总会响起鞭炮声,夜空中闪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做题时时不时就会传出一声声烟花的炸响,将整个教室照得五颜六色。这时,正埋头苦干的同学们大多都会抬头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烟花时而绚烂时而消逝,然后给自己加油打气,继续俯身。 总有人说高三这段时间是往后余生回忆时光时最珍视的一段时间,或许如此。 放了晚修,安腾和田尘走在路上,两人商量着等天不那么冷的时候,自行车又可以重新用起来了。冬天将落日藏于身后,长影向前,独行踽踽。 返校的第一天,大多数人的状态还没调整好,或许心里想的都是一周后的元宵节学校会不会放假。 田尘在自己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把上学期还没吃完的糖和小零食都拿了出来。虽说是上学期的,其实也就只隔了一个星期而已。 有几块巧克力和薄荷糖,田尘都丢给安腾,让他分给其他人,说是要与过去做一个小小的告别。 田尘买的零食不止糖,有时候也买些水果。夏天的时候太困,课间时就拿着一个柑橘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剥开橘子,两人分着吃。 冬天却不能这么做,吃水果太冷,手上带着手套也不好剥。于是冬天田尘的抽屉里大部分都是一些糖果。 这几天的天气几乎没有多少雨,天气阴着,很适合打球。每周两节体育课与每周四、周日下午的放松时间是高三学生仅有的一点自由时间。几乎不会有人在高三这么累的情况下不把握这一点儿时间。 最近学校里只有高三,无论是打球还是吃饭都很方便,不会因为排队浪费时间。 乒乓球台上十二班的人很多,占了几乎一半的球台。 韩炬桐拿着一小本英语单词册,每当他打球输掉而被换下时,就会蹲在一旁背英语单词。 不知道这样效率多高,或者只是想让自己保持一种一直在学习的状态。 纯潘放下球拍,蹲在韩炬桐身边,两人一起背。 “你俩要这么卷还不如回教室去。”王中成说道,“还打不打。” “打打打。”他丢下单词册,拿上球拍。 “安腾人呢?”韩炬桐问道。 “不晓得,可能又跟尘哥出去了。” “他怎么学的啊,成绩升这么快。” “嘿,人家有神仙带着。” 韩炬桐不服气道:“我也有啊,下课我不一直在找尘哥吗。” “那放假的时候呢?”纯潘问道,“我听杨轩说放假他们都经常一起,你放假在干什么?躺家里书一下没动过。” “我不至于一下没动过哈,还是动了……两下。” 在学校呆了一周,元宵节前夕还是放了假,就放一天,元宵节当天晚上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c市的天冷到一定程度,便没了再降温的空间。两人还是那套装扮,羽绒服外套着校服的冲锋衣,围着围巾,一人带着一只手套。 两人的影子被路灯照得一长一短,虽说明天才是元宵节,但今晚烟花也有许多。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两人手上带着手套,只露了指尖。他们指尖相触,冰凉却带着温度,两只手拉在一起,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今天去我家。”田尘说。 “为什么?” “我爸元宵节生日,明天我们返校没时间,就今天提前过了。” 安腾挠挠头:“叔叔生日叫我去干什么。” “因为我去年生日你没陪我过,所以这次就当补偿了。” “上次?”安腾想了想,“上次五月份的时候……” “就是你想分手那段时间。” “好吧。”安腾突然想到:“叔叔今年多少岁了?” “四十六。” “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才三十多呢。” 两人不久回家,桌上菜不多,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蛋糕,房间里五个人,刚好一人一块。 老人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况且还有糖尿病,于是便说道:“尘尘,你吃。” 田尘把蛋糕接过放在一边。 “尘尘。”安腾努力憋笑,小声嘲笑着这个称呼。 田尘用脚在桌下踩了安腾一下,两人互相凝视几秒,重新转头夹菜。 安腾吃完先回了家,田尘跟着把他送到楼下。 “安腾,我警告你,以后别用那个称呼叫我。”田尘指着他说道。 “为什么,之前不也叫过嘛。” “很怪啊感觉。” “好好好。”安腾还是忍不住笑道,“尘哥再见。” 他挥挥手,转身回家。 夜晚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是旁边的居民楼都灯火通明,家人其乐融融。 安腾张开双臂,拥抱夜风,他似乎完全孤独,也完全自由。 回到熟悉的小区,坐上老旧的电梯来到六楼。 家里没人,安腾打了个视频给父母。 爸爸没接,估计是休息了,妈妈刚洗完脸,正躺在工作站的硬床上。 “妈,还没睡呢。”安腾问道。 “嗯,等会三点钟要起来接班。”安腾妈妈说,“晚饭吃了吗?” “早吃了,去同学家吃的,他今天生日。”安腾说。 “嗯,下次你生日的时候记得也邀请他,把人情还上。” “知道。”安腾看见手机屏幕里,她闭着眼睛,似乎想好好休息。 “妈,元宵节快乐。” “嗯,幺儿元宵节快乐。” “我先挂了,还有作业没做完。” “好。” 才八点多钟,安腾感觉困意袭来。简单洗漱完毕,在空无一人的家里,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明亮的灯火,那些楼房,那亮着的一盏盏灯都是一家人,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安腾发了条消息,问田尘吃完饭了没。 鲸鱼:吃完了没。 溪流:嗯,怎么了? 鲸鱼:我想你了。 溪流:怎么老是想我。 鲸鱼:就是想。 溪流:那我过来陪你? 鲸鱼:你不陪家里人? 溪流:我觉得你更需要我一点。 鲸鱼:算了吧,叔叔今天过生日你还是别乱跑。 溪流:安腾,站在阳台往下看。 鲸鱼:看什么? 溪流:看我。 田尘站在安腾家小区楼下,看见六楼阳台多出一个人影,在四周家庭都开着灯的情况下,就这一户没有开灯。 小区楼下的路灯将田尘的影子拉得细长。 溪流:我上楼了。 安腾将门栓打开,站在玄关处等田尘上楼。 电梯没有人占用,田尘从一楼坐到六楼只用了半分钟。安腾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无论是下课前的五分钟,还是考试做完题目后的空余时间。 田尘推开门,换好拖鞋,手里还有些刚才没吃完的饭菜。 “我爸说明天我们起太晚的话中午饭就吃这个了。”田尘指了指他手中提着的菜。 “真好。”安腾感叹道。 “什么真好?”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田尘笑着把饭放进冰箱,两人躺在卧室的床上闲聊。 “你说的家人是指什么?我?” 安腾翻身抱着田尘,尘哥身上的味道让安腾特别安心。 安腾说道:“嗯,应该是说,家人的这种感觉。就感觉很有安全感。” 田尘搂着安腾,慢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 卧室里门窗紧闭,开着一盏小电炉用来取暖,在床上躺久了,还有些冒汗。 “这次轮到谁了?”田尘问。 “忘了。”安腾配合道。 “忘了那就我来。” “我记起来了,轮到我了。” “不管了,今天必须是我。”田尘骑在安腾身上, 把他压在床铺一旁。 安腾适当挣扎两下,虽然以他的力量可以很轻松的就把骑在自己身上的田尘掀翻,然后把他压住。但他没动。 “把电炉关了吧,等会可能有点热。”安腾说道。 “哦。”田尘向后仰头,刚按下开关,安腾就起身将田尘双腿拉住。 “嘿嘿,还是我。”他笑道。 “猜拳。”田尘提出了一项公平提议。 “好!” “剪刀、石头、布!” “这不还是我赢嘛。”安腾憋笑着。 冬天的夜晚无比漫长,安腾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 “疼不?”他问道。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问这种问题。”田尘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 “那换个问题,腿酸不?” “酸。” “我给你揉揉。” 安腾抱着田尘双腿,用看起来比较专业的动作帮他揉着。 “你学过按摩?”他问道。 “不是。”安腾说,“初中的时候成绩不怎么行,当时我初中班主任跟我说可以试试走体育生这条路。” “然后呢?” “练了几个月太累了就没练了。按腿也是那个时候学的。”安腾继续说道,“当时训练完都是趴在草坪上,然后另一个人帮着踩腿。” “我这也不是训练完,怎么腿也这么酸。”田尘吐槽道。 “可能,刚才那个姿势对腿力量要求比较高。” 田尘拉着被子把自己盖住,顺便另一只手把安腾也拉进被窝。 “睡觉,我困了。”他说道。 安腾借着窗外的灯光,还能看清田尘的容貌。他伸手撩起他的长发,小时候那道伤疤已经几近愈合,夜晚模糊的灯光下几乎看不见了。 “都快消了。”安腾用手指轻轻摩擦着伤疤的位置,从手指上的触感,能明显感觉到伤疤的形状。那是一道跨越了时间,蔓延数十年的伤。 “要是消了我拿什么来认你?”田尘问道。 “什么都行,我这辈子就认你一个。不管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你站在我面前,我肯定就认得出来。” 说完这段煽情的话,两人咯咯笑起。似乎这是一段玩笑,却像一个永不消逝的承诺。 窗外,有许多烟花突然飞向天空,安腾意识到现在或许已经零点。烟花将冬天的影子照亮,在寒冷的夜晚,温暖人心。 第70章 后来的你 安腾似乎许久没有好生睡过一次觉,平常上学时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六个小时,要是再压紧一点,或许六个小时也没有。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天还阴着,没有阳光。安腾把手伸出被窝,冷得像是冰块一般。他赶忙将手缩了回来,转头看见田尘已经起床,穿着羽绒服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 “几点起床的?”安腾问道。 “刚醒,看看最近的新闻,语文万一会考到作文。” “高考卷子是不是就是近期出的?”安腾问。 “没这么早,估计还有几周吧。”田尘说道。 “还好我没选政治,要是选了的话最近不是天天都得看时政?” “意思是本来打算选政治?” “嗯,但是我选的组合有点偏了,学校不开这个班。” “没有走班制吗。”田尘问。 “川中怎么可能有走班制,一个年级就六个选科组合。” 安腾想到田尘是从深中来的,他问道:“其他学校呢?” “应该因地制宜吧。”田尘笑着说,“可能小苹果转去的那个学校是走班制。” “下次有空了问问他。” “徐浪呢?他知道吗,小苹果走了之后徐浪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起床草草吃过午饭,他们还是去了学校。 “学校那边的山爬过吗?”安腾在路上问道。 田尘在记忆里回想起,他记得学校前的山上还有个亭子,至于其他的,倒是真没注意过。 “没。”他说道。 “下午爬山去?”安腾说,“爬完之后吃个晚饭刚好去学校了。” “上次天梯还没爬够么?” “不一样!”安腾努力解释道,“天梯那是纯粹爬楼梯一样,学校的山都是纯天然的。” “那不是更难爬?” “没多高,走嘛。”安腾拉着田尘的手不停晃动,“诶对了,去年我们一起去钓鱼的时候上的那座山,旁边就是,不高。” “行,你开心就行。” 冬天午后的阳光微暖,学校旁小山丘的山头正被冬风吹着,树影摇曳。 田尘跟在安腾身后,走着他走过的路。 学校的山很少会有人来爬,就算是学校旁边的居民,也会选择去不远的小公园而不是人迹罕至的小山丘。 安腾走在前边儿,抬脚把已经长在石台阶上的荒草踩弯。 “到了没?”田尘问。 “快了快了。”安腾指着前方,阳光从山的另一头洒下来,仿佛山像是一个器皿,另一头盛不下阳光,便会溢到这边来。 两人爬到山头处,再往上就没路了。山头处只有一个小台阶,没有亭子。 他们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学校以及学校对门的小吃街。 之前爬过天梯,天梯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是老区,学校这边算是新城区,很多地方还没开发。从山头往前望去,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与荒地。 山顶的风不大,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热,此时山风一吹,带去冬日阳光仅有的一点温热。 再向远方看去,是一片接着一片的山,峰峦起伏,连绵不绝。像一条带子,也或是一座围墙,将整座城市都围了起来,山与山之间,仅有一条出入口。山里的人淳朴又热情,半山腰还有几户农家,午饭已过,在院前晒着太阳。 安腾找了个空地,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然后躺下,天依旧那么高,云正淡淡的飘着。田尘躺在安腾身上,两人咯咯笑了两声,又一起望着天空。 似乎,忘记了人间许多烦恼。忘了年龄,忘了性别,忘了身份,他们只是两个平凡无奇、碌碌无闻的人。 “尘哥,我突然想跟杨轩说一下。说我跟你其实是同性恋,其实很早就谈上了。” 安腾一只手举着,向着天空,似乎要抓住些什么。 “要不先从不那么熟的人试试,他们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田尘说道,“跟太熟的人说的话,或许他们一时接受不了。” “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安腾又收回手,抱着田尘,“万一,话到跟前我又不想说了。” “没事。”田尘想了想,“不说也行。” 安腾用一只手臂撑起身子,“但是,我们会藏一辈子吗?” 田尘没回话。 安腾泄了气,重新躺下来感叹道,“苦海无涯啊。” “错了。”田尘笑着说,“是gay海无涯。” 午后的阳光迷眼,安腾眯着眼睛,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一阵沉默后,田尘问:“为什么突然想说了?” 安腾闭上眼,炽白的光透过眉间,他说:“就是感觉,我跟他们相处的时候都不是我自己,是另一个人,是他们眼中的安腾,却从来不是我本人。” 安腾抱着田尘,“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 “要不,先从班长她们说起?”田尘说。 “尘哥,我现在又觉得,我不敢了。” “那我来说?” 安腾没有回应,他吐掉刚才叼在嘴里的狗尾草,长舒一口气。 “尘哥,我还想问你些事情。” “问呗。” 田尘撑起身,半坐着,他盈盈笑着,似乎在提前回应安腾要问的问题。 “你找到你亲生父母了吗?”安腾问道,“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也没事。”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弯的呢。” 田尘双手抱着腿,想把自己蜷成一团,裹在一个摇篮里。 他说道:“见到了。” “然后呢?” “然后在法庭上,他们因为遗弃罪被判了三年,警方考虑到我还小,频繁更换生活环境可能导致心理问题,又把我放回福利院了。” “他们真的不要你了?”安腾搂着他,他听得出来田尘的强装振作,他似乎说了一件对他毫无影响的事。 “那之后呢,被叔叔领养之后过得好吗?”安腾问,下一瞬间他便后悔了,他似乎不该这么说,于是他又说道:“我想应该挺好的,都快养成少爷了。” 田尘笑出声,抬起头,抹掉眼角处似有似无的泪光。 “安腾,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人生里有很多光,我爸,白露姐,院长,夏天哥。” “那我呢?”安腾急忙问道。 “你是太阳。” 两人站了起来,面对远处永不停息的云和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朝山下走去。 “诶,还有一个问题。”安腾追上田尘,“尘哥你什么时候弯的?” “遇见你的时候。” 下山时已经快四点多钟,爬山下山时出了点汗,内衣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有些腻腻的。两人在外面买了盒饭带进学校,等到饭点时再吃,免得再出学校。 下午班上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大部分走读生都是吃过饭来,但十二班几乎八成的人都住读,饭点还没到,人已经来齐了。 教室里有人进人出,有的早已在外面的小摊买好晚餐,五点多钟教室里陆陆续续多出许多小吃的味道。 杨轩跟刘诗雨蹲在后排杨轩的位置,把两个凳子并在一起,将晚餐放在凳子上,蹲在地上吃。这样即使年级主任或者郭子明提前来教室,也有时间反应。 “你们今天吃的什么?”陈燕琴问。 “你别说了。”王希摆摆手,“一份荤菜只有几片肉,食堂阿姨手太抖了。” 徐浪的位置在教室左下角,他一个人啃着面包,一言不发。有时候吃噎着了就喝两口水,五分钟,或许就连五分钟也没有就吃完。单单两三口面包加上一瓶水,就是他的晚餐了。 安腾吃完饭,将塑料饭盒丢到教室后的垃圾桶,回座位时路过徐浪,看见他还在死磕着一道题。 “想多久了?”安腾站在他桌边问。 “挺久了。”徐浪抬眼,看见是安腾,又改口道:“很久了。” “想不明白就来问尘哥呗。”安腾说道,“尘哥问不了就问我。” 徐浪耸耸肩,示意明白。 “小苹果呢,你最近跟他有聊天吗?”安腾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把徐浪挤开一点儿。 “就寒假的时候聊过两句,开学了就没了。”徐浪缓缓说道,没有情绪起伏,似乎在娓娓道来一个多年以前的故事。 “小苹果还好吗?” “挺好的,听他说他成绩应该能上医科大,就是不知道能选什么专业。” 安腾看向身后的黑板,天数还剩下一百一十天,不知不觉离高考都这么近了。 他和徐浪聊到高考,聊到未来,似乎没有人做好直面未来的准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中途没有停歇。 才六点多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安腾回到座位上,看见田尘正在前排的位置上,跟一群人一起讲题。田尘用笔在草稿纸上写着,有时候不知不觉就写满了一页。 他打草稿没有那么工整,有时斜着来一个公式,有时正着写一个数据,字迹飘逸,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像是那种无拘无束,从不会被规矩限制。 安腾望向学校三楼的窗户,楼下那棵树的树枝去年时几乎伸到了教室里。c市的榕树,就算是冬天也不怎么会掉叶子。树枝仍旧枝繁叶茂,只是叶子大多暗绿,没什么光彩。 更远处是一片漆黑,学校旁的居民楼下,许多小学生已经放学回家。川中灯火初上,似乎已经打响了一场战争。 六点半的晚自习铃响,大家回到座位。郭子明还没来,教室里有些吵闹,随后才慢慢安静下去。 晚上一如既往讲卷子、做卷子。 坐在靠窗的田尘把脸贴在窗户上,“下雨了。” “带伞了吧”安腾问道。 “带着的。” “所以你跟她们说了吗?” “没找到机会说。” 安腾望着不远处的路灯,看见路灯周围被照得闪闪发亮的雨点,问道:“这算是春雨吗?” “算是,都过立春了,再过几天就是雨水。” 突如其来的冷风灌入教室,靠窗的同学很默契的一起关上了窗户。这场雨更像是下雪,像是雪人快要融化,而你也正筋疲力尽准备回家,可雪人却拉了你一下,地面是化雪后的冰水,稍不注意便摔倒。衣服浸在冰凉的雪水里,四肢陡然变得僵硬,而雪人对绊倒你这件事毫不愧疚,因为它只是想留你多玩一会儿,却不知道这种方式会使你招致不幸。 你不得不回家,打算明天再来看望雪人。你心满意足的回家,却未曾想那是最后一次看见雪人。 安腾和田尘打着同一把伞,挤在伞下。 “感觉要换一把大点的伞了,这把塞不下两个人。”田尘说,他转头看向安腾,“是不是你胖了?”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冬天衣服太厚了。” “这几天天气要转暖了是不是?”安腾楼着田尘肩膀,“自行车可以重新用了。” “行,明天不下雨就骑自行车。” 结果这雨却接连下了几天,周五时才好不容易晴了起来。 安腾推着久违的自行车,将车停在他们常分别的那个十字路口,一边在不远处的早餐铺排队买早餐,一边等着田尘出来。 下过雨后的温度明显上升了几度,早晨的天空虽然还是暗着,但不远处的浮云与朝霞却已明亮。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像是在过一个凉爽的夏天,也许这夏天刚下过雨,也许这夏天太过温柔而不想用太高的气温去待人。但,你能感受到他的善意还有拂过身上的每一缕风。风穿过林稍,打乱竹叶,莎莎的声响伴着虫鸣,晨间的朝阳初上,鸟归人聚。 “今天是不是要百日誓师?”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问道。 “百日誓师?”安腾想,“应该是,但是不是还有一百零一天吗。” “那就是明天?” “也许吧。” 两人到了班上,才发现陈燕琴已经把黑板后的一百零一改成了一百。 上午大课间,高一高二不用跑操,反倒是高三生已经聚在了操场上。 主席台上已经拉起了横幅,“奋斗百天,只争朝夕”,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百日誓师跟成人礼一起办的。”郭子明说。 活动开始前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条头巾,一条手巾,头巾是红色的,上面写着“为梦想而战”,大家也是很配合的带着鲜红的头巾。 安腾和田尘站在一起,蓝色的那条郭子明说先别戴,一会儿有用。 随着主持人上场和活动推进,蓝色的那条是庆祝成人礼,红色的那条是百日誓师。 庆祝同学们成年,还要两人互相给彼此戴上蓝色丝巾,郭子明抱着宪法,给每人发了一本。 “我还没成年呢。”田尘说道。 “也快了嘛。”安腾笑着说,“小了整整一年呢。” 安腾捏着田尘手腕,把蓝色丝巾绑在他的手腕上。 “尘哥,帮我绑牢一点,万一这个掉了暗示我高考也掉了。”安腾开玩笑道。 “那我不应该给你绑手腕上,该给你绑头上,暗示高分。” “还是绑手腕吧。” 百日誓师似乎没什么太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每个班有一展红旗,让每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要是愿意的话,在名字旁边还可以写上目标分数。 班里的人大多将名字写在红旗四周,等安腾和田尘两人上前准备写名字时,围在周围的人都说道:“写中间。” “现在想好考哪个学校了没?”田尘拿着笔问道。 “没。”安腾说,“管他呢,写个清华北大上去。” 他在红旗中间写上自己名字,特意在旁边写了清北,且故意将两个字写的很大。田尘就借着安腾写的清北两个字,在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两人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签完名,红旗立在每个班班头处,迎着早晨不暖不冷的晨风,肆意飞扬。 操场的百米起点处立着一个充气门,郭子明说那是龙门。散场时所有同学几乎都往那道充气门走,直到所有人回到教室。 “腾哥,充气门你走了没?”杨轩跑来问。 “没走,太挤了。” “我也没走,等会儿我们课间的时候一起去走一遍!”杨轩说道。 安腾有些嫌弃的退后,摆摆手让杨轩自己一个人去。 他转头问田尘,“尘哥,去吗?” “有什么好去的。” “也是。” “要去肯定是晚上放学的时候再去,没人抢。” 安腾:…… 今天一整天大家都很亢奋,刚百日誓师完,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股劲就会消失。 下午的晚饭时间,许多人没有选择留在教室里,反而是走到教学楼下。 上午百日誓师时签的红旗全都放在了楼下花坛处,围成一个圈,,每个人都可以在红旗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一起走到了操场处。 操场百米起点的那道充气门还没有被学校撤掉。 很多人早上散场的时候没有走充气门,趁着现在空闲时间重新补一遍。 “尘哥?”安腾问道,似乎在征求意见。 “走啊。”田尘撒开手,张开双臂,像是拥抱未来般朝前跑去。 安腾跟上前,跑在田尘身旁。 两人一起跨过充气门,在青春年少的时间奔跑,迎着刚从云雾中破出的夕阳,余晖漫山遍野,风吹过野草,我将自己交给你。 第71章 不要说话 教室后的黑板上的数字进入了两位数,就是简简单单的从一百变成了九十九,但给人的紧张感却成倍增加。好像一场马拉松,所有人都在往前跑,有人冲刺有人坚持,有人还在起点,有人希望路段再长一点,有人已经站在了终点前的一条线,却选择站在那儿,等一个人。 百日誓师时发的那两条丝巾被班里的同学挂在了各个地方。有人挂在自己的文具盒上,有人挂在书包带子处,有人贴在桌上,似乎每天看着它就能给予自己无限动力。 安腾只是简单的把丝巾揣在兜里,已经折的皱皱巴巴。 春天还未醒来,只是不再需要每节课的课间去热水房接开水保暖,也换下了厚重的羽绒服。 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久违的搂住安腾的腰间。 “夏天又快来了。”他说道。 “早着呢。”安腾说。 “在s市这些天都已经开始穿短袖了。” “那不行,多冷啊。” “安腾,高考完了我们再去一次怎么样?”田尘问道。 “我都行,跟你去外太空都行。” 安腾骑着车,有些歪歪扭扭:“别挠我痒。” “我还以为你感觉不到呢。”田尘说。 “我挠你试试?”安腾停下车,准备转身。 “我投降。”田尘举着双手,眼神示意安腾继续骑车。 汽车的喇叭声响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混在午间纷繁的大街小巷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月初气温陡然转暖。下午到学校时,一直被太阳照到的桌椅表面十分温暖,坐在位置,趴在桌上,春天慵懒的倦意扑面而来。温暖的日子一连持续了两周。 终于在某天,可以脱掉身上厚重的外套,穿上轻便的外衣,当然不免要在最外面套一层校服。尽管现在郭子明不怎么在意校服这件事情了。可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他还是会让大家穿上正装那套。 下午晚饭时间的教室里,坐着莫约半数同学。身后的倒计时还剩八十多天,似乎在教室多待一分一秒都是一种努力。但现实情况是,今天这么多人留在教室,是因为周测卷子。 周日才考完周测,这两天许多科目就已经把选择题答案写在了黑板上。晚自习是化学,殷姐平常上课都在复习,已经二轮了。晚自习肯定会讲卷子,趁着还没上课,大家把卷子答案对完,能自己弄懂的就不用再浪费晚自习的时间。 安腾也在其中,而与他形影不离的田尘则肩负着晚饭的任务。 “你怎么背个书包?”田尘问旁边的付科匀。 “我要带七份。”付科匀说道,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七个人要的东西。 “两个人要手抓饼,五个要盒饭,要求还都不一样。”他说道,“安腾呢,他没跟你一起?” “我出来帮他带。”田尘说,他看着付科匀去了手抓饼的小摊,自己则走进小巷,去找白露姐拿预定打包的晚饭。 “今天怎么这么急,都不出来吃?”白露姐已经把饭包好,知道不方便进校门,还给了一个不透明的袋子,方便田尘提着进学校。 “太忙了。”田尘耸耸肩,提着饭往回走,说:“什么时候放月假了再来。” “好。” 田尘回来时,付科匀刚好也买完了东西。 “我还以为带饭这种事会是安腾帮你做呢。”他说。 “安腾卷子还没对完答案,就没空出来。”田尘说。 付科匀看着田尘已经换上蓝白的校服外套,说:“你俩像黑白双煞一样,安腾有时候穿一身儿黑的,你穿白的,两个人一天都腻在一起,也不找别人。” “黑白双煞多难听。”田尘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平常都没这么叫。”说到这,付科匀顿了一下。“尘哥,你跟安腾是不是男同啊?” 田尘没被吓到,只是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俩也太像了。”付科匀不好意思道:“对不起。” “没事儿。”田尘回应。两人走进高三的教学楼,看到每一间教室几乎都有着大半学生,有的一边吃着自己的晚饭一边写着题,有的趴在桌上趁这时补觉。 春日里西下的斜阳直直照在教室窗户的边缘,颜色赤诚。 回到三楼,高三十二班的教室里,天气已经热到开了风扇。风扇吱呀作响,吹散教室里丰富多样的晚餐的味道。 田尘回到座位上,把饭递给安腾。正专注做题的他还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了眼时间,把饭放到一边。 “要我喂你?”田尘说。 “行么?”安腾开玩笑道。 “行。” 田尘熟练地打开打包盒,撕开塑料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安腾嘴边。 “真来啊。”安腾没想到。 “你吃不吃,等会郭子明来了。” 安腾想到这还是在教室里,放下手中的笔道:“我自己吃。” “张嘴。” 田尘说道,他的语气冰冷严肃,像是一道命令。 安腾的余光看向四周,四处仿佛都是洪水猛兽,注视着他。一旦任何不合时宜的动作,就会招致猛兽的侵袭。 我极力挣扎向四处进军,但这里没有一条出路。 安腾向后躲了躲,摇摇头道:“在教室呢。” “没事儿。”田尘扬了扬手中的筷子。 安腾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了。但田尘还是把筷子塞了进去,安腾咬着筷子,说:“我自己吃吧。” 田尘没理安腾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卷子,这是他今天晚自习准备看的。一月份高三上半期的期末考试是一模,三月份下旬二模,五月份三模。时间几乎已经拟定好,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时间缓缓流过,等到六月初,一切尘埃落定。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卷子,走廊外的脚步声响起,教室里正吃饭的学生们收起饭盒,有的直接拿卷子盖住,有的躲在课桌下。 年级主任胥青一脸严肃,“在你们班门口就闻到一股饭味,告诉你们多少次不许在教室里吃东西!” 她环顾四周,看见大多数人全都低头写着字,有刚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的,战战兢兢从她身旁路过,坐上座位立马拿起笔,装作要写些什么。 安腾反应得很快,立马把田尘桌前放着的那一叠卷子往后拖,盖在饭盒上,加上他们坐在后边儿,又有桌上的书挡着,几乎看不出来。 胥青站了一会儿就出了十二班教室,准备巡查下一个班。 田尘面带些许笑意,转头把卷子丢到安腾桌上。 “我卷子。”田尘冷冷说道。 “怎么了?”安腾还没注意到。 他视线缓缓挪移,卷子中间已经被油渍浸湿。 “那要不——用我的?”安腾把自己的卷子往田尘这边扯了扯。 田尘往安腾旁边靠,两人挤在一张卷子前。 “你做到哪了?”田尘问。 “实验题。” “我都出去买完饭了你才做到这儿?” 两人吃完饭,安腾帮田尘收好饭盒,丢进垃圾桶。 他回到座位上,看见田尘已经把实验题最后一空的思路写在草稿纸上。 “有进步。”田尘说,“至少选择题没错。” “那是。”安腾有些骄傲。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化学老师走进教室,已经对答案的学生们只需要提出还疑惑的题目。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讲完题目,剩下的时间是自习。 田尘还在心痛他的卷子,而安腾还磕在题目上。尘哥看着卷子上的油污,干脆认为自己已经做完了这套卷子,他趴在桌上,有些小累。 “是不是到大学就轻松了?”田尘问。 安腾听到他小声嘀咕,也在想:“或许吧。”他这么回答。 “真的?万一大学里也很累呢。” “再累,也比高中好吧。”安腾用笔在卷子上写下“田尘”两个字。 他继续说道:“只要你不选什么特别累的专业。” “什么专业?” “医科?” 田尘直起身,打起精神,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小苹果是不是想学医来着?” “是。” “学医不是得选生物吗?他选的物化地还能学?” “是哈,那他是不是考不到医科大了?”安腾想了想又说:“好像也不一定,选了化学他可以选制药这方面。” 安腾打了个哈欠,朝田尘伸伸手:“给我一颗。” “最后一个了。”田尘说道,“要不……” “……不用,恶心。”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田尘反驳道。 他在抽屉里翻翻找找,“还有些酸糖。” 安腾吃掉这颗酸溜溜的糖果,不断舔舐硬糖表面的酸粉,不一会儿就变甜了起来。本来准备吃点提神的,却越来越困。 下课铃响起,安腾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三月的夜晚凉风阵阵,他去厕所洗把脸,醒醒瞌睡。 回头看见田尘跟在自己身后,安腾往后伸手,把田尘拉到自己跟前。 “生气了?”他问道。 “?”田尘疑惑了一下,“什么生气了。” “看来没有。” 田尘上前摸摸安腾的额头说:“也没发烧啊,脑子学傻了?” “没。” 两人走到厕所的洗手池前,安腾打开水龙头,凉水冲洗着温热的手掌,还有长久拿笔所磨出的手茧。他往脸上捧水。困意消散。 看见田尘站在旁边,安腾甩甩手上的水渍,问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看你洗脸。” 安腾故意把手上的水渍甩到田尘脸上,尘哥有些不服气,把手浸在水池里,也朝着安腾甩着水渍。 安腾头发有些长了,正准备下次月假时剪掉。他用手扶着额头,把头发撩上去。 “尘哥,我觉得你把头发撩开好看一些。”安腾说。 田尘摇摇头,“习惯盖着。” “像锅盖一样。”安腾说。 “锅盖也好看。”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等会儿。”田尘说,“带头巾了没?” “没。”安腾摸摸兜,“只有这个要吗。”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充满折痕的丝巾,是上个月百日誓师大会时候发的。 “也行。” 田尘拿起丝巾,穿过头发,用丝巾盖住额头,然后像安腾说的那样,用手打湿一点水渍,撩开头发。 “是不是特别怪?”田尘问。 安腾竖起大拇指:“帅。” “还是原样吧。”田尘摘掉头巾,头发还没撩下来。 安腾注视着田尘额头处,那道已经愈合的疤,它最后的痕迹似乎也快消散了。 “尘哥,其实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的。”安腾说道。 “我知道。”田尘用手轻抚着额头,“小时候我经常站在镜子前面,心想这道疤痕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用头发把它遮住。” “大概高一的时候,疤痕慢慢愈合,已经看不怎么出来了。”田尘拨弄着和头发,“但是,身上的疤没了,我心里的还在。甚至,我都不知道心里这道疤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安腾身体向外一侧,看见厕所里没什么人,快上课时,走廊外也没人。他靠近田尘,微微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 “那它要怎么才能愈合?”安腾问。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抱住安腾,“我不知道。” 上课铃响,他们回到教室,田尘头发盖了下来,他又回到了从前。 春天坐在教室里做题,不用再把手揣在兜里保暖,可以露在外面,也不会觉得太冷。田尘右手写着字,把左手放在身体右侧。安腾垂下来的手刚好可以拉着田尘的左手。 两人拉着手度过一个晚自习。 来找田尘解惑的陈燕琴看见他俩拉着手,问道:“你们感情这么好?” 安腾立马放开,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局面。 田尘无事般缩回手,“有事?” “今天化学最后一个大题我没听懂来问问。” 安腾很自觉地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方便班长靠近一点。 田尘三言两语把题目讲清后,陈燕琴离开,教室里四处有着小声讨论的声音,时钟滴答,安腾和田尘也没再牵手。 “尘哥。”安腾问,“班长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什么?”田尘问,“什么想法。” “就是她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有什么秘密?” “这么怕干什么,她要是好奇你下课去给她解释一下。” “这种事情一般不都会越描越黑吗。” “那就不要说话。” 安腾乖乖闭嘴,等下课铃响。 班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收拾起书包准备离开学校。 安腾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看见班上大部分人还低头做题,他又看前方,田尘站在走廊旁,其他班级的人从他身旁走过,田尘朝他招招手。 安腾跟上来。 “今天谁骑车?”安腾问。 “你。” “怎么又是我。” “我喜欢在后面抱着你。” 春天里的夜晚宁静,潜伏在草丛里的虫都静悄悄的。 “今天是不是妇女节来着?”安腾突然想起。 “是吧。”田尘一只手搂着安腾的腰,另一只手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要给阿姨打个电话吗?” “回去再打吧。” 春天气温高起来后,自行车的速度似乎也会加快。 大概八分钟,就能从学校回到家。田尘晚上还是在安腾家住,主要是指导安腾学习还是只是单纯想和安腾在一起,这不得而知。 安腾拿上手机,给他妈妈打了个视频。 “妈,还在值班吗?”他问道。 “嗯,今天怎么想着打视频了?” “妇女节。”安腾有些腼腆说道:“妈,妇女节快乐。” 田尘突然从安腾一旁钻出来,朝着镜头喊道:“阿姨,妇女节快乐!” “哟,怎么还有朋友在家。”安妈妈好像吓了一跳。 “同学,就是上次跟你说给我补习的那个。” “哦。”安妈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晚上早点睡,别学得太晚了。” “嗯。”安腾把田尘从镜头里推开,“妈,我先挂了,卷子还没看完。” “好。” 安腾关掉视频,向田尘问责。 田尘躺在沙发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没跟谁说过妇女节快乐,一直想说却又不知道跟谁说。” 他笑容满面,似乎很满足,“这下终于说过了。” 安腾一想到田尘的处境,有些理解。 “尘哥,你说我要是跟家里人出柜的话,他们能理解吗?” “等之后经济独立了再说吧,不急。”田尘劝道。 “他们又想让我找个女生,早点结婚生子。”安腾坐在田尘旁边,牵着他的手,似乎才能安心下来。 他继续说道:“就好像我们整个家族的重担放在我身上一样。” 田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这些事情自己从没经历过。 “那就先别说,等以后想清楚了再说吧。”田尘只好这么说道。 “尘哥,要是哪一天,我因为这些问题,不得不跟你分开……” “嘘——”田尘一只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另一只手手指抵在安腾嘴唇上。 “不要说话。”他轻轻叹道。 春夜里的声音很小,寂静无声,天上挂着的月光透过有些污渍的窗户,将广阔的黑夜烫出一个极小的洞口。清风灌入卧室,躺在床上的两个迷茫的少年起身。 他们眼里少了些懵懂青涩,多了些坚韧柔软。 第72章 一程青春 暖风沿着学生们经常走的那条上学的路,吹开沿途的料峭和在冬天不曾见过的鲜花。 安腾坐在教室里,下午他来得太早,教室里除了田尘和他,还有几个中午不回家的走读生正趴在桌上睡午觉。 田尘撑着脑袋,春天的暖阳将他的课桌一半儿照亮。为了避免被晒到,他朝安腾这边挪,靠在安腾身上,却面朝窗外。天空一阵鸟群飞过,户外是一片金黄的色彩,轻风拂过绿叶,行人些许。这是一个慵懒的午后。 这些天都是晴天,安腾和田尘骑在自行车上时,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光线有些刺眼。 周四下午两节课后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下课铃响,几位男生跑出教室,去操场上打球。 安腾不急不忙将桌子收拾好,才跟田尘去乒乓球场。韩炬桐早就跑了下去,帮忙站好位置。 田尘想起去年高二的时候,一共八张球台,他们班能占六个。韩炬桐跑慢了点,只占了两个球台。今年的高一生喜欢的乒乓球的特别多,去年球台有时都空着没人用,今年一张球台四五个人一起用是家常便饭的。 “尘哥,等会不会下雨吧。”安腾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下来,指向天空,山那头的一片乌云似乎将要袭来。 田尘一只手撑在球桌上,侧头看向安腾指的位置。 “那要不不打了,我回去拿伞,先去把饭吃了。”田尘放下拍。 “行。”排在田尘身后的人拿上拍子,跟安腾打了起来。 春天傍晚,天空些许乌云,气氛有些压抑。风吹过教学楼的楼道间,呜呜作响。让田尘想起在福利院时,下雨天,穿堂风过,也总会呜呜乍响。 他还没走到教学楼里,天上的雨便下了起来,雨点从空中洒下,田尘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拿上伞,田尘三两步跑下楼,打着伞往前冲。 雨不大,没有夏天时噼里啪啦的,似瓢泼倾盆;雨也不小,不像初春的细雨连绵,似丝丝细线。 当田尘跑到操场另一头时,他打着伞,看不清乒乓球台还有多少人,只是听见雨水滴落在球台的声音,以及,乒乓球在球台上弹跃,溅起水花。 田尘举了举伞,视野开阔。透过灰暗的伞棱,他看见安腾正和其他人打着球,他们被雨打湿,却还在雨中打着球。雨幕丝丝连绵,像一席帘子盖住薄薄的青山。 安腾把外套披在头上,一只手固定外套,另一只手拿着球拍打球。他里面穿着学校的校服短袖,皆是湿漉漉的。校服贴在身上,像是半透明的薄纱盖在身上。 田尘走了过去,把雨伞举过半边,替安腾遮一遮雨。地上打湿,球台也湿了,两人已经不能算是打球,只是站在原地,把乒乓球从这边拍到另一边。 但尽管如此,就是这样无聊又简单的事情,他们也没有要躲雨的意思。 “你头发都打湿了。”田尘趁对方捡球时抚摸着安腾的发梢。他们挨得很近,能轻易地搂住彼此的腰。 “等会儿去找宿舍找住读生借一下浴室洗个头,然后把头吹了。”安腾说,“然后再去吃饭。” “你找谁借,蛋总(韩炬桐)?” “嗯。”安腾点点头,向大家告别,找韩炬桐借了寝室的水卡,他跟田尘两人打着一把小伞走到寝室。 “话说,为什么叫他蛋总。”田尘问道。 “卤鸡蛋啊。”安腾笑道:“然后现在叫人都喜欢加‘总’‘董’这个后缀,所以就叫蛋总了,有时候他们叫你也叫田总。” “哦。”田尘似乎明白了,“安总好。” 周四下午的寝室楼没多少人,两人笑得很开心。笑声混着雨声,传遍整个一楼楼道——高三的寝室都在一楼。 进了寝室,安腾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背部,田尘坐在不知道谁的床位上,等着安腾洗完头出来。 但他无法干坐着,起身巡视一下宿舍。川中的宿舍都是八人间,高二田尘住校时因为刚好只剩他们四人,所以才是四人间。论床铺位置,还是八个床铺。 寝室卫生很干净,一看就是下午才做过,阳台的洗衣池旁放着一盆水,水里泡着几双还没洗的袜子,阳台外晒着鞋子,不过正下着雨。 田尘一回头,看见安腾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浴室里,一只手拿着莲蓬头冲头。 “要我帮忙不?”他问道。 安腾关掉水,随便从架子上的沐浴露选了一个,抹点在头上。 “不用。”他说。 “要不我帮你找找吹风机在哪。” “好。” 田尘走到柜子前,其实很容易找。柜子一打开便是黑色的小功率吹风机。 安腾随意冲了两下头,将头上的泡沫冲洗掉后便赤着上身走出浴室。头发上沾着水珠,将他稍长的头发压了下来。 “没毛巾吗,擦一擦,别感冒了。”田尘问。 “没毛巾,用他们的也不怎么好。”安腾弯着腰低着头,不让水滴在裤子上。 田尘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帮安腾擦擦头。 “你外套我擦头晚上穿什么。” “没事儿,等会用吹风吹一下就干了。” 安腾坐在凳子上,田尘帮着他吹头发,吹风的功率很小,吹了许久头发才干。头发吹完后就是安腾和田尘两人的衣服。 “冷不?”田尘吹着衣服问。 安腾现在还赤着上身,他抱着双臂,故作夸张:“有点。” 田尘把手上的吹风和湿衣服递给他,安腾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自己吹了起来。田尘站在他身后抱住他,身上的阵阵凉意被驱散。 “暖和了点吗?” “嗯。”安腾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暖。” 两人就这么抱着,安腾吹着衣服。走廊传来脚步和熟悉的声响。估计是其他打球的人回宿舍来洗澡了。安腾有些应激般想将田尘推开,但他两只手一只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拿着湿衣服,有些腾不开手。 韩炬桐等人从户外回来,身上还滴着水珠。看见田尘和安腾抱在一起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争抢谁先洗澡。 似乎在这个年纪,男生之间搂搂抱抱之类亲密的举动反而是兄弟感情的象征。没人会想到其他的地方上去。 韩炬桐脱掉上衣,还在跟纯潘比较两人谁胖谁瘦。 “这还用比,一看就知道了。”紧随其后的王中成吐槽道。 纯潘拍拍韩炬桐的肚子,“比上学期胖了不少。” “过年的时候吃太多了。”韩炬桐也拍拍自己的肚子,在寝室的众多人里,他确实算比较“胖”的一位。 “谁身材最好?”纯潘说,他装模作样秀一秀自己身上的肌肉,然而他是个竹竿身材,瘦高瘦高的,没有什么肌肉。 “肯定是安腾。”韩炬桐看向正被田尘抱住的安腾。 田尘这才放开抱住安腾的双手,安腾站起身,露出自己有型的身材。 “尘哥身材怎么样?”纯潘好奇道。 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安腾其他人都没见过。 “挺好的。”安腾说,“跟我差不多。” “哇?”韩炬桐惊讶道,“我还以为尘哥这种学霸不怎么注意身材,穿着衣服看起来感觉是跟纯潘一个样子。” “其实还是有点肉的。”安腾笑道,心里补了一句:应该是最近被我投喂多了点,所以长肉了。 田尘很少在同性面前谈论起自己的身材,也很少参与这种话题的讨论。在他眼里,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都是授受不亲的那种。但安腾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例子,他从小野在外面,像是一个放养的宠物,无论多么开放的局面,他都可以坦然自若。 安腾朝前挪了挪,挡在田尘身前,衣服大致已经吹干,他穿上衣服,把水卡还给韩炬桐,说了声谢谢。带着田尘走出寝室。 “是不是感觉谈到这种话题就特别难堪?”去校外吃饭的路上,安腾问道。 田尘打着伞,面无表情,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话题。 “嗯。”他木讷地点点头。“我总感觉跟除了恋人之外的人谈论这种话题,有点对爱情不忠的感觉。” 他和安腾挤在伞中,田尘声音很小,“就像是异性恋在女朋友面前对一群女生挤眉弄眼一样。” “但他们不是同性恋呀。”安腾说,“我们是同性恋,用我们的眼光看待是这样,但是他们是异性恋,所以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题的时候,你得带入他们的眼光。” 他把田尘搂入怀里,接过他手上已经沾满汗渍的雨伞把,“在他们眼里,我们刚才只是讨论身材,跟忠不忠于爱情没有一点关系。他们也不会看到我或者你的身材而有反应。” “但我就是感觉……害羞?” 安腾哈哈笑了两下,“那以后有这种话题,我给你挡枪就行了。” “安腾,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差不多吧。”安腾有些无奈道:“就像走在路上他们讨论几点钟方向有个女生很好看,这种情况我也只能站在队伍末尾,装作自己也很感兴趣一样。” “尘哥,有时候我真的不想装下去。”安腾捏着田尘的手,似乎这是他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亮,“感觉在他们面前我就像戴着一个面具,他们只认得面具,从来没见过面具下面的我。” 两人走进学校对门的小吃街的巷子口,来到秋竹店里。安腾继续说道:“但我又怕他们哪天真的看见面具下的我之后,又会被吓跑。” “那就等毕业的时候把面具摘下来,不管他们会不会被吓跑,反正毕业了,从此天各一方。”田尘说,“也不行,以后要是有个什么同学聚会,那岂不是很尴尬。” “除了我和白姐,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田尘问道。 “有啊。”说到这里,安腾突然有些伤感,“夏天哥和江飞哥也知道。” 似乎是为了不让悲伤的话题继续下去,安腾主动问:“你呢?” “我跟我初中同学说过,跟小马也说过。”田尘有些故作轻松道:“可能我一直都没带面具,转到川中之后突然要戴上面具了,却找不到面具在哪了。” 两人走进店里,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点了两份饭。 饭后为了赶时间,没有在店里过多停留,撑着那把小伞,两人又拉着手走回教室。走到学校那条不宽阔的马路上时,本来拉着的手很默契的分开了。 在外面时,就连牵个手都要小心翼翼。 回到教室,似乎是因为下雨天,许多同学路上都被耽搁了,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 似乎是今天的事情有点扰乱了思绪,田尘坐在座位上靠着安腾的肩膀。靠着靠着就滑了下去,枕在安腾大腿上,侧头他能闻见安腾身上一直没变过的那种味道。 沐浴露、花露水、微风、骄阳。 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出的味道,非要比喻的话,田尘闻到这个味道,会想起今天下着雨,但安腾却执意要打球;会想起盛夏夜晚里,蝉声混着穿过小巷的风声,烛火点亮整个世界,融成一句我喜欢你;会想起多年以前,在紧张害怕的岁月里,有个关心自己的哥哥。 六点多钟,教室里的人渐渐来齐,安腾抖了抖自己已经被田尘枕得发麻的双腿,田尘这才醒来,发觉自己刚才已经睡着。 他起身看了看时钟,“我睡了一小时?” “嗯。”安腾用笔点了点田尘眉心,“懒猪起床了。” 田尘有些生气道:“怎么没叫我?” “我故意的。”安腾微微笑起。 田尘微微嘟嘴,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报复安腾的手段,于是说道:“罚你当一周的司机。” “不是一直都是我在骑车么。”安腾揶揄道。 尘哥:…… 晚上快下课时雨停了,田尘也不用帮安腾在自行车上打伞。安腾骑着自行车,身后载着田尘,他骑得比较慢,刚下过雨的天,路还是湿的。骑太快容易出事儿,而且自行车挡泥板有点短,骑太快容易溅上一身泥。 他们路过公园,雨后的公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芬芳。路灯玻璃罩上的水珠还未落下,暖黄色的路灯光被折射成美轮美奂的形状,然后又散在黑暗的夜空中。 “今天是哪首诗?”田尘问道。 “让我想想。”安腾沉思一阵,“阿房宫赋吧。” “起头。”田尘命令着。 夜里的两人穿行在一个又一个路灯微微的灯光下,混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的夜里,传出一声声青春的诗句。 春天的雨不像是冬天,一连就下好几天,也不像夏天,一下便是大暴雨。春天的雨静悄悄,有时下在夜里,有时下在早晨。 安腾和田尘两人晚上还是同居,安腾妈妈休息回家的几天,田尘便回家住。自从上次安腾和妈妈视频时田尘一声问好,三月份安妈妈休假回家时看见田尘也在家里,她越看越喜欢这个小同学。 要不是下午要去学校,她都执意让田尘留下来吃晚饭了。 早晨六点钟,闹钟还没响,已经习惯这个点起床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醒来。 “我草,尘哥快起来看。”安腾站在窗户旁说。 田尘揉揉眼睛,昨晚辅导安腾睡得太晚了点,现在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他走到安腾身旁,看见窗户外一片白雾。 “这是起雾了?”他问道。 “嗯。”安腾点点头,“今年这雾也太大了,能见度估计只有五米。” 他转头,田尘已经去洗漱了,他一边刷着牙一边说:“那今天就不骑自行车了,免得出事儿。” “好。” 安腾朝着手指上哈了哈气,在窗户上工工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 “尘哥,你也来写个。”他招呼道。 田尘一只手刷着牙,另一只手在安腾名字旁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两人很默契的把手指都放在了窗户上,一人画了一半的心。 于是窗户上的画变成了“田尘?安腾”。 今天骑不了自行车,以往能骑车的时候还能在床上磨叽一会儿,或者在房间里 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但是今天显然不行。 两人穿好衣服,走进昏暗的楼道里。 趁着电梯还没上楼,田尘捏着安腾下巴,把他的头转向自己,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在他唇边留下吻痕。 “你牙膏是不是没刷干净。”安腾问道。 “有吗?”田尘拿出手机,打开屏幕的亮光照在自己嘴边儿,“帮我看看?” 安腾用手指抚摸着田尘的嘴唇,“嗯,是没刷干净。” 其实是刷干净的。 “帮我擦一下。”田尘说道。 安腾俯下身,“我亲回来。” “随你。” 两人嘴唇相碰,渐渐的又不满地开始互相索取,但电梯的提示音让两人止步于此。 买好早餐,他们边走边吃。 起了雾的上学路上像是在走迷宫一样,只能看到眼前一点点视野。旁边马路上的小车都开着最亮的灯光,慢慢前进。 “我怎么感觉起雾的时候空气还挺好的。”田尘吃完早餐,伸了个懒腰。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安腾附和道。 “什么感觉?” “青春的感觉。” 第73章 明烛天南 三月底时考的二模,四月初成绩才出。安腾成绩没有起伏,五百多分排在班级第三名,上次第三名是纯潘,比安腾少三十多分,这次他追上来了,只比安腾多三分。 学校里的一如既往,越来越接近高考,戴媛媛刚升高三时拿了个小相机到学校里拍,有时带有时不带,下半学期后,相机放在她的座位上已经是常态了。她在课间常常举着相机,像一个自导自演的导演,或者是一位街头采访的记者。 她举着相机,问陈燕琴:“班长,这次你物理考了多少分?” 陈燕琴拿着卷子,很是生气,“我三十九,怎么了。” “那你花了大概多少时间比例在物理这门学科上。”她继续问道。 “百分之五十吧。”陈燕琴很配合的回答,“我物理是弱科,多花点时间。” “那你猜猜我多少分。”戴媛媛笑道。 班长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这次八十九,要不是尘哥还在你就是第一了。” 戴媛媛录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关掉相机,“诶,你说尘哥他怎么学的啊,怎么都是人我们差距这么大。” “我气死了,上次问他题目,他一脸诧异‘这不是很简单吗?’”陈燕琴动作夸张,似乎就差指着田尘鼻子了,“那是最后大题啊,我就能拿个公式分,他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 “不管了,以后天天晚自习就做物理了,下次我要考八十分。” 跟班长聊完,她又举着相机向其他人提问。 “韩炬桐,你这次多少分。”戴媛媛将相机放在韩太子桌上。 “自己去看成绩表,我不想说。”他没有抬头,继续写着自己的卷子。 韩炬桐在班上属于特别努力,但成绩就是不往上走。他自认为自己做的题是班上最多的一个,但成绩却比安腾和纯潘差了五十多分,有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再多做点题。 高二时候他去问张文骥要怎么提升语文成绩——韩炬桐语文是弱科——张文骥向他说了一大堆,还在当天的课上说了半小时学语文的办法,但他语文就是在那个区间,九十多分,不多不少。 他也问过安腾,安腾语文在班里特别好,也是他跟田尘差距最小的一科。 安腾反倒是没什么学语文的好办法,他在语文上花的时间还没有数学的一半多,但是在高二时数学分数他的数学成绩却很低。 每个人的天赋不同,各有长处各有短处。 戴媛媛继续拿着相机四处拍着,这些镜头都是毕业以后弥足珍贵的事物。 有人刚从走廊外走进教室,看见相机正对着他录像,于是他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有人正低头做题,抬头看见相机正对着自己,莞尔一笑,继续低头;有人正与别人聊天,将相机视作无物。 田尘正趴在课桌上补觉,戴媛媛拿着相机悄悄接近,坐在一旁的安腾看见后,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戴媛媛点头明白,放缓脚步,将相机递给安腾。 安腾直接把相机怼在田尘脸上,录了一段儿后还给她。 这种类似的情节,隔三差五便发生在川中高三楼十二班。 周四下雨之后,一连便是好几天的小雨,雨不大不长,就是时不时的下一场,半天便停,让你不得不随身带好雨伞。 天空又下起了雨,教室的窗户敞开,有些细小的雨丝飘入教室,安腾起身要关上窗户。他站在田尘背后,用劲儿关上有些年老失修的窗户,田尘恰巧起身,撞到安腾下巴上。 安腾趁机在田尘脸上揉了两下,随后一溜烟的逃离田尘身边。 刚睡醒还有点懵的田尘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上课的时候,又趴下睡了。 见田尘没有报复的想法,安腾才回到座位上。刚坐下,田尘已经拉着他的衣袖。 “你醒着啊。”安腾问道。 田尘没有抬头,埋着脑袋说:“你说呢。” 安腾:…… 上课的预备铃恰好响起,熟知课表的他们已经从桌上成堆的卷子和练习册里抽出需要的那一叠。 “尘哥,我过几天生日了。”安腾小声说道。 田尘有些故作夸张的扭紧五官,无声抗议。 “上次你都没给我过生日。”他说道。 “那这次给你过。”安腾像是撒娇般,双手拉着田尘衣袖前后甩着。 “怎么给我过啊,我生日在五月份。” “我把我的生日让给你行不?” 田尘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挣脱安腾的双手,手掌放在桌面上,五根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点着课桌桌面,似乎是在思考安腾刚才的提议。 “好吧。”他说道。 “行。”安腾点点头,“十八号是周一,应该放不了假,只能在学校给你过了。” 田尘耸耸肩,“在学校过也行。” 周末时的川中路是最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拥挤也不繁忙,有的只是还没放学的高三生,在九、十点钟后才会慢悠悠的走出学校,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家。 周末夜里无雨,只有老旧的路灯照着晚归人的影子。安腾骑着车,身后载着田尘。 “在学校怎么过生日?”田尘问。 下周周四,四月十四日,安腾的第十九岁生日。当然,生日变成了田尘的。 “周四是物理老师的晚自习,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去跟他求个情,然后跟老郭报备一下,说给你过生日。”安腾骑着车说:“花不了多久,就在第一堂课前把蜡烛插上许个愿,七点钟之前结束,然后无缝衔接。” “老郭会让么。” “肯定会,老郭特别偏心成绩好的。”安腾想了想,补充道:“特别是你这种。” 周四下午,安腾自费给田尘买了个大一点的蛋糕,要在教室里过,蛋糕也要分给全班。蛋糕还是用书包带进来的。 晚上六点多钟班上的人几乎已经来齐,陈燕琴找到田尘,拉着他朝郭子明的办公室走。 田尘不常来办公室,他记得上次来找郭子明还是因为竞赛的事情。 陈燕琴敲了敲门,把田尘带了进去。 “老师好。”她笑着说,一看就是心里打着小算盘的笑。 “什么事?”郭子明正在跟其他班主任聊天儿,他端着自己的保温杯,看见身后跟了个田尘,眼神一下子缓了下来。 “尘哥今天生日,我们想给他过个生日。”陈燕琴把田尘推出来当挡箭牌。 “是吗?”郭子明笑道,“满十八?” “嗯。”田尘答道。 “行吧。” 郭子明盖好保温杯的盖子松了口,“蛋糕买了没?” “买了的。”陈燕琴说。 “嘿,你们怎么瞒着保安把蛋糕带进来的。”郭子明好像套出了什么东西。 两人谁也没接话,班长拉着田尘往后跑,只留下一句: “老师拜拜,等会来吃蛋糕。” 距离上次放月假已经快大半个月,不说高三的大家有没有习惯一个月两天假,反正学着都挺累的。这时有个过生日放松的小插曲,也都甚是开心。 四月份的天在六点多钟时已经有些微微暗了下来,蛋糕放在讲台上,十八岁没有插十八根蜡烛,蛋糕不够大,蜡烛也不够多。 只是象征性的插了两根蜡烛,关上电灯,点上蜡烛。 田尘站在讲台上,不像小时候过生日时那样虔诚地双手合十许愿,他只是简单上台吹了个蜡烛,然后说: “祝大家金榜题名。” 台下掌声四起。 同时旁边的班级,或者说,整栋楼都惊呼一阵。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十二班正在切蛋糕。蛋糕分成了许多小块,也不够班上四十多个人分,只好三四人一起吃一份。讲台上还留了两份,一份给郭子明,一份给李友华。 许完愿后已经快七点钟,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坐在前后排的人去开灯,却发现灯没有亮。 “停电了!” 韩炬桐从外面跑进来,刚刚他去其他班打探情报了。 安腾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听见消息后不免有些开心。 “怎么又停了。”他说道。 “川中是不是每年必停一次。”田尘笑着说,他脸上还有刚才被安腾抹在脸上的奶油。 也就只有安腾敢抹了。 其他人想抹也被安腾拦着,说在学校等会一脸奶油不好洗。 李友华进教室,之前物理课代表去说过,他也知道班上在给田尘过生日。停了电,也上不了课,留给他的那份蛋糕他刚好拿回办公室吃掉。 班上的学生大多自习起来,等候年级主任的安排。不知道今天是发蜡烛继续上课,还是放学呢? 安腾觉得肯定是发蜡烛,去年是这样不说,他们今年已经是高三,距离高考…… 他回头看了一下黑板上的数字,已经只剩下五十二天。 班上的住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台灯——小台灯带到教学楼来本意是在办公室充电的,在寝室充电容易发生事故。 教室里散发柔弱的光亮的台灯光下聚着四五个人。 电还没来,有人在讲台上把刚才过生日用剩下的蜡烛重新点上。生日蜡烛特别细,就算点起来也没什么灯光,只能看见教室里星星点点,像是一片孱弱的星河落入凡间。 蜡烛烧了好久,似乎它能一直烧,烧到荒原再无野草。可少年的青春像是荒原,长风一吹,野草又长满了天。 停电的教室里不是静悄悄一片,可以肆意交流,没人会发现是谁在说话。上课被座位隔了一个银河的情侣可以找人更换座位,坐在一起讲些少男少女脸红的话。 大概七点半,欢呼声从高一高二楼那边传来,兴许是停电问题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好提前放学。 郭子明这时也进了教室,说是提前放学。 已经大半个月没放过假的高三生像是挣开了牢笼,撒了欢朝着教学楼外边儿跑去。 春天夜晚里微凉的冷风吹拂着朝校门外跑去的学生。 田尘和安腾作为十二班里不多的走读生,在其他同学回宿舍的情况下,他们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安腾回头,看着三栋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学楼,突然,一阵白光。 电来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学生都加速朝外跑去,担心电来了又要重新回去上晚自习。学校的那条校园大道上瞬间空无一人,安腾边跑一边不时回头。 他看见发着光的教学楼,空空荡荡,明明晃晃。他似乎觉得自己跑赢了光。 今天放学早,安腾骑车也不快。慢慢悠悠的像是散步或者旅游一样。 “十八岁生日快乐。”安腾笑道,“尘哥十八岁感觉怎么样?” 田尘知道距离自己生日还有一个多月,也知道这次生日是借用安腾的。 他抱在安腾腰间,很安心道:“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感觉。” “我去年也是这么个感觉。” 一路有些凉,田尘将自己双手揣到安腾兜里,发现兜里有些东西。 “你怎么还把蜡烛带出来了。”他问道。 “哦。”安腾想起来,“晚上拆蛋糕点生日蜡烛的时候,有两盒蜡烛,拆了一盒,剩下那盒我就放兜里了。” 他笑道:“刚才停电的时候还有人问我有没有多的蜡烛,我说没有,结果在我兜里。” “这么大个包装盒在你兜里你都没感觉到?”田尘拆开蜡烛。 “没。” “有火么?” “也没。” 两人沉默一阵,安腾在路口的一个小杂货店停下来,两块钱买了个塑料打火机。 “点吧。”他说道。 生日蜡烛这么细,田尘肯定不会拿在手上点。 他朝着公路外的一块空地走去,把蜡烛插在土里,一共二十根蜡烛,摆成了“18”的形状。 蜡烛一一点亮。 天上没有星星,今天也没有月光。 空地前人来人往,也没人在此驻足观看。 两人站在蜡烛前,烛光似乎映红了这片夜空,要把整个世界都照亮。 田尘拉着安腾的手,有些凉。 “安腾。” “嗯。”安腾应了一声,“我听着。” “好难说啊。”田尘笑了笑,“原来你当时表白的时候下了这么大的勇气。” “嗯。”安腾蹲在蜡烛前,“感觉要说的话都在喉咙里边儿,随便推一下就全都吐了出来,但很多人都不敢推这一下。” 田尘深吸一口气,面对安腾,吻了上去。 似乎比起告白,他更喜欢用动作表示。 两人轻轻点了一下嘴唇又分开,还在外边儿,他们也不敢又什么大动作。 “你跟人表白是直接亲啊。”安腾有些不满地开玩笑道,“说啊。” “说过了。”田尘说。 “啊?什么时候说的。” “去奥南旅游回来的时候。” 安腾:…… 蜡烛烧完,两人把蜡烛拔出来丢掉。 “走啦,该回家学习了。”安腾伸了个懒腰,衣摆上提,露出了一点腰。 “下次穿个长点的衣服,漏了都不知道。” 两人骑着自行车,路过那个他们时常走过的小巷。 自从骑自行车后,好像就没怎么走过了——自行车太宽,走小巷勉强能走,但是会很麻烦。 “要不先别回家?在外面逛逛?”安腾问道。 他确实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在外面玩过了。 “刚才还说要回家学习来着。”田尘说。 他轻轻在安腾腰间捏了捏,“行,我也想在外面逛逛买点东西吃,蛋糕没吃饱。” “你不是吃过晚饭的吗。” “我吃得多不行?” “小心变胖。”安腾装模作样摸了田尘肚子。 夜晚的c城没有像市里其他旅游景点一样灯火通明。才八点多一点儿的时间,广场下的广场舞还没停,在户外玩耍的小孩也没被家长叫回家。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广场,田尘自从来到c城后好像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广场。 广场四周是小吃,中央是广场舞,旁边还有一些游戏机,打弹珠的那种。 “去试试?”安腾扬扬头问道。 “不去,好幼稚。”田尘手里拿着刚买的炸串。 “嘿,我小时候经常在这儿玩。”安腾自豪道:“一个弹珠我一下午能赢一大把回来。” “不信。” “不信你跟我去试——” 话还没说完,安腾被田尘用一串炸串堵住嘴。 “那边是什么?”他指到。 安腾顺着田尘指的方向看过去,许多小孩在那边聚集,像是在做游戏。 “没什么,一个空地。”安腾说,“以前我在这一带呼风唤雨,懂不。” “说得像什么黑社会老大似的。” 两人买了许多东西,提着回到安腾家里。 “卷子带了没?”田尘问道。 “怎么一回来就问卷子。”安腾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还有五十天。”田尘说,“你能不能紧张一点。” 安腾挠挠头,“我感觉我挺紧张的。” 田尘也没再叫他,只是跟安腾一起躺在沙发上。 春天夜晚已经有了些虫声,皆是叫不出名字的,藏在小区绿化丛中嘤嘤叫着。 夜空装饰了城市,城市点亮了夜空。 安腾困倒在沙发上睡去,田尘可以把安腾抱进卧室里,但他害怕惊醒他,只好在他身上盖一床被子。 春夜虫倦,夏影长,回首路短。 第74章 匆匆那年 四月份不长不短,开头是春天,中途清明降温是冬天,最末尾那一段儿又变成了夏天。 教室后方的黑板上写下的倒计时还剩四十多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二百八十天就慢慢的变成了现在。黑板上印下的手印,渐渐变得暗淡,教室后方有人路过时,偶尔会擦到一些,日积月累,有些手印便模糊不清。 只剩下四十、三十多天,这个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再努力一点儿也没什么可以往上走的,对已经习惯高三的学生们这最后一个月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垃圾时间”。 离五月初放假还有几天,有的人不想松懈,有的也已经想着怎么在最后这一个月轻松一点儿。 “劳动节放几天假?”课间田尘问道。 “三天?”安腾想了想说,“这应该是高三最后三天假了。” “不是还有端午节?” “可能——端午节不会放假?”安腾回道。 他正翻过一页语文书,课本上密密麻麻填满了注释和笔记。每一页的小角落里都用便利贴向外伸出一小块儿地方,这样翻书更方便一些。 这一页是苏轼、那一页是王勃,千古以来的文人雅士,就这样被装在一本不厚不薄的语文书里,一页翻过,就是他们的人生。 复习完今天的语文,安腾拿出他的单词本——小巧的白色便利贴,第一页上写着一句话: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意思是:吾辈皆身处沟渠之中,然其必有仰望星空者也。 在教室外面挂着的班级介绍上,安腾给自己的座右铭就是这句。当时郭子明要每人都写一句上去,安腾不知道写什么。刚升高一哪有这么多心思去想这些,况且安腾初一初二没怎么学,全是初三时补回来的,当时就想着“写句英文上去显得自己高大上”。然后就看到这句话,虽然当时他连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假的时候是下午第二节课后,除了高三是三天假之外,其它年级都是是五天假。 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李友华很贴心的让大家这节课自习,高中的最后三天假期,也没有一科老师布置作业,只是郭子明嘱咐大家休息好,接下来的一个月,便是最后的阶段。 安腾很久没体验过跟高一高二一起放学,一大堆人堵在学校外的马路上了。车与人同行在道路上,从外进里的公交车堵在外围,里面满载学生的公交车被挤在里面出不去。 田尘和安腾早早骑上自行车,远离那片纷扰之地。 还是安腾骑车,载着田尘。 “放假有打算么?”田尘在后座上问道。今天路上的人特别多,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着安腾,而是双手扶在自行车后座的座位上。 “我回家先睡一天再说。”安腾骑得慢了许多。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大片在地上。 安腾缓缓开口道:“我好想直接跳到一个月之后高考啊。” “这么急?” 经过一个缓坡,田尘有些扶不稳,只好一只手搂着安腾。 “高考完之后我就把书都撕了。”他一只手扶着车龙头,另一只手拉着田尘,一前一后。夏天的骄阳似火,微风拂过脸颊。他有些热,或许,是有些羞涩。 “是不是像很多高考纪录片里拍的那样,高考完之后就把所有书全都撕了丢到教学楼外边儿?”田尘问道,他在深中高一时见过高三丢书,白花花的书页像是大雪纷飞,飘在空中,一波接着一波。地上的书纸铺了三层又三层,学校叫了卡车来拉了好几趟。 像是地下积蓄了十七八年的蝉,破土而出,只是为了这一天。 缓坡过了之后是一大段平地,田尘放开手,张开双臂,微风从他指尖划过,又不知飘到何处。 “真快啊。”田尘感叹道。 还没立夏,天气却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上个月时还偶尔有些绵绵细雨,而五月份的c市就是一个蒸笼,蒸起来的水汽都在天上存着,等什么时候存够了才下一场大暴雨。 川中这座历史悠久的中学,最开始还不叫川中。在学校初中部的校史馆上,可以清晰的了解它的历史。高中部是新校区,却没有校史馆。 三天假期结束,田尘返校时在川中里四处散着步。虽说是新校区,也已经快三十年了,该老的老,该换的换,学校教学楼外的墙皮灰白剥落,凋敝腐蚀。 他对川中有什么留念吗?他想着,或许是有的。毕竟在川中待的时间比深中长,现在回想起深中的同学们,他也快忘了名字。 放假返校后的第一天便是三模,最简单的一次测验。这次考试在大家口中只是用来“找自信”的一场考试,考试难度也确实很低,好多人都考出了自己高中三年来最高的分数。老郭一边向大家加油打气,一边也在提醒不要掉以轻心。 安腾复习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前是每个晚自习把语文和英语拿出来看看,现在是整天整天的把以前的卷子错题拿出来。 他把高三以来每科的卷子都订成了一叠,六科叠起来一共七八厘米厚。田尘叫他把每张卷子的错题裁下来,这样方便一点。安腾却摇摇头,因为有些正反面都有,要是裁下来反而不方便。 安腾的错题集已经换了好几个本子,都是被他撕光的。 来田尘身旁问题的人也比以往少了许多,以前还有很多后排的人来问,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学还只是单纯在装装样子。田尘只是觉得周围清净了许多。 每次安腾和田尘上下学,走到学校的高三楼下,看见百日誓师时的红旗还矗立在教学楼下的花坛处。每次看到红旗,他就会想到那一天,一个回头,就已经是百日之后。 安腾问田尘,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上清华北大。 田尘回答说,那是他爸的一个遗憾。 安腾回应道,父母把愿望强加到子辈身上那种愿望吗? 田尘笑笑说,不算强加,因为他爸能上,但是没去,反而选了另外一个学校。 安腾有些惊讶,问为什么。 田尘想,或许是亲情。 他语速减缓,似乎在讲述一段已经落灰的前尘往事。田尘又想,说,也或许是选不到好的专业吧。总之,结局就是他爸在c市上了学,在这里土生土长。 安腾细想后问,那他们怎么带你去s市了? 可能是那边教学条件好一点吧。田尘回答。 安腾不相信这种说辞,于是又问,那怎么又回来了? 田尘听到这儿,莞尔一笑,说。 因为,落叶归根。 五月的雨来的急促。 中午时分,田尘站在小区的居民楼下,看着天上乌黑乌黑的天空,风将树枝吹弯,他平生第一次有逃课的想法。 今天是怎么也骑不了自行车,他在楼道里问安腾要不要去上课。 “去——吧?”安腾有些没底。“走到小区外面那个公交车站去,我们坐公交车去学校。” 田尘答应,他打着伞出门,雨被风吹得又急又猛,他只能把雨伞横过来,挡在身前。但雨水还是快把裤子打湿,他又把裤腿卷起来,才勉强在风雨中步行。 两人在外面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相遇,裤子鞋子全都打湿,两人却互相嘲笑彼此。 公交车在风雨中没有停止,车上大多也都是打湿半身的学生,两人没有找到座位,只好在车厢里站着。 被雨浸湿后的鞋袜很不舒服,收起来的雨伞还滴答滴着水珠。 公交车一直前进着,雨渐渐小了下来。 “去年夏天补课的时候也这么大的雨。”安腾回忆道。 田尘也想了起来,“是。”他笑着说道。 那次大雨下了好久,把学校的路都淹了过去,晚饭时去食堂吃饭只能淌着被雨淹没的路走过。学校的绿化带比路高一点儿,能踩着绿化带过去。 那天还外出吃饭的人都是勇士,回来时便变成了落汤鸡。大多数人都会让去食堂吃饭的人帮忙去小卖部带一份面包充饥。而去食堂吃饭的人,也大多都是住读生,可以回寝室换鞋子。 那天晚自习上住读生的男生大部分穿着拖鞋,教室后排混着晚餐和脚臭味,在夏天如同蒸笼般的温度下又再一次发酵。 那时候安腾和田尘位置已经换到了前边儿,不然这个味道一个晚自习肯定忍不过去。 “今天学校会不会也会被淹?”田尘想道。 “应该不会,这雨快停了。”安腾说。 公交车在一个车站前停了下来,田尘朝窗户外望去,果然乌云已过,雨声渐渐小了下来。 “那我们岂不是白被雨淋了?”田尘说,“早知道这雨下这么短就跟老郭说一声,晚点儿来学校。” “好像是。”安腾哈哈笑。 进了学校,他们今天坐车来,教室里没几个人在。 两人去到厕所,把裤子脱了下来,拧干上面的水渍,不知道一下午这裤子能不能干。 “要不去找住读生借一条?”安腾问道。 “算了。”田尘穿上裤子,“一会儿就干了。” 结果这条裤子却是一晚上都没干,安腾身子好点,第二天没什么事儿,田尘第二天已经有些感冒。 “要不你请天假?”安腾说。 田尘戴着口罩,刚吃完药,坚决不请。 “请一天又不会死。” “小感冒而已。” 田尘顶着感冒上了两天课,也并未感到不适。 在学校的每一天还是那样,像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的机器。 夏天的风渐渐又充满了校园,天亮的越来越早,黑的更晚,教室风扇从四月份开始就不停的扇着热风,直到四月下旬才开了空调。到现在,已经是常态了。 安腾在某天的下课晚饭之后,跟田尘走在操场上,今天他们吃饭很快,用十分钟的空闲时间散散步,缓解一下高考临近的紧张心情。 两人走过体艺楼,体艺楼旁有一两张乒乓球桌,要是在球场的乒乓球桌满人了,这边还能打一打。钢琴声从体艺楼二楼的琴房传出来,应该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练琴。 “上去看看?”田尘问道。 “嗯。”安腾点点头。 体艺楼一楼放着往届美术生的画,陈列了一排,二楼是琴房、舞蹈房和声乐房,现在就只有琴房有人。另外都是锁起来的。 “有空的。”田尘说道。 他指着走廊最深处的那间琴房,房门半开着,房内也没开灯。夕阳从另一头照进来,洒在学校有些陈旧的钢琴上。 安腾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见田尘来到钢琴前,随意按下几个按键。 两人躲在钢琴房里,一旁的夕阳只能照到上半身。田尘的侧脸被夕阳照得发烫,他好像有些脸红,却看不怎么出来。双手捧着安腾的脸,他看见他的眼神里似乎发着光,像是夜里的萤火虫。深沉、轻灵。 “咚!咚!咚!”一个拿着钥匙的学生站在琴房门口,对他们说道:“要关琴房了,下次练琴注意时间。” 两人一下子分开,有些慌乱的应了两声后走出琴房。那学生关上琴房的门,用钥匙锁好。 安腾拍了拍田尘的手臂,有些尴尬道:“他是不是看见了?”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又没亲上,看到了也事儿。”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撞见。”安腾抖了两下,细细想来还有些后怕。 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教学楼遮住了西沉的斜阳,金光一道道的从教学楼之间的缝隙挤出来。 两个走在操场上穿行在一栋栋教学楼的缝隙间的少年,或许往后余生回忆起那年,似乎匆匆而过,也似乎刻骨铭心。 最后一个月,并没有像田尘想的那样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甚至,就连五月下旬他自己真正的十八岁生日时,都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一切只是平常的一天,天空明洁,苍穹浩渺。 最后的十多天里,郭子明让每人都点了一首歌,每天下午上晚自习前的那半个小时在班里放放歌听,缓解紧张。 虽然田尘并没有觉得有多紧张。他常常在上课、做题、聊天或是在教室做任何事情时转头看向教室后边的黑板上的数字,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它就这样慢慢减少,不闻不顾。 到六月份的时候,教室后边儿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六天了。最后这几天里,高考之前紧张的气氛似乎松了下来,老师上课只是走进教室,说完自习二字,便坐在讲台上,有人来提问,他便回答,要是没人提问,教室里就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与空调声回荡在教室里。 还有一点儿细微的蝉鸣,在教学楼下孜孜不倦的鸣叫着。 这蝉声与两年前一致,热烈又高昂,像是它在地下太过压抑,要在出土的这两个月间将他在地下的所有委屈全部倾诉。 “尘哥,今天下午拍毕业照。”韩炬桐在向田尘问题时说道。 “谁说的?”田尘第一反应是询问真实性,因为韩太子总是谎报“军情”。 “真的,他们有些班今天上午就拍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郭子明的,他通知下午拍毕业照,让大家都穿白色的那套校服。 安腾劳动节的时候去剪过一次头发,现在还没怎么长起来,他摸摸自己寸头,好像觉得这头型有点丑。 临近高考,郭子明对他们的头发这类要求越来越少了,好多人头发已经长得盖住眼睛,他也没再唠叨过。 下午全班都穿着白色校服,自习课上也有些激动。 十班的人拍完了毕业照,跑到三楼,通知十一班。 旁边就是十二班,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全班一下子就吵闹了起来。 张文骥也没再管他们,他拿着自己的那本《红楼梦》回了办公室,大概二十分钟后,十一班的班长走到十二班门前,敲敲门让他们去操场上拍毕业照。 学生一下子全都跑出教室,白色的校服在午后的阳光下肆意闪着光。 “按照体育队形站好。”郭子明已经在操场上准备好,还有十二班的所有科任老师,以及年级主任和校长。 “尘哥站中间!”陈燕琴组织道。 看来十二班的人并不认为体育队形拍毕业照方便。 田尘有些懵的站在队形中间,安腾也被拉过去,整个队形变成了一个梯形。 第一排坐着各科老师、主任和校长,第一排的女生站着,十二班人少,女生排完第一排之后第二排人不够,于是那几个女生站在第二排的男生旁边。 第二排中间是田尘和安腾,后边儿的人让安腾蹲一下,他身高有点儿挡住后面的人了。 安腾半蹲着,站在田尘旁边,第三排、第四排是班上高个的男生。 摄影师挥手向大家示意,“三、二……” “等会儿。”班长说,“换个口号。” “什么口号?”班上的人问道。 “郭老师帅不帅!”她喊道。 第一排的老师们笑起来,摄影师点点头。 “三、二、一。” “郭老师帅不帅!” “帅!!!” 第75章 夏日纪事 高考前三天是端午节,之前百日誓师时用过的充气门又被拉了出来放在操场的入口处,上面挂着十多个粽子。 郭子明说这是“高粽”。有人趁着课间去操场时把粽子摘下来过,毫无疑问是塑料粽子。每年川中把粽子挂上去,收回来的时候总会莫名少几个。 从五月下旬到现在,每天都是大晴天,上学路上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防晒。除了五月底体检的时候。 高考体检安排在c城的人民医院b区,虽然不管a区还是b区离川中都比较远。年级安排当天上午全部体检完,早晨直接在b区医院的大门口集合,不用去学校,不过体检完之后还是要回学校的。 今天下着小雨,安腾和田尘也没有骑自行车,他们两人打着伞,早上雾蒙蒙的天气,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雨丝好像没有落地,反而是飘在空中。 b区在c城接近老区边缘,清溪桥附近,a区刚建好,很多设备还不齐全,所以这次体检才会在b区。 安腾打着伞,田尘站在旁边,雨似有似无,他们没有很严格的站在伞里,似乎打伞只是为了找一个可以挨得很近的借口。 六点多,医院门口陆陆续续的人多了起来,早上有抽血,都不能吃早餐。田尘有些饿,坐在医院楼前的长椅上。 七点钟,各班的班主任也到了,每个班由一个护士带领,分别进行不同的体检项目,这样效率更高。 带领十二班的护士直接带大家跑到医院二楼的采血部,四十多人排着队采血。 “我买了早餐的,等会抽完血可以吃。”安腾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拿出来,里面是他早上买的小笼包。 他们两人排在中段,前排的女生有些害怕抽血,不断往后退,让其他人先采血。于是乎安腾和田尘不知不觉就排在了前面。 田尘站在安腾身后,看见前面的人已经撩起袖子,针管扎进血管里。 已经抽完血的李乾坤一只手按着棉签,往另一个体检项目走去。 “这个疼么?”田尘拉住他问道。 “没什么感觉。”李乾坤说。 前面抽血有三个窗口,效率挺高的。每一个采完血往后走的人,都会被田尘问一句“疼么”。 安腾拉着田尘手,感觉他手上全是汗。 “尘哥,你不会怕抽血吧?”安腾笑着问道。 田尘松开手,轻咳两下,“不怕。” “真不怕?” “不怕。” “那你先。”安腾一个侧身,把田尘拉在自己身前。 眼看前面快没人了,他有些发怵。 田尘又不知不觉拉着安腾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你先吧。” 安腾:…… “你先。”安腾又把田尘拉了过去。 “不行。” “叫声哥哥,我就先去。”安腾捏着田尘手腕说道。 “先欠着。” 前面已经没人,田尘把安腾推到最近的窗口。 安腾伸出手臂,眼也没眨。 “这个真不疼么?”田尘问道。 “真不疼。”安腾看了一眼,针已经扎了进去,针管很细,几乎没什么痛感。 抽完两百毫升,护士拔出针管,安腾“嘶”了一下,才收回手按着棉签。 “怎么拔出来比插进去还疼。”他说道。 “拔出来的时候有血压,会比扎针的时候疼一点儿。”护士解释道。 田尘有些颤巍巍的坐在采血的窗口座位上,伸出他细白的胳膊。他撇过头,用手掌遮住双眼,感觉手臂冰冷冷的。 突然一下,像是被人用尖锐的圆珠笔头点了一下,确实不疼。但他也没敢移开手掌。 “好了。”安腾把田尘从座位上拉过来,帮他按住棉签,“不疼吧。” “是不疼。”田尘长舒一口气,“但是感觉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没事儿,你在医院,就算去鬼门关了医生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田尘:…… 接下来都是些小测试,身高体重嗅觉视觉协调什么的,两人一边体检一边吃完了早餐。 韩炬桐有些色弱,不能报化学专业;班上大部分人近视,也有一些不能报考的条条框框。 安腾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近视,田尘也没什么,除了他自己不怎么满意身高之外。 等剩下最后一项听力测试的时候,各班分批进入医院的地下三层,里面有听力测试的房间。听力测试很简单,就是堵住一边耳朵,大概十米的距离,会有护士小声说数字,听清楚之后重复出来就可以了。 排队的学生们也没有了之前体检时的打闹,整个地下三层特别静。 田尘把安腾拉到一边,轻轻在他耳边叫了声哥哥。 安腾没听清,然后田尘像是耍赖一样说:刚刚就算听力测试,自己没听清。 天上还下着雾蒙蒙的小雨,体检完的高三学生陆陆续续返回学校。有的趁机在外面玩了一圈,反正回校集合的时间还早,不必急于一时。 返校的路径是经过安腾和田尘上学的那条路和小巷。他们不常见这条路在上午九十时的样子,下着小雨还没什么人。 夏天里下过小雨的路会立马变得干燥,雨滴落在石板路,似有似无,从地面上会蒸腾起一种石灰粉的味道。 已经习惯的、年年不变的蝉鸣在今天却又突然变调,像一首常听的歌戛然而止。 六月三日端午节当天,距离高考还有三天。高一高二昨晚已经放假,安腾在晚自习课间来到走廊,趴在走廊的栏杆上。高三楼能轻易地眺望操场、校门口以及学校外的街道,他能看见如潮水般的夜晚里,车流和人海汇成一片。 他耳边响起一串熟悉的节奏,田尘站在一旁,用手指敲打着栏杆,发出那天他们在钢琴室的黄昏相吻未遂的节拍。 “快到我们了。”田尘笑着说道。 中午即将放学的时候,学校的食堂总会传出饭香,今天确实清香,粽子的香味。 每班的班长去食堂拿了粽子,每人两个。 粽子是早上包好,中午煮的,等陈燕琴拿回来的时候粽子已经有点冷了。走读生可以把粽子带回家,住读生只能趁着粽子还没完全冷掉,急匆匆的吃下。 学校的粽子小,巴掌大一个两三口就能吃完,一向被大家调侃吝啬的川中,好像也有那么点人情味。 安腾与田尘两人的粽子一同带了回家,在中午午饭的时候解决。 最后的三天里,已经讲完的卷子杂乱的铺在教室桌面,三年以来的书垒砌在地面。校门口的栀子花也开了,每次放学上学时会有一阵阵花香飘来,学生时而跑来,钥匙挂在书包旁,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最后这几天,每位科任老师上课时都被大家要求拍一张大合照。教室太小,有人在第一排蹲着,有人在最后一排站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叠上去。 川中路的尽头,是一座被三山包围的学校,校园不大,进门便是刻着校训的石碑。人来人往,有人走出有人走进,高三楼外挂着的红旗与标语被风吹雨打了一年,似乎也该到了休息的日子。 最后几天里,写同学录也特别流行。安腾本来以为同学录这种过时的东西没人会再写了,可这几天买同学录的人特别多,安腾早上或者下午到学校时,桌上就会放着一两张。 他晚自习统一写完,然后问这问那这张是谁的,那张是谁的。 安腾写的不算多,可能十多张。 田尘才是最多的,有些人甚至给了两三张。田尘也没糊弄,认认真真的填了每一项选项。 什么星座、座右铭、理想之类的。 他甚至给每一张同学录后面都附上了一篇小作文,看得安腾也想买同学录让田尘给他写一张。 “尘哥,我本来以为你对同学录不怎么感兴趣的。”安腾说。 “本来是,看到你们在写,我就写了。” “感觉你写得好认真。”安腾随意拿起一张田尘还没还回去的同学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田尘的字迹。 他撑着脑袋,甩甩自己因为写字而酸乏的手腕,说:“总感觉,我在写自己的青春。” 六月五日。天气还是艳阳。 高三楼一片寂静,似乎被压抑十八年的人生将要迎来新的篇章。 学生们来到教室,已经习惯自习。今天下午是出征仪式,允许学生带手机拍照纪念。 十二班都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两点钟在操场集合。班级前头插着百日誓师时的红旗,上面还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学校给每个班发了四个小型的礼炮,等校长讲话致辞完毕后一齐开跑。彩色的纸屑漫天飞舞,等各班排着队,穿过那个已经老旧的充气门,跑动的人群带着地上礼炮的残屑,像一阵流苏萦绕着人群。 那个充气门,百日誓师时它是“龙门”,今天出征仪式它又是“成功门”,上面挂着的塑料粽子还没取下来。 学校绿化带里种植的观赏桃树和李树此前已经开始结果,高三生今年应该是等不到它们成熟了。 之后一下午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可以在教室自习,可以在操场上拍照。 十二班举着他们那面尘哥亲笔签名的红旗,站在主席台前合照。主席台不大,要横着站一排的话拍不完,男生们利索地爬上台,田尘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便没了他的位置。 他只好蹲在第一排之前,听见委托的其他班拍照的人倒数,他只好比了个大拇指。 主席台拍完后,又是到体艺楼前的孔子雕像拍。 夏天午后猛烈炽热的阳光阻挡不了高三学生们最后的疯狂。韩炬桐找了一支记号笔,让田尘在他衣服上签名。 “真写?你校服不要了么。”田尘问。 “反正明天高考了,校服毕业了也不会穿,不如签名纪念一下。”韩炬桐说道。 田尘在他衣服上签了名,韩炬桐签完,下一个立马接上。安腾本想和田尘两人去学校里其他地方拍拍照,结果田尘被留在操场上,几乎给全班人都签了名。 “没了吧?”田尘问道。 没有人再站在他面前,其他人又各自结成一个个小团体。 纯潘与他的十班的女朋友正在一起,有人把郭子明和十班的班主任叫了过来,像是结亲一样,四人一起拍了合照。 韩炬桐忘记拿回记号笔,田尘手里攥着它,不知道该放哪里。 “要不,我给你签一个?”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安腾。 “我?”安腾指着自己,有些犹豫。 “你先给我签一个吧。”田尘扯着自己的衣服。 安腾在田尘背面写好自己名字。 “转过去。”田尘拿好笔,在安腾背后写上名字。 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晚上最后的一次晚自习,应该是这一届学生待在学校自习的最后几个小时。 天边的晚霞依旧美丽,似乎学校的晚霞十分奇怪,它无比美丽,却不会给人欣赏的时间。你要认真学习,而不是把时间花在看晚霞上。但它又无比招摇,吸引人眼球。 晚上的时候并没有安腾想的那样喊楼,也没有把书与卷子全部撕下,抛在教学楼下。 晚自习课间仍旧是静悄悄的。 或许最后一天大家也无心学习,大家将自己的目标学校写在教室的一半黑板上,另一半写了一张请假条,请假人是十二班,时间是永久。 第一堂课间大家还挺克制,第二堂课间有人在楼道喊了两声,整栋楼便静不下来了。 拿着下午时用的红旗搭在走廊栏杆,不停摇动,晚自习折了一节课的纸飞机从高楼飞下,有些停在树上,有些飞到更远的操场。 课间十分钟,任凭高三楼再吵再闹,平日里严肃的年级主任也没再管。安腾和田尘站在热水间,这里能看到高三楼的一部分,他们看见正面墙似乎都站着人,从栏杆外伸出的红旗与双手,纸飞机正不断往外抛着。 上课铃响,却又全都安静下来。 郭子明来到十二班教室,看见黑板上那个请假条,毫无犹豫地在班主任签名那里写下同意二字。他坐在讲台上,最后一次给十二班上晚自习。 台下没一个人抬头,教室开着空调,户外的蝉鸣今天格外的大声。 安腾今天拿出自己的日记,自从高三之后,他很少再写,有时候只是写一个日期留作纪念,有时候寥寥几笔,更多时间,什么都没动。 他在日记上写下今天的日期,这是他高中生涯里,最后一次日记。 他写道: 在相处和离开期间,在我所写下的每一笔字迹里,在暑热天里的迷迭香气味以及午后发狂似的蝉鸣里,年年伴我成长的、熟悉的夏日气味与声响,在这个时间却突然触动了我,传出了一种独特的变调,让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晕染上永恒不变的颜色。 晚自习下课,今天无论是走读还是住读都只上三节晚自习。 陈燕琴在最后一节课时把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倒计时擦掉,然后认真的写上了一个“零”。安腾和田尘也收拾着桌肚和抽屉里的书籍,这些大部分要带回家复习,剩下的可以直接放在教室里,考完试后会拖去卖掉,也或者可以留给下一届高三。 最后,她在黑板上写着:青春是一本书,我们再含泪读一读。 回家路上安腾骑着车,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 “尘哥,今天蝉是不是叫得特别大声?”安腾问道。 “有吗?”田尘问,“我没听出来。” “是不是蝉知道明天高考也紧张了?” “不知道。”田尘抱着安腾问,“你呢,紧张吗?” “紧张。”安腾紧握车把。 “吃么?”田尘递过来一个果子,安腾手没空接,于是直接张开嘴。 他没看清是什么,好像是个水果,安腾一口咬下去,酸得不行。 “靠,你什么时候摘的学校的李子。” “刚出来的时候。” “嘶,酸死我了。”安腾急忙吐掉嘴里的还没成熟的青李,自行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田尘把安腾拉过来,自行车有些不稳,他又得靠着自行车,又得踮起脚,才能吻到安腾。 酸涩的味道一下子消散殆尽,夏夜的蝉疯鸣,最后的青春里,最后的夜晚,安腾拥着田尘。这一吻似乎是整个青春最后的句号。 “怎么这么突然?”安腾问。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补充道:“可能感觉,青春总要有点轰轰烈烈的东西。” “比如……在路边接吻。” 安腾笑了笑继续把田尘抱着,舔舐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会一直记得的。” 两人站的位置有一个小台阶,安腾刚才被田尘拉着,站在台阶上。他身高本来就比田尘高了点儿,又在台阶上,两人抱着的时候,安腾下巴都能磕到他头顶。 于是田尘又把安腾拉了下来,两人换了个位置,田尘抱着安腾,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夏日的晚风从街头吹到巷尾,带起少年的衣摆与眷恋。 田尘闻着安腾身上的味道,从小未变过,一直在他脑海萦绕盘旋的味道。 他似乎从不满足,搂着安腾手,在上面咬了两口。 “等会儿咬坏了要赔钱的。”安腾说道。 “那我把我自己赔给你。”田尘说。 第76章 蟾宫折桂 六月七日,通往川中那条路的大马路上立着一个大大的牌子。 “前方考试,禁止鸣笛。” 那条蜿蜒、窄小又上下起伏的川中路口设起围栏,无论私家车还是电瓶车都只能开到路口这里,再近就进不去了。从川中路口到川中这条路只能靠学生们自己走进去,就连家长,在考试结束之前,也不能进。 昨天已经熟悉了考场,发了准考证和考试用具。每人每科的考场都不一样,今年c城高考生只有三千多人,要在一百多个考场里遇见熟悉的人,概率是很小的。 拿到准考证的第一时间,关系好的朋友便会互相询问。 “你在哪栋楼。” “高一楼。” “高一楼?我也在,你在几楼?” “三楼。” “可惜,我在四楼。” “他呢?” “他在高二楼。” …… 安腾拿着田尘的准考证,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考场,没有一个是相同的,甚至都没有相邻的。 考试前一天安腾休息得特别早,甚至早上五点多就自然醒。天快蒙蒙亮,他装好语文复习的小册子,提着布包。 起床的声响也吵醒了田尘,两人骑着自行车,迎着夏天早晨的凉风和暖阳驶向那条他们来回走了千百遍的小路。 今天街道上除了蝉鸣便没了声音,人却很多。无论行人还是车流,皆是安安静静。 自行车以往是停在川中外边不远处的停车点,现在停车点前禁止通行,自行车只能停在路口前的停车点。 进学校之后并不是直接去考场,考场也就是教学楼的入口都是被封条封住的,只有到了考试前半小时才能入场。提前一小时到学校的学生们聚在各班安排好的集合点,由班主任做最后的一些提示。 比如带好身份证和准考证,记得带笔,记得审题。 十二班的同学们来的比较早,他们集合的地点是在学校操场的一角。郭子明说他昨晚梦到今天语文考试会考赤壁赋,让大家多看两眼。 还带了复习资料的同学趁最后进考场时看两眼,考前的铃声一响,聚在操场上的、校门外的考生们便涌入考场。 安腾最后一次翻完了自己的语文笔记本,上面有许多知识点和自己的生活感悟,都是他觉得作文能用到的素材。 他在高一楼,田尘在高三楼,两人不同楼也不同层,铃声一响便要纷纷去往不同的地方。 安腾一步一回头,想要将那个白衣的身影刻在自己脑海里,可他被人群推着向前,再也无法回头。而自己的心上人,只能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他踮起脚,却看不到一眼。 夏天的考场里开着空调,田尘有些怕凉,专门带了一件白衬衫穿着。 今天的天气很好,早晨九点钟发卷,户外阳光明媚,蝉鸣四溢。 安腾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今年题目还算正常,就是有三道选择题改成了主观题,作文审题也还好。 安腾卡着最后十五分钟写完了作文,把选择题的答题卡填好,最后一次检查作文。从标题到最后一个标点,再没可以修改的地方。 他放下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 望向窗外,是他熟悉的高一楼的风景。刚升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在课间站在走廊看看风景,直到风景看腻,他也还是喜欢在课间这样做。其他人都在课间选择补觉或者学习的时候,安腾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吹吹风,或许他只是想逃离一下压力繁重的高中生活。 总而言之,这个他已经看了许多次的风景,已经看腻,腻到他闭眼都可以在脑海里勾画走廊外的每一处景物。而现在,他坐在高考的考场里,检查完最后一个笔画,放下卷子,按照答题卷、草稿纸、考卷的顺序放好后,交卷铃声响起。 他似乎是冲破了高中的一点点束缚。 郭子明说他做梦梦见了今天语文要考赤壁赋,结果古诗词默写真的有两句是赤壁赋。 语文是安腾强项,他不怎么担心,下午的数学却是弱科。如果语文安腾是花了一份时间,拿了五份的分数,那么数学他就是花了五份的时间,却只拿到了一份的分数。 高考完后没有再要求集合,只是众多学生们走出川中。同样的剧本,还要重复五次。 以前考完试就喜欢对答案的人,今天显然没了以往的兴致。 “尘哥,你中午回家?”安腾小声问道。 “嗯。”田尘看见安腾有些紧张,话头一转,“你要是紧张的话我中午也可以不回去。” 安腾挠挠头,两人沿着川中路一路往前走,在外面接学生的家长一排一排,把本就细小的路口围得水泄不通。 往前走了一段,停车点的车今天已经溢出,路口、门店前一排排的车有序的停在一起。 “你希望今年数学考难一点还是简单点?”田尘问。 安腾骑着车暂时没有回答,他分析道:“考难点的话考得都差,我这种数学不上不下的分数岂不是会很低。” “嗯。”田尘点点头。 “要是考简单了我难题也做不上,分又被拉开。” “那怎么办。”田尘笑着问道。 安腾耸耸肩,“尽力吧。” 中午饭是安腾和田尘两人自己在家吃的,上午考完试才十一点半,回家用不了多久。冰箱里还有些昨天的饭菜,热一热就行了。 安腾看了看班级群里有人发的今天食堂的饭菜,这高考三天的饭菜都不重样,名字全都是“高升排骨”“状元豆”之类的。食堂菜名照片是上午发的,安腾往下一划,一大堆消息刷新出来。 王中成:男寝进了只母猫,在下崽。【照片】 下面是激烈的讨论,问猫多大,为什么进寝室,有没有喂它。 是一只狸花猫,全身黄色,但是腹部是白的。这种花色叫“金被银床”。 安腾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田尘。 “我看到了。”田尘说,“你在热饭的时候看了眼手机。” “我还以为你不常看班群里的消息呢。” “常看,不说话。” 安腾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尘哥比较高冷。 “这猫会怎么处理?”田尘问道。 “宿舍不准养宠物啊。”安腾有些担心小猫,“但是这几天高考,猫又在下崽儿。” 他想了想说:“只要王中成他们把猫藏着,等高考结束了再想办法吧。” 田尘:下了几只崽? 田尘在班级群里问。 王中成:还在下,刚去小卖部买了两根火腿肠给大猫。 安腾吃完饭,睡前把公式背了一遍,抱着他那本数学公式的小册子睡觉。 “抱着睡知识也不会跑进你脑子里。”田尘在他身边躺下,顺带把安腾抱着的小册子抽了出来。 “安心一点,抱着睡的话。”安腾说。 “那你抱我。” “热。” 田尘:…… “空调开着的。” 安腾翻了个身,对着田尘,“那你抱吧。” “怎么你这么不情愿的样子。” 午觉时间只有半小时,虽然下午是三点钟才开始考试,比平常上课的时间晚了半小时,但是午觉睡多了容易瞌睡。 安腾起床,简单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数学的知识点,然后才去翻看那本小册子。 “你不如看看错题本。”田尘说,“万一会考到类似的呢。” “不太可能吧。” 两点多,他们从家里出发,还是在上午的地方集合,随后保安解开考场的封条,进入考场。 数学卷子一发,安腾努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听尘哥的,不会的就跳过。然后他发现自己跳来跳去,一大半的题都不会做。看来今年的数学难度很高。 最后确定剩下的题都是自己不会的,抬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安腾从简单的开始磕起,大题就先做第一小问,把能拿的分都拿了。 他还在草稿纸上算着数据,完全没有早上语文那样闲庭信步般轻松。 草稿纸上的数据还没算完,十五分钟的提示铃声已经响起。他把选填题答题卡填好,似乎已成强弩之末。 交卷铃响,安腾站起身,同考场的女生压力太大哭了出来,倒是吓了安腾一跳。走出考场,听到的最多的一个字是“难”。他没问田尘考得怎么样,也没有再给自己回想数学试卷的机会。 在校门口等到田尘,两人飞速跑出川中路,骑车回家,然后复习第二天的科目。数学已经快被他抛之脑后。 手机的消息被他设置成非推送,免得每次看手机的时候会看到跟高考有关的消息。 今天猫妈妈已经下完了崽儿,一共六只,可惜夭折了一只。王中成用之前的废旧鞋盒铺了一层旧毛巾,给猫妈妈和小猫当做临时的猫窝。 高考这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安腾来说,每次最难熬的时间不是坐在考场、考卷还没发下来前焦急等待的前五分钟,也不是检查完毕试卷,却迟迟还没到交卷时间的十多分钟,也没有快交卷了,试卷上却还有许多题没做完的时候。 对他来说,最难熬的时间反而是每天夜里,躺在床上已经准备睡觉却又睡不着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平常睡得太晚而高考这几天为了确保休息却睡得很早的原因,他夜晚躺在床上,听见旁边田尘已经呼呼大睡。 一看就知道他特别累,平常田尘都不会打呼噜的。 安腾并不觉得吵,相反,有田尘时不时小声的呼噜声在,他反而感觉比较安心。宛如有人时时刻刻在发出声音,提醒你,他一直关注着你一样。 他突然想到,要是自己以后又重新回到一个人睡,他应该会有许多的不习惯。 空调开着,两人盖着一个小毯子,不热。安腾脑子里想着想哪,抬头一看,月光正正好好照在卧室里挂在墙面的时钟上。他有些近视,加上月光暗淡,看不清楚时钟现在几点了。他只能看到钟面上黑色的指针,一秒一秒的往前走着,转着。滴答滴答,发出细微的声响。 现在几点了? 安腾心里想到。要是太晚了,他就得闭眼,放空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睡去;要是不晚,他还想醒一会儿,听着田尘的呼噜声,认真体会一下有人陪睡的感觉。 但他不清楚。 田尘睡得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在福利院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轻微的风吹草动他就会醒。在安腾被闹钟闹了半分钟还没起床的同时,田尘可以在闹钟刚响起的一瞬间就伸手把闹钟关掉。 安腾缓缓坐起身,侧头看向窗外,外面是滨江路的街道,路上没有行人,滨江路窄小,自然也不会有车辆。只是路灯今天十分耀眼,将夜晚暗淡的盛夏重新照亮。 他一只手揉着田尘的头发,手指轻轻摸着他额头上那道伤疤。疤痕已无,只有愈合的痕迹,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只是摸上去时触感与四周皮肤格外不同。 夜晚寂静。安腾听见楼上住户的声音,有个晚班的住户,经常是这个点下班。他知道了现在大概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又重新躺下, “还没睡?” 田尘果然被这些小动静吵醒,安腾朝他靠了靠,搂着田尘。 “睡不着。”安腾说,“尘哥,你跟我一起睡会不会睡眠质量特别差?” 田尘低声道:“为什么?”,很像没睡醒的样子。 “轻轻动一下你就醒了,跟别人睡都很难睡好。”安腾解释,他抚摸着田尘的后背,从后脑勺一直沿着脊椎往下,像是在对一只小猫顺毛。 “没有。”田尘笑笑说,“跟你睡我倒是很少被吵醒。” 他上半身趴在安腾身上,感觉把安腾当成了一个抱枕一样,双腿夹着他的腰。 “那就好。” “几点了?”田尘问。 “十二点吧。” “那快睡了,早睡早起,明天考试。” “嗯。” 第二天早上考物理。安腾七点多钟自然醒,对于他的生物钟来说,已经算晚起了。他本以为物理是尘哥强项,田尘今天早上应该会轻松许多,但是他看见田尘已经坐在书桌前复习。 “你什么时候起的?”安腾从背后抱着他问道。 “平常一样。”田尘翻了一页书,“我买了早餐。” 安腾坐在他身边,吃着早餐跟田尘一起复习。 “我还以为你物理用不着复习。”安腾说。 “为什么?” “不是强项吗。” “就是因为强项,所以不想丢分。”田尘笑笑说。 早上九点开始考物理,两人八点多钟出门。今天的街道还是拥挤,昨天已经习惯,今天走进考场的时候更轻松了些。 安腾前两次的考场都在高一楼,物理考场在高三楼。田尘也是,两人终于有一次进考场是同路了,只是不同场也不同层。 考前十五分钟还能进考场,两人走进教学楼也没急。他们站在高三楼下,似乎这里承载了他们许多许多的记忆。 安腾从旁边的李子树上摘下来一颗,没敢吃。 “还得几年吧?”田尘问道,“再种几年就甜了。” 安腾抛了抛手中的青李,笑道:“到时候回来吃。” 广播提示响起,两人错开,各自走向考场。 副科都是自主命题,今年考得不是很难,安腾觉得尘哥肯定能满分。至于他自己,应该也能拿到七八十分。 上午物理,下午英语。 两科都不是安腾的强项,也不算是弱项。只是尽力就好。 下午安腾休息得很好,平常英语听力听到一半总是会有些困意,今天应该是状态来了,顺利听完英语听力,阅读一气呵成。 回家路上,田尘伸着懒腰,“明天早上就考完了。” “我倒是想化学地理两科分在上午下午,这样有空复习。” 新高考的副科都是分开考的。第二天上午是物理,第三天是化地政生。上午化学地理,下午政治生物。也就是说选了物理化学地理这个组合的学生,第三天上午就可以考完全科。 “猫怎么样了?”安腾问道,他骑着车,不方便看手机。 田尘坐在自行车后座,一只手搂着安腾腰,另一只手看看手机。 “大猫不见了。”他说。 “啊?”安腾没想到,“原来这大猫是来送崽儿的?” “哦找到了。”田尘接着说,“大猫应该出去找吃的了,昨天都没奶水喂奶。” “让他们给猫多买点吃的,我出钱。”安腾说着。 “好像不用你出,他们今天买了很多东西。”田尘把照片放大,拿给安腾看,“走读生甚至还带了猫粮。” “你说这猫怎么这么巧,刚好高考这天来。” 田尘想了一会儿,说:“可能,猫猫来给我们加油的吧。” 安腾被逗笑了,“那明天考完了我们去宿舍感谢一下猫猫。” 田尘也同意,“要不,我们拿只猫仔回去养?” “猫妈妈同意吗?” “大不了把大猫也一起带走。” 安腾笑笑说:“尘哥你养过猫没?” “没,所以想养一只。”田尘说,“到时候大学毕业一起租个小房子,一起养只猫,多舒服。” 路上都是回程的高考生,无论是骑在自行车上的两个少年还是路上的云云,或许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 第77章 唯一签名 六月九日。 这个在一年之中算不上特殊的日子,是所有高考生期待的最后时刻。 上午考化学和地理,两科都是七十五分钟。 前些天考试的时候当前科目的老师都会来操场看一看,今天化学也是如此。 殷姐向大家说着鼓励的话语,向大家击掌告别。这或许很多人是最后一次看见高中老师。 十二班在进考场之前都会多一个步骤——挨个跟尘哥击掌。 夏季的西南地区天气变得很快,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等考生们都在操场上集合时,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还好田尘有带伞的习惯,他跟安腾打着同一把伞。 还没到进考场的时间,许多没带伞的人只能找有伞的暂时避一避雨。操场上花花绿绿的雨伞下,都挤满了人。 田尘是很受欢迎的,尽管他的雨伞不大,前前后后却一共挤了五个人。有的人半只肩膀露在外边儿,有的只是把脑袋挤进雨伞里,身体全然不顾。 所幸现在距离开场没多久,但雨却渐渐大了起来。 许多人也不管集合了,跑到食堂里或者能遮雨的树下。学校里种的果树最近也开始结果,雨一来,一些先成熟的果子便噼噼啪啪的往下掉。 总算熬到八点钟进考场,学生拖着雨迹进入考场,雨声混着广播的提示音,将大雨里的蝉声压得一丝不剩。 第一场化学,从八点半到九点四十五。 化学这门学科对于十二班来说不算太难,殷姐向来以严格出名,在高三二十多个班级里,十二班化学可以说名列前茅。而地理更不用说,郭子明常说地理需要理科思维,十二班的地理常常比文科班的地理平均分高个五六分左右。 田尘记得高考前几天,大概是六月一号的样子,学校弄了一个践行活动。 高二生来给高三生践行高考。 比如高二12班来高三12班的教室,给他们表演节目什么的。 他还记得那天高二12班的班主任带着他们班的十多个学生来表演,只有两个节目,一个是朗诵,一个是合唱。 唱的是《送别》,朗诵的是《赤壁赋》。 最后还有一个提问环节。 高二的同学问,要怎么学好化地这个特别难的组合? 李帅兵回答:大家选化地要么有天赋要么有兴趣,肯定能学好。 高二:我们想问一下有没有怎样学好这两门学科的方法。 李帅兵:天赋。 众人:……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很多人说地理这门学科听课和不听课的差距不大。排除田尘,十二班最高分和最低分差距不过十多分,比其他科目,特别是数学,差别算很小的了。 化学考完,地理是十一点才开始。中途有大概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新高考的副科都是自主命题,安腾感觉简单许多,但简单的题目也不能放松。 最后一堂地理他跟田尘很幸运的都分在了高三楼,田尘在三楼,安腾在二楼。两人趴在三楼外的栏杆处,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 两人没有聊天谈话,也没有说在最后一小时内抓紧复习。他们只是站在一起。 考试半小时前的提示铃响,安腾最后向田尘击掌告别。 “加油。”他说道。 “嗯。”田尘点点头。 安腾下楼去往自己的考场。 最后的地理题中规中矩,安腾五十分钟做完卷子,检查片刻。 窗外的雨声还是没有停止,跟去年期末那几天一样,突如其来的大雨。 考完试收卷,物化地组合的考生已经抵达终点,结束了这趟不短不长的旅程。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回家休息,然后等下午最后的生物考完后再来学校教室收拾东西即可。 安腾站在一楼的走廊门口处,许多没带伞的同学也在这里等着,等雨小一些,或者等有伞的朋友来接他们。 田尘拿着伞从楼上走下来,他路过安腾身边,径直向外走去。外面声势浩大,雨滴噼啪声响打在雨伞上,田尘回头,看见安腾没跟上来。 “看什么呢?”田尘问道。 “没什么。”安腾这才回过神,跟了上去。 安腾伸出手,夏天的雨水滴在他的手掌心,深吸一口气,是青草香与果香。 “你刚刚在想什么?”田尘问。 “没,愣神了而已。” “回家吧,下午再来。” 两人推着被雨水打湿的自行车往家里走。 安腾看见有家长在校门外拿着花,等待学生考完试出来,看见有人喜极而泣,看见有人失望,有人叹气。 他透过雨伞,抬头看见头顶被乌云遮住的天空。 今天人比前两天少了些,因为不考化地的学生今天上午可以休息,不考地理的学生可以考完上午的化学就回家。 安腾和田尘两人在路上还算通畅,快一点钟才到家。简单吃完饭,坐在床沿处,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安腾收拾好了他所有的书籍,之前高三的资料和书籍都是放在桌上,方便取用,现在已经考完了试,或许这些书他之后再也不会打开,再也不会看了。 田尘中午没有在安腾家里休息,他回家收拾自己的资料,发现还有许多没做完的试卷和没看的高考真题。他习惯性的坐下,开始看题。 直到安腾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学校看看小猫崽,才反应过来这些题已经不用做了。他就算现在睡觉一直到第二天,也没人会再管管他。 他放下试卷,向安腾表示肯定。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田尘吃过饭休息之后出门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快停了下来。 他们也没再骑自行车,两人坐在公交车上,五分钟不到便到了学校。 学校里的教学楼是封着的,非考试期间都不能进出。只有食堂和宿舍楼。 宿舍里还有下午要考试的考生,整栋宿舍都特别安静,而化地组合的考生上午已经考完,开始收拾起行李。 106的寝室里,韩炬桐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准备等雨停了之后就回家,王中成一只手抱着纸箱,箱子里是小猫崽,另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他准备带回家的行李。 “大猫呢?”安腾问道。 “那儿。”王中成仰一仰头,笑着说,“希姐要去了一只,刘诗雨也要了一只,蛋总准备也要一只的,结果刚才给他妈打电话的时候他妈不让养。” “还剩三只?”田尘问。 “我准备留一只,然后班长说她也想养一只。” “所以只剩一只了是吗?” “嗯。” “那我和安腾一起养一只吧。”田尘接过纸箱子,里面是三只小奶猫,还不会走路,只能蜷缩在纸箱子的一角。 “你想要哪只?”田尘问。 “中间儿的,白色好看。”安腾说道。 “我也觉得。” 两人预定好,照顾了一会儿小猫。106寝室里的八位住校生都收拾好了行李,整理好床铺,准备回家。 王中成给了田尘他们一件旧衣服,说用来包着猫猫回家,一是怕小猫身上脏,二是怕小猫受寒。 106寝室里,纯潘向大家挥挥手,说他家人已经在校门口等他出去了。 他率先离开了寝室。 第二位是李乾坤,他约好了跟李帅兵他们下午在体育场打球,尽管现在体育场地面可能是满地的水渍。 第三位是贾正华,他的行李好像不多,大部分都留在了寝室里,留给下一届的高三生。 第四、五位是张鑫宇和曾正东,他们一只手拎着自己的钉鞋,一起出了寝室。 第六位是韩炬桐,他嚷嚷着尘哥出成绩之后一定要截图发给他,他好去跟自己的初中同学们装一装。 第七位是冷俊成,她的女朋友在外面叫他,连跟寝室里剩下的三人都来不及告别,他只好挥挥手,向外跑去。 最后是王中成。 他确定寝室里再无任何要带走的东西,三人一起出了寝室门。 他一手包着纸箱,纸箱里的小猫等会儿去女生寝室那边给班长,大猫也跟着王中成一起。 王中成背对着寝室门,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回头最后凝望一眼这间寝室,他却没有丝毫留念,牢牢将门关好。 “走吧。” 三人在寝室楼外就分了路。 回家路上,田尘抱着被裹在衣服里的小猫问道: “猫养谁家?” “我妈不让我养。”安腾挠挠头。 “那养我家。”田尘摸着小猫的脑袋。 “猫取什么名字啊?” “我想想。”田尘开玩笑道:“叫静宁好了。” “不行,叫许温然!” “那还不如叫安腾。” “不行不行。”安腾笑得有些岔气,“叫尘哥。” 两人一边天马行空的想着,一边往家里走。 最后也没敲定下来小猫到底要叫什么名字。 他们在十字路口没有分别,安腾跟田尘一起去他家,准备给小猫做个小窝。 “到底叫什么?”安腾认真道。 “叫夏天算了。”田尘说。 “为什么?”安腾问。 “因为它在夏天生的。”田尘宠溺地抚摸小猫的脑袋,“还有,我们是在夏天相遇的。” 田尘前几天就把想要养猫的事情给他爸说了,之前养过狗,这次养个猫也没什么问题。 田爷爷将家里许久没用的木工器件都搬了出来,这几天给小猫做了个小窝。田尘翻出自己的一些旧衣服,铺在猫窝里。他没养过猫,剩下的麻烦事他都丢给了小爸。 安腾没多逗留,便直接回家休息。 chenqian(陈燕琴):下午来学校的时候记得穿白色校服。 田尘看着手机里班长发在群里的提示消息,下面一堆人刷“ok”。他也加入了其中。 chenqian:记得哈。 这条消息是私发给田尘的。 溪流:白色校服上不是签了名么,有影响没? chenqian:就是要这个效果。 安腾也收到了陈燕琴私发的消息,他表示同意。 只是他校服上只有田尘一个名字,田尘校服上也只有安腾一个名字。 下午吃过饭,安腾没吃太多,之前通知了在教室集合之后吃散伙饭。散伙饭是自愿的,到时候饭钱平分。 两人来到教室,却发现教室里没一个人穿着校服。 安腾:? “你们校服呢?” 陈燕琴还在收拾书桌和教室里的一些资料,看见他们两人来了,他走上前: “祝你俩百年好合哈。”她像是阴谋得逞般笑道。 “?” 安腾还没明白,而田尘微微笑道,说了声谢谢。 “尘哥,什么情况?”安腾把田尘拉到一边。 “没什么。” 反应慢半拍的安腾才反应过来,“他们知道了?” “应该是。” 那年的高三的散伙聚会上,就他们俩穿着校服,孤零零的在人群里,像穿情侣装的恋人。且校服上还写着彼此的名字。 安腾和田尘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他们俩留在教室的东西大部分也准备留给下一届的高三。 郭子明来到教室,最后一次与大家见面,嘱咐大家在什么时候查成绩,什么时候填报志愿。 十二班的人都静坐在座位上,没有发声。 郭子明说完离开教室,十二班的桌椅也全部整理完毕,黑板一尘不染,教室后的倒计时也早就擦去。 大家走出教室,走出学校。 陈燕琴中午的时候就订好了餐馆,就在学校路外的那家“西城烧烤”,离得近,又与老板熟悉,老板说学生来这儿吃饭还能打个九折。 班里的人到了二楼店铺,六人一桌来聚餐的有三十多人,坐了有六七桌。 烧烤是自助形式,自己拿着烤盘去拿菜。 许多没喝过酒的也想今天尝尝鲜。 少年们在喝酒这件事情上硬要分个高低,吴俊宇喝了得有七八瓶,趁着酒劲,把陈燕琴拉到一旁,说我喜欢你。 杨宇飞跟安腾与田尘坐在一桌,他不会喝酒,只被韩炬桐强行灌了一杯,便脸红得不行,他望向陈燕琴和吴俊宇的方向,神情有些落寞。 “我帮你去问问?”安腾问道。 他知道杨宇飞也喜欢班长。 “算了,班长肯定都答应了。”杨宇飞转过头,没有再看。 “谁说她答应了?”田尘说,“陈燕琴没答应。” “我靠。”杨宇飞立马把安腾的酒瓶拿了过来,灌了两口酒,走到陈燕琴面前。 刚拒绝了吴俊宇的班长正准备坐回位置上。 五分钟后,烧烤桌前多了两个失恋的年轻人。 杨宇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同桌的一行人哭诉着:“她说她暂时不想谈,呜呜呜。” 安腾笑着安慰他,万一以后想了呢。 “得了,你以为是你跟尘哥啊。” 说到这里,安腾突然想问:“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跟田尘在一起的?” 韩炬桐撸了串烤肉,又喝了口酒,“你俩谁不知道?就你俩不知道!” 安腾:…… “有这么明显?”田尘问。 “特别明显。” 安腾感觉有些脸红,他还穿着田尘签名的那件校服。 “你们什么感觉?”安腾问,“不觉得两个男生谈恋爱很奇怪么?” 韩炬桐摇摇头,“什么年代了都。” 安腾目光从左往右看去,每个与他眼神对视的人都在摇头。 似乎这并不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随后安腾又看向田尘,他喝了些啤酒,脸上有点微红。 田尘猜到安腾的想法,朝他笑道:“看吧,没什么。” 八点多钟大家吃得差不多,陈燕琴结账,一共两千多,打完折抹了零,平均下来每人刚好六十六块钱。 一部分人又回了家,对于另一部分来说,今晚告别青春的仪式,才刚刚开始。 班长吃过饭后便回了家,没有再组织后续的活动。副班联系了一个ktv,包了一个特别大的包厢。这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的已经准备好去潮客通宵了。 安腾望向田尘,问他去不去。 “你呢?”田尘反问。 “我都行。” “那去潮客吧,ktv太吵了。” “好。” 剩下的人里大概分成了三批,一批回家,一批唱歌,一批网吧。 安腾穿着校服走在街上,感觉越走越有些害羞。校服背面工整的写着田尘的名字。 “要不我们先回趟家把衣服换了?”安腾问。 “嗯。” 两人到网吧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今天潮客生意特别好,大部分都是高考完后的考生。 安腾顺着付科匀给的机号找到了位置,还好提前让他们帮忙占了两个机子。 今天是一场大战,指十二班与十三班约好的游戏对局。 高二时他们经常约,高三后渐渐少了,谁也不服谁。 田尘登上自己许久未玩过的游戏账号,就像重新认识一个熟识的朋友。 网吧里热闹非凡,时间越来越晚,终究慢慢冷清了下来。 付科匀他们开的包夜,准备到明天早上才回家。 安腾转头问田尘,要不要转包夜? 田尘点点头,给家里人打了个招呼。 从网吧里走出来时已经是六点多钟。 天蒙蒙亮,早餐铺已经开门。 两人有些疲惫,却好像心满意足。 田尘看着班级群里发着今天的合照,往下划,还有在ktv的人的录像,有人唱歌,独唱合唱。 而那张大合照是他们在去饭馆前在学校门口前拍的。 在那张合照里,他和安腾穿着印着对方唯一签名的白色校服,站在一个小角落里,拉着彼此的手,好像与世无争,孤芳自赏。 第78章 仲夏长荫 高考之后的这个暑假,安腾设想过很多次。在很多次他夜晚无眠或是自习闲聊时,与他人或自己讨论过。这个长到有一些不太真实的假期,他要怎么去度过。 早晨六点多钟,他还和田尘走在街上。 一夜没回家,在网吧通宵一晚上。 安腾还是第一次这样,现在脑袋感觉有些昏胀。 街上偶尔吹起一些凉风,即使是夏天的清晨也有些微凉。早餐铺的蒸笼正冒着丝丝热气,安腾排队买完早餐,与田尘在路上就吃完。 在网吧打一晚上,他们就吃了一桶泡面,还是两个人吃。 回家时天已经亮完,他感觉从来没这么困过,就算是连续听郑晓龙讲一上午的数学课都没这么困过。 他和田尘躺在床上,几乎是一下子便睡了过去,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沾没沾上网吧的烟味,不管脚上的袜子脱没脱。 安腾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他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赶忙起床。 看一眼手机,今天是六月十日。 他已经高考完了。 这一刻他才体会到高考结束后是什么感觉。 不是在地理考完后他靠在栏杆上时,也不是他在教学楼下等田尘时,更不是同学的散伙聚会上。 而是现在。 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去打球,可以睡到地老天荒,可以跑到全世界去旅游。他甚至可以把高三带回来的全部书籍一把火烧掉,也可以带去废纸回收站将三年的青春换来几个零钱。 安腾又重新躺回床上,还有点儿困,但他又不想睡觉,于是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高考之后,要做什么呢? 安腾这样想着。 或许对于他来说,最紧张的事情应该是填志愿? 但是志愿在六月底才开始,距离高考成绩发布还有十多天。 他突然一下子好像迷了路,以前他一直在路上走着跑着,前面一直有一个路灯在指引方向,现在他跑到了路灯前面,而更前面的路,需要他自己走。但可笑的是,在他往前十九年的经历中,所有人都告诉他只要一直往前跑一直跑,跑的越快越好,跑到路灯后就可以了。却从未有人教过他告诉过他之后要怎么做。在往后没有路灯没有光亮的日子里,是要自己找另一盏灯,还是自己成为一盏灯? 他都不知道。 今天午后的声音不多,周五,小孩子们还没放假,高中生也回校上课,只有高考完的高三生们还在休息。小区下的老人们下棋聊天,蝉藏在盛夏的长荫里疯鸣。 杨轩约了安腾晚上去体育馆打球,他没完全答应。 田尘还睡着,好像要把高中缺失的睡眠全都补起来一样。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慢慢醒来。 “有吃的没?”田尘问道。 “有泡面。” 田尘揉揉自己肚子,“我感觉我是被饿醒的。” “我去帮你泡。” “要不,咱出去吃?”田尘制止安腾。 “去哪?”安腾问。 “随便,出去吃。”田尘说,“昨天是团建,今天是二人世界。” 安腾笑笑说,“行。” 夏天的c城有些空旷,没有大城市那样的繁华拥挤。原本是资源城市,但是煤矿关停之后,城市在慢慢转型。 两人逛到学校附近,在一家自助烤肉店吃了饭。 店里这个点几乎没人,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还能望见不远处的学校。看见已经空空荡荡的高三楼,旁边正在施工的工地重新开工。阳光将整个世界笼罩。 “都到川中路了,去看看白露姐?”安腾问道。 “好。” 仲夏午后的太阳如此毒辣,以前田尘书包里总放着一把伞,不管遮雨还是遮阳都挺好用。现在他毕业了,书包前些天已经洗了,现在还挂在家里的晾衣架上。 太阳大的两人都不敢在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停留,从小区到川中路,有大概一半的路没有绿荫,田尘用手遮住额头,太阳刺眼。要是平常还在上学,田尘还经常穿一个外套,一来是教室里空调太冷,二来是上下学路上万一忘带遮阳伞时,外套可以防晒。 两人在太阳下走路都快了不少,直到走到树荫下,才慢了过来。 公园处有一口水井,常有老人拖着小拖车,拖车上装着一个或者两个塑料水桶用来接水。此刻正值下午水井人多的时候,大家排着队,一路排到公园的小路上。 或许是刚才在太阳底下走太快,特别热的缘故,两人站在水井旁歇了一会儿。水井的水凉飕飕的,一旁的老人见来了俩小孩子,便与之闲聊起来。 “高三生啊?” “嗯,才高考完。” “也来接水?” “不是,歇一会儿就走。” “喝口水再走。” 老人拿着舀水的铁勺,安腾一下子没找到接水的东西,只好双手捧着。 凉水捧在手上,正一点点往下漏着,他咕咚喝了两大口,手上还有一点。安腾捧着双手凑到田尘跟前,“尘哥你喝不?” 田尘:…… “不喝。”他有些故作嫌弃的往后推了推。 突然安腾一下将手上剩下的凉水泼到田尘脸上,他被吓了一跳,随后有些生气,夸张道:“安腾!” 安腾一下子跑开,田尘在后边追着。 夏天实在是太热,安腾没往太阳照着的地方跑,他只能在小公园的长荫里一直跑。而田尘在后面追,他能追上,安腾也能跑开,他们都没全力跑。 盛夏的长荫似乎一片连着一片,但小公园就这么大,安腾跑到尽头,实在有些跑不动。 他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 “停停停。”安腾摆着手。 后面田尘才追上来,一下子把安腾扑倒在草坪上。 “呼——抓到了。”田尘喘着大气。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安腾想翻个身,或者在草坪上拉着田尘打个滚,但他翻身才翻到一半就停住了。 “嘶,这草扎屁股。” “就是,没福利院的草躺着舒服。” “哪天有空了去福利院看看?”田尘问,“话说福利院拆迁之后搬哪去了?” “城南的一个小村子里,条件好了很多,毕竟是政府新修的。”安腾说,“你还没去看过来着。” 安腾双手枕着脑袋,“其实看不看没什么,人都不是同一批了。” 田尘没再说话。 两人起身,慢悠悠散着步来到川中路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这个点的学校里还在上课,学校对面的街道店铺大多都在准备餐食。 白露姐忙不过来,刚好让安腾帮忙准备。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白露姐问。 “没。”安腾挠挠头,“在你这儿打暑假工怎么样?跟之前一样。” 安腾看着田尘,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田尘耸耸肩,表示随意。 “算了,我还要陪尘哥。”安腾笑着说。 五点四十的晚饭时间,学校的下课铃一响,保安打开走得缓慢的电动门,学生蜂拥而出。 安腾的记忆还停在前些天,高考前、一两年前。 学生们吃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六点钟开始,人就渐渐少了下来。 高考完突然闲下来,安腾一下子也不知道做什么,干脆留在店里陪白露一起收拾。夏天夜晚的校外长街一片寂静,晚上关店,安腾和田尘一路走回去。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路上人少,空旷的街道似乎只剩下蝉鸣。他们路过小公园,路过那天在街边接吻的草地,路过那条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小巷口。似乎路过了不久以前的自己。 时间长久却又只在不远处。 两人在十字路口停下,田尘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家一趟,于是决定今晚先不在安腾家住了。 安腾点点头,回家把高考前发志愿填报书翻起来。 书是特别厚的两大本,他还没给自己估过分,今晚又闲,于是跟田尘打着视频,一起算算分。 两人一直忙到凌晨,填报书一半都还没翻完。 “不行,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田尘说道,“我这下知道为什么找那些专家填志愿要这么多钱了。” 田尘躺在床上说:“安腾,我们筛选一下。” “昂。”安腾点点头,听田尘的。 “估分大概在540到560之间,一些差的学校直接跳过不选。” “嗯。” “然后——我想想,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没?” 安腾沉思了一会儿,“想好了,选文科吧。” “你物化地组合选文科?那你之前怎么不选文科的组合?” “之前也不知道大学想选文科专业啊。”安腾说,“高一选科的时候我成绩挺平均的,听老师建议都说物理专业选择广,所以就选物理的。” 他突然笑了,“谁知道物理之后这么难,我数学也不行,大学要是有高数我肯定挂科。” “行。”田尘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你想考哪去?首都?东南?” “不知道。”安腾也洗漱完躺床上,“要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就留在c市?” 两人都没说话,他们知道这样就意味着异地恋,但是谁也没有反对,因为这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先挂了吧,明天再说。”田尘打着哈欠说道。 安腾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中午才起床,这个点安腾显然是睡不着的,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短袖,站在窗户旁。突然有点儿想田尘,却又怕打扰到他,于是在衣柜里把他那件衣服翻出来,穿在身上入睡。 第二天安腾还没起床,他只是听到了敲门声。他身上穿着田尘那件衣服,裤子昨天睡觉太热了就给脱了。 安腾透过门上的猫眼看见田尘站在外面。他开了门,“怎么过来了?”安腾问道。 “在视频里不方便。”田尘伸了个懒腰,把刚在楼下买的早餐放桌上。 “反正我又不用选报什么,这几天就全来帮你吧。” “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安腾问。 “物理呗,大一之后应该还会分流,反正现在不急。” 安腾穿着裤衩坐在餐桌上,三两下把早餐吃完,两人到书房。 选好一个学校就做一个标记,有了昨天的筛选条件后,效率便快了起来。 “现在就等出分了。”田尘打了个哈欠,好像没睡好。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安腾问。 “我想想,三点多钟。” “那你今天还起这么早。” “要不——再睡会儿?” 一觉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安腾觉得自己的生物钟已经完全被打乱,但转头一想这个假期几乎长达三个月,好像生物钟迟早会乱掉。 “老郭在群里说拿准考证去驾校报名可以便宜五百。”安腾看着群里的消息说道。 “你要是觉得暑假没事儿干可以去学一个。” “你呢?” “我不想。” “那我也懒得去了。” 田尘坐起身,有点严肃道,“安腾,你不用什么都考虑我。” “我知道。”安腾挠挠头,“我感觉,要是这个暑假不好好玩一玩,以后没机会了就。” “以后应该有吧。”田尘有点儿担心,“大学四年呢,研究生呢,博士呢?” 安腾摇摇头,“我不知道能不能考。” 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些,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不是高考了,是大学里的种种,是工作,和生活。 田尘用手指抵住安腾嘴唇,似乎想要停止这个话题。 他话锋一转:“说点实际的吧,比如,我们现在吃什么。” “吃面?”他们一起说道。 两人一如既往有些默契。 安腾吃着面,突然有些期待出分数,填志愿的那几天。他倒是想现在就跟田尘天南地北的到处疯,但一想到疯玩之后还有填志愿这么个人生大事等着自己,就感觉玩得不自在。 “尘哥,等成绩出来之后你是不是还要在下一届开学的时候演讲啊?”安腾突然想到,因为每年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上一届的状元都会被学校请回来,做一次开学演讲。 “那我先给老郭删了,免得他来烦我。” 安腾:…… 刚放完假的这些天,学生们被压抑了许久的青春活力似乎才解放了出来。 杨轩每天下午都约了许多人打球,有时同学不想来了,他便加一些野场,安腾倒是每天都来,有时田尘也跟着来。 这个时间段,六月中旬,初高中都还没放假,以往暑假里拥挤的篮球场现在却连人也凑不齐。 几天后的夏夜,晚上十点的体育场关灯。安腾和田尘走回家。 他刚打完球,肩上挂着擦汗的毛巾,而田尘坐在篮球场的椅子上,有时跑到不远处的乒乓球场里,问打乒乓的大爷们能不能加他一个。 平日里在川中打乒乓的人也常来体育场大,田尘见到过几个熟面孔。 体育场熄完灯后就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暗地,十点钟不算太晚,外面街道还尚有人在。从体育场离开的人挤在一个个窄小的出口,向外面走去。 在一旁的小摊买了两碗冰粉,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路上放学的学生和人群混在一起,就连驶过身旁的公交车上也载满了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这个时候安腾还没意识到,自己距离他那短暂、一文不值、奋不顾身却又价值万千的青春,渐行渐远了。 两人走回家时,刚好路过梧桐道。夏天的梧桐絮一层铺者一层,风一吹,便漫天飘着。梧桐道平常与上学那条路并不顺路,田尘没走过几次,加上他有点鼻炎,梧桐絮一飘起来,鼻子就难受。 夏天的梧桐发了疯似的长,田尘捂着鼻子,拉着安腾往前跑,身后带起一阵陈絮飞扬。 路灯的影子长了又短,灯光下聚着一堆堆小蛾。暖黄的光透过树梢,似乎世界一下子静谧昏暗。 “别跑,我身上汗才干。”安腾笑着说道。 “反正等会儿都要回去洗澡。” 两人一阵小跑,电梯却没有在六楼停下。反而一路向上,到了顶层。 田尘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时安腾带自己在福利院三楼的天台楼顶看星星。 他想带安腾看一次。 于是两人在顶楼出了电梯,发现天台的门并没有被锁住。 天台风大,刚出完汗的安腾被风一吹,又有点儿凉嗖嗖的。虽然风大,但视野却是很好,可以看见繁华的市区,四周的高楼。 尽管现在时间已晚,但城市里总不缺光亮。可这光亮对他们此刻来说却没有大用处,地上亮堂的同时,却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了。 安腾望着天,满天里找不到一颗。 “那是不是?”他指着天边儿。 “不是,你见过哪颗星星走这么快还带两种颜色一闪一闪的。”田尘说,“一看就是飞机。” “嘿,万一人家不是呢。”安腾反驳。 “不是飞机还能是什么?” “是——”安腾想了想,“是流星!” 他凑到田尘身边把他的双眼遮住。 “尘哥,快许个愿。” 田尘被安腾逗笑了,于是双手合十,配合他许了个愿。 “你呢?你不许愿?”田尘问。 “好,我也许。” 一会儿,安腾问:“你许了什么愿?” 田尘望着天上已经飞过去的流星,笑着道:“不能说,会不灵的。” 第79章 风扬起帆 夏天早晨的鸟鸣声还没吵醒清晨半睡半醒着的安腾。 刚高考结束那几天他的生物钟还是很健康的,甚至他都把因为在网吧通宵而扰乱的睡眠调整了回来。但是之后,每天晚上到点时,老会想着:还不困,等会儿再睡。 自从考完之后实在无聊,安腾把以前想看却没来得及看的书列了个书单,有些想要收藏的买实体书,剩下的找电子版读,平均一周一本书。 昨晚刚读完一本,他在书单上把它划掉,这才睡觉。 早上十点多钟,他被电话铃声吵醒。 安腾接通电话,人还在床上躺着。 “腾哥,能查成绩了。”杨轩说道。 安腾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点开班级群里老郭发的消息。 查成绩的网站在准考证上写着的,从考完那一天开始安腾就一直等着这天。 班级群里没有怎么聊天,上一次的消息记录还是上次全班骗他和田尘穿校服聚会的事情。 他好像感觉到以前老郭说,一高考完,班里的人就慢慢散了是什么感觉。天高海阔,各有各路。 安腾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准考号,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点击查询。 然后等载入的那个圆圈转了一分钟。 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最终他放弃了。 还是等着下午再查成绩吧。 安腾又睡了一会儿,中午起床吃午饭。安腾妈妈这几天休假,一直在家陪着安腾直到填完志愿。 据她说,她和安腾父亲都没高考过,更别说填志愿了,帮不了他什么。 前途一切都是未知,要自己努力。 下午两点多钟,安腾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登录网站。 本来以为还是会系统拥挤,但是他点了一下,试了一下。 进去了。 他第一时间没敢看,随便在书桌上找了一张纸,他蒙着手机,把纸慢慢往下挪。似乎用这种方式一科一科的看成绩,会让成绩变得更好。 安腾感觉特别紧张,对田尘表白的时候有的一比。 第一科语文,安腾有一百一十多,对他来说有点低。他有些意外,感觉可能是因为三道选择题改成了主观题,分没有拿满。 数学九十多,对他来说算好的了。 英语也在一百多一点,三门主科只有三百多。 安腾有些失望,他跟田尘的成绩对比一下,三门主科就差距一百多分了。 他继续往下看,副科是自主命题,要简单一些,而且地理和化学还是赋分制,分数应该不会低。 安腾看见物理,只有七十分,但是化学上了八十,地理甚至有九十多。 总分五百五十四。 安腾松了一口气,把成绩截图,留作纪念。 这个分数应该能上他和田尘之前筛选出来的一些学校。至于是哪个学校,他就不清楚了。 他把截图发给田尘,然后问他多少分。 溪流:查不到。 鲸鱼:哦差点忘了,那你成绩应该是有人打电话告诉你? 溪流:嗯,我现在在等电话呢,可能一会儿就来了。 溪流:来了,先不聊了。 安腾有些替田尘紧张。 大概五分钟后,尘哥打了电话过来。 “怎么样?”安腾问。 “总分七百一十三,市状元。” 安腾很想吼一声,激动。但家里还有人,他还是忍住了。 “尘哥,成绩你给老郭发过去了没?”安腾问道。 “还没。”田尘说道。 新高考之前学校还能查到学生们的高考分数,可以宣传一下今年学校有多少人上线,最高分多少,去年新高考开始之后,学校便查不到了,也明令禁止宣传学校上线人数和最高分数。但是学校可以用其他方式知晓学生成绩,比如让班主任收齐每个班的成绩截图。 “我也没法,估计再不发等会儿老郭要打电话问我了。” “那你先给他发了,免得麻烦。” 安腾做完一切,坐在卧室里准备一下今天看哪本书,他像以往那样坐下,却感觉静不下心来看书。或许他真的闲到想去学点什么。在网上找了个教程,把剪视频的软件学了一下,一下午过去堪堪入门。 他还记得戴媛媛带了相机,在学校拍了很多素材,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安腾在班群里说了一声,一会儿一群人就私聊他,发了一大堆照片过来。 他准备剪一个十二班毕业纪念视频。 凭借安腾学了一下午的剪辑软件,他也不怎么会,一大堆操作按键和特效还需要熟悉。 六月底,中小学生这几天刚好是考试。小学生已经考完了,小区楼下就会多出他们玩乐的声音来。 新高考的志愿填报也不一样,现在本科批填报是九十六个专业,可以填同一个学校不同专业,也可以同一专业不同学校,反正一个专业占一个坑,录取按照填报的顺序,分数不够就往下录取。直到最后一个。 要是九十六个都没录取上,只能补录或者专科。 “尘哥,提前批是什么?”安腾问。 “录取书上前几页有说明,自己看。” 安腾实在没心情看书,志愿填报也得三天之后,来楼下的小孩玩得闹腾,静不下来。外面太阳大的不行,虽没两年前的夏天那么热,但还是让人不想出门。 “尘哥,你说我要是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小说怎么样?”安腾问道。 “你这么闲?” “嗯。” “要不还是去白露姐那打暑假工吧。” 田尘把小猫从自己身上拖下来,自从小猫养回家之后它就特别黏田尘。 猫猫或许是怕冷,屋里空调开着。刚被拿下来又迈着还有些不熟练的步子挪到田尘脚边,在他脚踝处躺下。 闲下来的日子没有多久,二十七号上午十点开始填报志愿,安腾到田尘家。田尘没什么好填的,分数出来后那几天他手机一直有学校招生办的电话打来。 安腾一进田尘的卧室,小猫就靠了过来。 “它这么粘人?”安腾摸着小猫脑袋,把它抱在自己怀里。 “还没打疫苗,你小心点。”田尘说道,“等夏天大一点就去。” “每次说夏天我总会想到夏天哥。”安腾怀念道。“好久没去看过了。” “明年清明去吧。”田尘说,“今年清明好像都没去。” 两人闲聊一阵,十点钟,填报志愿的入口一开,两人在电脑面前认真填着。什么学校报前面,什么学校填后边。 “汉语言专业填不填?”田尘问,“当老师的话挺好的。” “填填填,九十六个我感觉我都填不完。”安腾一边说,一边把专业填了上去。 两人弄了一下午,要是家里没人的话安腾就留在田尘家吃饭了,但是家里有人做饭,安腾还是没留下来。 “明天继续。”田尘说,“九十六个还没填完呢,你回去再看看填报书。” “好。”安腾揉揉自己发酸的脖子,感觉填志愿比坐在学校学一天还累。 填报志愿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十号下午五点结束。 两人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田尘刷新一下,填报界面便消失不见。 “然后呢?”安腾问道。“干等啊?” “不然呢。”田尘说,“应该可以看到你的档案情况,有投档的话应该就稳了。” 安腾这几天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登录网站,看自己的档案情况,然后田尘跟他说普通本科批应该在七月底才出。 他又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个暑假好像无比轻松,三个月的假期,没有作业,没有考试的压力,但又好像忙忙碌碌,一天到晚,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高中时他还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而现在却没有。 好像一滴墨水,它生来的使命是滴入池塘中。可它一但进入池塘,便迅速消失不见,再也无法找到。 这几天安腾妈妈一直在帮安腾筹划到时候上学要带些什么,如果考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下次回家肯定就是明年了,冬季的衣服要带,夏天的衣服也得带。安腾之前住宿用的行李箱有点小,估计得带两个行李箱才能装得下。 安腾好像还不急,录取消息都还没个准信儿。 这些天安腾把空闲时间都用在剪视频上了,有时候想做一个效果,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教程上也没有详细的,于是只能去找另一个教程。 忙活好几天,一看进度才剪了两分多钟,而他选的背景音乐大概有五分钟左右,还有一半的工程量要做。 但好在发来的素材不全是图片,有一些是视频,凑时长挺好用的。 安腾把视频放在末尾,有高二下学期他们打球的视频,也有他们在雨天打乒乓球时,图片更多是平常教室里的抓拍,也有班上情侣的合照,还有几张高考那天所有人的大合照。 杨轩三天两头叫安腾出来打球,安腾有时去有时也不去,这几天忙着剪视频,当然没去。 但想想这么些天都窝在家里,安腾还是换上了运动服,准备去体育场。 刘诗雨跟杨轩还没分手,安腾不知道他俩能谈到什么时候。他估计等九月份两人开学,按照杨轩的成绩肯定跟刘诗雨考不到同一个学校,两人异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你准备报哪去?”安腾问道。 “复读。”杨轩说,他把篮球投进篮筐,“诗诗也复读。” 安腾想了一下诗诗是谁,才反应过来指的刘诗雨。 “刘诗雨多少分?”安腾问。 “四百多,上了本科线二十多分,但是考不到她想考的学校,所以准备复读。” “你呢?” “我?”杨轩笑了笑,“三百多点,本来打算随便读个专科的,但我想陪她复读一年,万一我能混个本科呢。” 杨轩比起自己,好像更担心安腾,他仰头问道:“你呢?你复读一年也考不到尘哥那个水平吧。” “嗯。”安腾点点头,“五百多分够用了,异地就异地吧。” “你们感情这么好,应该不会淡吧?” 安腾没接话,他走到一旁把篮球拿起,站在罚球线上,抛起篮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它在高高的篮筐里转了两圈,随后从正中落下。 安腾感觉自己好像还在川中,今天是体育课,他还在与杨轩他们打球,田尘在不远处的乒乓球台或者在篮球场上看着自己休息。 太阳热烈,他也没打多久。 独自一人沿着体育馆到家小区的那条沿河的小路,他走进梧桐道。 梧桐絮今天没有铺的那么多,已经被吹掉了许多。 太阳还未落山,河面波光粼粼。安腾走完梧桐道,看见田尘站在小区门楼下,似乎刚从居民楼里出来。 “你打球去了?”他问道。 “嗯。”安腾慢悠悠走到田尘旁边,“你刚去找我了?” 田尘点点头,“阿姨说你去打球了,我准备去体育馆找你的。打你电话也不接。” 安腾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确实有几个未接电话。打球时他都把手机放在一旁,没听见铃声。 “有事儿找我?”他问。 “没事不能找你?” “能。”安腾说,“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 “阿姨在家没做饭?” “没事,出去吃。” “你身上这身衣服不准备换吗。”田尘问道。 “那等我回家换个衣服?” “要不你再洗个澡。” 等安腾回家收拾完,已经是六点多,太阳还没落山,两人走在滨江路上,旁边不时有儿童跑过。 滨江路上有很多老店,也有很便宜的理发店。 “我去理个发。”安腾说,“这店很便宜的,洗剪吹十块,我上次就是在这儿剪的。” 两人推门而入,饭点时间没人来剪头。老板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妇女,她还以为是田尘要剪头,毕竟看起来田尘头发就特别长,该剪了。 安腾却坐到剪头发的椅子上:“我剪头。” “尘哥,你要修一下么?”安腾问道。 他剪头很快,不用什么造型,三两下把头发剪短一洗就完事了。 “剪吧。” 安腾剪完,田尘坐到座位上,脚下是安腾刚刚剪下来的碎发。 “修一下就可以了。”安腾对老板说道,“不要剪太短。” “不用。”田尘说,“跟他一样就行了。” “啊?” “嗯,剪短一点吧。”田尘摸了摸在自己的长发,用手指挽起前面一小撮刘海,“剪短了然后蓄两个月刚好开学。” 老板没多想,手法干净利落。 两人剪完头付钱后走出门店。 “感觉怎么样?”田尘问道。 “你怎么突然想剪短发。”安腾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田尘,长发看习惯了实在是觉得短发难看。 “想试试。”田尘摸摸自己脑袋,短发有些扎手,“以前从来没留过短发。” 安腾停了下来,走在后面的田尘也不得不停下。 在河边,夕阳余晖映照下,安腾抚上田尘脸庞。 “你——额头?”他轻声说道。 田尘抬手,用手指擦了擦自己额头上伤疤的地方。 “还能看见?”他问道。 “没。”安腾摇摇头,“看不见了。” “那不就行了。” 田尘笑起来,余晖洒在他脸庞,眼眸发亮。安腾一下子有些失神,把田尘拉了过来,吻上前。 七月上旬,安腾的档案状态已经变成了投档,学校是c市的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当天下午,投档就变成了已录取。 而同时,尘哥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到了。 他拍照向安腾炫耀,一同与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还有一些小礼品。 杨轩和刘诗雨已经复读了,现在已经回川中的复读班,韩炬桐好像考到了广西去,班上的体育生就在c市的体育大学,跟安腾大学在同一个大学城,还是邻居。 至于其他的人,他们没说,安腾也没去问。 七月底的某个清晨,安腾被电话声吵醒。 他匆匆换好衣服,拿上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出门。电梯在楼上层,他有些等不及,于是立马转头走楼梯跑下六楼。 在小区楼下的邮递员没等多久,见安腾过来,他核对了身份后,把一封a4纸大小的信件递给安腾。 他郑重地在邮件上签下自己名字。 c市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 安腾同学: 录取你入我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请凭本通知书来校报到。 与通知书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专业学费表、军训注意事项以及新生入学须知。 他兴奋的把录取通知书拍照,发给父母。 发了平生不多的朋友圈。 许久没打开打的朋友圈里,许多人都晒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他看了许久,仿佛自己还留在不久前的夏天。 风扬起帆,催促不愿长大的少年离开港湾。 九月初,开学的日子。安腾拖着两个不大的行李箱,田尘陪他到了高铁站。 “尘哥怎么我开学这么早。”安腾说道。 “开学早放假早。”田尘笑着说道,“到了报个平安。” “嗯。” 田尘陪他在车站外坐了一会儿,检票时间已到,安腾上了高铁。 他木讷的找到位置坐下,现在都感觉有些不真实。 安腾一个人坐上去往学校的动车。 在动车启动的嘈杂与世界的喧闹中。 他没有回头。 第80章 多年以后 九月四日 10:32 溪流:到了没? 鲸鱼:到了,车站还有校车和学姐来接呢。 溪流:挺快的,一个半小时就到站了。你回家挺方便的啊,坐个动车就回了,不像我。 鲸鱼:那你来c市师大? 溪流:有空来,我之前不是说陪你先去踩点你不同意么。 鲸鱼:那不是担心你也快开学了忙不过来么。你什么时候开学来着?十五号? 溪流:嗯,郭子明找我回去川中演讲,我演讲稿还没写呢。 鲸鱼:尘哥还要写演讲稿?临场发挥! 溪流:到时候出错了我就说是安腾学长帮我写的演讲稿。 鲸鱼:……那你还是写吧。 11:42 溪流:宿舍怎么样? 鲸鱼:环境挺好,上床下桌,比川中宿舍好多了。 鲸鱼:我先去食堂吃饭了。 溪流:嗯。话说你那个毕业纪念视频还没剪好? 鲸鱼:大体上剪好了,还没修饰,我想加点花里胡哨的东西。 鲸鱼:还有一个月的军训呢,哎。 14:02 鲸鱼: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就有一堆学长学姐拉我加社团组织办校园卡什么的,现在才有空。 溪流:你加了吗? 鲸鱼:都婉拒了。 溪流:要是我估计理都不理他们直接回寝室。 溪流:诶,室友怎么样? 鲸鱼:都可以,三个室友全是本地人,应该没什么交流障碍。 溪流:明天才开始上课? 鲸鱼:嗯,课程挺多的。 溪流:我写演讲稿去了。 九月五日 8:30 溪流:寝室睡得惯么? 鲸鱼:嗯,之前买的床帘也到了,我刚才装了好半天。 溪流:怎么装的,教我一下,我之后万一不会装呢。 鲸鱼:有说明书的。 12:00 溪流:吃饭了没? 鲸鱼:正在吃呢,食堂还挺好吃的。 溪流:一周课多么? 鲸鱼:还行不多,一周十三节没算选修,好像选修下周才开始。 鲸鱼:选完还有军训,训完才上课。 九月六日 6:30 鲸鱼:不是,军训就军训,六点半起床? 溪流:这不挺好,以前高中不也是六点半起床么。 鲸鱼:不说了,吃早饭,不然我怕等会儿军训我低血糖。 溪流:你还低血糖?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嘛。 鲸鱼:我八月份都没怎么运动,全在家里学剪辑了。 溪流:那我得运动运动,到时候军训。 九月十五日 13:03 鲸鱼:尘哥下飞机了没。 溪流:刚下,正准备去学校。 鲸鱼:在校门口拍个照我给室友开开眼。 溪流:你怎么跟他们介绍我的? 鲸鱼:男朋友啊,怎么了? 溪流:不怕他们说什么闲话? 鲸鱼:都大学了。刚开学那几天寝室里聊天的时候聊到单身,结果都有对象。我直接把你照片拿出去,“看,这我男朋友,帅不。” 溪流:他们怎么回应的? 鲸鱼:肯定都说帅啊。 九月十六日 5:20 溪流:睡不着,我认床。 鲸鱼:没事,多睡一睡就能睡着了。 溪流:你这是还没睡?还是醒了? 鲸鱼:跟室友一起熬夜看电影,刚洗漱完准备睡了,今天上午没课,可以直接睡过去。 溪流:受不了了,物理专业怎么这么多课,我一周快排满了,跟上高中一样。 鲸鱼:至少有双休了。周末可以去周边玩玩。 溪流:帮我查查周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到时候拍点照过来。你那边呢? 鲸鱼:我这儿哪有什么好玩的,市区里,周末也去不了什么远地方。 九月二十七日 13:14 鲸鱼:国庆有计划么? 溪流:不知道,要不我飞回来看你? 鲸鱼:那不如我飞到北京来看你,还能逛逛学校。 溪流:石头剪刀布。 鲸鱼:不了,我飞过来。 鲸鱼:尘哥,我想你了。 十月十日 13:11 溪流:今天开始上课? 鲸鱼:嗯,现当代文学。 溪流:你不会正在上吧。 鲸鱼:对啊,昨天下午刚搬完书,都没来得及预习。 溪流:大学不用这么急着预习吧。 鲸鱼:不知道,习惯还没改过来,等我摆一阵子估计就习惯大学的上课了。 鲸鱼:尘哥你没加学校什么社团组织之类的吗? 溪流:没有,浪费我时间。 鲸鱼:嘿,我也没有。 溪流:专业学的课程难么? 鲸鱼:还好,不怎么难,老师挺好的还提醒我们划重点呢。 溪流:我做个物理光学实验眼睛都快看瞎了。 鲸鱼:要买眼镜不?我帮你看看。 十月二十五日 19:32 溪流:晚上有空么,双人游戏打折我买了,什么时候打? 鲸鱼:今天我晚修,明天吧。 鲸鱼:毕业视频弄好了,我挂笔记本上等导出,上完课回来应该就完成了。 十一月三日 溪流:我怎么感觉上个大学比高中还累。 鲸鱼:转专业? 溪流:算了,我争取保研。话说,你知道班里其他人考哪去了么? 鲸鱼:韩太子在广西,杨轩复读了,班长在青岛,体育生都在市体育大学,我隔壁呢,周末我们几个还经常聚一聚的。 溪流:小苹果呢? 鲸鱼:医科大的,徐浪好像复读了。 溪流:视频你发给他们了没? 鲸鱼:我发朋友圈的,他们应该都看到了的。 十一月二十七日 21:57 鲸鱼:最近c市降温,你那边怎么样?注意保暖。 溪流:还降温呢,我这暖气都开好几天了。 鲸鱼:话说,尘哥你那边也是在澡堂子洗澡吗? 溪流:没,我没去过澡堂子。 鲸鱼:你要在北方读这么久的书总要洗澡堂吧。 溪流:不,我这辈子都不会洗澡堂的。 十二月十一日 10:46 溪流:我买了个围巾给你,记得看快递。 鲸鱼:嗯,尘哥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没带围巾,这几天快冷死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12:00 溪流:新年快乐。 鲸鱼:新年快乐。 溪流:你什么时候放假? 鲸鱼:一月初,你呢? 溪流:一月中旬,等我回来昂。 鲸鱼:嗯,十二班的人应该都要回来,到时候去川中看看老郭。 溪流:可以。 二月二十日。 9:26 鲸鱼: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溪流:暑假呗,还能什么时候。 鲸鱼:新学期感觉怎么样? 溪流:轻车熟路。 鲸鱼:话说,学校有女孩子追你么? 溪流:有啊,可多了。 鲸鱼:你怎么回的? 溪流:装高冷。 鲸鱼:…… 三月三日 18:21 溪流:学校奖学金评完了。 鲸鱼:怎么样? 溪流:国家奖学金一等奖。 鲸鱼:你上学期专业第一啊? 溪流:第一。 鲸鱼:嘿,我也第一,但是没评上。 溪流:没事儿,我养你。 三月八日 20:30 溪流:今天不是妇女节么,给阿姨视频了没? 鲸鱼:刚下晚自习,等会儿。 21:12 鲸鱼:打完视频了,聊了好久。 溪流:都聊什么? 鲸鱼:催我找女朋友。 溪流:你怎么回的? 鲸鱼:不着急。 三月十九日 17:42 溪流:夏天都长这么大了 鲸鱼:没小时候可爱了,怎么过年的时候还这么小,这几个月就感觉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溪流:到发育期了吧。 四月五日 8:30 溪流:去年说清明的时候去给夏天哥扫墓都忘了。 鲸鱼:还好过年的时候去看过了 四月十四日 00:00 溪流:生日快乐,奔二了都。 鲸鱼:都快成大叔了,高中时候一周刮一次胡子,现在两三天胡子就长起来了。 溪流:你剃须刀好用么?要不送你当个生日礼物。 鲸鱼:别买太贵的。 溪流:知道。 五月一日 10:32 鲸鱼:在主城区,准备跟室友玩几天。 溪流:嗯,我逛故宫呢,三月份预约的现在才拿到号。 鲸鱼:可惜去年国庆来北京的时候没逛过。 溪流:从凌晨三点就在天安门那里排队看升旗。 鲸鱼:不得不说物价有点高。 溪流:学校物价还可以,食堂便宜。 五月十四日 19:01 溪流:这学期你晚修选了什么? 鲸鱼:红楼梦精读和外国文学名着,好累。 溪流:不是说你们晚修只用修满六门就可以了么,上学期两门这学期两门,下学期你还准备选两门?直接修完吗。 鲸鱼:看下学期课多不多吧,我这学期就不该选两门,周三周四两天满课+晚修,太累了。 溪流:那下学期选一门奖励一下自己。 鲸鱼:我想下学期选两门直接修满,然后剩下的时间都没有晚修来烦我了。 溪流:也可以。 五月二十三日 00:00 鲸鱼:生日快乐。 溪流:我都快忘了我今天生日,最近太忙了。 鲸鱼:吃蛋糕了么? 溪流:没。 鲸鱼:白天记得买一个吃,拍照给我看。 溪流:行。 鲸鱼:记得许愿昂。 六月七日 9:00 鲸鱼:尘哥,高考了。 溪流:一年了都。 鲸鱼:嗯,不知道复读的那几个人今年会考得怎么样。 溪流:你觉得今年会比去年简单么? 鲸鱼:我觉得应该比去年难吧。 溪流:反正不是我考了,越难越好。 11:00 溪流:看到高考作文了么? 鲸鱼:嗯,比去年难写。要是我考这套卷子估计分比去年低。 溪流:你要是复读的话不一定吧,成绩能不能再往上冲一冲? 鲸鱼:不行。你要是没转学过来,我高三能坚持下来都不一定。 六月九日 12:30 鲸鱼: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考完了没? 溪流:考完了,最后一科地理十五分钟前交卷。 六月二十日 22:27 鲸鱼:尘哥你们什么时候放暑假? 溪流:七月初,下下周就是考试周了。 鲸鱼:考试难么? 溪流:不难。 六月二十七日 14:32 鲸鱼:你回c城了吗? 溪流:还在机场,还得坐一小时高铁。 鲸鱼:原来纯潘也复读了,跟他女朋友一起,今天我才看到他朋友圈里的消息。 溪流:他考哪了? 鲸鱼:邮电大学。 15:29 溪流:你不是普通话考级么,过了没? 鲸鱼:过二甲了,证书估计下学期才发。 溪流:四六级呢? 鲸鱼:上次我没抢到报名名额,本来打算刚入学就去考了的,不然我怕英语退步。 溪流:下学期再考也行,你英语现在什么水平? 鲸鱼:忘了,好久没背过单词了。 16:02 溪流:回c城了。 鲸鱼:现在在哪?我骑自行车去接你。 溪流:高速路口,你来吧,我还准备打车的。 鲸鱼:等着啊。 九月一日 11:28 鲸鱼:下次不去迎新了,他们行李怎么带这么多过来,不会分批带么。 溪流:你去的时候不也带了满满两个行李箱。 鲸鱼:那不一样, 溪流:我人还没到学校就有活动来了。 鲸鱼:什么活动? 溪流:辩论赛。 九月二十三日 15:21 鲸鱼:果然还是选一节晚修轻松一些。 溪流:那你下学期岂不是还要选一节。 鲸鱼:下学期就下学期再说,你这学期选的什么实验? 溪流:拉伸法测量金属丝杨氏模量实验和光电效应实验。 鲸鱼:听不懂,还好我没选理工科。 九月三十日 23:57 鲸鱼:怎么样有票么? 溪流:不知道,等十二点刷新应该会有多的。 鲸鱼:要是没有怎么办? 溪流:要是没有今年国庆就算了吧。 十月十五日 9:23 溪流: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辩论赛你还记得么? 鲸鱼:记得,怎么了? 溪流:明天有直播,有我。 鲸鱼:一定看! 十一月十一日 11:11 鲸鱼:11.11,11:11,卡点准么。 溪流:双十一你买了些什么? 鲸鱼:零食,书。哦对了,还买了个情侣戒指,记得收。 鲸鱼:你不是说学校里追你的女生很多么。 溪流:嗯。 鲸鱼:你拿到戒指之后就戴在中指,要是再有人追你,你就把戒指给她看,说“对象送的”。 溪流:懂了。 十一月十七日 9:04 鲸鱼:怎么样,戒指好看么? 溪流:好看是好看,她们不信怎么办? 鲸鱼:她……们? 溪流:说什么,我之前这么高冷,怎么突然就谈上了,戴戒指肯定是装的。 鲸鱼:? 十二月十二日 12:12 鲸鱼:12.12,,12:12. 溪流:你挺无聊? 鲸鱼:这不快寒假了,想你。 溪流:考完试了么? 鲸鱼:还没,下周考察科目就开始了。 溪流:这么说,你们一月初就放假了? 鲸鱼:嗯,开学早的好处。 十二月三十一日 23;30 溪流:学校在放烟花。 鲸鱼:这么好,好看吗。 溪流:这手机摄像头拍不出来。 鲸鱼:没事儿,快放寒假了,等回c城的时候我们放个大烟花。 溪流:行。 溪流:这个寒假准备去哪玩? 鲸鱼:还去s市? 溪流:上次寒假不就是去的,还去? 鲸鱼:南边儿暖和。 鲸鱼:要不去三亚什么的,过冬暖和。 二月二十日 23:25 鲸鱼:夏天怎么老蹭我。 溪流:它从小就粘人,你还不知道? 鲸鱼:不是,感觉很怪。 溪流:怎么了? 鲸鱼:它是不是,发情了? 溪流:…… 二月二十四日 9:54 鲸鱼:尘哥,你感觉我们淡了没? 溪流:怎么了? 鲸鱼:我看科普说情侣大概两年之后就有一段很容易分手的时期。 鲸鱼:我问一下你而已。 溪流:暂时没。 溪流:你很担心? 鲸鱼:嗯。我怕哪天你想放手了。 三月十一日 10:33 溪流:你们什么时候安排实习?大四? 鲸鱼:嗯,实习都会选离家比较近的地方。比如我的话可能会安排到c城实习。 溪流:什么单位?学校么。 鲸鱼:应该是,可能会去川中实习。 溪流:能自己选年级吗,你如果去教高中我觉得你管不住。 鲸鱼:怎么管不住。 鲸鱼:但我喜欢教初中一点,可可爱爱的。 溪流:那怎么不去教小学? 鲸鱼:小学太闹了,打不得骂不得,初中好点。 四月十三日 溪流:我爸说带夏天绝育去了。 鲸鱼:配完种了? 溪流:没配。 鲸鱼:这么可怜?岂不是绝后了。 溪流:…… …… …… …… 五月九日 9:41 溪流:保研了。 鲸鱼:厉害。 鲸鱼:那你岂不是还得再读三年? 溪流:不一定。 鲸鱼:? 溪流:万一,我再读个博士呢。 鲸鱼:提前恭喜我们家出个大博士。 九月一日 7:30 鲸鱼:分在c城实习了,川中初中部。 溪流:这么准?说初中部就初中部啊? 鲸鱼:嗯,估计毕业以后也是在c市。 溪流:不考研吗。 鲸鱼:不想考,感觉我考不过啊。 溪流:上研究生我空时间很多了,可以陪你一阵。 鲸鱼:先回c城一阵吧,这学期我估计就在初中部了。 溪流:毕业之后呢,一直都在川中么? 鲸鱼:不知道,可能会去c市看看?但我感觉川中会留我,毕竟是从这里出去的。 鲸鱼:哦对了,尘哥我写了首诗。 溪流:发我看看。 鲸鱼: 多年以后 一 当盛夏的斜阳 沐浴了腐蚀凋敝的灰墙 我在人间清醒又浑浊的夜里 与你相逢 在你的手中 我会变成 一株飘荡的蒲公英 二 去追寻你的梦吧 不用在意蒲公英的路 每一条路 对你来说 结局都是离开 当我想你时 只有繁星熠熠 在你的手中 我会变成 一株盛开的海棠花 三 现在是许多年后吗 夏天的蝉声聒噪 你只是挥着手 不说一句 在梦中 每一个遥不可及 恍恍惚惚的梦中 我们变成酸涩的陌生人 在你的手中 我会变成 一株闭合的含羞草 四 不要问我为何害怕 星辰还亮 岁月还长 这是一段梦想的岁月 风扬起帆,离开港湾 白云苍狗 多年以后 在你的手中 我会变成 一株纯洁的白茉莉 第81章 一眼忘川 又是一年开学季,医科大的银杏堪堪开始落叶,落叶铺在青黄不接的草坪上。在草坪上,各个专业学院竖着帐篷,新生会在操场上的草坪处找到自己的专业院校,报到后再去宿舍。 田玥平捡起一片落在草坪上的银杏叶,他还记得去年他入学的时候,银杏青葱。 今年新生入学要招大二的学生当志愿者,平常活动加学分的志愿者都被一抢而空。他当然也没抢到志愿者的名额。 所以他来校门口草坪的新生报到处并不是帮忙的。 “你拉我过来也没用。”田玥平语气平静地向拉着自己出寝室,来校门口迎新的室友说,“她真不喜欢你。” 室友一听,偏偏不信,“万一她看我帮她忙,觉得我人还不错,就答应了呢。” “那你带着我干什么。” “帮忙啊,我一个人可能帮不完。” 田玥平捂了捂额头,对自己这个痴情的室友突如其来萌生出一股同情的心情来。 “新生都来了吗?”他问道。报到处的桌椅都还没搬,只是立着一个个顶棚,棚前拉着横幅。 “明天才是新生报到,今天还在布置场地。”室友说。 田玥平与室友陈鑫所在的班级是制药专业,班级里女生不多,偏偏班长就是一个。 他叫班长也不仅仅只是班长,而是加上了班长的姓名。 唐班长。 班里抢到志愿者名额的人身上穿着志愿者的红马褂,正帮忙搬桌布置。 陈鑫拉着田玥平的手腕来到他们专业学院的顶棚前,向班长打了个招呼: “唐班长,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 班长唐海卿留着一头直长发,她正弯腰往海报上贴一些小贴纸,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熟悉的嗓音让她一下子就回想起在第一学期大家一起在操场上玩真心话大冒险时那个说喜欢她的男生。 她转过头来,用手指撩起鬓发夹在耳后,说:“你怎么来了。” 唐海卿既不惊讶也不匆忙,她又转头继续手头的工作,“我记得你不是没有抢到志愿者名额吗?” 陈鑫憨憨笑了两声,“是,但我觉得迎新这么重要的工作,肯定需要人手。” 他身上穿着一件儿黄衣短袖,灰色长裤,一头短发清爽干净。 “所以我俩就商量着过来帮忙了。” 田玥平心里已经把陈鑫骂了千百遍,现在事情已经摆到跟前,他也不好拆台。 “也没什么要忙的。”她笑着拒绝。 一旁的志愿者从教学楼的教室里搬来桌椅,陈鑫认得那是自己班级的人,于是便凑上前去帮忙。 田玥平一个人站在原地,只听唐海卿捂嘴笑着:“他强行拉你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他经常这样,自己一个人不敢,就找个伴儿。” 田玥平叹了口气,站到一旁。 他没再理会陈鑫要去干什么,反正与他不相干。 c市山川众多,许多学校地势都不平整,要么在山上,要么在山间。医科大的学校就是建在附近的一个山丘的小山坡上。 去年刚入学那会儿,田玥平上午的两堂课一节在山上,一节在山下。平常要爬十多分钟的山,在短短半小时的课间里要来上一次。 他也常常抱怨学校的排课。 但当他第一次跟着爬上山,山上的教学楼是新建的,干净又宽敞。他站在教室的窗边,几乎能俯瞰整个校园。 田玥平转着手头的银杏叶。一步一步往山顶上面爬。 入学一年以来,不管他迷茫或是想家,不管是困惑还是苦恼,他总喜欢绕着学校这么走一圈。 医科大的校园比川中大了太多太多,他能五分钟就绕着川中走完一圈,医科大却得半个小时。但他一下子就能想起川中东边是什么,西边是什么;他能想起川中从操场走到教学楼时有一排李子树,徐浪总喜欢摘几个果子丢着玩。 但他逛了许多次医科大,却总是想不起这里有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川中太小了,所以他才印象这么深刻,还是川中太大了,他才走不出来。 他走到山顶,山顶的信号总是不好,因此他有时会错过一些消息,但也并无坏处。他觉得山顶像一片圣洁之地,净化他的心灵,也替他阻挡了纷纷扰扰的繁杂俗事。 可惜今天似乎不灵了。 陈鑫:你人呢? 田玥平:爬山去了,有事吗? 陈鑫:忙完了,一起吃饭去? 田玥平:嗯。 他又匆匆往山下去。 两人在食堂碰面,陈鑫便开始向田玥平说他今晚的表白大事。 “到时候你就把班长约出来,让她去花园旁边的小道。” 花园小道是一片不会被路灯照到的静谧处,说是小道,其实不小。它大概绕了花园一圈,在不靠近主干道的对侧没有设立路灯,于是一到夜晚,那一片便昏昏暗暗,是校园里许多情侣们约会的绝佳场所。 “行。”田玥平说,“这顿你请。” 陈鑫:……好。 夜晚的校园里,只有操场上亮着明灯,校园大道的路灯都有些昏暗。 田玥平和另外两个室友约班长寝室到操场上玩狼人杀,输方接受的惩罚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与唐海卿的室友里应外合,顺利的让唐海卿选择了大冒险,然后祭出准备已久的决定。 “那去花园小道随便找个人合照怎么样?” 花园小道都是情侣,找人合照肯定会一种“棒打鸳鸯”的感觉。 唐海卿无奈答应,于是一群人在操场上的草坪起身,往花园小道走。 田玥平走在队伍最末尾,给陈鑫发了计划顺利的消息,随后他便离开了队伍。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唐海卿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她慌慌忙忙,看见小道里的人都是两人成双,找谁都不方便。 身后看热闹的室友们还在推她,最终她在小道深处看见一个人影。于是鼓起勇气,向他打了个招呼。 “同学你好,我真心话大冒险的任务是找人合照,可以和你合个照吗?”她小声问道。 陈鑫此时转过身来,他身后的路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地上有一簇鲜花。 身旁的人们全都起着哄,就连小道里的路人也把他们团团围住, 在今夜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陈鑫终于说出告白的话语。 唐海卿早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微微笑,似乎有些恼怒被人算计了,但又不至于生气。 他看见陈鑫手里捧着那簇鲜花,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想起今天一上午帮自己忙的男孩儿,她笑着点点头。 田玥平早已回到寝室。晚上十点查寝,学生会的人指着还没回寝的陈鑫的床位问道: “这床人呢?” “哦,在洗澡呢。”室友回答道。 “浴室里有人吗?”查寝的人喊道。 “有——” 从隔壁寝室翻阳台进来的人恰到地喊了一声,随后又翻回了自己寝室。 查寝的人走了。 “诶,你们说鑫鑫会成功么?” 他们大张旗鼓的讨论起来。 翌日,阳光明媚。 虽然许多人都没有志愿者名额,但还是有很多人自愿来到迎新报到处,帮新生们介绍学校的各种设施,以及当导游。 田玥平也是。 他刚向一队人介绍完学校的基础设施,让他们下完学校里常用到的手机应用,回头就看见陈鑫和唐海卿两人在报道的顶棚下面你侬我侬。 他没继续看,不羡慕也不落寞,只是突然让他想起了一些人。他又转头,向下一批新生介绍起来。 “田玥平!” 身后的陈鑫在叫他。 田玥平还在与另外的人讲述,一边讲一边带他们往前走,去往男生寝室。 陈鑫似乎是觉得田玥平没听见,于是便跑上来。 “田玥平。”他跑到跟前,拉住他,“有人找你。” “谁啊?” “一个新生。”陈鑫说道,“他一来就问我我们专业有没有叫小苹果的。” 陈鑫跑得有些累,喘着大气,天又热得不行,他头上滴下几滴汗水。 “我说没有,他又问‘那有没有叫田玥平的’。我一猜就是找你,话说他为什么叫你小苹果啊?” 田玥平没有理会陈鑫的疑惑,他现在就想跑回去,找到那个新生。 “喏,就在后边儿。”陈鑫指了指。 田玥平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徐浪拉着行李箱。见田玥平回了头,徐浪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小苹果。” 小苹果一下子愣在原地,陈鑫接过他刚才讲的地方,带新生先去了宿舍。 “怎么,不欢迎我?”徐浪问。 小苹果摇摇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问道,“我还以为你上其他学校了。” 徐浪拉着行李箱,与田玥平一起走着。 “你哪个专业的?”田玥平问。 “护理专业。”徐浪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有这个专业收分低一点,我还复读一年的,都差点没考上。” 两人话匣子打开了,徐浪也没刚见面时那样拘谨。 一年过去,小苹果还是小,一米六多点儿,矮了徐浪一个头都不止。他能轻易就搂着小苹果的肩膀,像是树懒一样扒在他身上。 “干什么呢。”小苹果说道,“我现在可是你学长。” “学长好。” 徐浪说了一句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很重啊。” “那你还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 两人一下子又可以嬉戏打闹起来,像是回到三年前的夏天。 “你为什么没回我消息?”小苹果问。 “这不复读么,为了能考上我这一年都没怎么看手机。” “这不考上了么。” “考上了所以故意不回,给你个惊喜。” 徐浪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恨不得一天都把档案状态看着。” 说到这,他突然问道:“你转学之后怎么样?” “还好吧。” “你爸妈呢?” “不怎么管我,学校两个月才放一次假。” “啧,比川中还严。” 两人聊着有的没的。 田玥平寝室在二楼,徐浪在四楼,小苹果帮徐浪整理行李,铺好床后便离开了。 他还要去帮着迎新。 “晚上操场应该有迎新晚会,记得去。”小苹果临走前说道。 “嗯,你寝室多少,我走的时候去叫你。” 田玥平回到迎新处,陈鑫走过来问道: “他谁啊?” “高中同学。” “为什么叫你小苹果啊?” 田玥平:…… “说一下嘛,为什么啊。” 田玥平不想理他,见又有从车站接人的校车入校,便等在校车前为新生们引导。 陈鑫挠挠头,见问不到,又回去和唐海卿一起登记去了。 说是登记,其实他就是在旁边问一些有的没的。 “带通知书了吗,先签名,然后去宿舍,食堂吃饭和生活用水都要下一个应用程序,在上面扫码就行,学校是一卡通,也可以用学生卡……” 晚上的操场灯光明亮,学生们已经自发的搭起了舞台。 台下是就坐在草坪上的学生们,从大一到大四都有。校园乐团正演唱着他们自己的歌,气氛一片火热, 田玥平跟徐浪坐在操场边缘。这里几乎没人,也听不到操场中心的舞台在唱些什么,只有路过的学生,不想进操场里凑热闹,但又想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还有萦绕着路灯,不断翻飞的飞蛾。 “你不去看吗?”徐浪坐在小苹果旁边问道。 “不想去,去年看过了。” “今年跟去年又不一样。” “都大差不差的。” “你不去看怎么知道呢。”徐浪说道。 他拉着小苹果的手腕往前走。 田玥平有些无奈,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拉他的手腕。 他们两人往里挤,坐在草坪上看节目的人大多都不是情侣,小情侣们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很少会参与这种公众活动。 台上的表演刚好完,主持人问有没有人想上台表演的。 首先打头的是大三的学长学姐们,他们肆意洋溢着自己的青春时光。 “你去年有上去唱过吗?”徐浪问。 “没有。”田玥平摇摇头,“不想去。” “你中学不勇敢,大学也不努力一下,万一最后没机会了呢。”徐浪说。 “那你上去。” “下一个我就去。” 结果直到迎新晚会结束,晚上十点半,两人谁也没上去。 今天因为晚会的事情,学生会也没有查寝。 “那边是什么?”徐浪问道。 “图书馆。” “那边呢。” “教学楼。” 他走到哪儿问到哪。 “我们去那边看看。” 田玥平不知道徐浪往花园那边走干什么,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边是不是情侣经常来啊?”他问道 小苹果一愣,“你在哪听的?” “报名的学长说的,医科大是不是还有什么七大未解之谜,十大恐怖传说什么的。” “没你想的那些事。”小苹果白了一眼,“别乱说。” “是吗,我听说花园以前是一个坟冢来着。” “你又来吓我?” “嘿,两年过去怎么你变聪明了。” 他们走到花园的小道里,在一处长椅坐下。 夜已深,小道里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田玥平叹了叹气,“我还以为你上了其他学校。”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想着复读啊?” “单纯想跟你考一个学校而已。” 小苹果向旁边一倒,靠在徐浪肩上。 夏天的凉风和蝉点缀整个夏夜,吱吱作响。 “你是——喜欢我吗?” 徐浪有些脸红,他伸手搂着小苹果的肩膀,两只手指碰到他发红发热的耳垂,轻声答应。 两人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段感情,总算是画下句号。 一月七日,医科大的学生们已经考完试准备放假回家。 徐浪和田玥平坐上回c城的动车,动车外一山接着一山,而动车在山中穿行。 “你还留着啊。”徐浪看着小苹果身上的围巾和手套说。 田玥平点点头,“腾哥和尘哥送我的,没带过几次,都留着呢。” “这次怎么带了?” “这次不是要回川中嘛,就带上了。” 田玥平有些期待,“他们俩回来吗?” “应该要。”徐浪说,“不知道有多少人回来聚会。” “我觉得很多吧。” 两人到站已经是下午,打车回到c城时,冬天的天空早已暗了下来。 田玥平从出租车上下车,回首望去,从川中放学而出的高三生们正疯狂朝外跑着,抢占公交车坐。 他们走在以前走过许多次的路上,脑海里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水或是开了窗的春天,再难关上。 一边走,徐浪一边向田玥平诉说他转学之后这一年以来川中十二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毕业之后散伙聚会上面我们全班人骗安腾和田尘晚上聚会的时候穿校服。” …… “我第一次差了一百多分,感觉安腾都能在尘哥影响下考这么好,我也可以在你影响下考上。” …… “你觉得川中大么?我觉得很大,至少我没走出来。” “现在呢?” “现在走出来了。” “什么时候走出来的?” “九月份在医科大看见你的时候。” 第82章 山河万象 冬天的c城,冷的不像样子。十二月的时候安腾还觉得今年是个暖冬,月初时还能有十多度。冬至一到,气温马上降到了个位数。 安腾比田尘早放假一周,他放假回家时还是一月初。 “瘦了好多。” 安腾妈妈说道,“你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有。”安腾点头说道:“可能是又发育了吧,我感觉我又长了点。” “长身体就多吃点,别饿着。” 安腾边说边坐下,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开始剥。 “什么时候开学啊?” “二月份吧,辅导员还没说具体时间。” “一个半月的寒假呀?” “嗯。” 安腾把行李拖到自己房间,心里慢慢盘算着这个寒假要做什么。趁着还没过节,川中还没放假,十二班的大家先聚一聚。 陈燕琴在班级群里发了一个重聚征集表,能参加的就填个名字上去。 安腾回想起来,高考似乎还在不久前,却已经过了一年半了。 复读的人在上个夏天也高考完,应该没有再继续复读的人。去年大一寒假回川中的时候,郭子明在带复读班,今年应该又重新带高一年级了。 吃过晚饭,安腾一个人在外面散散步。每个长假他回c城的时候就会重新爱上散步这项消磨时间、感悟人生的休闲运动。似乎是在其他地方住的久了,忘却了故乡原本的样貌,每当他重新沿着弯弯曲曲的十里河流,绕着城市走上那么一圈,总会感觉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这里。 冬天的c城气温低,他穿着厚重的衣服,全副武装。 不知不觉又逛到了川中路。 夜晚的学校还亮着灯,教学楼里光芒万丈。而校外的路边小摊有的已经收摊,有的还等着学生们放晚自习。 安腾没见过九点多钟的校外的川中路,商家们大多已经忙碌一天,正休息着,也有的攀谈,有的正准备收摊。 安腾走到常买的炸串摊前,还在川中上学那段岁月里,他与田尘晚上下课饿时总会买上一些,一边走回家一边吃。不过高三之后,特别是两人开始骑自行车上下学,田尘很难做到一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手里拿着吃的。万一安腾一个刹车,事故便会就此发生。 一路走来被风吹得有些凉,安腾买了两个肉饼填腹,随后往那条小吃街里面走。开在路边的小摊们收摊时间很早,而在街道里租了门店的,这个时间点对他们来说还早。 安腾走上熟悉的路,秋竹的门店果然还没关。但或许是门店有些老,灯光昏沉。他敲门进店,白露姐还在核对今天的账目。 “姐。”安腾说道,把手里那个肉饼递了过去。 白露抬头,看见安腾回来,脸上立马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下午的时候。” 安腾转到一旁,走到后厨里拿出抹布。 “桌子擦过了。”白露说道。 安腾又走回来,“还有什么事没做。” “算账。” “我数学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高中数学不行,算个账而已,小学数学还不行吗。” 安腾凑到一起,看见账本上的数字就头晕。 “我读一年多大学,就没算过数。”安腾说道,“平常都是手机计算器一算。” 九点四十,川中的晚自习下课,学生们涌出学校。安腾站在街道处,看见他们像一滩水往外不断流着,莫名有些想笑。 “我跑出来的样子也这么丑吗。” 川中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安腾也混在学生中往外走,路口处一辆出租车跟着车流出去,似乎是刚有人下车。 “安腾!” 听见声音的安腾回头望去,徐浪高举着手朝他挥着,他身旁是田玥平,他太矮了,被人群围住就看不见脸,为了让安腾过来,田玥平一蹦一跳着。 安腾一下子就熟悉了,小苹果以前在学校叫人也这样。 人群往外走着,安腾向他们挥挥手,三人往外一同而出。人群在路口处分流,人少了些,他们才走到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安腾问。 “刚才,晚上才到站,打车过来的。”徐浪说道,“尘哥呢?” “他下周才放学。”安腾说,“徐浪考到医科大了?” 他看到两人一起时,半猜半疑问道。 “嗯。”小苹果替徐浪回答,“护理专业,听他说他们班就两个男生。” “我们班男生也少。”安腾附和着,“不过没那么少就是了。” 三人站在一个小高坡处,看人群一点点散开,消失不见。 “我先回家了,记得看班级群里消息。”安腾朝他们挥手再见。 安腾放假回家的第二天。 父母都在家,三人准备趁着还未过节时打扫卫生,方便之后招待客人。 安腾四个多月没住的卧室已经有些落灰,昨天下午才回家,没来得及清理。 他手里拿着抹布,弯腰把肉眼可及的灰尘全部擦除。书架上的陈年旧书重新清理一遍,全部摞到地上,有半人那么高。 “小学的书都还留着。”安腾有些惊喜道,他小心翼翼拿起一本,仿佛只要轻微用力,书页便会立即撕裂开来。 书页上歪歪扭扭记着他小时的笔记和天马行空的幻想,现在回看,他早已记不清那时往书上画了些什么。只是从幼稚的笔画里,还能依稀看出小时候的天真。 或许小时候的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今天在书上画的涂鸦,在往后还会有额外的意义存在。 安腾还翻出了其他一些东西。 高中时那本日记,还有小时候田尘画的画。 他把画拍了个照,给田尘发了过去。 鲸鱼:我还存着。 溪流:都掉色了,等我回来重新给你画一张。 鲸鱼:什么时候回来? 溪流:周五的票,记得来车站接我。 鲸鱼:我骑自行车来接你。 溪流:随便,反正我下车的时候要看到你在。 安腾收拾好房间,有些腰酸背疼的。他把书都归类放好,书架焕然一新,才有了点儿生活气息。 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给安腾打了电话,问他放假了没,有没有回c城。 安腾一一回答,对方约他打球。 “不了,还有事儿。”安腾委婉拒绝。 “那晚上出来吃个饭?”杨轩问。 “行吧。” 他们约在体育馆不远处的一家火锅店。 “你和刘诗雨怎么样了?”安腾问道。 “她考到山西去了。” “你呢?” “c市的电工职专。” 安腾虽然没听过这个学校名称,但还是鼓励道:“可以嘛,她放假没?” “还没。” 冬天的火锅特别暖和,两人吃的挺多,似乎应该是冬天的胃口好些。安腾在大学里夏天经常是两顿饭,他跟田尘说之后,发现田尘也是一天两顿。 可一到冬天,早中晚加上宵夜,一天四顿,有时熬夜太晚了宵夜还得吃两次。 两人吃了一百六,也没有谁抢着付钱,一人给了八十。 安腾出来的急,没带手套,他搓着手,时不时哈两下气,然后才把手放回衣兜里。 杨轩回家的路从出火锅店跟安腾就是分道扬镳,但安腾还是陪着杨轩往他家的方向走着。 “你们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就是焊电路快给我眼睛看瞎了。” 他向安腾诉说着一学期以来的点点滴滴,安腾也静静听着。 “哦对了,下周大家应该都要回川中看看老郭。”安腾说,“到时候记得来。具体时间陈燕琴应该会在群里面通知的。” “嗯。” “我们班那些情侣们是不是都修成正果了?”安腾八卦的问道。 “也没吧。”杨轩想了想,“纯潘跟他女朋友都上邮电大学了,然后四火和张诗分了,还有哪些来着——” 杨轩一个个回想,怎么努力,却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反正印象不深的应该都分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川中路,杨轩家就在川中路外不远处,再往前走就是安腾昨天碰见徐浪和小苹果的位置。 “就送到这儿吧。”杨轩说道。 “嗯。”安腾说出再见,“常联系。” 时间永远不会停止。 安腾往回走着,冬天的冷风一阵一阵,让他想起前些年冬天他和田尘两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时他们两人还是一人带一只手套,另一只手放学时总会特别冷。然后两人就会恶作剧般把冷手伸进另一个人的脖子、肚子或者任何能摸进去的地方。 想到这儿,安腾笑了下,却发现自己嘴唇有些疼。大概是冬天太干,嘴唇开裂了。 一路逛到超市,买了些零食。他买了支唇膏,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支,给田尘准备的。 一周后的早晨,安腾找了个帽子戴上,有点担心等会儿去接田尘会太冷,他还多穿了一双袜子。戴着围巾和手套,他把自行车骑了出来。 上周有些太闲了,他把自行车推去修了一遍,现在看起来崭新。 小区离车站不远,大概只有两公里,骑自行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安腾早晨出发,在车站处停下车,买了两个饼当早餐。 车站的摊贩以及拉客的司机不停叫喊,从车站出口涌出的人流汇成一片嘈杂喧闹的世界。 他在人群中看见田尘。 田尘还四处张望,寻找安腾的身影。 直到人群四散而开,像是被水流冲散,田尘还在四处寻找,又突然脚步一停,安腾已经站在他眼前。 他原本慌张的面容突然喜笑颜开,一下子扑到安腾身上。 “我还以为你没来。” “冷不?”安腾问他,双手捧着田尘被冻红的脸颊。 “在北方习惯暖气之后回南方感觉挺难受的。”田尘笑着说道。 “这个送你。”安腾递过去上周买的唇膏。 “你怎么知道我嘴唇干。”田尘说,“正准备买的。” “高中那两年冬天不是你说的么?” “我说什么了?” “说‘嘴唇容易干’。” 两人闲聊,安腾把饼递给田尘后坐上骑行车,拍拍后座,示意田尘坐上来。 他坐上后座,抱着安腾腰。一年半过去安腾似乎长高了点,田尘身高倒是没变。 安腾按了两下车铃,清脆的铃声传遍前方的人群。 他们让出一条通路,两人骑着车出了车站的范围。 安腾骑得很快,似乎是担心田尘在外面太冷,而田尘三两下吃完饼,坐在后座上,突然有些恍惚。 这场景似乎能一下子把他带回两年前。 他好像只是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眼前是熟悉的路和熟悉的人,似乎他还在川中。明天又要考试,作业还未做完。 “今年有没有烟花?”田尘笑着问道。 “还不知道,等过几天应该会有消息。” “明天去川中?” “嗯,陈燕琴定的时间。” 安腾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跟田尘一起上楼。 开门的是老人,似乎是刚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听见有人敲门后才匆匆而来。 “爷。”田尘打招呼,“我回来了。” “今天回来啊?”爷爷愣了愣,“你爸也不去接你。” “没事,我朋友接我的。” 田尘换好鞋,却发现安腾站在门槛前。 “我先回去了,下午来找你。”他说道。 “嗯。” 田尘回到有些陌生的房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住的时间或许还没有在大学宿舍里住的时间多。 夏天还窝在书房的猫窝里,似乎是听见有人开关门,便从窝里出来看了看。见是田尘回来,又喵喵叫了两声才回窝。 他感觉夏天越来越没小时候好玩了。或许是他长时间不在家,就连宠物也认不出自己了。 田尘在书房里箱倒柜找出一支铅笔和白纸,在与安腾的聊天界面里往上翻了好久才翻到上周安腾发过来的那张画的照片。田尘照着照片,重新画了一幅。随后拍照给安腾发了过去。 鲸鱼:要不要再加点什么东西? 溪流:要加什么? 鲸鱼:还记得我们爬山么? 溪流:记得。 鲸鱼:要不给背景上加几座山。 溪流:好丑。 田尘对着画左看右看,实在有些憋不住的笑了。 一笑又扯到嘴唇,本就干裂的嘴唇有些疼,他才想起兜里还有一支唇膏,便拿了出来。 溪流:你这唇膏怎么只有四分之三? 鲸鱼:哦,可能给错了,那只是我用了一周的。 鲸鱼:下午换回来? 溪流:算了,我着急用。 田尘没有在意这些,三两下涂好唇膏。 翌日。 川中的学生们还没到放假时间,天气微暖,上午的暖阳斜照在白墙斑驳的教学楼上。学生们在大课间时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晒晒太阳取暖。 陈燕琴选回川中的时间刚好是这时候。郭子明今天大课间后没课。 十二班能来的人有二十多位,比去年少了许多,但也多了很多。 少的是人数,多的是复读的人,今年对他们来说才是离开川中的第一学期。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脑海,仍未消散。 田尘和安腾两人是骑自行车过来的。 “这边的山还是一点儿都没变。”田尘说道。 “川中这边的山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只是春天绿的嫩些,秋天绿得暗点。”他在自行车后座上,对安腾解释:“北京的就不一样,一到秋天,地上满是落叶,很少会有一片一片的青山。” “那你喜欢哪儿?”安腾问。 田尘笑了一下,似乎不用说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他还是轻声开口:“这里。” “我毕业之后可能还是会在北京找工作吧。”田尘想了想,“然后等老了就回c城住。” “那我呢?”安腾问道。 “你也过来呗。”田尘想,“或者,我们去s市?” 安腾还没想出答案,他们便已到了川中门口, 校门前的巨石刻着川中的全名,进了校门后是校训,围着一圈栀子花…… 一切熟悉,像阔别多年的老友,在街头巷尾重新相见,纵使满腔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一行人跟保安说了来意,向高一楼走去。 田尘高二转来川中,高一楼对他来说没什么印象。 郭子明还是带的十二班,不过已经是下一个三年或者四年了。 他的办公室还是在三楼,还是在同样熟悉的房间号,布置、装修都与田尘熟悉的样式一样。 一切好像都没变过却又大相径庭。 大家给老郭送了点小礼物,有书签、笔,还有奶茶。 办公室太小,小到这二十多人在办公室里都站不下。上课铃声响起,从办公室能听见高一十二班的方向还是很吵。 安腾今天穿着有些正式,他背着手,走到高一十二班的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上课了没听见吗,在办公室都能听见你们班最吵!” 整个班级顿时安静下来。 安腾慢慢向外走去,脸上却笑起来。 “原来当老师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他这么跟田尘说。 跟郭子明叙旧的时间不多。大家也并非来了就走,有人匆匆来,也匆匆去,有的还准备在川中食堂吃一顿,有的已经离开。 安腾和田尘是中午才走的。 大概十二点,离学校放学还有五分钟。不然等他们放学再走时,便太拥挤了些。 他们骑着车,沿着那条永恒不变的回家的路往前一直走着。时间抹不去它的颜色,也改变不了什么。在万籁俱静的隆冬,安腾才终于明白,他身上似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一路山河万象,青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