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不换:寡妇带娃王爷求二嫁》 第1章 先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柳如思不能接受!她中了一千万!居然在去领奖的路上被土方车撞死了! 脖子上的疼痛都驱散不了她此时的愤怒! 贼老天! 她的人生太悲催,十岁父母离婚谁都不要她,被扔进了寄宿学校。她没有堕落,发奋图强的读书学习,虽然天资一般但也用勤奋补上考了个本一,读了医科。 死前是大三的中秋假期,柳如思在勤工俭学,那无聊老板给了两张彩票说是中秋礼品,她本不在意,第二天开奖还是同事提醒,她才随手查了下… 柳如思无声咆哮:还不如不中呢!没中奖死了也就死了,平淡无奇的生活本来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可现在…那可是一千万啊啊啊啊! “碰!”木门猛的被撞开,悲痛中的柳如思下意识看过去。 “小翠你快走…”一个粗布古装打扮的中年汉子急匆匆进来,见她倒在地上,顿时面露悲悯之色。 柳如思这才从悲痛中抽离,身处的环境是个柴房,她倒在一堆坍塌的木柴里,她的脖子很痛,还挂着一根破布条…俨然是上吊失败的场景。 粗布汉子将柳如思从地上拽起。“我那兄弟造孽!小翠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先跑山上躲躲!背后叔再给你想想办法!” 随着汉子焦急把她往门外带的动作,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柳如思的脑中,她现在是柳翠,刚满十三岁,眼前这个汉子是她的小叔叫柳荣贵。 柳翠的爹是个赌棍,十赌九输,欠债对于赌棍就是常态,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要把柳翠卖掉抵债了,第一次就是小叔给钱还债把她救下。 “荣贵!”一个有些粗壮的女人跑来,一边怒喊:“这是你哥的女儿不是你女儿!你救一次他卖一次!咱们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媳妇你放心,这次我就让小翠跑,肯定不给钱了…”柳荣贵顿时面色讪讪的解释着,手上推了一把柳如思,低声交代道:“往东边山上跑,半山腰秦家坟再往上走点有个山洞,晚上叔给你送饭!” 柳如思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但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渣爹肯定不会给她卖去什么好地方,先跑再说! 凭着模糊的记忆,她一路跑过几间土房民舍,绕过一片池塘,柳如思依稀听见身后远处有叫喊声,她匆忙转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她的重生点——那间柴房前面有好些人影,并且开始往她的方向跑。 柳如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逃跑路径被发现了!她立马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冲进上山的山林小路,一个急转弯,柳如思眼前一黑,一头撞到坚硬而有弹性的“墙”上! 柳如思向后就要仰倒,心里迅速闪过念头,这山路陡峭还都是石头,不会刚重生就又要嗝屁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拿一千万… 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把柳如思从胡思乱想中拽回,坚实的臂膀把她固定在原地。 “我撞疼你了吗?”低沉的男声从头顶斜前方传来,柳如思抬头看到一张又帅又有辨识度的脸。 说是帅,是因为这人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轮廓英朗分明。说是有辨识度,是因为这人左脸有三道爪痕,最长的一道从眉峰往下路过眼角直至下颌… 柳如思脑中的记忆浮现,这人叫秦烈,是个猎户,也是东山村有名的天煞孤星,出生时丧母,六岁时父亲服兵役后一去不回,十三岁祖父砍柴被熊重伤不治身亡,去年十五岁抚养他的祖母也因病过世了。 事实上柳翠根本没见过秦烈,他性情孤僻和村里来往很少,关于他的这丁点儿记忆能够对印得上人,还得归功于他脸上的疤,因为村里都叫他疤面煞星。 抓住脑子里迅速闪过的灵光,柳如思直视着秦烈快速的问:“你能娶我吗?” 秦烈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呆楞的样子暴露出他凶恶外表下的少年气息。“啊?” “我爹要把我卖去青楼,我不想去!未嫁从父,继嫁从夫,你娶了我,我爹就不能卖我了!”柳如思尽可能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求道。 作为现代女性柳如思当然不赞成三从四德这些糟粕,但大致梳理好记忆,她意识到这个是个历史不同但习俗相近的封建社会,而这个社会就是按照这些糟粕运行的。 因为未嫁从父,所以渣爹随时有权力把她卖掉,尽管大多数人会唾弃,但不违法,别人也管不着。 柳如思分析了一下现状,渣爹和那些人已经发现她往山上跑了,她很可能会被找到,渣爹把她卖给富人当丫鬟都算最好的了,但最大的可能是卖去青楼,因为卖青楼的价钱会比较高。 而秦烈是个猎户,嫁给他可以暂时应对困境,若是以后想逃跑,趁他上山打猎的时候逃跑应该也容易。 见秦烈久久不出声,柳如思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又开口游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成婚以后再和离,我发誓,日后会报答你…” “我愿意。” 秦烈从呆楞中回神后,回答得肯定,他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的眼神清澈温暖像山林间热度宜人的温泉。 倒是柳如思愣了一下,她仔细观察着秦烈的表情,迟疑的问:“你…见过我吗?” “我没有印象。”秦烈的脸上除了疤就只能看出坦诚。 “那你为什么就愿意了?”柳如思不禁疑惑道。 秦烈的脸上露出一丝青涩的局促,若不是柳如思离得太近都听不见他低不可闻的声音。 “你很好看。” 突然被夸了呢,柳如思还不知道这个身体长什么样,但她前生也经常被夸,对此已经有一套标准回答。 “你也…” 秦烈微微偏头向左。 柳如思意识到他介意自己的疤,她把仰着的头收回,看着眼前坚实的胸膛诚恳道:“身材非常好。” 如果秦烈的脸评7分的话——她不觉得疤难看,这身材可以评9分了,这宽肩窄腰大长腿,剩下的1分得看到腹肌才能给。 小姑娘身穿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蓬乱却难掩她眉目如画,一双明眸此时正打量着他的胸口和腹部,目光灼灼直烧得秦烈耳尖通红。 “找到了!那丫头在这!” 三个男人拿着棍棒打破了山林间的春意,而渣爹气喘吁吁的跑在前面带路。 柳如思立刻躲到秦烈身后,两手扯着他后背的衣襟,从他的胳膊间往外看,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才刚认识。 秦烈身形高大魁伟,加上左脸的疤,让他看起来煞气十足,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在几尺外停步。 渣爹在三个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故作友善的开口:“疤面…啊不,秦烈小兄弟你让一下。小翠!你快过来,这几位大爷急着接你呢。” 秦烈身体纹丝不动,只是微微眯眼,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还没等秦烈冥思苦想出该怎么说,躲在身后的柳如思就喊道:“秦烈现在是我夫君,要接我得先问过他!” 秦烈的耳朵又悄悄红了,面上维持着严肃的表情附和道:“先问我。” 三个男人顿时怒目看着渣爹质问:“耍我们呢!” “没有没有!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呢!我可没把人许给疤面,婚书都没有,哪能算啊!”渣爹慌忙解释道。 听到这些柳如思顿时有些慌乱,渣爹虽然渣但逻辑还挺清晰,大夏朝成婚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确定有这些呢?就由婚书体现。大户人家的婚书分聘书、礼书、迎书,平民小户简单点的就双方长辈各写下婚书,媒人在上面签字按印以示见证,然后交换婚书,说明这桩婚事是有效的。 而现在他们没有婚书,就说明柳翠的所有权依然是归渣爹所有,渣爹有权任意处置她! “这位兄弟,没有婚书就让一让吧,你强留这丫头,她爹可是能告你强抢民女的。”一个黄牙男人有些讥讽的笑着往前,伸手想把柳如思拉出来。 秦烈眉头紧皱,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黄牙朝他伸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抽出腰间的柴刀。 黄牙连忙触电般收手退后好几步,回过神来立即恼羞成怒的挥舞棍棒喊道:“你小子敢动手试试!” 渣爹连忙拦下黄牙作势要打的动作,对秦烈堆笑劝道:“秦烈小兄弟,你想是娶媳妇,我过阵子帮你托媒人介绍一个,找个踏实能干的女人聘礼也就一两,最多二两,像我家小翠这种是不适合干活过日子的。” 秦烈皱着眉认真反驳道:“我不需要她干活…” 柳如思扯了下秦烈的衣服打断他说话,她发现了,这哥们是个憨憨!渣爹这是拐弯抹角的说他娶不起呢! 说到底不就是要拿她换钱嘛! 柳如思踮着脚身子攀到秦烈背上,可嘴还是凑不到他耳边,气息只洒在他的脖颈间,惹得他浑身酥麻,她悄声问:“你能给五两银子吗?” “能。”秦烈声音低沉。 柳如思开始胡诌:“爹!我会织布会种菜,能干活过日子的!我让烈哥把二两聘礼补给你!求你成全我们吧!我们已经定下终身,做过夫妻之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都炸翻了! 秦烈顿时整张脸通红,震惊得扭身盯着身后的小姑娘。 黄牙一脚踹向渣爹,怒骂道:“你丫的连个女儿都看不好!破了身的怎么卖?把二十两还来!” “没有!绝对没有!丫头扯谎呢!找个稳婆验了身就知道了!”渣爹慌忙辩解。 秦烈闻言眉头又皱起,抬手探向肩头的包袱,然而被柳如思抓住按了回去。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接着喊道:“我没撒谎!十天前爹去城里,两天都没回家,家里柴火不够我只能自己来山上捡柴…刚开始的时候可疼了,我还流了血!不过后面就舒服极了…” 本在考虑是不是带柳翠去验身的黄牙当即气急败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把老子钱还来!”黄牙抬腿又是一脚把渣爹踹倒在地,接着伸手朝他放银两的衣襟抓去。 渣爹死死捂住衣襟,哭天喊地的哀求:“爷!求你把小翠收了吧,你瞧瞧她那水灵的模样,肯定有人要的!” 黄牙闻言朝秦烈身后瞥去,柳如思立刻把悄悄观望的半张脸缩回去,然而黄牙早见过柳翠。 这小丫头现在就容貌不俗,黄牙作为人牙子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他断定柳翠过两年长开后只会更加美貌… “你欢场里见识过的,最值钱的就是那一夜,人我是还愿意收,但得折价,十两!别跟老子讲价,否则老子这就走,你一文钱都别想要!” 渣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于他来说十两银子少了些,不能完全填补他的赌债,还需要卖点家当才能还上。 其实十两银子对于平民百姓已经是巨款了,在大夏朝够一个三口之家吃饱穿暖的过一年了! 所以柳如思觉得她这身价还能再砍砍,以后要还钱也能压力小点。 “我已经是烈哥的人了!此生非他不嫁!非要将我卖给他人,我就…把这张脸划了!叫你们一两银子也卖不出去!”柳如思一边干嚎着,一边去抓秦烈手上的柴刀。 秦烈眼疾手快就把柴刀高高举起来,柳如思只来得及够到他的衣袖,随着他手臂高抬,把他的衣袖都捋到了胳膊肘,露出充满力量感的手臂。 没等柳如思再扯皮,秦烈掷地有声道:“十两我出。” 第2章 不到24小时的闪婚 渣爹当即就犹豫起来,谁的钱不是钱? 黄牙子自然能看出渣爹的不坚定,可他刚放话不讲价,现在要是主动加价了,他面子往哪放? “你欠赌坊的钱可是十二两,多一日就涨一钱利!我黄牙子在金燕城是说得上话的,你把女儿卖给我,我可以帮你跟赌场打声招呼,将你利钱给免了。”黄牙子变相加码。 但这时秦烈却已经摘下包袱,从里头掏出十两银锭,白花花的银子吸引了渣爹目光。 十两可有点多啊!以后还债压力很大的,柳如思焦急着,却一时想不到办法,也拦不住秦烈的动作。 只是她没想到,秦烈听到黄牙子的话,又从包袱里掏出二两银子对渣爹说:“婚书写了,十二两给你。” 渣爹当即喜出望外,只是还是有些犹豫,要是拿了秦烈的钱,他怀里的二十两就要还给黄牙子了。 柳如思瞄到渣爹的眼神,趁热打铁的假装深受感动:“烈哥,看来那一日我没有错付,你竟是这般舍得为我破费…” 她故意往侧边挪了一些让几人看到,整个身子软软依在秦烈身上,作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在男女大防的大夏,这动作已经是‘不知廉耻’了! 渣爹见这情形当即不再考虑了,柳翠极可能是跟秦烈厮混过的,现在秦烈出十二两不收,可能就再卖不出这价了! “行!现在就去小弟家借笔墨把婚书写了!”渣爹连忙上前就要接过十二两。 “先把老子钱还来!害老子白跑一趟!” 落了面子的黄牙子气急败坏,一把揪着渣爹的领子,伸手把自己给的二十两银锭掏出来!随即朝渣爹淬了一口,领着打手扬长而去! 渣爹毫不在意的抹了把唾沫星子,肉疼的捂了捂着空了的胸口,接着又要去接那十二两。 这次是白嫩的小手一把将他的爪子打开,柳如思呵斥道:“先写婚书!” 小叔柳荣贵一直悄悄跟在后面观望着,看有没有机会帮上一把,刚刚他听到十二两的时候就欲往前把二两补上,只是被他媳妇赵春芳拦住了。 这会听到要笔墨写婚书,他立刻又往前,这次李春芳没有再拦,只要无损自家,柳荣贵的善心她不反对。 柳翠的祖父考过童生,曾也对渣爹和柳荣贵寄予厚望,但他两连童生都没考上,渣爹多的文化没有,写个婚书是没问题的。 倒是秦烈,村里没人知道他居然会写字,瞧那字写的,比渣爹还强了不少。 不到晌午,村里的媒婆给两张婚书都按了印。 拿了婚书,小叔就陪柳如思回去收拾东西,柳翠也就几套破衣服。 渣爹一边盯着她收拾,生怕她多拿点什么走,一边心思活跃着试探道:“小翠啊,没看出来这疤面煞星还挺有钱的嘛…” “别问我!问就是没钱了,有钱也不会给你!” 柳如思在被父母扔进寄宿学校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态度强硬得不近人情最好,让别人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否则忍一次,以后会需要忍无数次。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突然呛声,渣爹顿时感觉丢了面子,扬起手就要打! 小叔连忙把柳如思拉开,自己肩膀上挨了兄长一下。 赵春芳正拿着块红布进门,见状骂道:“你个狗杂碎!还敢打我男人!你既然动手,那咱们就把帐算一算!爹娘不养扔到我家,去年拦你卖小翠讹了我家五两银子,平日里借粮借油也没还过…” 渣爹最怕别人跟他算账要钱,立刻辩解道:“我没打小弟!我这是要教训小翠呢!” 没等婶婶再开口,柳如思就接上了! “你凭什么教训我?以前忍饿挨冻你也没管过我,要不是小叔每日接济,我说不定早饿死了!” “还有五年前,我娘病重把她卖菜的钱给你让你去买药,结果你拿了钱跑去赌,害得我娘活活病死!” “你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妻儿,你以为你只是缺钱吗?你是缺德缺大了!造了这么多孽还敢作威作福,别等发财了!等着遭天谴吧你!” 柳如思连珠炮般骂个不停,向来负责骂架的婶婶都没找到机会开腔!她不由对小丫头侧目,这丫头以前可没展露过这嘴上功夫! 不过比起以前只会哭哭啼啼的,现在看着可顺眼多了。 这儿正骂着,秦烈拎着只鹅进了门,他一边把鹅往渣爹那儿递,一边对柳如思有些歉疚的说:“一时弄不到大雁,我就买了鹅。” 柳如思这才知道秦烈让她在家等一下就走了是干嘛去了,心道秦烈是个大憨憨,她只是为了摆脱渣爹而已,他这么认真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然后她劈手就把渣爹伸出的爪子打开,干脆的把鹅往小叔那边一推,正色道:“养恩大过生恩,叔叔,鹅该您收!” 一只鹅可值二、三钱银子呢!渣爹当即就不乐意了,手又伸过来抢! “我怎么没养你,你住的这屋子是我的,睡的床是我!我是你亲爹,这鹅就该给我!” 几人都瞥了一眼这年久失修的屋子,还有那木板加破草席的床,心叹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小叔不爱争抢,但李春芳可不会把鹅让给渣爹,直接了当的把鹅接了过去,一边喝道:“还敢说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占了这老宅,说好分钱或者帮荣贵盖房!结果你钱没分,盖房子也没帮抗过一根木头!你要鹅可以,咱到县老爷那儿,把这么多年的账都算算清楚!” 渣爹顿时哑口无言,婶婶对着他呸了一口,拉过柳如思往外走:“既然把鹅给你叔,出嫁就从我家走,大操大办婶是帮不了,就给你换身好点的衣裳。” 尽管叔婶和秦烈都想把这婚礼弄得正式点,但仓促之下,最后也潦草得不行。 柳如思穿了身婶婶的桃色粗布衣裙,衣服宽大并不合身,只能说好在是件没补丁的新衣。 头上盖着什么花纹也没有红布,她趴在秦烈的背上由他背回家,终于有空思考的柳如思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她的人生怎么能在短短两天里,从现代优秀大学生中了一千万,变成古代山村小姑娘随便找个人嫁了的? 不过这人的背挺舒服的,柳如思的思维发散着,随手戳了戳他手臂的肌肉。 “几步路就到了。”秦烈轻声安抚。 柳如思发现他是个很实诚的人,说是几步路就真是走了三四步就放她放下了。 三根香两根红蜡烛,渣爹被婶婶和柳如思联手排挤了出去,不让他坐高堂,两人只对着秦家的牌位拜了天地。 终于夜深人静。 坐在简单整洁的屋子里,柳如思和秦烈面面相觑。 她面上很镇静,只是脚趾勾着脚下旧鞋的破洞… 以大夏朝的官方说法来看,女子应该满十五后成婚。但古代人均寿命短,为了延续,基本是来了癸水就可以嫁人了,底层早婚的女子比比皆是,官府也不会管这些事。 柳如思在脑中整理语言,想着该怎么说服他不要洞房。“咱们大夏朝女子十五及笄对吗?” “嗯。”秦烈应道,双目映着红烛的火光,也映着她。 柳如思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淡定的接着说:“那个…我才13岁,年龄还小。” 闻言秦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等你及笄,再办一次正式的婚宴。” “嗯?”柳如思疑惑了一瞬。 随即她明白过来,这个憨憨还在介意婚礼潦草。“嗯,婚宴到时候再看。” “我是想说,正常十五岁成婚,那洞房…可以等我十…十八岁吗?”柳如思说完就认真观察他的神色。 对现代人来说十八岁才算成年,结婚还得等到二十岁,但在大夏朝,十八岁的女人都快嫁不出去了,结了婚让丈夫硬等五年后再洞房,那更是闻所未闻的。 柳如思这么说,只是为了“拆屋效应”,直接说要开个窗对方可能不会同意,但你说要把屋顶掀了,对方就会同意让你开窗了。让秦烈等她到十八岁不太现实,但应该能让他同意十五岁。 秦烈确实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柳如思见状会心一笑,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也准备好要花点时间说服他了。 “可以。” “女子年龄太小,做那事对身体…啊?”柳如思一双杏目瞪得溜圆,直接同意掀屋顶了!他也太好说话了吧? 柳如思脑中闪着,会不会是表面同意,然后‘就抱一抱,就蹭一蹭’,只是念头才刚闪了一下,就看见秦烈起身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轻声对她说:“我去另一屋睡。” 柳如思惊悟,‘原来人家是纯洁的少年!我才是脑子通黄那个!’ 尽管被土方车创死时她才二十岁,但柳如思并不是个单纯无知的女孩。 容貌出众的人会不自觉的引诱人靠近,同时会有人千方百计的诱惑其坠入情网,各种人和手段都见得多了,情商自然也就增长了。 现代的柳如思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她不是没想过利用喜欢自己的男人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一点。可她明白,利用可能是有代价的,她不想付出代价。 在现代她始终坚持靠自己的努力去独立生存,甚至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爱情也是她抛弃的人生选项。 但重生在这个女人如物品般的时代,被卖掉的未来显而易见的糟糕,她只能选择利用秦烈摆脱困境。 秦烈顺利被她利用了,为她付出了对他而言也不少的钱财,在获得她的所有权之后,他可以合理合法的、轻而易举的索取回报。 他看她的眼神也算不上清白,可为什么她提出‘苛刻’的要求,他能简单的就答应了呢? 难道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吗? 在房间里坐立难安了一小会儿,柳如思起身去秦烈的房间,看他正在铺床,就笑着伸手道:“我帮你弄。” “你不用干活,我会。” 秦烈并不让她上手,将她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他虽然动作温柔,但柳如思这小身板还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柳如思自然也想起白天他和渣爹的对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么认真至于吗? 秦烈动作利落,很快就整理好床铺,然后两人又陷入面面相觑的尴尬中,秦烈话少,柳如思想了解一下这便宜夫君,于是主动打开话题。 “你家为什么没有养牲畜家禽?好像粮也没,种菜也没种?” 晚上的‘婚宴’,婶婶打算在秦烈家做一桌好点的给几个人,吃个结婚流程,发现这家里一点能吃的都没有,秦烈是掏钱给叔婶,他们从自家把食材担了些过来,才做的一顿饭。 “我打算投军,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就把牲畜和粮都卖了。” 柳如思顿时想起他在山上还背着包袱,之前小叔说半山腰是秦家坟,那秦烈是祭拜完亲人就要远行了吧。 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那你…还要去吗?”柳如思迟疑问。 “我不想去了。”秦烈果断的说完,又望着她有些不安的问:“你希望我走吗?” 柳如思能感受到他的期待,并且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可以决定他的去留。但一时之间,她只觉得承受不起,才认识不到24小时!这么重要的决定问她做什么? 可顶着他期待的目光,她也不得不给个回答,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 一切都太仓促,她不能确定眼前人是否是良配,如果他去投军,她会有足够时间来思考这莫名其妙的人生,而且不洞房的事也顺理成章了。 只是,大夏朝常年大小战事不断,投军是死亡率很高的,秦烈到底救了她,光论这份恩情她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远离危险… “我不希望你投军。”柳如思选择做个有良心的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有光芒在闪烁,柳如思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眼睛。 谈情她还不知道从何谈起,还是谈钱吧,简单一点。 “你那些钱是卖牲畜得来的?平日里打猎赚的很多吗?” 秦烈今天掏了不少钱,拿钱的时候都没有避开她,她大约瞧见他还留有家底。 “卖牲畜和存粮得了近十两,打猎赚的我没算过…我爹以前会把军饷寄回来,最后一次寄了一百两。”他的目光有些黯淡。 一百两,应该是他父亲的抚恤金… 勾起他的伤心事,柳如思想着是不是该说声对不起,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口,秦烈就起身把包袱拿了过来,打开递到她面前。 看着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和密密麻麻的铜钱,柳如思滞了一下,抬头问:“这是要做什么?” “还有一百二十多两,都给你。”秦烈把包袱又递了递,示意她接过。 “额…”柳如思当然爱钱,她的内心背景音还是对那一千万的哀嚎呢!但这白花花的银子,比不上秦烈毫无保留的信任给的震撼…… 还是那句话,他们还认识不到24小时啊! 他就不怕她背着钱跑了吗?或者大手大脚全给他败光呢? 震惊过后,柳如思选择拉着秦烈找地方藏钱,拜托,这一堆银子加铜钱有十几斤重!她总不能每天负重前行吧? 指挥着秦烈把他的床搬开,挖了个洞把一百两整埋进去。接着点清剩下的钱留作平日的花销,找了张纸把数目记下,塞到木盒子里再藏在柜子的被褥下。 按大夏朝的规矩来说,她人都是他的了,不用他的钱那是不可能的,便跟秦烈建议,以后两人拿钱放钱都记个账。 虽然是潦草拼凑的家,但暂时先试着认真过日子吧。 第3章 转眼蹦出一个娃 她领到了一千万,在环境优美的小区里买了套公寓,靠在暖融融的沙发里享受生活…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梦境… 柳如思一脸气恼的睁开眼,抬手就捶在肌肉分明的胸膛上! “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秦晧。”大手安抚的摸摸她的发鬓,接着人形热源就离开床铺,从床边的摇篮里抱起那个哭闹的婴儿。 转眼过去了四年多,她还没满十八岁,但儿子已经六个月大了! 只是弄出人命,严格来说不是秦烈的错,是柳如思错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大约是十六岁的夏天,天气热得恼人,两人之间不像头几年那样拘束,在家时都衣物单薄。 秦烈血气旺更怕热,只一件单衣也没一会儿就汗滋滋的,柳如思看他难受得很,就建议他干脆别穿上衣了。 之后他就开始光着膀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充分向她展示着厚度适中的方形胸肌、规整排列的腹肌、宽阔的肩背、充满力量感的窄腰! 柳如思就做不到把注意力转移超过片刻,她那两眼珠子会自动跟着美好肉体转。 然后她的色胆开始膨胀,‘我就摸一摸,我就抱一抱…’都是柳如思说的,而那条界限一被打破,之后就是烈火干柴的夜夜日日。 她怀疑过他是不是钓鱼执法,但这种事就跟雪崩一样,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娃已经蹦出来了,她只能诚恳劝告穿越的姐妹们,不要太相信避子汤! 婴孩的哭声还在继续,大手轻柔的把迷蒙中的她唤醒。“思思,已经给他秦晧过尿布了,他可能是饿了。” 秦烈歉疚的看着她疲惫的坐起身接过孩子,他其实也不想让柳如思怀孕,女人生孩子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一次没忍住在里面就…事后还去城里找郎中抓了避子汤煎给思思,可还是一击命中了。 发现怀孕后,思思觉得落胎的风险也不低,于是咬牙切齿的决定要生。 还好,思思平安闯过鬼门关,还给他带来一个血脉相连的新生命。 长臂把已经出落得曲线婀娜的人儿环过来,宽阔温暖的怀抱为她抵去清晨的寒意,秦烈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左脸的疤贴着她细嫩的侧脸,他喃喃道:“思思,遇到你之后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 “谁不是呢。”柳如思到现在还觉得这一切可能是黄粱一梦,醒来后就会发现她中一千万后还好好的。 “我好怕,怕一觉睡醒,我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环着她的手臂收得太紧了,不过她决定忍他一会儿。 “那天我跟着祖父上山砍柴,我在后头听到吼叫声,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失去祖父了…”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熊死了,可我还是没把祖父留下…唔…” 有滴微凉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她知道不是她的泪。 她明白他回忆起了悲痛,但无法感同身受,她只能试着安抚:“至少,他们很爱你,在的时候都对你很好。” 孩子吃饱了,秦烈也收拾好回忆把孩子接过去,脸上雨转晴,扬着不符合形象的灿烂笑容。“思思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弄早饭。” “嗯…你去吧。”柳如思半点儿不推托的往被窝里钻。 她意识到自己堕落了,但这不能怪她,只能怪秦烈给她混吃等死的生活做出了重大贡献! 做饭怕她烧到、烫到、被烟呛到。 田地里的活计,刮风不让她去,毛毛雨不让去,太阳大也不让去。 跟着他上山打猎更不用说了,直接不让去。 一开始她还有点内心忐忑,后面就开始心安理得了。上辈子那么努力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有得享受就享受吧!说不定哪天又嗝屁了呢! 柳如思在床上翻了好几遍,发现睡不着了,于是懒洋洋的爬起来,拿过床边叠得整齐的衣裙往身上套。 她自重生以来,就那第一天穿过带补丁的衣服,绫罗绸缎秦烈自然买不起,只是平常人家都是粗布麻衣,而她的衣裙大都是细软的棉布,每年冬夏两套新衣,多吗,也不多,但够穿了。 柳如思在窗边坐下,对着铜镜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妇人髻,这铜镜是她十五岁及笄后办正式婚宴添的嫁妆,这事儿也挺逗的,从古至今嫁妆都是娘家出的,可她的嫁妆全是秦烈置办的。 夫妻两吃完早饭,柳如思端了个盆准备装些麸糠,家里现在养了牲畜家禽,早上得去喂一次。 “你放着,我等会儿去弄。”在一旁洗碗的秦烈忍不住出声。 柳如思白了他一眼。“别剥夺我的乐趣好吗?看着鸡鸭把我喂的东西吃干净,那感觉可愉悦了。” 在她的建议下,家里养了好几头牛和许多鸡鸭,别的大事业她做不了,只能弄点小规模养殖证明她不是个废人。 把牲畜喂完,柳如思拿了香皂洗手,其实她也尝试过创业,例如她做出了香皂想通过这个致富,只是后来发现这事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想卖给平民吧,普通百姓洗衣服用天然的皂荚,洗澡用清水就够了,制作香皂需要用油脂,卖价自然不会低,百姓怎会拿闲钱买这个。想卖给富人吧,首先得有渠道,其次香皂的竞争力其实不大,富人有澡豆之类的用品,香皂论养肤的功效还不如澡豆呢。 好在秦烈是真惯着她,废了一罐猪油做的香皂都是自家用的,她做的用完秦烈还自己动手又做了一些给她——这也证明这玩意很容易被仿制。 柳如思抱着孩子在晒太阳,胡思乱想间,外面突然传来呼喊声把她惊醒。 “救命啊!我家汉子溺水啦!” 秦烈劈柴的动作停下,和柳如思对视了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扔下斧头跑出去。“我去看看。” 秦家宅子外面是个大池塘,直把秦家孤零零的与村里分隔开来,而此刻在池塘对面哭喊的是最近的邻居黄嫂子。 秦烈“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柳如思也抱着孩子急匆匆的走到池塘边,落水的人不在水面上,岸上的人就焦急看着秦烈几次换气下潜在水里寻找。 柳如思眉头紧皱,再不救上来就晚了!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秦烈终于捞到了人往岸边游,只是看黄大石一动不动,显然是没了意识。 柳如思情急之下随手把孩子塞给也在旁边哭的小姑娘,接着就跑过去让秦烈把刚拖上来的人放平。 秦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她说的,他不懂也都会照做。 柳如思迅速跪地,把溺水者的嘴掰开,手指挖几下清理异物,同时对着黄嫂子急声吩咐:“你过来!往他嘴里吹气!” 说完她就已经双手交叠在在黄大石的胸口,动作标准的开始按压,见黄嫂子还在愣神,她拧着眉急道:“快点啊!你丈夫的命还要不要?!” “要!要的!”黄嫂子回过神也不管那些礼义廉耻了,冲上来就往黄大石嘴里吹气! “捏住鼻子!抬下巴!嘴要包住他的嘴!听我说吹再吹!” “吹气!” “吹!” 几番急救过后,黄大石身体一弓吐出一口水,接着就剧烈咳嗽起来! 救活了!柳如思的两条胳膊酸痛得很,但她特别的高兴!前生她只是大三的医学生,虽然这些基础她练过无数遍,但实战还是第一次! 黄家人哭喊庆幸着,黄大石的老娘拉住抱回孩子就要走的两夫妻,噗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还要给他们磕头。“你们是大恩人啊!我儿子的救命之恩,老太婆我不知道怎么还啊!” 柳如思刚想把黄老娘拉起来,黄嫂子又拉着小姑娘跪下去,醒来黄大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对着他们就是跪。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柳如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是拦不住了,秦烈只顾着在一旁眼睛亮亮的盯着她,根本不管这些人跪不跪。 她想了一下便问黄大石:“你不是会凫水吗?怎会在风平浪静的池塘溺水?” “下水以后我腿筋猛然抽痛…不知怎么就溺水了。”黄大石也觉得匪夷所思。 柳如思瞥了一眼黄嫂子脸上的淤青,脑子一转就开始胡扯:“你啊,以后对老婆孩子好一点,说不定就是你平时打骂家人造了孽,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这次放了你一条生路,你可要好好改过!” 这话放平常来说黄大石是不会信的,但他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走马灯都跑完了,而且这话是救命恩人说的,他不由得就信了七八成。 旁边凑一群来看热闹的村民,有人这时开始嘀咕:“这秦家媳说话得信啊!” “这怎么说?” “她四年前从柳家出嫁时,不是叫那柳赌鬼等着遭天谴吗?没几个月就脸生恶疮!本来还长得人模狗样呢,而今比鬼还吓人!” “是,我也听说了!而且两年前去城里买疮药,没刮风没下雨,莫名就摔了一跤,治腿还没治好,现在还走路有些坡脚!” 村民们议论的声音不算小,柳如思嘴角抽了抽也没反驳,拉着秦烈回家换衣服去。古代人迷信,形象朝神婆靠拢也好,起码一般人不敢惹。 山村里的日子平淡,像流水般就过去了。 转眼又是三年,吃奶的小娃娃已经能跑会跳了。 “娘!这些字什么意思?”小秦晧指着书本,一双眼睛求知若渴。 柳若诗看了眼,然后淡定道:“鳞潜羽翔,意思是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 她有点庆幸重生以后自己还有学习精神,虽然她自备繁体字识别功能,但只会看不会写,除了那些上学学过的古文外她也基本不懂。 她重生一个月后,生活稳定下来,就从祖父那儿也就是小叔家借了很多书来自学,硬是把繁体字练会了,毕竟再没追求也不能当文盲啊! 虽然以她的水平,如果去科考,估计连童生都考不过,但现在教三岁半的小秦晧那还是够够的~ 小秦晧记住了,就拿起尖头笔杆,在沙盘上写那四个字,一边写还一边念念有词。 那是个a4纸大小的方形托盘,里面平铺一寸厚的细沙,这原本是秦烈做给她用的,笔墨家里有买,但就算是质量一般的纸和墨对于平民来说也是烧钱玩意儿,秦烈舍得,她也舍不得。 小秦晧写了一遍,让柳如思检查有没有写错,她点了头之后,小秦晧就拿起旁边的短尺把细沙刮平,再一次练习那四个字。 其实柳如思和秦烈都没有拔苗助长的想法,而且她以前听说,过早学习并不好,可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所以一开始教三字经,一天只教他一句。 但小秦晧是天生就好学,而且聪明得离谱,学过的就不会忘。有时候他自己觉得不过瘾,就会拿着书找他爹,他爹被禁止私自传授,他就偷偷跑到村里小叔家找外曾祖学… 柳如思怀疑过他是不是哪个人魂穿的,还试探的问过他‘08年奥运会在哪里举办’、‘how are you?’ 最后她只得到一个结论,她儿子可能基因突变了。 第4章 贼老天!你有病! 春雨缠绵,小秦晧彻底掌握了鳞潜羽翔的读写,柳如思手里做着的绑带牛皮靴也已经像模像样。 她打算给秦烈做双硬皮靴,他平常上山下地,普通的布鞋穿不了多久就会烂。 “嘶!” “娘!你的手指流血了!”小秦晧急忙凑过来。 柳如思小脸皱成了一团,被锥子扎真的好痛啊啊啊… 稍微缓过劲,她对着儿子严肃警告道:“不许告诉你爹!” 这双鞋她去年就开始做了,就因为之前扎了一下,秦烈直接没收,被迫停工一年多,最近才她在箱子最下面发现做了一半的靴子。 用凉开水冲洗着手指,她默默祈祷手指不要肿起来,千万别让秦烈发现了。 “小翠!小翠…”婶婶赵春芳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两眼红红的跑进来,拉着柳如思,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没说出口。 “婶婶,怎么了?” “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山石滚落…秦烈他…他…” 她只觉得哄的一下,像是从云端落入泥潭,脑子一片空白。 怔愣了一会儿,柳如思脸色煞白的冲出去,她跑得飞快,绕过那片池塘,跑过几间土房民舍。 她看见人影憧憧,聚在小叔家门口的平地上,也是那间柴房的门口。 匆匆拨开人群挤进去,她就看见一个人躺在中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躯体… 她急切的扑上去,颤抖的手摸索着他的脖颈,曾经温暖得像火炉一般的身体竟然没有了热度,颈动脉摸不出一丝脉动。 “小翠…秦烈已经去了…他被山石砸中后背,当场就没气息了。”小叔泪流不止,上来拉柳若诗。 秦家养了几头牛后,需要耕地的时节会租给村户耕地,平日里小叔会拉牛车往返于城村。昨日秦烈打猎时采到年份不低的人参,今天是和小叔一起坐牛车进城去卖人参和其他货物。 柳如思推开小叔的手,双手交叠在秦烈没有起伏的胸口上…只是刚放上去她就察觉到异样,拉开他胸前的衣服,就看见他的胸膛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还有隐约的血红。 粗暴的三两下拆开纱布,就看见深可见骨的刀伤,柳如思抬头质问般看向小叔。 “我们卖完人参刚出城,遇到了拦路的山匪…秦烈砍倒了几个,山匪就跑了,只是他也挨了一刀,我们马上就回城包扎了。”小叔叙述着又悲泣起来。 “要不是受了伤,山石滚落以他的身手也能躲开的,而且…他还先推了我一把…唔…” 柳如思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如木偶般看不出鲜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抬头对天怒骂:“贼老天!你有病!” “为什么?为什么!” 柳如思状若癫狂般质问着… 刚击退了山匪,接着就遭遇山石滚落…她不信命,可现在不由得她不信!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秦烈一定要死!? 为什么她明明很优秀,爸妈却都不要她? 为什么让她中了一千万,又让她死而重生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已经沦陷于秦烈给的幸福中,又突然把他带走?! 柳如思呆坐在地上,出落得美艳的脸此时苍白如白纸,本就娇小的身躯此时更显脆弱,好像刮来一阵风儿就能将她吹离世间… “娘!”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幼小的孩子直往她怀里扑,她下意识就伸手搂住孩子。 “娘…爹怎么了?呜呜呜…我是不是没有爹了…呜呜”小秦晧从会说话以后就很少哭,此时哭泣的样子反而像个普通孩子… 像是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是梦!梦怎么会这么痛呢? 眼泪终于崩溃决堤,但柳如思却像是活了过来,示意婶婶帮她照顾小秦晧,她又扑到秦烈身上摸索他的衣襟。 周身摸了一遍,她抬起头两眼通红的问:“他的钱呢?秦烈卖人参换的钱呢?!” 看着四周的人都往一处看,柳如思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满脸溃烂的人一瘸一拐的往人后躲… 柳如思势如虎豹般的冲过去,一把拽住渣爹,强硬的伸手就把他衣襟里鼓鼓的荷包掏出来!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是秦烈的,这是她给秦烈缝的,她只会缝线不会绣花,荷包光秃秃的,但秦烈用了好多年。 “这是秦烈留给孩子读书的钱!是他拿命换来的!拿我们母子的钱,当心秦烈把你一起拉下去!” 柳如思在故意胡扯,她需要吓一吓别人,山村的生活并不是一片祥和的,互帮互助的有,恃强凌弱也常见,秦烈在的话她不需要担心这些… 有小叔一家和黄大石一家的帮忙,丧事办得还算顺利。 请了唢呐匠吹吹打打送到半山腰的秦家坟里,看着错落排列的几座坟,柳如思突然觉得,以前安抚秦烈的话很不恰当。 正是因为失去的人是爱你的,对你很好,才更让人无法接受啊… 时光开始变得难熬。 仅仅是一个月便让柳如思觉得恍如隔世。 布包里装着从城里买来的盐和一些杂物,柳如思心里盘算着秦晧以后的费用。 家里现在有二百多两银子,若是平平淡淡的过,够她把秦晧养大了。想让他读书,普通私塾束修用差点的笔墨一年二十多两,也够他读到十来岁了。可那种私塾里教书的先生最多不过秀才,能学到的学问恐怕有限。 之前秦烈的意思是把他送到闻名百里的和光书院,那是翰林学士退隐山林后办的书院,门下出的秀才、举人数不胜数。但和光书院一年束修就要八十两,二百两只够读两年,两年能读出个什么? 尽管秦晧现在还没四岁,但不早点规划肯定是不行的…或者可以先去普通私塾把秀才掏空,再转去和光书院? “小翠,到家了。”小叔把柳如思唤醒,她轻吁一口气把头上的帷帽摘下。 从祖父那儿接小秦晧回家,走在路上小秦晧眉飞色舞的跟她说着:“千字文我都会背会写了!外曾祖让我在四书里选一个学,我选了孟子!” “嗯,晧晧很厉害。”柳如思夸奖过后就话锋一转。“今天我出门得早,你自己有没有做操?” “有…”小秦晧躲闪着眼神。 “哦?没有说谎?我明天会去问你外曾祖的哟。” 小秦晧用九成新的脑子思考了一下,认为真相瞒不住亲娘,于是几乎细不可闻的说:“我…我今天忘记做操了…” “嗯,忘记了没事,明天补回来就好了。做操能让你长得更高,你想像爹一样高大…”柳如思心口一疼,她总是忘了,已经没有秦烈了。 咽下酸涩,她接着教育道:“撒谎是不好的,以后要对娘说实话好吗?” “好。”小秦晧闷闷应道,上前紧拉着她的手,整个小团子黏黏糊糊的倚在她身上,他不懂的事还很多,但他能感觉到娘亲的情绪不好… 看着几乎挂在自己腿上,严重妨碍她走路的小团子,柳如思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干脆把孩子捞起来抱着。 回到家后柳如思也没再感伤,忙碌的家事占据了她脑中的空隙,今天卖了牛犊子,给母牛多喂点谷物吧。这几年的选育看来是有用的,三十只母鸡今天下了二十六个蛋!二十只母鸭差点,不过也有十一个蛋。 看来签的订单没问题了,以后光靠给城里大户提供蛋类,每个月都能赚三两,虽然不够多,但这是比较稳定的收入,而且以后可以尝试扩大规模。 另外成鸡、成鸭也是可以出的,这也是大的收入,不过目前还没有订单,只能卖给菜贩,价格会比较低。 自家有养鸡鸭,给儿子做饭自然不会吝啬,小孩子需要有蛋白质摄入才能健康成长,一碗嫩滑的蒸蛋撒上葱花端上桌,柳如思大喊:“秦晧!来吃饭了!” “来啦!”小秦晧登登登从后院跑进来,站到盆架前面的小凳子上,举着双手等着。 柳如思舀了水缓缓淋在儿子手上,欣慰道:“饭前便后要洗手,晧晧很棒,养成了好习惯。” 母子俩正吃着饭,就听见陌生的脚步走来,一个脚步虚浮的男人不请自来,柳如思记得他是村里人,平日里经常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村里都叫他二流子。 二流子径直走进屋里满脸笑容,但柳如思能看见他眼底的色欲。“小翠在吃饭啊,正好,我弄了只烤鸭,想着秦兄弟走了,你可能日子不好过,就给你送来。” “不必了,烈哥留了点家底,我们母子不至于挨饿。”柳如思脸上尽是冷漠。“天色不早了,家里不方便待客,你带着烤鸭回家吃吧。” 二流子不以为意,把荷叶包着的鸭子放餐桌上,就伸手去拉柳如思手,脸上浮现出做作的怜惜。“你不用逞强,一个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唉,我也看着心疼,这才想着偶尔来照顾一下。” 柳如思抽了几下没把手抽出来,顿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的脸突然松开,轻声笑道:“就偶尔来照顾吗?” 美艳动人的女人突然笑了,直把二流子给看呆了,之前他在远处看过城里芳春院的花魁,好像也差了柳翠许多… 小秦晧一声不吭的坐在桌边,他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是不对的,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只小手紧紧攥着。 柳如思动手将烤鸭拆开放到自家的盘子上,把荷叶和绳子塞到灶膛里。 二流子回过神看见她收下烤鸭的动作,再结合她刚说的话,顿时喜出望外。“我…我去求我爹,他早就想让我娶媳妇了!你虽然是寡妇…但我不嫌弃!你要带着儿子也可以,他改我的姓就行了!” 小秦晧顿时急了,别的他不懂,但他讨厌这个人!他不想改他的姓! “娘!我不…” “嘘!”柳如思偷偷对儿子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二流子说:“不着急,孩子在这儿呢,跟我去别处说。” 柳如思转身朝后院的鸡舍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瞥一眼二流子,示意他跟上。二流子早被迷得七荤八素,飘飘然就跟了上去。 走到后院,柳如思关上后院的门,二流子顿时兴奋得眼睛充血发红。 她勾起嘴角却是满眼森然,用尽全力飞起一脚,正中裆部! 二流子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鸡蛋之痛令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柳如思却施施然走到旁边打开鸡笼,掏出一只母鸡扔到二流子身上,接着几乎是尖叫般大喊:“抓贼啦!有人偷鸡!” 她一边喊着“抓偷鸡贼!”一边拿过根棍子就往二流子身上抡! 很快最近的邻居黄大石和其他人先后赶来…… 在这世道若是说二流子是来调戏她的,无论有没有被得逞,她都会被打上不清白的印记。 但说他偷鸡,农家人都会同仇敌忾的,毕竟谁家不防偷鸡贼呢。而他也不可能自曝自己是来的偷人的,这个罪名可比偷鸡大,柳如思若是拼着不要脸面,完全可以把他送官打个几十板子。 柳如思到底是个力气小的女子,鸡蛋并没有碎,被五花大绑的二流子缓过劲来,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来偷鸡的!我…我是来卖烤鸭的!烤鸭还在她桌子上呢!” “那是我自己烤的鸭子,我家养了这么多鸭,为何要买你的烤鸭?我看你是闻见我做烤鸭吃,嘴馋了,才来偷鸡。”柳如思不慌不忙道。 “不是偷鸡为何在鸡舍?”黄家的小姑娘黄彩云突然出声,柳如思不由得挑眉,别人说的话自然比当事人说的更有说服力。 “对呀,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他旁边有鸡呢,这个点鸡早该回窝了!”黄嫂子也补充道。 围观的村民里有人突然说:“肯定是偷鸡!二流子以前就偷过我家的鸡!” 二流子一看,还真不是冤枉他的人,一张脸涨红着支吾道:“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然而“证据确凿”被抓了现行,以前还有偷鸡的历史,已经没有人信他的话了。 二流子的爹过来赔了礼道了歉就把人领回去,这个时代偷鸡摸狗这种小事一般都不会兴师动众去告官。 纷扰落定,四下已经黑幽幽一片,柳如思点上油灯,关上院门和屋门。 桌子上的菜都已经凉了,柳如思把菜都热了一遍,将烤鸭切了切,鸭腿夹给儿子,一只烤鸭得值一钱银子了,白送的,不吃白不吃。 “娘,你撒谎了。”讨厌的人挨了揍,小秦晧笑得开心,只是他不明白,说谎明明有这么有用,为何娘却说撒谎是不好的呢? 柳如思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对孩子的影响。 “皓晧知道爱和喜欢的区别吗?” 小秦晧一脸茫然。 “娘喜欢满树的桃花,喜欢毛茸茸的小鸭子,喜欢是有的话很好,但如果没有了也没关系。而爱,是无法割舍,不想离开,我爱你爹…也爱你。” “皓晧,你对娘是喜欢还是爱呢?” 小秦晧轻易就做出判断,他怎么会没有娘也没关系呢! “是爱,皓晧爱娘亲!” 将小秦晧搂进怀里,柳如思温柔摸着他的脸。“皓晧啊,说谎会让爱你的人难过,所以,不要对你爱的人说谎。” 第5章 娘!爹从坟里爬出来了! 时光流逝,柳如思二十一岁,小秦晧已经四岁半了,也到了秦烈第一年的忌日。 得益于充足的肉蛋奶和适宜的运动,秦晧如今灵活得像只兔子,跑得贼快,不一会儿就把柳如思甩在后面。 柳如思虽然喊着“慢点跑”,但也不是很着急,平日里她经常会带小秦晧上山去坟旁坐会儿,以秦晧的记忆力是不会跑丢的。 不过看不见孩子的小身影了,她还是赶忙加快了些脚步,只是没一会儿就见小秦晧又“登登登”蹿下来! “娘!爹从坟里爬出来了!” 柳如思连忙搂住冲下来的小“炮弹”,当即怒气冲冲责骂道:“下山跑那么快做什么!这路上都是石头!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爹爹还趴在坟边上呢!他受伤了!娘!我们赶紧上去救他!”小秦晧急得不行,拽着柳如思要往山上跑。 柳如思这才把秦晧话里的信息收入脑中,不过也是满头雾水,这孩子已经被她教育过不会对她说谎,而他的智商也是被她怀疑是基因突变的程度…但他说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跟着小秦晧跑上山,刚看见秦烈的坟头,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一具高大的身躯趴在坟边几丈远! 不需要小秦晧再催促,她便恨不得瞬移般跑过去! 但跑到剩几步远,她的心又沉下去,这不是秦烈,这个人更瘦一些,露出的耳朵和侧脸也不一样… 不过她还是蹲下查看这人的伤势,他的背上有两处很深的刀伤,还有根断箭插在他的大腿上,看他身体微微起伏,显然是还活着。 “娘!爹怎么样了?能救回来吗?!”小秦晧急得不行,又不敢去碰,娘说过有些伤势不能乱动。 “这不是你爹。这人受伤严重,可以救救看,你下山去叫黄彩云先上来,再让黄大叔叫几个男人到家里拿担架来抬人,你也回家把医疗箱里的纱布拿来。”柳如思有条不紊的交代道。 小秦晧还是觉得这就是爹,不过急着救人他也顾不得跟娘争论,只是刚转身又被柳如思拉,她非常严肃的说:“慢慢走下去,不准跑!你要是摔了,我就不救他了!” “好…”小秦晧只能应下。 看着小秦晧往下走,虽然他走得还是很快,但有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她也没再强求。 大致看过没有致命伤,目前流血也不是很快,柳如思就暂时先不管伤员了。 把拿上来的篮子中的祭品一一摆在秦烈的坟前,把周围的草清了清,点上香,就开始烧黄纸叠的元宝。 她觉得如果真有阴间,那么多烧纸的,一烧一大把,在下面肯定会贬值的。而元宝是一个个叠的,需要更多功夫的东西大家烧不了太多,应该会更保值一点。如果真有阴间,她希望秦烈在下面能做个有钱的鬼。 柳如思认真烧着纸,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伤员悄悄睁开了眼睛,听到有人上山的脚步声又赶忙闭上。 “思姐姐!真的是秦大哥活过来了吗!”黄彩云急匆匆跑上来,她有点不信,但又有点信,因为很多人说柳如思姐姐嫁给秦烈那天,就开始能和老天爷说话了。性格变了,还把自己名字改成柳如思。 另外在救了她爹之后,有人受了伤流血严重来不及去城里找郎中,就找上她试试,她拿着针线在人肉里缝来缝去的,看着特吓人!不过她缝的人保住命了,而且伤比郎中治的好得快许多,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思姐姐会跟老天爷商量,能不能把人留下。 对于黄彩云的疑问,柳如思只是走到伤员旁边,弯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然后问:“你觉得像吗?” 黄彩云认真看去,随即脸颊红红的小声说:“不太像…这个人很好看。” 柳如思并不认同,这张脸虽然五官精致,但一点疤痕印迹也没有,辨识度不高没有半点特色。 不过见黄彩云很欣赏这脸,柳如思也很欣慰。“这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丝绸锦缎做的,想来家世很好,看样子应该二十左右,你想不想许给他?” “哈?”黄彩云两眼顿时瞪得溜圆! “到时候我说是你救了他,自古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多得是,不过他这年纪应该已经成婚了,但大户人家纳几个妾也很正常。” 柳如思确实有点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不过会对黄彩云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有她的考量的。 黄大石家重男轻女得很,之前黄大石家暴也是因为黄嫂子生彩云时伤了身子,黄大石嫌她没生儿子。后来两家人熟了,柳如思又会一点营养学,给黄嫂子调养了一番——其实就是让她吃点好的,今年如愿生了个儿子。 按理来说其实是好事,但对彩云又不是好事。柳如思已经听说黄大石在给彩云找人家了,找的目标不是人好不好,而是看出的聘礼高不高,指不定会为了多一些的银钱就把彩云嫁给某个老头,而柳如思终究是外人,不好过问。 这个突然出现的伤员对黄彩云来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虽然可能是妾,但起码不是老头,而且很可能就荣华富贵了。 黄彩云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哭丧着脸说:“这不对啊,怎么会是我救了他呢,会治伤的人是思姐姐你啊。” 柳如思暂时也没想到这些细节,迟疑了一下说:“那就说是你先发现的他,然后叫我来救人。” “这更不对了!这是秦大哥的坟,我怎么会先在你丈夫的坟前发现他!” “那就不要说是在哪发现…” “好啦思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顺其自然吧!命有时候说不准的,我也不一定就会嫁给老头。”黄彩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这人太好看了,而她是个长得普通的女孩…她又抬眼看向在思考的柳如思,美得让人心情舒畅! 秦晧和黄大石带了三个村民上山,柳如思先用纱布包裹初步固定止血,抬人下山的路上,秦晧眼巴巴的看着担架上的人,对柳如思问:“娘,爹脸上的疤怎么没了?” 柳如思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我说了,这不是你爹!” “我看就是秦兄弟,这身量都一样,都能从地里爬出来了,少点疤也正常。”抬担架的村民。 “这人瘦一些!而且五官长得都不一样!”柳如思怀疑这些人的眼神是不是都有问题。 “那些江湖人不是还有什么易容术嘛,地府出来的换张脸肯定简单,要从地府出来肯定吃了好多苦!不瘦才怪嘞!” 柳如思直接无语,自行丰富故事情节是吧! “你们看这一身伤,是爬了刀山火海回来的吧?!” “是啊,秦兄弟肯定是舍不得你们母子两,才拼了命从地府出来的!” 一路听着村民天方夜谭般的说辞,柳如思的神色也慢慢的不再淡然,虽然很可笑,可是… 将伤员放在秦家堂屋的竹床上,柳如思用凉开水仔细的洗了手,拿出许多小罐装的高度数酒,先给自己的手消毒,开始给伤员清创。 这是她自己用低度数的酒蒸馏的,度数她估计在75度上下,没有仪器检测具体多少度她就不知道了。 早在七年前她嫁给秦烈之后,她就一直在尝试做医用酒精,不过以前都是掖着藏着,只秦烈偶尔打猎受伤时给他用。她做出高度酒的目的是为了医疗,可不想流传出去弄出一些酒精中毒的酒鬼。 后来村里受伤的都来找她,为了治伤她也不那么小心了,只是对外她称之为消毒水,并强调不能入口。 用煮制烘干过的棉球蘸取高度酒,在伤口上擦拭。 “嘶啊…” 竹床上的伤员弹了一下,痛呼出声,想来是被疼痛激醒了。 柳如思停下动作,交待道:“是会很痛的,但伤口不消毒的话,感染风险更大,严重的话会致命。我这里有一些麻沸散,但麻醉效果也不是很好,要用吗?” “没事…我能忍住。”伤员声音沙哑,但语气很肯定。 柳如思也不多问,接着开始消毒,而接下来的消毒,伤员硬是忍住了一声不吭。 消毒完就是缝合,这项技术柳如思觉得自己已经练到执业医师该有的水平了。 在学校的时候缝猪皮她就缝得很勤快,最近几年给人缝伤口也缝了不少,不过碍于工具材料限制,她的缝合结实有余美观不足,缝出来蜈蚣疤是免不了的。 最后是大腿上的箭,中箭的位置是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 柳如思拿起剪刀要把伤口处的衣物剪开,这时在旁边给她擦汗的彩云突然就放下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柳如思愣了愣,她是已经沉浸在医疗工作中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 之前搬伤员的黄大石和几个村民都在旁边默默围观,见她迟疑就宽慰道:“这是秦烈嘛,你自家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柳如思嘴角抿了抿,她还不确定…罢了,不管是不是秦烈,她都是该动手治疗的。医生眼里是没有性别的,虽然她只是个医学生,但也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被这个世界同化得太多了。 剪开布料,就看见令人牙酸的伤口,还有白花花的大腿,和半个饱满的屁股蛋子。 一边给断箭四周的皮肤消毒,她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部位的重要血管和神经的走向,柳如思小心翼翼的开始下刀扩开伤口。 竹床上的人一直是清醒的,此时依然一声不吭,但柳如思刚划开一点皮肤就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肌肉绷紧的时候是不好下刀的,但也没有局部麻醉可用,柳如思又问他:“要不要用麻沸散?或者…能不能肌肉放松一些。” 她知道这实在强人所难,疼痛之下,身体会不自觉的绷紧肌肉防御伤害,用小刀割肉还要放松,那得是什么神人才能做到的。 “我试试。”竹床上的人深吸了几口气,随即将四肢和全身的力气都放开,肌肉暂时都放松了。 柳如思又一次下刀,刚割开一寸,他的腿部肌肉又崩得紧紧的,柳如思一边用纱布按压止血,一边用手指安抚旁边的皮肤,嘴里轻声念着:“放松…放松…” 等他再一次放松下来,柳如思立刻又下刀,如此周而复始。 终于,赶在黄昏前,柳如思取出了箭头,好在中箭不是太深,位置也离可怕的坐骨神经还有一点距离。 这种小而深的伤口最怕的是破伤风,没有破伤风针可打的情况下,柳如思只能选择尽量使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大概一刻钟后,她才把伤口缝上。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旁边看得呲牙咧嘴却不肯走的黄大石和村民们好像看完一场精彩大戏,长吁了一口气黄大石开口:“大家晚饭都没吃,要不去我家吃?” “不了不了,家里婆娘饭做好了,我就等着看完再回家吃呢!” “这血糊糊的看完你也吃得下去?” “嘿,你还真别说,我现在就饿得慌呢!” “先等等呀!帮我把伤员扶到房间去,我可扶不动。”柳如思成功完成手术也心情舒畅,动作迅速的撒上金创药——这个药还是有效果的,最后把伤口都用纱布包扎好。 第6章 有人喜当爹 把伤员扶进小秦晧的房间,柳如思就去了黄家蹭饭,高度集中的做了手术,这会儿实在没力气做饭了。 而且小秦晧在治伤的时候就被赶去黄家了,这会儿也已经在他家吃过了,儿子的饭都蹭了,也不差他娘的那顿。 “娘!爹的伤治好了吗?”一看到柳如思,小秦晧就心急的跑来问。 “都说了,那不是你爹。”柳如思无奈。 小秦晧嘴巴嘟起,显然是不信。 黄嫂子引着柳如思坐下吃饭,也疑惑道:“你问过他是谁了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秦烈呢?” 柳如思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治伤了,什么讯息也没问。 “娘,爹爹吃饭了吗?”小秦晧突然发问。 柳如思对于他喊爹的事已经纠正得心累了,不过她也确实忽视伤员的吃饭问题了,从把他担回去就只给他喝了半碗盐水… “我去熬点粥,等会儿你给他端回去。”黄嫂子起身熬粥。 “行,那就辛苦黄嫂了,明天中午我家里杀鸡做一顿好的,你们一家,再叫上今天帮忙的那几个,来我家吃顿饭。”柳如思笑道,人情这种事就是得有来有往,在她的有意经营下,现在村里许多人和她的关系都不错。 “唉!这点事哪需要请我们吃饭啊!你是我们家大恩人!救了我儿子,还帮我家添了孙子!”黄老娘都恨不得把柳如思供起来了,这对他们家来说就是福星。 其实在这种山村里,多得是流言蜚语嚼舌根,正常以她的情况什么克夫、招蜂引蝶之类的名头少不了。可因为她救过一些人,特别是黄家的例子太突出,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以神婆为主,那些流言蜚语反倒不敢往她身上靠。 吃过晚饭,柳如思左手拎着装粥的瓦罐,右手拉着小秦晧回到家里。 一进秦家的院门,小秦晧就撒开柳如思的手往里面跑,柳如思嘴角抽了抽,有点酸是怎么回事,这就不要娘了? “爹!”一声大喊后,发现床上的人睡着了,小秦晧就轻戳着人的脸,小声呼唤:“爹…起来吃饭啦。” “秦晧!我再跟你说一次!这不是你爹,你爹长什么样你不记得吗?”柳如思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怒火充斥着胸腔,他怎么能对着别人喊爹!秦烈怎么能被替代! 柳如思第一次对小秦晧发过火,他被吓住,顿时就眼泪汪汪的瘪起嘴:“娘…” 秦烈和柳如思都是双眼皮大眼睛,秦晧也完美继承了这点,其余五官各取所长,长得可谓是粉雕玉琢,这长相委屈流泪的样子任谁都会心疼的,何况她是他亲娘… 一腔火气顿时就消了,算了,孩子还小,等弄清楚以后再慢慢解释吧。 哄着小秦晧去她的房间呆着,柳如思才有空理会伤员。“有力气坐起来吗?” “嗯。”床上的伤员这时才睁开眼睛,刚刚听他们母子吵架,他这个突然当爹的人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 柳如思伸手帮扶了一下伤员,以免他牵扯伤口,又把自己炕上用的小几搬来——没有秦烈在的冬夜太冷了,所以她给自己砌了炕。 看着伤员拿着勺子开始喝粥,柳如思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受伤?” 伤员的动作停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柳如思隐晦的期待没有落空,也没有达成。几率很小,应该和中一千万的几率一样…但也是有可能,真的是他回来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敢奢望…所以,还是只当他是失忆的陌生人吧。 “我帮你看看。”柳如思声音低哑,说出口后自己都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声音。 见伤员微微点头同意,她上前拆掉他早已松散的玉冠,十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触他的头部。 “痛的话说一声。” 没有影像设备的支持,柳如思只能通过触诊检查他的头部是否有受创,一路从前额检查到后脑,他没有反应。 “我再检查一遍,这次会用点力,还是痛的话马上说。” “好。” 十指再次从前额一点点按动,这次她确实用了力,但他只觉得一阵舒爽,要不是自制力强,他都要哼出声了! 又一遍检查完,柳如思询问道:“不痛吗?” “不痛。”他可不敢在伤势上说谎,这可是个会割肉缝皮的女大夫,万一说会痛,就给他脑袋开个洞呢。 “嗯,那赶紧把粥喝了,我也累了。”现在天已经黑得只剩下月光了,柳如思决定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明天。 伤员迟疑了一会儿,一双瑞凤眼神情有些窘迫的看着她。“能帮我打一些水吗?我想沐浴…另外,有没有我能穿的干净衣服…” “你现在不能洗澡。” 柳如思也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是可以用湿布擦洗的,但他自己擦容易绷开伤口,而她不想给他擦。就连秦烈的衣服,她也不太想给他穿…只是像他这个身量的男人,整个村就没有别人了。 最终她妥协了一半,衣服给了他一套最旧的,擦洗就算了吧,哪来那么多要求呢。 在伤员的房里放上恭桶后,柳如思终于舒了一口气,照顾人真的太麻烦了!除了照顾自己儿子,如果他不是…那她一定要收取高额的医疗费! 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小秦晧已经睡着了,她倒是不经常和儿子一起睡,偶尔这么母子温情一下也挺好的。 从满周岁起秦烈嫌他在这屋里碍事儿,他就有了自己的房间,也就是秦烈在那个火热的夏天之前住的房间,也是现在那个伤员住的房间… 柳如思突然想起,她和秦烈埋的一百两还在那个房间呢!不过一惊之后,她又镇静了,那人的玉冠估计都要几百两,再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夜无梦,柳如思醒来的时候,小秦晧早已经醒了,但还趴在她怀里玩她的头发。 “哟,怎么不着急去找你新认的爹了?”柳如思打趣道。 “娘~”小秦晧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撒着娇。“娘好久没抱着晧晧睡了嘛。” “哦~是这样啊,那这几天都跟娘睡好不好?” “好!”小秦晧眼睛一亮,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倒是出乎了柳如思的意料,她以为小秦晧只是因为她昨天发火了,才装乖哄她开心。 柳如思想了想,决定还是直白些问:“皓晧,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就是你爹呢?你的记忆力那么好,应该记得你爹长什么样子的呀。” 小手指绕着她的头发,他眼里含着光:“他在爹爹的坟旁边,我有在书里看过破茧化蝶的,样子不一样也可能就是爹。” 柳如思呼吸急促了几分,小孩子天马行空,可是真的不可能吗,她自己也是重生之人…可是,这样的想法就像那一千万,她从未想过就不会因此痛苦…她不敢有这个奢望。 小秦晧搂住她的脖子,把额头抵在她锁骨上,声音闷闷的说:“娘,我知道他也可能不是爹,但我希望他是。” “为什么呢?”柳如思柔声问。 “有爹在,没有人敢欺负娘。” 眼泪突如其来,柳如思赶忙抬手擦了擦,原来他还记挂这事啊,也是,他记忆力那么好,怎么会忘。 其实除了二流子之外,她还遇到过好些次或明或暗的骚扰,秦晧见到的就二流子那一次。她没有吃过亏,因为她本来就擅长处理这种事,只是在这个时代她需要费更多心思…可她偶尔也会想,秦烈在的那七年,她不需要面对这些事。 调整好呼吸,柳如思语气平和的说:“那娘有欺负到吗?” “没有,娘揍他了。可是有爹的话,就不会有讨厌的人来了。”小秦晧已经有自己的思考了。 “嗯,那个二流子那样的人不会来。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身体强壮,有的人头脑聪明,有的人又强壮又聪明,而这样的人中也有喜欢欺负人的。” “没有人能保证不会被人欺负,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找个强大的人保护自己,因为你很难知道,你找的人是不是会反过来欺负你。” 柳如思其实不爱说这些大道理,但这是自己的孩子,有些道理她希望他知道。 小秦晧听了这些话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说:“那我会努力强大起来保护娘,我肯定不会欺负娘的!” “嗯!宝贝真棒!”柳如思瞬间觉得心暖成一片,吧唧在小秦晧的脑门上亲口了一口。 小秦晧被娘盖了香章,正开心得见眉不见眼呢,就听见柳如思说:“那就赶紧起床做操,洗漱完把牛奶喝了,鸡蛋吃了。” 一张小脸顿时晴转多云,不过他还老老实实的起床了,自己换好衣服,登登登跑去院子里做操。 柳如思换好衣服就起床到牛棚,当初决定养牛真是个好决定,那时想的是解放一些劳动力,另外卖牛也能挣好些钱。有了秦晧后,发现又成了固定奶源,不是奶牛品种,牛乳卖是不够的,但给自家吃完全富裕。 挤了两人的量,柳如思想起家里还有个伤员,于是又多挤了一人份。给牛添了草料和谷物,柳如思回到厨房,直接一个大锅蒸馒头、热牛奶、煮鸡蛋。 等早餐完成的间隙,母子两一起站在屋檐下,用木柄的细棕毛牙刷蘸着细盐刷牙。 “咕噜噜!呸!”小秦晧刷完牙,突然问:“我要叫那个受伤的人什么?他要刷牙吗?” “咕噜噜噜!呸!” “叫叔叔吧,没有他的牙刷。”这种牙刷可难做了,挑选细嫩的棕毛就要好久,做一只得费小半天功夫,家里有两只新做的是准备替换的,才不会给伤员用。 小秦晧坐上餐桌开始吃了,柳如思才端着早餐到伤员那儿敲门。 “进来。”里面伤员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柳如思挑了挑眉,推门走去。 伤员似乎早就醒了,背受了伤不能靠着,就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看脸色似乎挺难受的,柳如思走上前抬手用手背试了下他的额温。 “发烧了,我不擅长开把脉开药方,我这里也没什么药,晚点给你找个郎中看看。”柳如思皱眉道。 “不必!”伤员语气很是强硬,说完才好像反应过来,顿了顿又柔声说:“我不相信不认识的郎中。” 柳如思是个从不勉强自己的人,换句话说,给他请郎中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 “城里的那几个郎中确实不怎么样。” 她学的是临床医学也就是西医,但中医也是必修课之一,教学的教授是真的很厉害,所以她也是相信中医有效的。 只可惜中医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学科,教学也是简单涉猎,她只学到了有些什么药,什么东西有毒,方子也只记得一个治风寒的。 然而就这一个方子,也让她看出了那些郎中的水平,村民请他们来治风寒的,还不如她照搬教科书呢。 第7章 君子戒色 终究伤员是在她家,她也不能看着他死在家里,端了清水拿了块干净棉布给他降温。 好在伤员吃了营养早餐后有点精神了,看上去不太会死掉的样子。 她正给伤员重新捏一个湿棉布,小叔急匆匆跑来。“小翠啊!他们说秦烈回来了!是真的吗?!” 柳如思无奈,伸手抬起伤员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去对着小叔。“你自己看看,这像吗?” “嗯…是不太像,这个好看一些。”小叔诚恳评价道。 柳如思直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把棉布扔进盆里。 “小叔你来得正好,我去打些热水,你帮他擦擦身子,不要碰到伤口,擦完顺道帮忙把他纱布换了。” 从衣柜里又拿了套秦烈的衣服出来,过了一晚上,柳如思也想开了些,衣服还是可以给几套没补丁的,最好的那两套不动就是了。 农家的生活多的是没干完的活,柳如思喂了鸡鸭又洗了碗,去田里看过庄稼涨势良好,又去菜地里摘了新鲜蔬菜备作中午请吃饭的食材。 她抓了只多余的公鸡割了喉正在放血时,黄嫂子和彩云就过来了,知道她要请客吃饭,特地早点来帮忙。 不一会儿婶婶带着一家子来了,黄大石带着昨日帮忙的几个人也来了。她家请客时最舍得荤腥,所以好些个都带着孩子,虽然人来比想得多了几个,但都是柳如思愿意请的,想了想就拿杆子从梁上取了腊肉。 小秦晧今天一上午也没沉迷于学习,跟着两个小舅舅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在房前屋后到处乱跑。 不是年不是节儿的,到了中午坐了两桌人,柳如思不给上酒喝,但桌子上好几个荤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给伤员装了些清淡的送进去,柳如思也在堂中坐下吃饭。 “小翠…是我那女婿回来了吗?” 一瘸一拐跑来个满脸疤痕的人,正是她那倒霉渣爹。这些年他已经不再赌了,是不是真的改过没人知道,柳如思也不在乎。 柳如思是不想管渣爹的,只是小叔心就是软,不给钱也会给些饭吃,以前这心软用在她身上,这些年就用在她渣爹身上了。 不想让小叔劳心,她就不好真的什么也不管,去年扔了块香皂让渣爹每天用来洗脸,没想到脸上的恶疮就慢慢好转了,只是疤痕已经消不去了。 装了些素菜米饭柳如思端出去给渣爹。“你在屋外面吃,里面女人孩子多,别吓到人。” 渣爹倒是不介意在外面吃,只是没接那碗饭菜,而是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桌子上,一边问道:“是秦烈回来了吗?” 柳如思直接把脸一沉,手上的碗就往回收。“不是!你不吃就走人!” “吃!要吃!”渣爹赶忙接过饭碗,女儿家做素菜也会放荤油,香得很。不过他也真是为看女婿来的,以前秦烈在的时候,看他过得不好也会偶尔偷偷帮他一些,若真是秦烈回来就好了。 一群人吃完饭,陆陆续续的离开。 小秦晧玩闹和吃饭时出了一身汗,柳如思便调了不会烫到的热水,给他准备了香皂和干净衣服,正要帮他脱衣服洗澡。 “我要自己洗!小舅舅都是自己洗的,我也要自己洗!”小秦晧今天很坚持,其实以前他就想自己洗了,不过柳如思觉得他还小,怕他磕磕碰碰或者滑倒摔了,许多老人小孩都是洗澡时会出意外。 “嗯,可以。不过你先告诉娘,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呀?”小孩子的想法有一般都是有原因的。 小秦晧有些局促的小声说:“小舅舅说爹…叔叔让人帮洗澡,羞羞脸。” “噗哈哈哈…”柳如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因为叔叔受了重伤,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求助不是丢脸的事情。只要感谢帮助过你的人,在他们需要帮助时你再帮回去就好了。” 柳如思笑着往外走:“皓晧自己洗吧,不过浴房的门不要锁,需要帮助的时候马上喊娘,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秦晧已经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蹦着就进了澡盆,直把柳如思看得心脏一跳,立马严肃道:“以后不许跳进澡盆!” 勉强放手让儿子自己洗澡,她又去屋里查看伤员,他又睡着了,抬手试了试他的额温,伤员的烧已经退下去了。 试完额温,她的手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轻轻抚过他左脸的眉峰,路过眼角,直至下颌…可惜他的脸白璧无瑕。 柳如思硬生生收起思绪,脚步慌乱的退出去,人果然还是不能闲下来。 到院中收拾了杂物,接着帮小秦晧绞干头发,看小秦晧捧着论语开始在沙盘上写写画画,她自己也去沐浴一番,就又开始忙晚饭了。 把中午剩的鸡汤热了,弄个葫芦炒鸭蛋,再配上黍米,简单但营养丰富的晚餐就完成了。 其实大夏朝的人特别是农人多是一日两餐,但柳如思还是喜欢一日三餐,秦烈自然是依着她来,所以只他们家有午餐,中午来的人能很齐,也大都是因为自家没做饭。 其实小叔他们劝过,她要攒钱给秦晧读书的话就该节省开支,不能再像秦烈在时一样肆意。但柳如思觉得别的可以省,但吃食不能,特别是秦晧还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不把基础打好谈什么将来? 另外请客吃饭这种事只是偶尔,别人帮了忙总要给点回馈,而且也是有好处的。 东山村一年种两季的庄稼,秦家有三亩地,她没秦烈那么能干,播种和收割时忙不过来,只能请别人帮。但你家忙的时候别人也在忙,酬金多给不划算,少了别人不爱帮,她也是好在结了些善缘,他们忙完自家的活,不要钱也会来帮帮她。 把晚餐端进伤员屋里,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屋里,穿着熟悉的衣服,似曾相识的身材… 端着的鸡汤撒了些出来,他也转过了身。 深呼了一口气,她面无表情的把晚餐放在桌上,语气淡漠的交待了一声“注意伤口”,随即就快步离开。 似乎是觉得他能行动就不需要照顾了,柳如思一晚上没再进那屋,倒是小秦晧去收了碗给娘洗,又溜进屋里。 “叔叔叫什么姓名?”小秦晧仰头看着站在窗边眺望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看着小秦晧挑了下眉,今天不叫爹,是被亲娘教训怕了?他语气尽量温和的回答:“我忘了,想不起自己的姓名。” 小秦晧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确实不是爹,他没有爹高,他以前看爹的时候头要仰得更高,而爹会蹲下来跟他说话。 “那叔叔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不知道。” “如果很久没想起来,不能一直没有姓名吧?”小秦晧认真在思索这个问题。 男人顿了顿,缓缓开口:“应该不会很久。” 小秦晧并不认同,娘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他怎么会知道。小脑瓜子经过思考终于想出办法。“我给叔叔想个姓名吧!” “嗯?”瑞凤眼微睁。 小秦晧决定先从姓氏开始,提议道:“我姓秦,叔叔要跟我姓吗?” 瑞凤眼睁得大开,小孩,你知道这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言论吗?!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期待地望着他,这小孩长得怪惹人怜的…罢了,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反正是暂时的,随便他吧。 见男人点头,小秦晧就开始冥思苦想,好半天才抬头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叔叔叫秦义怎么样?” 男人侧目认真观察小秦晧,这是个很简单的名,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出自论语。 只是这个名,似乎是在点他,做个有情义的君子…眼前还没他腿高的小孩,会懂这种深意吗?还是他的娘亲教他这么说的? 看男人半天不说话,小秦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起的名不好,于是忐忑的问:“叔叔不喜欢这个名吗?” 思虑过后男人也不太反感,真是点他又如何,他自觉不是小人,于对他施以援手的母子二人,他也愿意当个君子。 “好,在想起自己姓名前,我叫秦义。” “嗯!秦义叔叔!我去告诉娘!”小秦晧蹦蹦跳跳的就蹿出了屋。 山村的夜寂静而祥和,破晓时分的鸡鸣唤起人间的烟火。 秦家的早晨照例是牛乳和鸡蛋,只是馒头换成了花卷。 昨夜获名的伤员秦义已经可以走动了,柳如思便没把早餐再端进房,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吃。 坐在餐桌上,两大一小都不说话,小秦晧是被教育过的,吃东西的时候讲话容易被呛到。 秦义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也在默默观察对面的母子,之前伤重没有太多精力在意。此时他才注意到,不仅小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大的更是媚骨横生容貌极佳。 他见过不少美人,这姿容倒不是绝无仅有,可若让他说有谁比之更美却是说不出来的,至多是各有千秋。 而且大夏见惯了的是杨柳拂风,少见眼前人这般的一只红艳露凝香,不似刚及笄的少女身形单薄,此女子体态婀娜巍峨… 他在观察什么呢!小人戒色,需戒其足;君子戒色,需戒其眼!刚认了君子之名,怎能如此轻薄! 秦义羞愧而燥热,也不知是否面红耳赤被对面发现异样。不过他很快发现,对面女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时不时也会看向他,但从未落在他脸上,只落在他身上。 知道她看的也不是他,是亡夫的衣裳,那点不齿的心思消了下去。 吃完早餐,柳如思让秦义脱掉上衣换药,秦义动作镇静自然,把上衣半褪至腰间,背过身任她处置。观察两处伤口见愈合顺利,她便给他撒上药,重新缠了纱布。 然后就是大腿外侧的箭伤了,柳如思见他不脱裤子,也不勉强,把伤药和纱布给他,交待一下怎么换药包扎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秦义一人,他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她治伤的时候看见过了,但那时只顾伤痛哪来的心思顾忌。此时精神已佳,又意识到女大夫是个美娇娥,实在是不能自在…也不知她那时看去了多少。 第8章 锄头砸在坟上 秦义在屋里坐着百无聊赖,于是慢悠悠的出去,在外面坐着也不至于闷得慌。 一出去他就看见小秦晧在前院的草棚下,草棚里摆了张桌子,上面摆着书和一个木盘子。他走近了些,发现木盘子里装着细沙,小秦晧握着根尖头笔杆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为何不用纸墨…”刚问出口秦义就意识到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马上补充道:“我见你家虽不富裕,可也并非贫困。” “只是练习而已,就不用费纸墨了,省下来的钱可以等上书院以后再买纸墨。”家里的情况小秦晧都是知道的。 站到桌旁,沙盘上写的是“事父母几谏…”,秦义便知小孩在学论语,所以是小孩昨天刚好学到那儿了?不是他娘亲教来点他的? “叔叔,你能站旁边一些吗?”小秦晧仰头盯着他,表情严肃。 秦义稍一观察,就发现是自己把光线挡了,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挪步到桌子的另一侧看小孩学习。 小秦晧的书是合着的,这时是在默写。知道他还未满五岁,秦义不由得暗自惊叹,大多数人还不识几个字呢,这天资实在聪颖过人。 小秦晧写下的字虽稚嫩,但很端正。见小孩一句话写完,秦义点评道:“又敬不违,你违字写错了。” 小秦晧一愣,迅速翻开书找到默写的这段话,他看了一眼,然后指着违字示意秦义看。 秦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的说:“书上也写错了。” 本以为要跟小秦晧好好解释一番,有些书是书生抄写的,若是书生字写错了那抄的书也就错了,没想到小孩自然的点头:“嗯,娘有说过,书上写的不全是对的。” 小秦晧说着就把笔杆子递给秦义,把细沙用尺子铺平,示意他写下对的违字。 秦义一边写字,一边对女大夫增加了认知,会算计,不拘小节,痴情…有见地。 “你能懂学的是什么意思吗?”秦义看着小孩在沙盘上反复写正确的违字,不由得好奇,若是什么意思都知道,那可是妖才了。 “有些懂,有些不懂。娘说不知道的就先记着,因为曾外祖身体不好,我不能去找他了。”小秦晧显得很惆怅。 秦义来了兴趣,笑着说:“那你可以问我了,我都知道。” 小秦晧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急道:“那快点,我好多都不懂呢!” “为何这般紧迫?”秦义不解问。 “娘说不能一下学太多,会学傻了。” “嗯?”秦义瑞凤眼惊讶得微睁。“这你信吗?” 小秦晧纠结了一会儿才说:“信,也不信。娘说不能只顾读书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人需要观山看水体察四季,还要明恩怨记人情。” 秦义薄唇微张,默默把方才心中的‘愚见’二字吞回去。“是有道理的,那为何不信?” 小秦晧有些不好意思的脚来回磨着地。“我就是想学,不想信。”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秦家院子里,大人诲人不倦,小孩求知若渴,一时间其乐融融。 而柳如思此时正挥着锄头,在地里除草,春季草木茂盛,不除草会夺走作物的养分。 做得累了,柳如思在一边靠着树干休息,安静下来就听见树林另一边有人在聊天。 “疤面煞星真的回来了,不过现在不能叫疤面,脸上的疤全没了。” “那巫医女不是说了很多次不是她男人吗?” 柳如思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学的临床医学,到了古代反而被称为巫医了? “她说归说,人不是一抬回去就住在她家了。而且昨天她还大摆宴席,迎接她男人回来呢!” “这我也听说了,而且还杀了只大公鸡,可能是祭天?” “什么祭天,她那是偷梁换柱!用公鸡替了地府里的鬼!不然人死能轻易复生那不就乱套了嘛!你说她为什么不承认那是她男人,疤面为什么换了张脸?肯定是怕被发现又给抓回去!” 呵呵,我都不知道我这么逆天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就是个受伤的别人呢?” “怎么可能搞错,人一出现就在疤面的坟头上!而且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是疤面的忌日!” 柳如思呼的一下站起身,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为什么不能是秦烈回来了呢! 妄念如山洪暴发般翻腾,冲破了她的理智,她跑得飞快,比八年前逃跑时还快,冲进山路转过山弯,路上跑掉了一只鞋也没注意到。 气喘吁吁的站在秦烈坟前,她毫不停歇的就挥起一直拎着的锄头,她想看一眼…就看一眼… “当!” 锄头恰好落在围坟的石头上,锄头被震得脱了手,还好没反弹伤到她。 柳如思顿时清醒,两颗泪珠砸在泥土里,她在干什么啊… 混身的力气被抽干,靠着墓碑滑坐在地,方才的妄念化成了泪水从眼中汹涌而出,她嚎啕大哭起来… “秦烈…我好想你…”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从来没有人…” “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好了……我舍不得你啊…秦烈…” 嚎啕的哭喊渐渐平息,她靠在墓碑上静默淌着泪。 不知多久一个小身影跑来,上前搂住她,轻声唤道:“娘。” 山脚下,秦义正试着往山上走。 上午给小孩教书,一个博学多才一个聪明好学,两人在不亦乐乎间都忘了时间,直到小秦晧肚子响了声,他才发现过了晌午娘亲还没回家。 秦义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小秦晧却让他在家里等,很笃定娘亲就在山上,兔子般蹿着就跑上山去。 “叔叔…都让你在家等了。”小秦晧语气有些埋冤,娘想爹爹了就会上山哭一会儿,可他不想别人也知道。 秦义就看见小孩拉着柳如思的手,而柳如思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双杏眼通红…随即他就注意到,她一只白玉般的脚赤着,就这么踩着山路上的枯枝、石头往下走… “秦晧,你应该先去给你娘亲拿双鞋。” 秦晧到底是个孩子,做事没那么周全,经过提醒才意识到娘光着脚下山会疼,他立马跑着下山去拿鞋子。 “跑慢点!”柳如思赶忙喊道,见孩子没听进去,她不由得瞪了秦义一眼,下山也没多少路了,提鞋子做什么。 秦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倒是想帮忙,例如背她下山,或者去帮她拿鞋…只是碍于伤势和根本不知道她的鞋在哪,只能让小孩回去了。 站在山间小路上,柳如思刚刚哭得太凶,两只眼睛都肿的有些疼了,只穿一只鞋子的狼狈模样被外人看见…柳如思也有些不自在,抬脚又接着慢速往下走。 “等秦晧回来吧!山上石头多,会伤脚。”秦义下意识便拉住她。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只是抬起赤着的那只脚,足底粘了许多灰尘变得一片黝黑,但不难看出这只脚已经伤了许多处… 她随意的说:“不差这点路了。” 秦义却皱着眉再次拉住她,认真说:“差的,少受一些苦。” 柳如思也不想争执这种小事,便转移话题。“你腿上有伤,不应该跑山上来,伤口会绷开的。” “没事,我走得不快。”大腿上的伤确实扯着生疼,只是刚刚担心柳如思出什么事,秦晧一个小孩子应对不来。 小秦晧很快就拿了鞋子回来,他还拿了张沾湿了的帕子,半跪在地上让柳如思把脚抬起。 这母慈子孝的画面,还有个外人在,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帕子给娘自己来吧。” 谁料一旁的秦义伸了手将她扶稳,就示意小秦晧直接动手。 小秦晧去抬她的脚,她也不是死犟的人,便顺着抬起来,小秦晧细细将她的脚擦干净,又帮她两只脚都换上新拿来的鞋。 柳如思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却让孩子为她操心…她曾怨过,秦烈走了,却留了个孩子把她拴在这世上。 可也经常如现在般庆幸,她还有个孩子,还是个人人称羡的好孩子。 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了,时间有些尴尬的,午饭太晚,晚餐太早,若是不吃又觉得有点饿。最后柳如思拿了主意,简单炖锅枸杞红豆粥。 一旁的秦义想着她脚底有伤,有心想帮忙,却不知该怎么下手,他从没做过这些事,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让秦晧帮你擦一下身子吧,见你刚刚出了些汗,别影响到伤处。”柳如思其实是想看一下他的腿伤,但他介意她来看,正好他爱洁,可以让秦晧看看是不是有绷裂出血。 见她视线落在他大腿上的伤处,秦义自然明白她的关心,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连点了头,夺过她手上的水瓢自己舀热水,舀了好几下,就被她拽住手,她又拿过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瓢凉水进去,她笑着说:“会烫。” 秦义晕乎乎的坐在凳子上,小秦晧给他擦背时不小心牵扯到伤处,他才猛然回神。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秦晧停下手回忆了一番,随即笑得很骄傲的说:“我爹是个很厉害的人!打猎能抓来两百斤的野猪,会的文章和我外曾祖一样多!” 能文能武,文应当是不如他,武不知比起他如何。 “那…他对你娘如何?” “爹最怕娘受伤了,他在的时候都不让娘自己上山的。爹出事那天,娘扎伤了手,还叫我不要告诉爹…” 小秦晧收起了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泛起水光,语气有些哽咽。 秦义抬手安抚的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也莫名觉得自己心口闷闷的,虽然是短短一段话,也能从中窥见他们曾经的鹣鲽情深… 小秦晧帮秦义擦洗完后背又看了下他的腿,就登登登跑去给娘亲打报告。“秦义叔叔背上的伤没事,腿上有新流的血,缝的线是整齐的,没有看见里面的肉。” “好,你拿着药进去,帮助他包扎腿伤。等他把裤子穿好,再叫娘进去,娘帮他包扎背上的伤。”柳如思交待完,小秦晧又登登登跑进去。 秦义赤着上身依然坐在凳子上,背后女子正在为他包扎伤口,她已是帮他包扎过几次了,他却一次比一次坐立难安。 他不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可这实在是不该,不能… 柳如思给他弄完就出去忙碌了。 心绪不宁,秦义便让小秦晧拿来笔墨纸砚,检查更正小秦晧这些书里的错漏,顺便也重温圣贤书醒一醒。 流传千古的文字平息着燥动的内心,黑墨在白纸上耗尽了黑夜。 第9章 为何不能是秦烈 晨光熹微,东山村的日子平淡一如昨日。 秦义也在鸡鸣时便醒了过来,现在他除了伤处还会痛外一切正常,没有了前两天的虚弱感。这也让他意识到柳如思治伤的法子确实更有效,若换了军中的大夫只怕要躺上好些日子。 慢步走出屋子,来到前院,他就看见小秦晧一板一眼的伸胳膊踢腿,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小秦晧念着的语气有些不情不愿,但动作却每一个都很认真。 “你是在练什么武功吗?”秦义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动作没什么杀伤力可言,能看出是有韵律在的,可也不像跳舞。 “叔叔,等我做完操再说,拍子会乱掉。”小秦晧加快了动作,嘴里念的也更急了。 于是秦义没再出声,只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小家伙年纪太小肢体稚嫩,不过动作起来格外灵活,比他以往见过的小孩更有活力。 小秦晧终于停下动作,登登登跑到他旁边。“我是在做早操,娘说这是强身健体的,再每日喝牛乳,以后能长得更高更强壮,像我爹一样。” “原来如此,不过我见你房中有武谱,为何不练武功?练武也能强身健体。”秦义昨晚修改那些四书五经时,在旁边见到有本武谱,他只粗看了两页,但也觉招式精妙,不过想来应该是秦家的家传功夫,就没多看。 “娘说了,我现在年纪太小,练那些动作容易伤身,先做操把基础打好,等七岁以后再练武。” “叔叔走吧,该洗漱了。”小秦晧拉着秦义走了两步,突然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然后不知想了什么,又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拉着他往前走。 到了厨房,盖着的锅里在冒着热气,柳如思正准备着刷牙的细盐。 “娘,新牙刷在哪?我去拿给叔叔用。”小秦晧语气自然,但神情忐忑的看着柳如思。 秦义这才明白小秦晧刚刚在纠结什么,大夏朝自然有牙刷,只是这工具细小,制作繁琐,所以通常只有富家子弟才有,一些小官都用不上… 不过他也确实多日未洁齿了,这几日都是清水漱口,所以他燥着脸,没出声。 柳如思好笑的看了一眼小秦晧,这小子现在还学会说话技巧了,都这样说了她还怎么拒绝。“娘去拿吧,太高你够不着。” “好!”小秦晧当即喜笑颜开,有些得意般朝着秦义笑着。 秦义也揉了揉他的头,这母子两为人处事都不卑不亢,很是妥帖。 柳如思拿来新牙刷,三个人排排站在屋檐下,从柳如思开始,牙刷入了水再蘸上小碟中的细盐,然后碟子递给小秦晧,小秦晧蘸过后又递给秦义。 秦义蘸过后随着小秦晧的示意,将小碟放在身后的窗台上,三人便开始齐刷刷的刷牙。 秦义觉得这场景新鲜极了,通常会用牙刷洁齿的都是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丫鬟婢子伺候着端盆送水。而他们却在满院的鸡鸭旁边,还能听见牛哞哞在叫… 刷洗之间,秦义用余光悄悄瞥了柳如思几眼,通常女子认为洁齿时姿态不雅,在丈夫面前都会避讳,更不用说外男了,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他正余光瞧着… “咕噜噜噜,呸!”柳如思豪迈的吐出漱口的水。 “咳咳…咳…”秦义被水呛到。 小秦晧迅速“咕噜噜,呸!”完,伸手拍拍他的腰,认真说:“叔叔,刷牙的水是不能喝的。” 柳如思笑着拉过小秦晧,解围道:“叔叔知道的,是清喉时被呛到了。” 小秦晧半信半疑,他“咕噜噜”的时候可从不会被呛到。 洗漱完,早餐是固定的牛乳鸡蛋加上红薯,吃完后柳如思就忙去了。 小秦晧则拉着秦义回到前院,开始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娘只让他上午、下午各学习一个时辰,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要多学一点。 由于之前积攒的不懂的学问太多,小秦晧今天还是把不懂的拿出来问,对于这种一点就通的小孩,秦义也乐得当个教书先生。 他们正其乐融融,小叔柳荣贵就推门进了院子。 “秦烈,你怎么坐外边了,伤这么快就好了?”柳荣贵担忧又惊奇。 秦义还没说话,小秦晧就开口说:“舅公,这不是我爹,我给叔叔起名了,他现在叫秦义。” 柳荣贵看了看秦义,满眼的不信,不过想起那些村里的传言,觉得可能是需要改头换面隐瞒身份,于是道:“好,以后叫秦义,那个秦义,你媳妇在哪呢?” “娘在后院呢,秦义叔叔不是我爹,娘不是他的媳妇。”小秦晧一边指路,一边纠正舅公的措辞。 柳荣贵不置可否的嘿嘿笑了两声,径直往后面走去。 而秦义的心却突然砰砰直跳! 好像许多人都认为他就是柳如思的亡夫秦烈,而且对于他的长相不同也有“合理”的说辞… 那柳如思是不是也这么相信呢?或者,半信半疑?所以她才对他疏远而不避讳? 如果他真是秦烈就好了,情深不悔的妻子,聪慧过人的儿子。 秦义心口闷闷的,杂念翻涌难以平息。 突然间,他思绪如电,一个令他自己都心惊不已的想法跳了出来! 他,为何不能是秦烈?他至今都是“失忆”,为何不能是秦烈回来了,但丢失了记忆呢? 只要,他是秦烈,这些就都是他的了! 这个想法过于离奇且卑劣,可他怎么都压不住! “叔叔,你在想什么?”小秦晧小声呼唤。 秦义方才脸色如风云变幻,此时被小秦晧打断思绪,顿时有些心虚,掩饰的轻咳了两声说:“咳咳…没想什么,我们继续学吧。” 他们正学着,柳荣贵和柳如思从后院出来,手里各拎着两个装满鸡蛋的竹篮,拎到前院门外的牛车上放好。柳荣贵又进去拎了两只母鸡,也捆好放到牛车上。 “小翠,有什么要带的吗?”小叔坐到牛车上。 “我没有。”柳如思转头看向秦义。“你有要的东西吗?或者有没有要办的事?小叔要去城里。” 秦义暗中摸了摸衣袖里的玉佩,随后又松开。 “没有。” 牛车慢慢悠悠的出发,柳如思交待了一下小秦晧不要学太久,就又进了后院接着忙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小秦晧看了看日头和树影的位置,估摸着时间到了,就主动放下书本。 “叔叔,一个时辰过了,要学只能下午再学了。” 秦义能看出来小秦晧放下书的动作尽是不舍,不由得好奇问:“你娘亲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多学会儿呢?” “娘说了,骗人莫骗己。既然我答应了娘只学一个时辰,那就要做到,不然我就算骗过了娘,见到她也会心虚不安。” “咳咳…”秦义又开始轻咳,要不是问题是他问的,他都要怀疑小秦晧有读心术了! 然而小秦晧自己就有些心虚的说:“不过,有时候我会学得忘了时间,那不算。” “对,忘了就不算。”秦义附和道。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小秦晧从椅子跳下来说:“娘该做午饭了,我去帮忙,叔叔你自己玩。” “等等。”秦义连忙站起身,扯得大腿上的伤疼了一下,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状似平淡的说:“我也没什么事做,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那叔叔我们去吧。”小秦晧很开心的拉着秦义往厨房走去,有人能帮娘干活了! 然而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小秦晧就皱了小脸。 “叔叔,你怎么这么笨?” 秦义红着脸,他在用火镰生火,火星是打出来了,可落在火绒上却不见火着起来,以往这些琐事都有人代劳,他也没注意过要怎么做。 “皓晧啊,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叔叔只是不会生火而已。倒是你,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随便贬低别人吗?”柳如思一边教育儿子,一边放下手里的豆子走过去。 小秦晧闭了嘴,专心的择菜洗菜。 “火星打上去后吹一吹。”柳如思站在秦义边上指点道。 秦义脸上血色未褪,但表情强行镇定下来,拿着打上火星的火绒就要吹。 “火绒要团一下。” 见他一直不得要领,柳如思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调整了一下火绒,接着凑上去缓缓轻吹。 不一会儿火绒就冒了烟,接着蹿出小火苗。 柳如思拿过一旁的枯枝枯叶递给他:“把火绒夹在中间,然后一起放进炉膛。” 秦义跟着她的指示一步步做,火在炉膛里旺盛起来,再将几块大的木材放进去交叉着摆,一团可以蒸饭的火就生好了。 柳如思又回去剥豆子了,秦义脸上的红却依然没有褪,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他摩挲着自己手上被碰触过的地方,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又热又麻。 秦义好久才回过神,脸上的红也终于消了,看向柳如思开口问:“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那帮我把黄瓜的皮削了吧,黄瓜在秦晧洗过的篮子里,刀在灶台边的架子上。”柳如思详细而不客气的交待,见他拿了东西,又开口说:“来我这边削,皮削在扔豆壳的盆里,我要拿去喂牛。” 秦义顺从的走到旁边,就要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柳如思又出声道:“慢点,注意你的伤。” “好。” 秦义缓缓坐下,不像方才生火那样笨拙,他削皮削得比柳如思还好,恰到好处的将外皮削下,几乎没粘连一点瓜肉。 柳如思见了挑了挑眉,对着小秦晧喊:“皓晧,你过来看,叔叔削皮就削得很好。” 小秦晧登登登跑过来,看见这干净利落的手法,当即不吝啬的夸赞道:“叔叔削得真好!和我爹一样!削皮也是连着削的!” 秦义听着手上的力不小心变了下,皮断了… 好在小秦晧和柳如思都未在意,秦义暗自懊恼的同时,面上神色自若,手上未曾间断般接着往下削。 秦义削完黄瓜又问:“还有要做的吗?” 柳如思见手上的豆子也剥得差不多了。“那就把黄瓜切片吧,大概铜钱那么厚,砧板在刚刚拿刀的旁边。” 于是秦义就切黄瓜去了,柳如思剥完最后几颗豆子,就将豆子给小秦晧洗,她自己洗了手过去看秦义切得如何。 她一看,这刀工是厉害的,速度快而均匀,力度正好不会伤到砧板,且片片厚度都有如铜钱。只是,一般会下厨的人都是斜着切的,而他却是正着切出一个个圆片。 不过柳如思什么也没说,从角落的框里拿了三个鸡蛋,将蛋打进碗里搅拌均匀备用。她接着瞄了眼锅里,见饭蒸好了,就将饭桶挪出锅,将锅清出来。 给炉膛里添了根柴,拿着小秦晧先前洗好的青菜就要下锅,她瞄见切完黄瓜的秦义走到旁边,她先一步开口:“炒菜的动作幅度比较大,你背上的伤会被牵扯到,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就等饭做好吧。” 秦义先是烦闷自己被伤牵制,接着又想到自己没炒过菜,先看看她怎么做也好。 柳如思很快就炒好了三个菜,又做了一锅汤,午饭就可以吃了。 第10章 黄金买柴 午饭过后小秦晧被柳如思赶去午睡了,小孩子要睡眠充足。 柳如思收了碗筷要洗碗,秦义又上前道:“我来洗吧,洗碗应该动作不大,不会牵扯伤处。” “行,先用热水烫过,之后加了凉水再下手用洗碗布都抹一遍,然后再烫一次,洗完放在边上的碗柜里。”柳如思详细交待完,就转身出去了。 于是厨房就剩下秦义一个人洗碗,他先是看着她消失的门口愣了愣,这就把活儿交给他了吗? 然后他失笑的摇摇头,认命的开始洗碗。 没做过这些的他手忙脚乱的洗碗,好在也没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费了好久功夫才把几个碗搞定。 只是当他洗完碗回到前院,方才心想她也是会偷懒的人,那心念就碎了,她正在前院挥汗如雨的劈着柴! 汗水使她的脸变得晶莹,多余的汗珠汇聚在小巧的下巴尖,玲珑的身躯跨着步,双手握着有些沉重感的斧头,随着挥舞的动作,汗珠甩散,有的打湿衣襟,有的不知去往何处… 秦义的心都揪了起来,或许是他见识短浅,在他印象中这种力气活都该是男人干的! 便是丧夫带着孩子,凭她这般的模样何愁找不到人为她遮风挡雨?甘心干这等粗活,怎么会是偷懒的人?! “我来吧!” 秦义快步走过去,柳如思立刻停下斧头怕伤到人,他伸手要去抢过斧头,她却不松开手。 “劈柴定会扯到背上伤处的,方才你也走太快了,你这样腿伤很难好。”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的手,但没能推开。 秦义这才注意到,她的手竟然比他的还粗糙!他只是常练兵器留了些薄茧,她却是指掌间厚厚一层老茧,还不乏一些磕碰或割伤的痕迹… “柴先留着!过些日子再劈!” 他心里一阵心疼的同时,更是一阵恼火,他怎么就身上有伤呢?如今他遇上了,又怎能安心干看着! 逆着光,光线勾勒着眼前高大的身躯,穿着熟悉的衣服,他握着她的手,满眼心疼。 柳如思有些恍惚,一张百转千回思念着的脸与眼前人重叠… 她将思绪打散,转头看着天边,淡笑着说:“柴要不够用了,过些时日,怕是要下雨了。” “你等等,先别再动手!”秦义抢下斧头扔到一边,就快步向屋内走去。 “你走慢些!别扯到伤口!”柳如思大声规劝道。 不过她的劝告无用,秦义急匆匆的进去急匆匆的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金灿灿的东西一递。 “你拿去买柴,农户应该有人家屯了柴火,买来劈好的就是。”行军打仗有时就会征买木柴,这他是知道的。 柳如思看着有些晃眼的金元宝,微不可察的咽了咽口水,黄金这玩意在什么时候都是值钱物,上面的纹样表明这是十两金锭! 一两金相当于现代的一万多,而他却拿来十两黄金——十几万块,让她去买柴… 柳如思一边估摸着,若真的全买柴,应该能填满她家的每一个角落了吧,一边收下了那锭金子。 “你的腿伤会痛吗?要不我让秦皓给你看看?” “不用,这钱够你买柴火了吗?” 柳如思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点头说:“够了,我现在去置办木柴,你在院子里坐着,不要再轻易跑动了。” 想着她的缝合都比较结实,应该没有大碍,她转身去后院拎了只鸭子,就出门去了附近的黄家。 不多时柳如思就引着黄大石回来,给黄大石倒了水放在桌上,当黄大石拎起斧子开始劈柴后,她又去了后院… 秦义看着黄大石劈柴,等了一会儿不见柳如思回来,他不由得问:“如思去做什么了?” “干别的活去了呗。”黄大石毕竟是个力气大许多的男人,且做惯了这些活,劈柴轻松自如一斧一个准,比起柳如思利索多了。 秦义不由得又站起身。“她哪来这么多活要做?” “秦兄弟你坐着,她可交待我看着你了。”黄大石连忙过来扶他坐下:“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劳累,以前连菜刀都不让她摸,可你这不是刚回来,还一身伤嘛!这一年她也这么多农活做过来了,不差你养伤这几天了哈!” 秦义并不认同‘不差这几天’这种说法,能少受一天的苦也好啊。只是柳如思不见得会依他,而他此时也想知道,秦烈是怎么与她相处的… 小秦晧太聪明,若是聊了秦烈的事,他再模仿行径,指不定会被小秦晧识破,而且童言无忌的道出…眼前这种不住一起但又熟悉的人倒是合适。 在秦义的有意引导下,黄大石一边劈着柴一边与他相谈甚欢。 不过聊了没一会儿,小秦晧就睡醒出来了,脆生生打了招呼:“黄伯伯,秦义叔叔。” 秦义只能暗叹这小孩醒得真不是时候。 于是接下来的前院里,黄大石劈着柴,小秦晧读着书,而秦义心不在焉的教着小秦晧… 第二日,就如柳如思所说,下起了雨,而且是倾盆大雨。 “就要入夏了,雨水会多一些,不过是刚巧在今日。”柳如思一边给秦义背上换药,一边解释着为何她说下雨就下雨。 秦义一边感受着她指掌碰触间带起的酥麻,一边思索着昨日得知的那点儿信息… 换完药包扎完,秦义没像之前那般立刻穿衣服,而是有些自言自语般说:“我好像比前几日胖了?” 柳如思闻言瞄了眼,秦义身材也很好,但和他是有区别的。 “你还是瘦的。”她说完就走出房间,让他自己处理腿伤了。 而秦义则默默分析,他与秦烈身量相似,穿他的衣服合身得像自己的衣服,便是瘦些应该也只是微末的差距,多吃一些想必就能补上了。 今日下雨,柳如思照料了鸡鸭牛之后就没再出去,拿了平日里积攒的破损衣物坐在正堂缝补。而小秦晧把沙盘拿进屋,就在娘亲近旁学着,当然,秦义作为这几日的先生也在这儿教学。 只是小秦晧觉得有点不太舒服,秦义叔叔坐在了他和娘亲中间,虽说前两日叔叔也是坐在他右手边,能方便看他写的字,可是… “叔叔,我先不学文章了,我想练会儿字。”小秦晧提议道。 秦义一愣,随后也无不可的说:“那你练吧,我在旁边看着。” 然后他就看着小秦晧把沙盘挪到了左边,左手拿起笔杆子,开始生疏而认真的写字… 一双瑞凤眼难以置信的瞪大,这小子真会读心术吧?! “皓晧,不想学就休息一天吧。”柳如思笑着说,正常学生都恨不得每天都是周六日的。她这儿子自从两岁时模仿她在沙盘上画字开始,就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定要学,她看着都觉得累。 小秦晧当即像被雷劈了一样,他只是想把叔叔引到左边再开始学而已! “娘…”小秦晧吱唔了好一会儿,撅着小嘴可怜兮兮的看着柳如思,决定说实话。“皓晧只是想挨着娘,让叔叔到另一边…” 柳如思哭笑不得,拎起凳子走到小秦晧左边坐下,揉揉他的小脑瓜。“那为什么不直说呢?” 小秦晧依偎到娘亲身上扭捏着说:“小舅舅说,男孩子不能太黏娘亲…” 不是没有道理,她也不想养出个妈宝男,不过小秦晧这年纪放现代还在上幼儿园呢。 “皓晧现在还小,偶尔黏人是可以的。” 小秦晧开心了,直往娘亲怀里钻,柳如思忙把手举起来连喊:“先别爬!娘手里有针!” 一旁的秦义眯着眼斜睨小秦晧,倒是应该没有读心术,就是格外显得他像个外人。 小秦晧如愿坐在娘和叔叔中间,就不练左手字了,又把沙盘挪到右边,兴致盎然的看向秦义。 三人各司其职,上午的时光随着雨水流逝,到了午间雨水就小了几分,只淅沥沥的下着。 厨房里几人也分工明确,小秦晧洗菜,秦义烧火、切菜,柳如思炒菜,很快一桌午饭就可以吃了。 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秦义自然的就在柳如思左手边坐下,隔了半个身位不算很近。小秦晧一如既往坐在她的右手边,三个人都坐了在圆桌的一侧,若是外人看去,便会觉得这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柳如思有些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以前就是这样的。 秦烈总喜欢在她的左边,他说是因为右手能给她夹菜…但她知道,秦烈是不想让她看着他左脸的疤,尽管她说过许多次不介意。 她心不在焉的吃着,不像之前大部分注意力在小秦晧身上,更多的看着左边出神。 秦义心中暗喜,分析对了,虽然她看的还是衣服,但要想鸠占鹊巢…呸!是填补这个家的空缺,得让她觉得他与前人没有区别。 不过她确实吃得太不专心了,一直在吃碗里的饭,秦义不自觉就夹了菜放入她碗中。 柳如思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了神自己动手又夹了些菜,不再只是吃饭。 秦义当即反省,一开始就夹菜确实快了点,应该循序渐进的。 小秦晧,感觉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 下午雨停了,雨后青草的芬芳分外让人觉得惬意。 外面都是泥泞,所以难得柳如思和小秦晧一起睡了个午觉,秦义也有样学样去睡了一会儿。 只是秦义本以为睡醒后还会像上午一样,在正堂里三人其乐融融,可他却只见到小秦晧出来。 “你娘去做什么了?”不会去泥巴地里干活了吧,秦义皱眉担忧着。 “和彩云姐姐在房间里说话呢。”小秦晧把书翻到上午学到的地方,然后有些迷惑的问:“我叫彩云姐姐的爹黄大伯,可是彩云姐姐叫我娘姐姐,那她到底是我阿姨还是姐姐?” 不是出去干活就好,随后秦义笑着说:“你不是都叫姐姐了吗?” “嗯,娘说喊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姐姐,女孩子会比较开心。”小秦晧知道该这么喊,但关系上还是感觉乱乱的。 闻言,秦义突然想到,虽然大致知道柳如思二十出头,可具体不清楚…倒是知道秦烈比她大三岁,那万一自己年纪比她小,而她就喜欢老一些的男人该怎么办? 小秦晧下午的学习结束后不久,柳如思和黄彩云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彩云有些别别扭扭的,被柳如思挽着胳膊往前走。 “秦…义大哥,皓晧小弟,我要回去了。”彩云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但秦义敏锐的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一夜风平浪静,到了第二天早晨也没再下雨。 可秦义却觉得有如山崩海啸! 本来吃完早饭,柳如思便会来帮他换药,可是他坐在房中,等来的却是彩云!还好他没有提前脱衣服! “秦…义大哥,诗姐姐有事要忙,我帮你换药吧…”彩云闭着眼睛视死如归般说道,也还好她没睁眼,不然她会看见秦义脸色阴沉得像个恶鬼。 “那我等她忙完再换。”秦义冷冷说道。 彩云有些害怕的捏紧了拿来的纱布,结结巴巴的说:“你刚被救回来的那天,是我…也在,处理背上的伤处就是…我给诗姐姐帮忙的,你不用介意。” 听着她这段明显是有人教的说辞,秦义心里的火气冒了三丈高。不过他调整了一下面上的情绪,这小丫头应该是改了些说辞,没把救命之恩往她自己身上揽。 “我失忆了,但总觉得如思很熟悉,她帮我换药我觉得亲切又亲近。可我见你,只觉得你是邻家的小妹妹,想到你要来帮我换,我心里就不痛快了。” 彩云闻言唰的睁开眼,有些惊喜道:“我就说你是秦大哥!诗姐姐还说不是呢!” 秦义凤眼微眯,接着似乎有些伤怀的说:“可能是我与…之前容貌相差太多了。” “嗯,是不太一样,不过现在更好些。”彩云内心纠结着,她夸诗姐姐的夫君好看,是不是不太对?可他现在更好看是事实呀。 “唉…不止是如思,我看着秦晧也觉得亲切喜欢得很。只是我也不确定自己是谁,该怎样做才不会吓到他们母子两。”秦义眉头紧锁,好像为难得不行。 “你肯定是秦大哥!秦大哥以前也是这样的,关于诗姐姐的事都细心得紧的,生怕她伤心难过!”彩云当即热切起来,秦大哥和思姐姐再续前缘,那是多么动人的故事啊! 秦义暗中会心一笑,接着有些迷茫般问:“能和我说说,我和如思以前的事吗?” 第11章 你不是秦烈 秦义和黄彩云在房间里聊了许多,直到小秦晧忍不住来催促,秦义才对黄彩云说:“你的事先不用急,会有转机的。” “嗯!我爹还在跟那老头要价呢,还有一些时间,我先回去了。”黄彩云一时把自己的烦恼放在一边,心里尽是秦大哥诗姐姐以后那神仙眷侣般的恩爱画面。 彩云这事让秦义憋了些怒气,但给小秦晧授业,在厨房生火切菜,一桌吃完午饭,他都一直神色如常。 只等小秦晧去睡午觉,柳如思准备出门时,他才一把将她拽住。 “我还没换药。”语气微沉,但他忍住了没摆脸色。 柳如思扯了几下也没把手腕抽出来,只得皱着眉回答:“为何不换,我让彩云来帮了。” “男女授受不亲!”秦义理所当然的说,见她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握得太用力了,就放松了一些。 但柳如思顺势就将手抽了出来,并且状似自然的背在身后,语气平静的说:“也是,我虽为女子,但也是医者,且已有婚育,便忘了彩云是不一样的。是我没想周全了,走吧,我给你换。” 本想借此发作一番,可柳如思一段话虽然含枪带棒,神色语气却是柔和的,堵得秦义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好似一切如常,给秦义换了药和纱布,柳如思转身就要离去。 “等下,你要去做什么?”秦义连忙喊住她。 柳如思停住脚步却没转身。“我去给牛割一些青草。” 秦义走过去绕到她面前,看着她说:“别这样劳累了,要不去买个下人吧。” “我家虽不贫困,可也没富裕到能养下人的地步。”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说。 秦义转身从一直放着他物品的椅子上,翻出一个花纹繁复描了金线的墨色钱袋,他直接将钱袋递到柳如思手上。“干农活的下人不会太贵,如果签的是死契,就是一次买断终身,生死嫁娶就都由你安排了,哪怕往后不给月银也无碍。” 手上的钱袋子沉甸甸的,前日她收了那十两金,而这钱袋子约莫有五六倍重,一两金换十两银,不知是否全是金子… 柳如思不由得吐槽,古代的有钱人体力真好,揣着好几斤的东西到处跑。 她知道一些买卖下人的事,村里就有人家过不下去,把女儿卖去当丫鬟的。但在大夏朝,一个普通小丫鬟三四两,一个壮丁五六两,人还不如一头牛值钱。 又颠了颠钱袋子,柳如思把它放回椅子上,对秦义笑着说:“我先考虑一下,家里添人不是小事。” 见秦义又要说什么,柳如思先一步说:“割草不是什么体力活,就算买下人也不能马上就买到的,但牛今天明天还要吃呢。” 柳如思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秦义看着放东西的椅子,莫明的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有。 他的玉冠、扳指、钱袋等等财物都放在这儿,母子两都未曾翻动过一下…可见是对她们毫无吸引力。 他能给她们什么呢?权势吗?且不论她们是否需要,若暴露身份,他又该如何成为秦烈。若他不是秦烈,他如何能触碰她入骨的痴情… 他羡慕秦烈能有温良聪慧的儿子!羡慕秦烈能得美艳动人又兰质慧心的女子钟情!每从柳如思身上发现一处好,他的羡慕就会多几分! 直到变成了嫉妒!变成了觊觎!变成了想取而代之! 谁让他偏偏又有替代秦烈的契机呢? 哪怕是偷,他也想偷到这千金难买的稀世珍宝。 山村的日子总是平淡,在每日的鸡鸣犬吠中就溜走了,转眼已是将秦义从山上带回来的第十二日。 “今天可以拆线了。”柳如思判断秦烈背上的伤已经良好愈合,腿上的伤可能会差一点,但把线拆了也不影响了。 “拆线?”秦义有些疑惑不解。 柳如思不由得勾唇笑道:“我不是用线把你的伤缝起来了吗?线只是帮助你的伤口闭合,现在你的伤好了,可以把线拆掉了。” “伤好了吗…这么快?”伤快些好本是好事,可秦义觉得有些不安… “原本还能提前两天好的,你老是活动,伤才好得慢了。” 柳如思去她自己房中拎来放医疗工具的木箱子,取出一把小剪一把镊子,用消毒水消毒,她一边交待:“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不过跟那天割开箭伤比可以忽略不计。” 随后她径直开始拆线,每一针线从一端剪开,从另一端扯出来。 秦义觉得这根本不能叫疼,像是被小虫叮了一下最多是痒,可随着一段段线的取出,他莫名觉得就像是他与柳如思的牵扯,也一根根被扯出… “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要能先留在这里,别的可以慢慢来。 柳如思手下动作不停,只是淡淡的说:“那我可治不好。” 谁要你治好了…秦义沉默了一会儿,又换了措辞:“现在伤好了,就能干活了吧?” “…暂时不要剧烈的活动、搬重物,跑跳也要当心,感觉到疼就不要做。”柳如思尽职给出医嘱。 “背上好了,我先出去。你可以趴在床上,用被子遮挡,只露出腿上的伤处,弄好再叫我进来拆线。”柳如思虽然只是个医学生,但也听授课老师说过,医生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处理问题,患者就不会那么尴尬。 但秦义还是觉得很尴尬!方才那些有的没的,一时间都没心思想了!那处箭伤的位置就很尴尬,不管怎么遮掩,都是能看见臀线的… 他一边半褪了裤子往床上趴,一边抱怨个箭手准星太差,不管是要杀还是要俘都不该射在这儿! 不过扯过被子遮掩的时候他又想了想,稍微往上扯了几分,扭身看了眼,是不太刻意的样子,顶着满脸通红他出声道:“我可以了…” 柳如思进来后就不禁心中感叹,真白! 之前对比秦义和秦烈时,肤色也是一项,秦义是近乎脂膏般温润的白,秦烈却是如蜜糖而带着暖意的小麦色… 臀部倒是一样的饱满好看,瞄了眼又白又翘的屁股蛋子,柳如思专心开始拆线。 由于羞躁整个过程秦义没说一句话,时间好像变得缓慢难捱,但他心里又有种隐秘的期待,希望这个过程再久一些…… 不过柳如思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就全部拆完,她长吁一口气,一个医者的责任终于结束了。 她收拾完东西出去,秦义立刻也穿好裤子出房间,不过小秦晧已经等在门口了。“叔叔,今天的学习能开始了吗?” “可以,现在就去吧。”秦义温和应下,安心了些。 对呀,他急什么,还可以在这儿当小秦晧的授课先生,伤好了还能帮她做更多事,他还是“失忆”的,总不能赶他走吧? 然而,从中午做午饭开始,他发现柳如思变了,准确的说是对他的态度变了! “我已经生火了。” “今天没什么要切的,我来就好。” “你不必学做菜,小秦晧吃惯我做的了。” “碗碟放着吧,若是无事可以去外面走走。” 他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可是他不敢问,他怕撕开和煦的表面,底下就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可哪怕他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说,柳如思依然撕破了那层窗户纸。 午饭后,等小秦皓去午睡,柳如思主动找到秦义。 她疏远而友好的笑着说:“你的伤好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看你锦衣华服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明日你随我小叔去城里把,打听一下可有达官显贵之人失踪的消息。” 柳如思淡笑着,可眼中的疏离和淡漠如利刃般刺眼。 秦义嘴唇微张,却半天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时间这么急?他还没制定出完整的计划,他都还没来得及变成秦烈,他不想走!他还什么都没有得到! 见他不说话,柳如思就客套的笑了笑转身要离开。 大手拽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她就无法抗拒的撞入宽阔的怀里,撞得她恍惚以为还在山中小路中… “我不想走!我觉得我是属于这里的…”与心上人不同的声音在脸贴着的胸腔里隆隆响起,两条有力的长臂将她困在坚实的怀中。 柳如思努力撑开一些距离,但也只是能勉强看清眼前熟悉的衣襟。 “这里的一切我都觉得亲切,这间屋子,这里的山林,我应该是属于这里。”他想留下,说多少谎都没关系,只要能留下,这些谎言都能变成事实。 “或许是你失忆前也曾住过农家小院,大夏朝相似的民舍何止千万,秦家的屋子也不出奇,山林更是如此。”柳如思闭着眼,不去看眼前相似的胸膛。 “那秦晧呢!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就心生喜爱?你呢!为什么我短短几天就觉得再也离不开你…”这些是真的!对啊!若他不是秦烈,这些都不能解释! “如思,有没有可能,我就是秦烈。” 柳如思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的脸,眼里若有似无的哀伤氤氲。 “你不是。” 他不由得撇过脸不想让她看清,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才缓慢的以尽量诚恳的语气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借尸还魂?” 柳如思不由得一滞,何止听说,她自己就是呢。 “如果,我是秦烈借尸还魂了呢?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而秦烈的魂魄占据了这身体,只不过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秦义说得有理有据,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就是事实。 柳如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只是看着眼前的衣襟不说话。 见柳如思不言语,他不由得急问:“还是说你只爱秦烈的身体?换个样子你就不能接受了?!” “不是的!”柳如思几乎是怒吼般反驳。“我爱秦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他!” 他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酸苦难言的嫉妒夹杂着些微升起的希望,他控制不住语气中的卑微祈求。“那为什么…还要我走。” 柳如思深深吸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因为你不是秦烈。” “那我是谁?!”他知道自己问得毫无道理,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你可能是任何人,但不是秦烈…” 泪珠随着话音落下,她的情绪最终还是无法平息,或者说这一年来心里的痛从未平息过,只不过是与对儿子的责任维持了脆弱的平衡,稍一触碰,那种痛就会像山崩海啸般将她淹没,其中的些微会变成眼泪从眼中溢出来… 她何尝没有在他身上寻找一丝丝秦烈存在的痕迹,可他不是,他不是秦烈… 哪怕已经知道他不是秦烈,她又何曾没有将他当作秦烈替身的想法,可是她做不到!她骗不了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替代! 她想要的就是秦烈,相似的人只能让她更思念与秦烈相伴的朝朝暮暮,将相似的人留在身边,便是无穷无尽的折磨,连短暂的遗忘都做不到! 晶莹的泪顺着她白皙的脸一颗颗坠落,他忙松开禁锢的手臂,手忙脚乱的想拭去她的泪,声音极轻柔却还带着不甘心问:“你如何就能确定我不是秦烈?” 柳如思挡住他的手,自己用衣袖擦了眼泪。 “人失忆了,知识、常识和技能应该是不会消失的,你能教秦晧读书就证明了这点,但你的许多常识和技能与秦烈的不一样。” 他第一时间想起生火的事,原来就那么小小一件事就让他功亏一篑… “其实也不需要那些,我与秦烈相伴七年…当我看见你睁眼后的眼神,我就隐约感觉到了。” 只是她自己,也在自欺欺人的逃避,多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啊…多希望,他是秦烈。 第12章 人有悲欢离合 最终他还是没能说服柳如思,他实在无法看着她在面前泪流不止,而他失忆的设定也缚住了他的手脚。 站在牛车旁,小秦晧满眼不舍的望着他,而他揉了揉小秦晧的脑袋,心想:你看着我有什么用,去帮我求求你娘啊! 这时柳如思拿了个包袱从屋里出来,小秦晧连忙跑上去拉着她的衣袖摇晃,稚嫩嗓音满是哀求道:“娘,叔叔能不能不走啊?” 这小子果然有读心术!但读的好! 他也满脸恳求的看着柳如思,希望她能看在儿子的面上让他留下。 “叔叔的家人朋友会想念他的,他应该去找自己的家人,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人有悲欢离合,皓晧也应该明白人总会分别的。”柳如思将小秦晧搂在怀里安抚着。 他哪有什么家人会想念他?他们只恨不得他死!可他“失忆”了,他什么也不能说… “小翠啊,你这意思是秦烈…秦义这一走就很久不回来了?”驾着牛的柳荣贵当即皱眉,这侄女婿难道是要去找他服兵役的老爹吗?这么多年不回来难道不是死了吗? 他又把希望放在柳荣贵身上,小叔你能不能行? 这些亲友就是认定他是秦烈了,劝了很多次都是无用功,现在人要走了,柳如思也不再与小叔争辩了,只是淡笑着说:“他腹有诗书,必不是池中之物,不该在这小小东山村里蹉跎岁月。” “这倒也是。”柳荣贵在柳翠嫁给秦烈后也了解到,秦烈之前也是想考功名的,可惜面有疤痕者不能入朝为官,科举也就不能参加了,秦烈十三岁遇熊,脸上的疤就葬送了他的前程,如今有了无暇的样貌,确实可以再试试。 于是柳荣贵转头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功成名就之后,可别忘了本啊!” 他早就功成名就了!现在就想握住这个“本”!但他“失忆”了,也不能说… 老的小的都败下阵来,他只能眼看着柳如思走上前将包袱递给他。“你的东西都忘了收拾。” 他根本就没收拾,总想着还没有转机能留下,方方面面都在抗拒着要离开的事… 他不接,柳如思就一直举着包袱,脸上是柔和但不容拒绝的态度,对视许久后,他知道,他是真的留不下了。 将包袱接过,从里面翻出玉冠和扳指,这些虽不具号令之能,但也是稀世之宝,留下反而可能给他们带来祸端。包袱里剩下钱袋和他来时穿的破损衣物,他将包袱递回。 “这些你留着吧,钱不多,但也能让你少几日操劳。”他嫌银票怕水怕火,且他没有需要自己花钱的时候,只带了些打赏用的零碎…希望他走后的时间里,她能少做点粗活。 柳如思却不接,只是淡笑着说:“你失了记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归处,得留着钱财傍身。” “我…”若他真是失忆这话是没错,可他并不是!但这能说吗? 之前一直在试图让她相信自己是秦烈,他是失忆忘了自己是谁的话,那些言语举动勉强算情有可原。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从未失忆,是一直在骗她的… 恼火的把钱袋从包袱里掏出来,他径直把剩下的破衣烂衫塞进柳如思怀里。 “衣服破了也不能穿,若是不想看就烧了罢!”说完他转身坐上牛车,不再回头看她。 柳如思淡笑着,目光从他身上的衣服上移到他的侧脸上,她清声道:“祝君平安喜乐,一生长康健。” 小秦晧也挥手道:“秦义叔叔一路平安!等恢复记忆后,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牛车晃晃悠悠的走着… 那座农院越来越远,那片池塘也渐渐看不见… 拉车的公牛身强体壮却性情温和,这条出山的路它已经拉了好多年了,每一个弯每个分岔它都记得,柳荣贵都不用赶,它就知道要怎么走。 这头牛其实是秦家的,但除了拉回去配种,一直在都柳荣贵家里养着,只要不是农忙,柳荣贵勤则每日,少则隔两日就会驾牛出东山村。除了帮柳如思给城里送鸡鸭蛋,还会替村民们采买代卖,带人进城、回村,如今也算他家的一门营生。 不过需要耕地的时节,将这头牛租出去的租金,柳荣贵还是都会给柳如思的,他这侄女嫁给秦烈前命苦,秦烈死后又是命苦… “秦…义啊,你看见左边靠山那条路没?”柳荣贵指着远处高出一截的荒道,那条道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或者可以称其为石崖。 “一年多前,你就是在这儿出事的…唉,你是没看见小翠那天的模样啊,要不是还有个秦晧,我真怕她就随你去了…” 他定定的望着那条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疼?还是嫉妒?只知道难受得很。 “你走了以后,我心里后怕得很,我就想啊,我自己有一家老小,而小翠母子也要有人帮衬着。我那不成器的大哥又是指望不上的,我是怎么也不能出事了,就花了好些时日重新寻找开辟了条道,便是每趟多走些路也安心。” 东山村名为东山,其实就是金燕城东边山上的村子,一路坐着牛车,他才知道为什么他能失踪十几天不被手下找到,这实在是太偏僻了。 先是走牛车一趟趟踏出来的荒草荆棘间的小径,然后是许多村庄汇集的乡道,在这里小径与通往其他村的路比起来一点都不起眼,或许过往的人都很难意识到这是条路。 一路走过有许多分岔的乡道,最后才是到城里的官道,一路晃了一个多时辰,近二十里路才看见金燕城的城墙。 刚到城门口,便有人看见他就眼前一亮,他立刻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让人先别靠前。 又随着牛车进城走了一段,到了城中人来人往之处。 “小叔,就把我送到这里吧,我要去打听一下消息。你忙完就早些回去,我…会衣锦还乡的。”他下了牛车,便对小叔躬了躬身以示道别。 周围跟上来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的端王?!和颜悦色还给一农夫躬身?不是被夺舍了吧? 等到柳荣贵拉着牛车不见了身影,那人脸上所有的温度都顿时消散,粗布木冠也遮不住他冷冽的威仪。 十几个青壮立刻都同时松了口气,还好,是他们的端王。 “将军。” “王爷。” “主子!” 他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没有人敢打扰。 半晌,他才回过神后说:“先找个地方落脚,本王回来的消息先不要外传。” “是!”齐声应道。 立夏多雨,田里的庄稼涨势喜人,只是许多洗了的衣物就难以晾晒了。 柳如思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人一刚走,就趁着有太阳,立刻把所有衣服被子都晒洗了一遍,昨天就已经干透了。 现在外面下着雨,她便可以把暂时堆放在床上的衣物都叠起来,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 将秦烈的衣服一套套叠好,放回他的衣柜,最后触到的是柔软细腻的绸缎衣角… 收治秦义的第二天她就把这身衣服洗了,只是这衣服精细,她不会缝补。 虽然他走的时候置气让她烧了,但她也不可能真的烧。在这物质匮乏的时代,破烂棉袄都能拿去当铺当几个铜板,这样的华服哪怕是拆成布料去卖也能卖不少钱。 只是她也不会真拿去卖了,家里是需要钱,但这种钱赚了会让人抬不起头。特别是家里有孩子,她不想让秦晧觉得可以因外物轻贱自身。 烧了可惜,卖了不合适,只能放着了…柳如思想了想,在秦烈的衣柜里找了个角落将这身华服放好。 “娘…皓晧晚上还想跟你睡嘛!”小秦晧一自称皓晧就是在撒娇,此时更是整个小身子黏在她身上使劲的扭。 “再一再二不再三,皓晧听说过吗?已经让你两晚了,今晚一定要自己睡了。”柳如思故意板起脸严肃道。 小秦晧靠在她身上捏着她的衣角,大大的眼睛满是伤心的说:“真不想秦义叔叔走,我还有好多不懂的学问,都没人教了,娘也不让我一起睡了…” “昨天这套说辞已经用过了。”柳如思并不买账。 小秦晧又是失望又是费解,用过就不能再用了吗?不该是好用就一直用吗? 柳如思蹲下与他对视,笑着说:“过几日若是不下雨,娘就会去趟城里,皓晧要不要一起去?” “要!”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这样,一些不开心的事能轻易被开心的事掩盖,所以许多人回忆起童年都是开心的事。 而此时的黄家,黄大石坐在床边,黄嫂子在旁边劝说着:“咱闺女想跟着柳恩人,这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彩云就算嫁给那老鬼也不过五两银,柳恩人可是愿意出十两!” “我知道!”黄大石眉头一竖,吓得黄嫂子缩了缩,不过前几年他也听了柳如思的劝告,而且得了儿子更是愿意听柳如思的话,所以动手的恶习已经改了。 “可这,可是要卖给她为奴,若是卖到别处也就罢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这脸往哪放?” “儿他爹啊,她是咱的救命恩人!为报救命之恩,愿为奴为婢的不在少数,说出去也不丢脸!” 见黄大石还在犹豫,黄嫂子就补充道:“柳恩人先救了你的命,后帮我调养身子,我们这才有了儿子。可她从来没要过我们一分报答,秦烈走后来找我们帮忙,哪次不是带着鸡鸭带着礼来的?” “那还不如给秦兄弟做个妾,也好听一点。”黄大石心里琢磨着,听说秦义出门闯荡去了,万一闯出个大富大贵,还能跟着沾沾光。 黄嫂子顿时一滞,可这对柳如思就不是好事了,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啊?这是报恩还是报仇? 不过转念她也明白男人是不能理解女人的苦楚的,黄嫂子便换言道:“他们有儿子了,咱平民百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何况她答应这事不会往外说的,在外面咱们就说,是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不容易,把女儿送到她家做个伴儿,帮帮忙。” 对于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说法黄大石嗤之以鼻,律法上是这么写的,但实际上只看有没有钱,只要养得起,多少个妾也不会有人管,若是他有钱前几年没有儿子的时候就会纳妾了。 不过他也想明白了,反正这事儿不会往外说,而且多得五两银还不用添嫁妆。 牛车又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 这次的牛车上除了往常的货物,还坐了四个人,不过对拉车的牛来说依然轻松,除了驾车的柳荣贵外,不过是两个女人一个孩子而已。 “思姐姐,去了县衙以后,我就可以跟着你过了对吗?”彩云双眼亮亮的,这话她已经问了好多遍了。 柳如思不厌其烦,笑着再次回答:“对,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不过可要帮我干活啊,我也不能让你享清福的。” “那是自然!在家我也是要干活的!若是嫁人也要干活,那在哪干活不是一样!”彩云很是乐观,况且诗姐姐人这么好,说不定比起嫁人还能少挨些打骂。 柳如思对小叔和儿子都交待过了,彩云签卖身契这事不要往外说,来城里办这事儿本来也不好瞒小叔,儿子就更不用说了,早晚会知道的。 柳如思也不担心,他们两都不是嘴碎的人。 第13章 糖人掉了 “王爷,在您班师回朝途中,设伏欲加害您的明面上是山匪,但许多蛛丝马迹可断定是他人圈养的私兵,只是不知道是康王的还是八皇子的。”作书生打扮的男子躬身陈述。 端王拿起手边的地图,脸上冷漠没有情绪,漠然道:“总归有人不想让本王凯旋而归,但他们不知本王亦不想就这么回去。父皇猜疑之心与日俱增,必不会让本王留着这虎符…” “留在边关的三十万大军,本王已下令调了五万到这金燕城附近,不管是谁的人马,既然明面上是山匪,那就剿匪。” 书生当即赞同道:“王爷英明!您此次在回朝途中遇袭失踪,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您留在这儿带兵剿匪,谁也不能说您的不是。这设伏之人弄巧成拙,真是愚不可及!” 端王斜眼瞥他,冷冷道:“若是本王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书生当即一愣,随即冷汗直流。 “去安排剿匪吧,在本王归来的消息传回去之前,慢慢的剿…” 打发书生出去,端王冷漠的脸上渐渐透出一丝迷茫,尔虞我诈争权夺势,本是他已经习以为常的。 可如今,却只觉得厌烦… 或许早就厌烦了,或许本就不喜欢,可除了这些他便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原本是这样的… 心中烦闷,他便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这是金燕城里最好的客栈,如今整座客栈住的都是他的人,而他住在客栈最高最好的一间房。 往外望去是客栈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假山流水很是清雅,可这景致在他眼中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平常。 他又远望院子外的街道,看着人来人往的百姓倒是有些人味儿,不那么孤寂。 卖夫走卒的叫卖吆喝中,一辆牛车缓缓而过,瞥见车上的几个几乎看不清的人影…他立刻将身子极力探出去,瞪大了眼睛去看。 一个平常农夫打扮的男人牵着牛在走,车上坐了两个女子和一个孩子,孩子依着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见面容… 是她!带着小秦晧,还有小叔,还有应该是黄彩云。 他转过身往门口跑了几步,随即又停下,他该怎么过去呢?见了又该怎么说? 又转身回到窗边,目光努力捕捉着那辆牛车。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县衙…她果然是聪明的,那天稍一点拨,她就领悟到将黄彩云收为丫鬟能解决嫁人的问题。她那般心善,不过是一个邻家姑娘,便能为其殚精竭虑,助其摆脱困境。 可是她怎么就感受不到他的困境呢?他要怎么才能摆脱想留在那农家小院里,与她共度一生的贪念? 柳如思一行人来到县衙管理户籍的档口,凭着与黄大石签订的黄彩云的卖身契,很顺利就将黄彩云过了户口,拿了黄彩云的籍契。 从此能决定黄彩云人生的不再是其父黄大石了,柳如思透过帷帽看向黄彩云。“你的卖身契和籍契我都先收着,以免以后和你父亲说不清楚,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人家,我就会放籍让你嫁人。”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思姐姐过一辈子!”黄彩云开心得抱着柳如思的手直蹦哒,好像今天不是卖身为奴,而是翻身作主了。 柳如思不由得觉得好笑,前世的自己其实也不想结婚,因为她觉得婚姻就像一场豪赌,而十赌九输,她不想去赌。 只是一来到这个世界,她就被迫掷了骰子,她居然赌赢了…可赢得的奖励还没捂够,就被老天爷一把收了。 比没赌赢还要令人难过。 “娘!我想吃糖人!”小秦晧指着街角的摊位,已经在直咽口水了。 “今天只能买一样零食,你确定要糖人了吗?”柳如思确认道。 小秦晧犹豫了一下,随后下定决心般郑重点头说:“下次我再吃别的!” “那好。”柳如思揉揉他的头,又看向黄彩云问:“你也可以买一样零食,要糖人吗?”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黄彩云看着糖人的眼神可不像不想吃的样子。 十三岁可不就是孩子嘛,不过柳如思没有对抗整个世界的想法。“不管多大都可以吃零食,特别是女子。” 走到卖糖人的小摊前,彩云和小秦晧选了自己想要的图案,小秦晧看向柳如思问:“娘也是女子,娘要吃个糖人吗?” 还真有点想,于是柳如思给自己选了个兔子的图案。 付了九个铜板,三个人齐刷刷站在街上,一边吃着糖人,一边等着小叔送完货来接。 彩云和小秦晧都吃得痛快,柳如思就麻烦了,只能一手把帷帽的纱缦掀到嘴边,一手拿着糖人小心吃着。 周围有些人路过,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白皙的脖颈精巧的下巴,而一张娇艳红唇时不时含着蜜糖。 大多数人哪怕是惊艳,也不过是看一眼就匆匆掠过,忙自己的生活去了,有那么几个心痒的,也不过是在远处驻足旁观。 但就有那么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哥,瞥见那红唇就心猿意马起来,毫不顾忌的直直走过去,伸手就要掀她的帷帽! 一只手伸过来,柳如思下意识就拉着儿子往后退。 刚避过,柳如思就意识到是什么惹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她当即弯腰把儿子抱起,刻意将嗓音压得粗哑说:“这位公子,您吓到我和孩子了!” 这声音跟一个美人的形象极不相称,公子哥顿时眉头皱了些,看着她手里好大一个娃,公子哥有些纠结的问:“这是你的孩子?” “十月怀胎亲生的!我家长辈就要过来了,公子能不能先走?别要让我家长辈误会了,到时候说闲话给我家里那男人,我可要挨一顿!”柳如思保持着粗哑的嗓音,说着的话也像是个粗鄙的农妇。 公子哥顿感无趣,甩了甩衣袖就走了。 等公子哥走远了,柳如思才把小秦晧放下,她方才也是紧张的。 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完全可以用强权压迫她这个无钱无势的女人。若是这人蛮横点,一定就要看她的脸,她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小秦晧和彩云都沉默着,单纯的脑瓜还在试图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柳如思明白他们受到了冲击,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小秦晧才指着地上说:“娘,你的糖人掉了。” “没事,刚好娘也觉得有点腻了。”柳如思安慰道。 虚惊一场,两个女子和孩子坐上采买结束的牛车,出城回去了。 而街角几个侍卫正暗自揣度着,眼前一脸阴沉的主子到底在干什么。 不久前主子突然穿着一身平民衣服匆匆出客栈。他们几个赶忙跟上,主子到了县衙附近一直等着,等到两个女子一个孩子出来了就远远的跟着走,可也不上去说话,还示意他们不要暴露。 “甲六,之前那个伸手的男人记得吗?” 被点名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应道:“记得!” “把他伸的手剁了。” “是!” 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卫,可以内心有很多想象,但主子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能问。 而剩下的侍卫就看见,他们的主子走到之前女子站着的地方,弯腰捡起一枚已满是尘土的糖人。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各有各的震惊,最震惊的那个心里在担心,主子不会要吃吧?那可得劝一劝! 不过好在主子只是拿着那枚糖人皱眉,随后就带着他们回了客栈。 柳如思几人回到家里,很快就把城里的事抛之脑后,他们正在为别的事而争执。 “娘,彩云姐姐住我的房间,我去跟你住!”小秦晧坚持自己的提议,并且觉得很有道理。 “我现在是思姐姐的丫鬟,丫鬟就要随身伺候,所以我去思姐姐的房间铺个小床就行!”彩云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柳如思想了想,对彩云说:“你先跟我一起睡…” “好耶!”彩云当即拍手赞同。 小秦晧不敢置信,娘居然选了彩云,皓晧不是娘的小宝贝了吗! “有空我们一起把那间堆杂物的房间清出来,到时候彩云搬那间住。”柳如思笑着补充道。 彩云失望。“这样啊。” “哦。”小秦晧,那还能和娘住好几天呢,还是羡慕。 多了个小姑娘的秦家小院里多了许多热闹,而有她帮忙分担去洗晒、扫地之类的轻活,柳如思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农家的生活许久不会有改变,就算偶尔发生了变化,也会在日升日落间回归平淡。 但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朝堂,可就不一样了。 “微臣启奏!”身穿绯色仙鹤纹的老者上前躬身。 身穿明黄龙袍的中年皇帝抬抬手。“准奏,丞相请讲。” “遇匪失踪的端王已被寻到,但听闻是受了重伤,臣以为,应当立刻派去名医护送端王回京,不敢再使其操劳。”丞相言辞恳切,脸上尽是对端王的担忧。 皇帝的脸上也是浮现出属于一个父亲该有的心疼担忧之色,闻言便要颔首同意… “微臣亦有奏!”身穿绯色孔雀纹的威武男子上前一步。 皇帝眯了眯眼,但面上依然是和煦之色,抬手示意他说。 “端王月余前大胜缅吁敌军,如今凯旋而归,却在我大夏朝疆域被区区山匪所伤!看似伤的是端王一人,实乃伤的是国威!须以雷霆之势荡平匪类,重振雄风!”威武男子说着就已经浓眉竖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刀斩匪。 皇帝心叹,最麻烦的就是这些兵部的人,这个鲁达庆更是麻烦中的麻烦,年轻气盛豪情万丈,带兵打仗算是个人才,却不通那些弯弯绕绕。 丞相已退回朝列之首,同穿孔雀绯色衣的左副督御史站出来说:“兵部右侍郎所言甚是,臣以为当尽快派去武将领兵剿匪,同时派去名医接回端王。” 这时吏部尚书也站出来说:“若要调兵剿匪,最近的大军便在端王之前带兵的西南边关,离端王遇袭的金燕城只有三日路程。” 端王就是从边关出发回京,在途中遇袭,他带的西南边关军自然是最近的,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点。问题在于谁去带这个兵,每个人心中都各有各的计较。 “报!”这时一个传讯官匆匆入殿跪下。 皇帝颔首。“说。” “端王传信,那日遇袭自觉受辱,已调边关军五万前往金燕城,誓要亲报此仇,特此传信奏明陛下!” 许多人顿时一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端王有虎符在手,身为皇子自觉受辱辱也不是小事,亲自调兵剿匪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五万兵也不多,他自有消息,知道端王此番遇袭身受重伤不是作假,便点了点头,只是关切道:“钰儿的伤势可好?” “启禀陛下,端王信中道,此次重伤险垂死,所幸得良医妙手所救,现已性命无虞只是还需时日温养,这次剿匪会坐于安处号令兵将。” “那便这般吧,众爱卿可有他事?” 第14章 坐山观虎斗 富庶之地,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一位看着有些病弱的男子斜靠在小榻上,有美人环伺捏肩捶腿。 听了底下幕僚的禀诉,康王扬眉一笑,问道:“你说,这山匪真是山匪吗?” “应当不是,怕是他人私兵。”幕僚一直躬着身。 “那你说,三弟的伤是否同本王这病一般?”康王又问。 幕僚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应当不是,那日端王的随行人马有十几人脱困逃到金燕城,其中有我们的暗子,那端王身中一箭两刀,当场鲜血直流。” 虽说大夏朝有不少神医,但没有人能保证受这么大创伤不会危及生命。 若是以柳如思的视角看,便是大夏朝还没有微生物的概念,治伤也大多不会缝合创口,再加上没有抗生素,因刀伤死的,其实大多是死于感染。当然,没有现代药物支持,她也不能保证她治伤就不会死,只能说概率小一些。 “不是本王的人,不是三弟自演,那山匪…” “当是八皇子的人,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触角还伸不到西南之地。” “既是如此,那便让他们自己玩儿,本王就看着,若是合适再添一把火。” 康王一边说着,抬手拉了个美人抱在怀里把玩,那美人受惊,小嘴张开却是没发出声音,原来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而京城另一处的高墙大院深处。 “外公你想想办法,本宫在金燕城外的人马可不能被当山匪剿了!”皇子服饰的少年焦急道。 “谁让你私自派人去杀端王?若是杀成了倒还好,这下反倒助了端王的气焰!”老丞相恨铁不成钢。 褚时琪脸上也是懊恼:“谁叫他只带百人随行,路过本宫藏兵之地?!” 随即他脸上又有不解:“那日由暗子惊其马匹奔出随行人群,褚时钰中箭落马又背受两刀,三千人马围着那山林,他是插翅也难飞,可谁知他入了树林就那么不见了!” “而这之后本宫的人四处搜查,方圆百里但凡有伤者寻郎中大夫治外伤,都立刻派人灭杀。可偏偏他十几日了无痕迹,前些日出现已然伤愈,且他的人马也都赶到,在金燕城内本宫也不好再轻举妄动…” 老丞相闻言也想不通,若仅考虑杀端王这事,褚时琪的安排已是周详,不过往事落定,没杀成就是没杀成。 “事已至此,那三千人就弃了吧,将你的痕迹抹干净就是。” 褚时琪当即不乐意了,他来找丞相为的就是保下这些人,他愤愤道:“本宫未满十五还不能立府,要出宫都麻烦,那可是本宫好不容易攒下的人马!” “你要人马做什么?那三千人又够做什么?养私兵一事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养少了不堪大用,养多了,你当上面坐的是没有眼睛耳朵吗?” “可康王褚时琨、端王褚时钰都已经掌过兵了!还有其他两个皇兄,他们年长本宫占足了先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私兵?若是本宫不作准备,他日岂非人为刀俎?!” 老丞相反而笑了笑,这八皇子心计倒是有,就是年幼少了些磨砺,他平稳道:“你光看着你的兄长,但忘了这天下是在谁的手上,陛下年富力强手腕强硬,他们年长占了先机,但也未必不被陛下忌惮。” 褚时琪闻言冷静了一些。“外公的意思是?” “他们年长已成虎,但你最大的靠山还稳着,那便坐山观虎斗吧!” 丞相说罢又严肃问:“那三千人马与你的关系可要断清楚了,别将把柄落在了端王手里!” 褚时琪分析了利弊也只能忍痛放弃,毫不担心的说:“早就安排好了,最多薅去一个金燕城的县官,那县官还以为那些是他的人,平日里就当作山匪使用,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事儿。” 京城里各方势力暗潮汹涌,而远在西南的金燕城也是掀起轩然大波。 自五万兵到来,端王便不再隐瞒身份,公布了剿匪事宜。周遭官员富贾大都心思浮动,削平了脑袋想往上凑。 金燕城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远离京城又离边关有点距离,土地虽好但山脉众多难以开垦,若不是这次端王在这儿出了事,恐怕许多京官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城。这里的人穷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碰到皇亲国戚,更别说是一个封了王的皇子了。 可正是因为身份有着天壤之别,金燕城的人连拜帖都递不到端王眼前,只能在据说是端王暂住的客栈附近徘徊。 而此时的端王并不在城内,他正在当日出事的那片山林间查看。 他是怎么从这金燕城西边的山林里,跑到金燕城东边的山上去的? 这片山林离东山村有近百里路,那日他身负重伤,又落马失了马匹,便是有人背着也跑不了这么远。 想到自己在秦烈的忌日出现在秦烈的坟边,他本不太信鬼神之说,但此时也不由得怀疑,难道是秦烈的在天之灵救了他? 可他与秦烈素无瓜葛,非要说共通之处…只能说都是男的,然后身量相似他还略瘦几分,便是秦烈真的有灵又为何要救他? 褚时钰想着不由得有些心虚,秦烈会知道自己看上他妻儿了吗? 但褚时钰随即又眯了眯眼,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秦烈原本是要夺舍,将他挪到坟边,想占他身躯与妻子再续前缘,但是失败了。 这么想之后他就觉得心安理得了,你夺舍失败,就不能怪他想鸠占鹊巢…虽然他也失败了。 “将军!周围几十个山头都探过了,共找到两处山匪据点,估计人数不会过四千,要直接攻寨吗?”一魁梧副将禀告道。 褚时钰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苍翠山林淡声道:“围困即可,在周遭寻几个地形合适的地方安营,准备长期驻军。向山寨传去消息,前两千投降的不杀,送去边关做苦役。” “长期驻军?这…圣上会同意吗?”副将迟疑着。 “这里离边关不过三日路程,分配给边关的粮草物资也常从这里走,平日驻军把守一可震慑匪类,二可随时策应各方,日后本王禀明父皇,父皇会同意的。” “是!” 只要上面没问题,副将对端王的决定就不会有异议。 西南全军都对端王运筹帷幄的本领推崇备至,西南军去年出了内贼与缅吁敌军里应外合,敌军绕到后方破了边关,八万将士含恨战死。 而端王自请领兵十万驰援西南,三日便撕开敌军阵线,带来粮草物资与边关军汇合,重整边关三十万大军。而后不仅把敌军逐出大夏国土,且趁胜追击,击杀缅吁几位大将,一路打到缅吁王城外,逼得缅吁王俯首归顺签下条约,缅吁沦为属国。 当然,端王回京途中遇袭,全军上下莫不是义愤填膺,前些日端王调兵剿匪,全军都自告奋勇的要跟来,可惜端王明令只调五万兵。 且不论上面的达官贵人对端王剿匪的事怎么想,金燕城及周遭的百姓无一不是拍手称赞。特别是金燕城西侧的村庄,几乎每家都被抢过钱财或有年轻女眷被掠走,之前不少村镇自发组织了民兵抵抗山匪,可惜散兵游勇连自保都难。 而在远些的东山村,柳如思也怔怔出神,秦烈的死因是山石滚落,可若没有遇匪时受的那一刀,是不是结果就不同了呢… 牛车停在院门口,今天又是该给城里送货的日子了,将订单的四篮蛋装上车,柳如思又进去拎出两篮。 “小叔,听闻有不少百姓主动给剿匪的将士们送去米粮,这两篮鸡蛋你帮我送去吧。”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下次的货若是少了就补不上了。”柳荣贵对她养鸡鸭的生意也是有参与的。 鸡鸭产蛋并不稳定,会有多些少些的情况,所以多余时会留下一些鲜蛋,留到下次不够的时候补足,若是多出太多才会拿去市场出掉。而柳如思拿出两篮蛋,相当于把余留的都拿出来了。 “没事,一点心意,大不了这些时日家里不吃。”柳如思笑得灿烂,将两篮蛋放进牛车里。 牛车晃晃悠悠的又进了城里。 端王暂住的客栈四周如今有将士把守,而许多不知道把东西送去哪的百姓,就把米面粮油都送到这里,即便是将士不收,百姓也径直把东西留下就走。 牛车就混在这些百姓的队伍里,把两篮鸡蛋放在守卫客栈的将士附近,而后又晃晃悠悠的离开。 “王爷,客栈外又有许多百姓送来的东西,王爷此番剿匪深得民心啊!”书生眉飞色舞的称赞道。 褚时钰面无表情的把玩着一根竹签,语气淡漠的说:“在本王的位置上,得民心却不见得是好事,不过只是小小的金燕城,也无大碍。” 书生顿时神色讪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自诩才高八斗,后来遇到端王才知人外有人。因仰慕端王才学,他放弃了去地方当知县,自愿跟随左右给端王效力。 他在端王身边侍候数年,旁人见他得端王青眼,大都会尊称他为孙先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端王面前就是个跑腿加捧哏的。 “你说,若是一个女人痴情于一个男人,那她会变心吗?”褚时钰突然握着竹签看向书生孙知照。 孙知照一愣,这怎么突然讲到女人了?不过他想了一会儿说:“若是变心如何称得上是痴情?” 褚时钰眉心微蹙,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不会变心…变了心也不再是痴情。” 所以他才想直接替代秦烈啊,想要完整的偷来那份痴情… 只是现在他成不了秦烈,也无法将一个完美的死人从她的心里挖出来。 而他自己,却对柳如思难以释怀,甚至每多一日就多一分的不甘心,若他成功替代秦烈,过的每一日都该是云卷云舒浓情蜜意吧。 “本王要更衣出去走走,屋里闷得慌。” 褚时钰挥退孙知照,换上一身平民的棉布衣,明面上只带了两个同作平民打扮的侍卫随行。 从侧门出客栈,走了两步,他的目光突然回到那一排排被挪到角落的物资,停在两篮看起来不起眼的鸡蛋上。 快步走过去,抬手制止守卫的将士们行礼,褚时钰问离得最近的人。“可记得这两篮蛋是何人送来的?” 最近送东西的百姓太多,被问的人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另一边离得近的人开口道:“是一拉牛车的农夫。” 褚时钰顿时眼睛都亮了,又追问:“牛车上可有人?” 那人摇摇头道:“无人。” 褚时钰眼神稍暗,但嘴角还是隐约勾起,拿起一枚鸡蛋轻轻握了握,对那答话的人扬了下巴说:“赏。” 身边侍卫便上前掏出来一锭银子递过去,看得周围的人都一阵艳羡。 将鸡蛋放回篮中,褚时钰又吩咐道:“把这两…这一篮鸡蛋拎进去,另一篮和其它物品都检查一遍,无大碍的就一起送到城外剿匪军那儿。” “是!” 褚时钰心情很好的离开客栈,虽然柳如思可能不知道他就是端王,但民心…不也是心嘛。 第15章 多出门走走 五万剿匪军如铁桶般团团围住山寨,但短短数日也没有山匪出来投降。可端王不急,山匪出不来百姓也不急,急的人要么远在天边要么无足轻重,所以就这么耗着。 自那日得了鸡蛋,褚时钰就爱上了出门,虽然就得了那么一次柳如思的东西,可他也发现上街走走确实比呆在客栈舒服。 只是想多出门走走,漫无目的闲逛,昨日逛了城东,今日可能就逛城西。 路过一处勾栏瓦舍,一张带着香风的丝绢落到他眼前,抬头就看到楼上妙龄女子身弱无骨倚着栏杆,见他抬头顿时眼睛亮了亮便娇笑道:“公子可愿帮奴家将丝帕捡上来?” 褚时钰冷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踏着丝绢就走了。 而芳春院楼上顿时莺莺燕燕笑作一团,都在取笑那抛丝绢的女子。 “今日你眼光也不错,挑了个俊俏儿郎,可惜人家呀,不上钩~” “那可不是,还费了条丝帕呢,嘻嘻~” 那女子也不恼,只是叫身边的小丫头去把丝绢捡回来。她扔的时候可没看见脸,只是见那人身穿布衣却气势不凡,背后隐约有几个人是跟着他的,便想试那么一试。 没钩上也就没钩上吧,在这烟花之地,不主动去寻每一丝可能,就会注定烂在淤泥里… 褚时钰却被突然的打扰搅了心情,城里胡乱逛了一圈,干脆出城去了剿匪军驻地。他正思念着柳如思,抬眼却看见那些倚栏卖笑的妓子,他觉得是对她的玷污! 遥远的京城,富丽堂皇的御书房中,皇帝褚天明靠在椅上听贴身太监给他通报消息。 听罢他那双爬了眼纹的瑞凤眼微眯。“时钰就让兵将围着那山寨,自己每日闲逛?” 徐公公据实道:“是,端王每日闲逛,偶尔去一趟剿匪驻地,否则都在客栈。” 皇帝斜瞥徐公公,语意不明的说:“时钰自出宫便锋芒外露,勃勃雄心丝毫不掩,只是他往日行事磊落且有度……真是闲逛?” 徐公公也疑惑,但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只是躬身道:“端王第一日去了平民粮铺、看了街角菜摊、到过屠户门面;第二日漫无目的,从客栈左拐右绕走到金燕城东门,站了会儿,回了客栈。第三日沿着西街…” “行了。”皇帝挥停流水账般的日报,拿起桌上的奏章翻看,淡漠道:“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就让他玩些时日,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 同在京城的丞相府。 “外公,你说褚时钰到底在干什么?本宫那些人,他是杀还是不杀?”褚时琪虽说已经决定弃了这批人马,但到底是费了心血经营的,是以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谁料他三皇兄犹犹豫豫,就一直在那磨着,磨得他心烦意乱! 老丞相皱着眉,他虽没有皇帝那么细致的传讯,但也大致知道端王这段时间的动态,完全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游手好闲。 但这可能吗?端王自数年前一鸣惊人,有心人都知道的便是他有多勤勉,不分寒暑每日闻鸡起武、秉烛夜读。 虽然亲外孙褚时琪是老丞相的天然立场,但他也从未轻视过端王,以及称病蛰伏的康王。 “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你把那些痕迹处理干净了,任端王再足智多谋也不能将你如何。 褚时琪原本是确定没有留下破绽的,但褚时钰在金燕城行事那么诡异,他又有点怀疑了。 “之前本宫留在褚时钰那的暗子都被挖出来了,外公可有办法给山寨传个消息,让他们直接投降,之前准备好的账册要留给剿匪军发现。” 金燕城,距公布剿匪已经过了十日。这两日送来粮食物资的百姓开始减少。 有些人疑惑,山匪这么厉害吗?几万人打十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大伙也没什么抱怨,反正剿匪军还在这儿,最近都安宁祥和出入平安,只是百姓们也要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而游手好闲了半个月的端王,此时闲坐在一间茶舍的雅间。 两个侍卫站在背后装木头,而端王自己一言不发的举着茶杯晃动,若是有人站他前面,就会看见他眼神放空… 雅间的门被敲响。 “在下孙知照,公子可在?” 褚时钰回过神,眼神恢复一贯的冷淡,没有情绪的应:“进来。” 孙知照关上门,满眼喜色的躬身行礼道:“山匪不久前举布帆传出消息,他们都投降了!” 褚时钰闻言却眉头皱起。“降了?两处山寨都坐落于陡峭之处,若要强攻我军也会损失不少。围剿前探过,他们的屯粮够撑至少一个月,会这么轻易降?” 他还没想出来该怎么早点衣锦还乡呢!若真按照秦烈的身份一路乡试、会试过去,起码得两三年才能合理的“功成名就”。但柳如思不认他是秦烈,而且他也等不了两三年,所以此路不通。 目前最靠谱的是“恢复记忆”,然后回去报救命之恩,可怎么报恩他也不能留在东山村了。一是柳如思就不会留他,二是现在身为端王不可能一直留在金燕城,就算向父皇自请封地,也难以如愿被封到此地。 “碰!”茶杯重重落在桌上,褚时钰冷声道:“查查!最近剿匪军有没有士兵将领私自靠近山寨,或往山寨传递物品!” 金燕城西侧的两处山寨,此时山匪们按要求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正一个个的举着双手往外走。剿匪军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整齐站在弓箭射程外,山匪过来一个便绑一个。 带领剿匪军的副将一边悠闲的抄着手,一边暗自感叹端王足智多谋,不费一兵一卒,在这儿驻军十日就让山匪们缴械投降了。 而褚时钰匆匆赶来,就看到一大片几千个山匪像白花花的猪猡一般,被捆在一起跪在地上。 他顿时满面寒霜,对着副将冷冽质问:“谁让你受降的?” 副将一时间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不该受降吗? 褚时钰深呼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迁怒了,于是补充道:“之前说过前两千投降的不杀,本王言出必行,你可记得是哪两千先降的?” “这…”副将怎么可能记得清,那前两千不杀,难道不是为了动摇山匪们抵抗之心的策略吗?这一下子全体投降了,还要分是哪些先? “报!两处山寨已开始搜查,发现山寨内关了几百名年轻女子。另外有许多粮草、马匹、金银财物,现还未清点完毕,但在两处山寨内都发现了账册,请将军过目!”传讯兵双手奉上账本。 事已至此,找副将的麻烦也没用,褚时钰伸手接过账本却没着急看,而是看了眼那些山匪。 “让那些女子出来给这些山匪定生死,有恩者给一枚铜钱,有仇者往他们身上刺一箭,无恩怨者略过。铜钱数为正,箭孔数为负,正负相抵,前两千者不杀,余者就地处决!” “是!”副将不懂将军在想啥,但将军屡战屡胜,所以他的决定不会有错。 最后点清了山匪共计三千五百五十二人,被将士们赶着一排排列开,副将本以为会需要很多铜钱,让人快马加鞭跑去金燕城拎了几万枚过来。 然而出来的女子们或恍惚或哭喊或咬牙切齿,整个定生死的过程走完,得铜钱者寥寥无几,甚至没有分出去一百枚…得铜钱最多的一个山匪也不过三枚铜钱。 与之相反,被刺箭者非常多,几乎三千匪徒人人被刺,有个别女子都不拿箭,认准几个山匪就扑上去生生撕咬,恨不得生啖其肉!那些山匪被捆住手脚又有刀枪架着,只能在原地哭爹喊娘的求饶。 定完生死,天已经完全黑了,所有将士都心头有些触动,便是提出女子定生死的褚时钰自己也深受震撼。 篝火照耀着,褚时钰怔怔出神,原来女子也有这么浓烈的爱恨,以往他只看见了柳如思对秦烈的爱,现在才看见女子的恨。 “报!已点清山匪的铜钱与箭伤数,正者六十一人,平者二百零三人,排名第两千者身受二箭,另有三百七十二人死于定生死。” 听着统计的数字,褚时钰有些后悔定了两千的数,让负数者活着似乎有些对不起那些女子浓烈的恨意。 “天色晚了,明日开始处决吧。前两千负数者,负一断一指,负二断二指。另外今晚不予治伤不予衣食!” “是!”传讯兵应下就要走。 “等等。”褚时钰目光闪烁着,沉声问道:“中箭最多者,多少箭?” “这…至少六十多箭吧,有些箭孔重合分不出来,人已经当场死了。”传讯兵回答完顿了一下,补充道:“中箭最多者是经常出山掠劫之人,许多女子亲人被其杀害,另外他所处山寨的几乎每个女子,他都要…过一次。” 褚时钰神色复杂的喃喃道:“倒是死的痛快。” 第二日的剿匪军驻地,从天光大亮开始,屠刀冷光挥舞,断指遍地,人头滚滚,血腥之气充斥着整片山林! 但听闻此消息的金燕城周遭百姓,许多人上街敲锣打鼓的庆祝起来,不少人还想到剿匪驻地去看看那大快人心的场面,只是都被剿匪军拦住了。 客栈外送粮送物的百姓再次暴增,甚至比之前加起来的还多! 不过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外面普天同庆,金燕城的县衙里却一群人惶惶不可终日。 “爹!那斩我手的人你找到没啊!”一年轻公子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右肩捆着厚厚的绷带,却是整条右手自肩下不翼而飞! “别说这些了!你赶紧穿衣服,跟着你娘一起,赶紧跑吧!”金燕的县令匆匆拉起儿子,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其实他到现在也想不通,端王怎么会被区区匪徒袭杀?那些山匪又怎么敢袭杀端王的? 早些日他就在慌张了,但之前抱有侥幸,觉得自己只是分些钱财,偶尔指使山匪抢几次,没有证据也抓不到自己头上,顶多因山匪抢道的事没上报被罢官而已。 然而刚刚城门口衙役看见,端王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侍从牵马,他手里明晃晃拿着一本账册在看! 剿完山匪拿着账册,那还能是什么账册?!金燕县令是万万没想到,山匪竟然会记账! 那上面有没有他的帐他已经不敢赌了,之前没让家眷跑是担心会显得做贼心虚死得更快。但现在跑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勾结的山匪袭杀已封王的皇子,满门抄斩都是轻的!灭几族才是要担心的事! 只是金燕县令在门被踹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要跑也晚了。 第16章 草包县令 整个县衙被兵将团团包围,但留出的空隙可以让围观的百姓看见,他们平时高高在上的县老爷跪在公堂中间,其他的主簿、师爷等等还有各种家眷在旁边跪成一片。 而公堂上方坐着的是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看着文质彬彬很是儒雅。 “那个是王爷吗?”有百姓伸着脖子看,一边问旁边的人。 “听说端王才高八斗,作书生打扮肯定就是了!” “果然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啊!怪不得能兵不刃血就剿灭山匪!” 有守卫的将士听不下去了,小声道:“那不是王爷,是孙先生!” 旁边的百姓顿时发问:“孙先生?那是谁?几品官啊?” “孙先生就是…”将士刚要回答,被旁边的同袍扯了一下,他们是不允许向外散播军中消息的。 旁边的百姓听了个囫囵,于是堂上不是王爷的事没传开,大伙还是一口一个叫着王爷。 而此时公堂上,由将士们从后堂抬出一箱箱金银财物,还有不少珍贵字画瓷器等等… “金燕城县令赵钱,你一年俸禄不过九十石,相当于白银四十五两,这里仅算金银也有五千多两,这么多钱是从哪来的!”孙知照板起面孔声色俱厉。 堂外百姓惊叹道:“这么多钱啊?!” 县令赵钱战战兢兢道:“是…是家眷在城里开铺子赚的…” “哦?这里也搜到了一些铺子的地契,卖药收药的、卖文房四宝的、卖布匹的等等共计七间铺子,可有出入?” “无…” “你上任金燕城知县之前不过一介寒门,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而你在此城三年,是在此期间有的七间铺子,这七间铺子三年就能赚五千多两?!” 有百姓吐槽:“那开的不是铺子,是聚宝盆吧?” 赵钱无言以对,孙知照则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今日为何会找上你吧?” 孙知照狠狠将账本摔在案上,厉声喝道:“豢养三千五百多名山匪,谋害当朝王爷,你可知罪!” “三…三千多名?!”县令赵钱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他慌乱无措的喊道:“就百十个山匪啊!哪来三千多人!” 要知道整个他辖区范围内的百姓也不过六七万! 而堂外的百姓也是震惊不已,怪不得城西的村庄几次组织民兵剿匪,多时有数百壮汉,却都损失惨重! “城外现在还有两千个山匪捆着,人头也砍了一千多个,你要不去数数?”孙知照冷冷一笑。“另外,你的意思是,你承认养了山匪,但只养了一百多人,是吗?” 赵钱顿时满头冷汗。 “我再问你,这账册上三百匹良驹,两千套布甲,三千多各种兵器还有无数箭矢,是你提供给山匪的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要谋反!怎么会弄这么多马匹兵器?!”赵钱直接激动的站起来,跑上前要去看那账册。 一旁的将士身手敏捷,上前一个窝心脚就把赵钱踹翻在地。 孙知照示意将士将账册拿着,在赵钱面前一页页翻给他看,赵钱顾不得胸口剧痛,连忙跪起凑上前看,越看他越是脸色发青! 这账册也不完全是胡编乱造,分给他的钱记得一笔不少,但入库的明目完全不对!他的铺子给山匪提供十套棉衣,这上面就变成一百套布甲!帮运送铁匠铺打出的二十把柴刀,在这上面就是三百套大刀! “冤枉啊!这账册是假的!有人故意要陷害我!”赵钱总算知道不对劲了,但他却说不出到底是谁要害他。 孙知照喝了口茶水,鄙夷道:“光这账册记载,你勾结山匪已有两年,期间你就没想过去山寨看一眼?” “我…我派人去看了,那个李大壮…”县令转头去找他手下的衙役,却找了半天没看见那人,突然想起来,那人十几天前就称得了重病没再来过。 孙知照却笑了笑:“你要找的李大壮,是不是这个?” 又有两个将士从外面拖来一个人进来,那人断了手脚满身伤痕几乎不成人样。 “我们帮你问过他了,他收了山匪钱财,故意帮山匪掩饰真相,他也不知道背后是谁,要害你一个小小的县令。” 赵钱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不该碰触的无边泥潭,黑黝黝的淤泥下,他只是颗将要沉底的小石子。 “最后问你个问题,这几年来报官说被抢劫,有女子被掠走,村民被山匪灭门,这类的事情你有管过吗?哪怕只是算算失踪女子的人数,也该知道山匪不止一百多人吧?” 赵钱茫然四顾,为什么他都没能发现? 因为每抢一笔山匪都会分给他钱,因为他自己和儿子也享用了被掠走的女子,因为有些村民就是通过铺子里的买卖,被知道家里富裕,铺子给山匪通气去灭的门… 赵钱本就是为虎作伥,只是原本以为自己是虎,没想到自己只是个伥鬼,还不知道老虎是谁。 “把这些人都关县衙大牢里,好好看管,先别让人死了。” 把县令的事情捋清楚了,孙知照也就走下公堂,他无官职在身,本就不能审案。要给朝廷命官判案还得经过刑部,这事涉及王爷,指不定赵钱要提到京城去三司会审呢。 金燕城客栈,孙知照回来复命:“王爷,县令那边都暂时处理好了。” “替罪羊而已,还是个敷衍的替罪羊。”褚时钰已经找出了前几日给山寨通消息的人,一路追溯可以知道是丞相的暗子,也就是整件事应该都是八皇子手笔。 但这事没有直接证据,要指控一个皇子,没有直接证据那就等于没有。 不过,让他褚时钰直接咽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 “马匹、兵器不会凭空出现,从上往下查,八皇子有哪些势力可能弄到这些再运到金燕,不能揪出他本人,也要再剪去他一些羽翼。” 褚时钰交代完又顿感无趣,斗来斗去到底为个什么?但他如今就算不主动去斗,也逃不出这漩涡了。 “对了,那些女子安顿好了?”褚时钰问道。 孙知照又回身说:“有家人在的已经送回家中,没有家人的…不知道怎么安排。” “从山匪的财物里分一些钱给那些女子,也不要给太多,够短暂安身立命即可,多了守不住。” “是。” 孙知照出去办事了,褚时钰一个人在屋里又开始烦躁,山匪剿完他就没有借口留在金燕了,就算他可以拖延着不启程,可一旦父皇有召,他就必须走。 千头万绪,就是想不出该如何是好,褚时钰又换了衣服上街散心去。 东走西看了半晌有些乏了,随性走进一间酒肆,这是间相对低价的酒肆,便宜的一壶散酒八文,最贵的也不过一两一壶。 酒肆里没有雅间只分一、二楼,一楼大堂不限花销所以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一片喧哗吵闹;上二楼至少得花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酒肆的受众少有人愿意花这个钱,所以二楼只有零星几桌。 而褚时钰不想在一楼忍受污浊的空气,便径直上了二楼。 上到二楼便看见就两桌人,一桌四人是小商贾模样,点了许多小菜还有包子馒头,想来是把这儿当饭馆吃饭来了,四个人差不多也要花一百文,干脆上来安静些。 另一桌两人,一中年一青年坐在窗边,在褚时钰和两个侍卫上来时都迅速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们一眼,然后又安心回头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褚时钰看了下,旁边还有一靠窗的桌子,就带着两个侍卫一起坐下。 他不喜酗酒,更不会轻易在外喝酒,跟小二点了壶一两的酒搁桌子上放着,让他再上三杯清水。 点了酒水褚时钰就望向窗边,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这里的窗外是城里主干道,东边城门进来的几乎都要经过这里。 此时有锣鼓喧天经过,是百姓还在庆祝山匪被剿灭,褚时钰看着街上的热闹出神,他本意可不是为了百姓,要不是“山匪”惹上了他,他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小事。 从前,他的目光和心思都在高高的殿堂上。便是那时西南边关大捷,百姓们对他歌功颂德,他也至多将他们归类为大夏朝子民,只考量对自身处境的影响。 西南边关百姓们自发他塑金身,他怕功高震主,直接派兵强令百姓把塑像改为民间神像,功德庙改成道观。 百姓自不会因此恼他,或许恼了他也不在乎,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依然有人容不下他携大功回去。 也是,在决定趁胜追击打到缅吁王城时,他在自身处境和从此大夏朝西南安宁间已经做了选择,改掉几尊金身已经无足轻重了。 “这山匪剿得好呀!那些山匪不知糟蹋了多少西边的好苗子!” 旁边那桌的中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略大的声量让褚时钰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中、青年又压低了些音量聊着,不过褚时钰坐得离他们近,也隐约听得见。 那青年小声说:“师父,往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到西边寻寻好苗子了?” “那还得等几年,这苗子和地里的庄稼是一样的,都是一茬一茬的,西边十年以上的好苗子差不多都被霍霍了,十年以下的难看出良莠。”中年黄牙叹息的摇摇头。 青年也感叹着:“若是能看出十年以下的苗子就好了,年份短,收的价也低些,早些收回来调养,卖价还更高。” “十年以上的苗子才稳定,许多小苗子一开始看着还行,长着长着就呲了,花那时间精力还有钱都得打水漂。越是小的苗子越得靠眼力,这行做得久了,选苗的眼力才能练出来。” “嘿嘿,我这不就跟者师父练着嘛,求师父多指点指点,想少走几年弯路!”青年狗腿般笑着给中年黄牙倒酒。 黄牙老神在在的端酒抿上一口,朝窗外努努嘴说:“你选一株苗子出来,我给你点评点评。” 青年当即目光灼灼的往街上看,褚时钰不知道他们说的苗子是什么,只是漫不经心的也斜瞥着窗外。 “烧饼摊边上,蓝色那株,应该是十一二年的苗子,苗珠大而剔透,色泽也晶莹!”青年选出了苗子。 褚时钰目光寻到烧饼摊,看到旁边唯一的蓝色是身穿蓝色衣裙的小丫头,顿时明白他们说的苗子居然是女子?! 他目光冷了些,不过也没什么举动,大夏朝人牙子是正当行业,大户人家的丫鬟仆从大都是从牙行里买的。 便是有些人牙子走偏门,主动寻民间女子,也都会出钱给其家主签下卖身契再过官府明路,毕竟强行拐卖民女按律当斩,少有人牙子会冒这风险。 第17章 只恨相逢晚 “这个不行,你别光看皮,仔细瞧骨头,两颊横飞,下颌宽阔,往后十有八九是个大花盘!” 中年黄牙给出点评,摇头道:“你这眼光还得练好几年才能上手,首先一个就是好苗看身骨,骨就是底子,底子好的皮差点也能打扮出来!骨呲了,越长越呲,皮都盖不住!” 青年也不气馁,上前又倒酒拍马屁道:“这不就跟您学来了嘛,谁都说您黄牙子眼光好,选苗就没走过眼!” 黄牙子也得意的喝着酒,这行当眼光就等于钱,他钻营这行二十几年,早练出一对“照妖镜”了。 几杯酒下肚黄牙子有点飘,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也不是没走过眼,十来年前,我选上了一个不到十年的苗子,那真是一眼出众的好苗子。” 青年当即捧哏道:“后来长呲了?” “非也。”黄牙子故作神秘的摇摇头,卖足了关子才说:“后来长得比我估的还要好上些倍!那可真是人间罕见,我黄牙子都没见过比那更好看的苗子!” 青年难以想象出是个什么样,但黄牙子阅人无数,他说的人间罕见那必然不假,青年不解的问:“那怎么是看走眼了呢?” “我估差了,没拿下!”黄牙子真情实感的懊悔道:“那苗子还没十年我就盯上了,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才引得那田地缺水找我卖苗,结果第一次被多事儿的拦下,没买成。” “第二次我狠了心,将那田地的缺口挖得大些,量那多事儿的也堵不上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青年摇了摇头,他可想不出来。 “那苗子自己找了头猪把自己拱了!”黄牙子不由得音量又大了些,现在回想起来都恼得很。 青年也叹为观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咱选苗子一般只选十三年以下的,那么小,居然自己找猪拱?” 黄牙子一脸懊悔说:“若真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念念不忘,我当时是被那苗子气坏了,原本出价二十,受了气就只肯出价十两,结果那猪横插一脚出钱把苗子抱回家了。” “我回头越想越不对劲,那俩之间一点也不像有过龌蹉的,就又偷偷回去看。那苗子真就嫁给那猪了,可苗子直到十六都是一身清爽之气!但那猪是刀枪不入的,吃喝嫖赌样样不沾,我后悔了想再挖都挖不动!” “可偏偏那苗子从十三开始,就跟喝着琼浆玉液似的,越长越是娇,越长越是美!跟那些淡淡的兰花菊花莲花还不一样,像牡丹有端庄又像桃花勾人魂,总之明艳得很,哪怕不是好这口的见了都得心痒痒!” 听到这里褚时钰顿时坐直了,四肢的肌肉紧绷起来,这熟悉的描述… 那黄牙子感叹不停:“早知道苗子会这么长,就算当时真被拱了也值得二十两拿下啊!别说八年前了,就是去年听说那猪死了,我好奇又去看了眼,哪怕是二十多生过孩子了,也还值二十两!” 青年听着描述也心驰神往起来:“哪天师父带我去见识见识?” 黄牙子点头说:“等哪天路过那东…” “嗙当!” 茶杯被拍在桌上四分五裂! 褚时钰双目几乎喷火,站起身含怒低喝:“把这两个带走!” 侍卫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领神会的当即上前,一人一个就把两人绞了手押住! 在二楼候着的店小二一时不知所措的看着,不知该不该去劝劝。 侍卫们押着人往外走空不出手,褚时钰自己掏出一颗金珠子抛给店小二,怒意难消的喝道:“两桌一起结!” 店小二定睛一看,只觉得眼睛都被闪了,这可是金子!一颗虽小也至少一两了!再往那两桌一扫,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二钱银子!而且那壶一两的酒动都没动,完全可以收回去再卖! 一时间小二只顾着喜气洋洋的算赚了多少,那两人大呼小叫的被押出酒肆也没分过心。 金燕城客栈的地窖里,黄牙子和青年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求饶,他们下九流特别是人牙子行当的,贯会看人。 他们先前在酒肆看出这人器宇不凡,但判断不是热心之人,也就没多防备,谁知这人突然发难,等被带进客栈才知道居然是端王! 褚时钰听着哭喊更厌烦,看着那个青年道:“把这个舌头割了。” 说完又想到他那眼睛以后会选出像柳如思一样的“苗子”,又补充道:“眼睛也挖了!” 这回客栈的一路上他都止不住的想,万一当初柳如思没碰到秦烈,或是秦烈没将她买下,是不是她也会在那勾栏瓦舍倚栏卖笑? 那可是他心头最向往的美好存在!美貌,心善,聪明,细致,母爱深沉却不溺爱,还有至死不渝的痴情… 光是这么想着他都怒不可遏!怎能如此,怎可如此! 青年很快就再也不能哇哇大喊,只能在地上“咕噜”着吐着满嘴鲜血,很快昏死过去。 而黄牙子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招惹了端王,也意识到端王厌恶他们哭喊,于是瑟瑟发抖的硬是闭了嘴。 褚时钰坐前面的椅子上,他铁青着脸,眼神几乎在黄牙子身上挖出两个洞,沉默了许久他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说,柳如思的事。” 黄牙子心头咯噔一下,便知道是柳如思招来的护花使者,这在他们这行当并不少见,毕竟选的就是美人,而美人招人爱怜不需要问理由。 而柳如思不愧是人间罕见的苗子,连招来的护花使者都是金尊玉贵的王爷。但他又没得手,反而白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可真是无妄之灾! 正常他们对这样的事也有应对之策,人牙子行当哪能没有硬手段?可眼前这是端王!他还能比带兵打仗的王爷手段硬? 黄牙子很快找准了方向,硬是不能硬的,只能软,他如履薄冰般小心整理着措辞开口:“那柳翠…柳如思的爹是金燕城的赌坊常客,平日里对柳如思和其母都非打即骂,后来柳如思的母亲没钱买药病死了,柳如思自此忍饥挨饿,我看她可怜…” “说你怎么用手段要买走她的,酒肆里本王都听见了。”褚时钰鬼话听得多了,怎能听不出黄牙子的开脱之意。 黄牙子心里一紧,暗骂自己多嘴,随后选择性的坦白道:“柳如思的爹本就是身上有点银子就去赌的烂赌鬼,那日她母亲带着柳如思进城寻她爹回去。” “我瞧见那丫头水灵,便跟赌坊的通了气,让赌坊借钱给她爹赌,赌坊要债急不然利钱飞涨,便是典当屋舍田地也来不及,最快的就是…找牙行把女儿卖了,我早就备好了银子,出价也高,自然是找我。” 褚时钰眯眼冷视着他问:“你是在赌坊门口盯上柳如思的吗?” 黄牙子冷汗直流,这种一笔带过的细节居然被揪出来,知道端王不好糊弄,只好战战兢兢的坦白:“是在街上看见…我跟上去的…” “是她爹自己想到要卖女儿的吗?”褚时钰又问。 “我…让赌坊催债的,提了一句…”黄牙子觉得心里发冷。 褚时钰闭了眼忍住怒意。 “接着说。” 黄牙子接着说起关于柳如思的过往,第一次要被卖时,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她爹不要卖她,被拉出门口后,小叔瞧见把他们拦下。她爹本身有点犹豫,最后小叔出了五两加上她爹那些零碎还上了债,于是第一次就作罢。 她爹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去赌坊,但黄牙子不死心,让一些狐朋狗友故意结识她爹,然后撺掇他去赌。她爹抵不住诱惑,很快又欠下更多的赌债,而且因为是第二次要卖,心也硬了很多。 后来黄牙子就开始讲述柳如思遇到秦烈的事,黄牙子回过头发现自己是被柳如思骗了,又试图引诱秦烈落入陷阱,但秦烈十分坚定,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秦烈不吃珍馐佳肴,滴酒不沾,赌坊的门都不进,嫖的话更不用说了,黄牙子自己都觉得他能守着那么一个美人三年不碰,是绝不可能被那些庸脂俗粉引去嫖的,黄牙子则在柳如思怀孕后放弃了,不再去刻意关注柳如思。 讲到这里黄牙子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褚时钰依旧闭着眼,是要让他继续讲的意思。 于是黄牙子只好详细说偷偷观察到的,柳如思嫁给秦烈以后的事,黄牙子的关注点都在柳如思身上,倒是不太知道他们之间如何相处。 只是讲她越来越美,皮肤依旧细腻但开始红润,肢体纤细不像干过粗活,但又不像他们调教出来的姑娘,都有股愁苦忧伤的气质,那时柳如思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 褚时钰听着慢慢睁开眼睛,不过眼神放空,是在出神。 他听很多人说过秦烈与柳如思的故事,有他们的儿子秦晧,有他们的小叔柳荣贵,有他们的邻居黄大石、黄彩云,现在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牙子。 而无论从哪方,都不断的在印证同一件事,秦烈对柳如思很好,他们的相爱是理所当然的。 他当然知道秦烈很好,正是因为知道秦烈是极好的,他才没有信心以己之名去得来柳若思的情… 而现在他更是在想,若是当初遇见柳如思的是他,他会不会做得比秦烈更好?他能不能让柳如思一样的爱上他? 他不确定,只恨相逢晚,他没有机会去试试能否让柳如思的眼睛常带笑意。 黄牙子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更多了,只能忐忑不安的看着端王,等待自己的命运。 褚时钰良久之后才回神,眼神冰冷的看着黄牙子,声音格外冷冽:“你还没说若是买到她,会把她送去哪里?城里的芳春院?!” “不是!绝对不是!”黄牙子连忙否决。 “我若是买下柳如思,定会把她送去金风玉露阁培养,凭她的容貌要进去也是轻而易举!那不是什么风尘之地,是专门搜罗美人献给豪门权贵的!美人出阁之前都得保持处子之身,绝不会让她们被人碰!” 黄牙子这话不是说谎,当然,若是柳如思当初真破了身,那就只能卖去风尘之地了。可后来他不是又确定柳如思没有提前破身嘛,所以他的脸上一片真诚。 见端王脸上冷意稍减,他就知道这话说对了,其实对这个问题他早有预料,男人最在乎女人的无外乎是她的归属。 黄牙子连忙趁热打铁补充道:“金风玉露阁有些顶尖儿的美人会被送去皇室,若是柳如思进了阁,说不定还能碰上王爷呢!” 褚时钰神色平静了许多,倒是不觉得能碰上她,他不好美色,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金风玉露阁。只是若当初是被送入豪门,处境应当也不会差,起码锦衣玉食是有的,说不定会是另一种好人生。 不过他自不会全信黄牙子对金风玉露阁的描述,褚时钰转头问旁边的侍卫:“知道金风玉露阁吗?” 侍卫想了想,然后不确定的说:“好像康王那儿有很多美人是金风玉露阁的。” 黄牙子闻言心中一喜,这不就印证了是可能送到王爷那儿的! 然而,他转眼看见端王的脸上竟是暴怒之色! “做成人彘!放到芳春院最污秽之处!” 第18章 皇帝召回 褚时钰没去看黄牙子凄惨的后续,他有些恍惚的回到房间,夜色已深,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脑子里全是柳如思可能的不同的人生,她可能被送入芳春院,可能被送入豪门锦衣玉食,也可能被康王选去从此耳不听口不能言… 然后他开始庆幸,庆幸她主动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她选择了秦烈,而秦烈是个极好的人,她因此成了他心目中最好的存在… 远在千里的京城,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御书房内。 “剿匪已经剿完了还不回来,最近时钰可有调集兵马再做什么?或者有其他的异动?”皇帝皱着眉问道,他有过一些预想,但时钰的行为完全没在他的预料中,反倒让他有些不安。 徐公公也是一脸费解,不敢私自猜测,只是像上次一样详细禀告道:“五万兵马就驻扎在剿匪之地没有移动过,按军律正常操练。剿匪完第一日,端王去了一间平民酒肆,然后抓走两个人牙子,当日在客栈地窖里实施了酷刑,一人挖眼去舌,一人被制成人彘放入当地勾栏瓦舍的茅坑中…” “那两个人牙子可是做了什么事?!”皇帝眼中有些怒意,之前时钰信中说自觉受辱,他以为只是为了调兵剿匪的借口,现在听到这两个人牙子的下场,他觉得可能是真的! 时钰性情并不残暴,往往是杀便杀,不会故意折磨,让女子定生死处决山匪已经有些不同了,他本猜测时钰是看那些女子可怜心生恻隐…对了,之前还斩去知县儿子的手臂,只因其伸手欲掀一女子的帷帽。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他感同身受?! 徐公公小心的说:“酒肆之中,客栈地窖中都没有探子在,不知人牙子做了何事…另外炮制完人牙子之后,端王将自己关在客栈中,三日不出,连房间…也未出。” “碰!” 皇帝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满面怒容!他并不是多爱这些儿子,但他的儿子可以死于争权夺势,可以战死疆场,甚至可以死于中毒、病重,就是不能被人折辱! “此事不要再查!也封住那些舌头长的碎嘴!” 皇帝目中有火光,他放任几个皇子互斗,即便是事关生死也不插手,但这次小八竟敢放任他人折辱自己兄长,实在太过了! “让褚时琪明日出京,去西南边关当兵一年,从小兵开始!只要保证他不会死伤残就行…也不可被刻意羞辱!其余不准优待!” “是!” 徐公公心里发颤,这是触到皇帝逆鳞了!平日里皇帝虽然对几个儿子都没有表现出偏爱,但他作为贴身太监,还是能看出皇帝对八皇子是有些许溺爱的。 皇帝平息了一会儿,然后轻叹道:“召时钰回京吧,也不能一直呆在那。” 次日,京城一片哗然。 最得宠的贵妃之子,丞相的外孙,也是有望被立太子的八皇子,居然被派去穷山恶水的西南边关当兵? 结合之前端王从西南边关回归遇袭的事情,众人也得出合理的猜测,应该是八皇子派人袭杀端王被皇帝知晓了,只是为保皇室颜面,不公开审理而已。 褚时琪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赶在被遣送出京之前跑到丞相府。 “外公!怎么会这样?父皇他是怎么发现的?是褚时钰找到证据递上去了吗?!可是我完全想不到哪里有破绽啊!”褚时琪急得眼睛都红了,出去当一年小兵!谁知道一年能发生多少事! 丞相大半夜听到消息也想了一晚上,可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知道派暗子通知山寨投降,可能会被褚时钰察觉,但即便知道是他们又如何,没有证据能指向他们。 然而褚时钰不知怎么做到的,就让皇帝相信了!并且越过大理寺审查,直接做出决定,看这雷霆之势,显然是不容二话! “事已至此,你是必定要去当兵了。不过也不用灰心,你父皇有交待不能让你死伤残,也不让人折辱你,说明你没有完全失去圣心。” 丞相尽可能安慰着,随后又补充说:“再则,当兵也未尝不是机会,虽然说要从小兵开始,可也没拦着不让晋升啊,你不是羡慕康王、端王掌过兵吗?” 褚时琪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咬着牙狠声道:“好,好得很!褚时钰你好得很!你且得意!他日,再走着瞧!” 随即褚时琪狠狠一甩衣袖,出门径直上了送他出京的马车,在到达边关前他还是皇子,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丝毫不差。 两日后,八皇子被罚当兵和皇帝召回的消息,同时传到褚时钰这儿。 褚时钰顿时感觉自己被套上了缰绳,要被拉着离开他所向往的一切… “王爷!这可是好消息啊!不管八皇子是不是因袭杀您的事儿被逐,但接下来他可是要在西南边关当兵,凭王爷您在边关军中的威望,他想翻身简直难如登天!”孙知照喜得几乎手舞足蹈。 褚时钰完全接收不到他的愉悦,他只是下意识的淡声回了句:“西南边关近十年都不会再有战事,派到这也是在保他安危。” 孙知照的喜意被打消了一点点,他挠了挠头说:“可没有战事难得战功,想从小兵升上去也难啊!” 沉默,褚时钰的脑子里只剩下和柳如思该怎么办的事。 皇帝有召就是自收到通传开始,第二日就要启程!再拖延也不能超过三日,除非是外界不可控因素影响,否则就是重病就是死了,抬也得抬回去!执意不回,便是欺君,身为皇子可能不会死,但也得脱层皮。 “有没有办法,让我失踪?”褚时钰喃喃般问。 “啊?”孙知照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岔了。 褚时钰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已经失踪一次了,再莫名失踪就奇怪了。而且东山村虽然偏僻,但也不是与世隔绝,早晚是会被找到的,到时候还会连累柳如思一家,甚至是整个东山村。 他烦躁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实在太难了,他这辈子从未遇过这么难的事,也没遇到过这么想要的存在… 这么明显,孙知照也看出来王爷是在烦恼了,虽然不知道形势一片大好王爷在烦什么,但作为幕僚——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他有责任为端王解忧。 “敢问王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褚时钰停下脚步看向他,自己毫无头绪,虽然这人没出过什么良策,但嘴巴还是严的,说给他听听也无妨。 “我…本王遇到了一块绝世美玉,极其想要得到,可此玉处于铁笼之中,只有一人可打开,但此人不是本王。” 孙知照愣了一下,这很难吗?随即说:“用个钩子,钩出来?” 褚时钰眯着眼睛有些鄙夷的看着他,他听不懂这是比喻吗? 随后褚时钰想着反正他别无选择,决定干脆顺着这个意思问吧,说不定能触类旁通。 于是他补充道:“不可偷,开笼之人不可冒充。” “那…把笼子砸开、锯开?”孙知照一边建议,一边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奇怪的铁笼。 褚时钰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可砸,不可锯,世间无凡物可开。” 孙知照隐约意识到说的不是铁笼了,但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于是试探道:“那把铁笼搬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褚时钰刚想反驳,随即脑子里略微触动,找到了一点新思路。 他一直将东山村、秦晧、柳如思视为一个整体,想得到的是与柳如思和秦晧在东山村一起的生活。 这个整体确实是无解的,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留在东山村。 如果只是把人带走呢?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但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 一是把人带走就不可能是在东山村的那种生活,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二是柳如思八成,不,九成九不愿意跟自己走;三是京城并非祥和之地,特别是他自己身处漩涡之中,怕会让她们陷入险境。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跟一辈子再无瓜葛比起来,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接受、解决、预防的! “备车!本王要去把美玉搬回来!” 褚时钰有些紧张,但眼睛里已经没了烦躁,只有一片决心。 “是!”孙知照知道王爷的烦恼已经解决了,顿时有些高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献策帮到了王爷! “要人坐的马车!” 褚时钰郑重提醒孙知照,不交代他很担心会准备一辆拉货物的车。 随后他又补充道:“要平稳舒适的那种,多准备些垫子,还有瓜果点心零食放一些。” “是…” 孙知照偷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他虽然已经猜到不是真的铁笼,但还没想到是人,还在想要不要找辆载重量大的辎重车… 纷乱的马蹄踢踏作响,出了金燕城东门,驰经官路,踏过几个乡村交汇的道路,走在不太分明的小径上。 褚时钰骑在马上,一边心急如焚的想见多日未见的人,一边绞尽脑汁的思考,该如何让柳如思同意跟他走,至少…别闹得太难看。 “王爷,是这条路吗?会不会走错了?”孙知照怀疑的看着眼前荒草荆棘之间的小径。 “不会错。”褚时钰肯定的回答,要不是东山村确实偏僻,他也不能安心呆十几天。不过当时坐着牛车慢慢悠悠的出来,觉得东山村好远,今日骑马不过一刻多就已经快到了… 骑着马再慢也很快,一行几十骑骏马停在东山村外的拐角处。 “王爷?不进去吗?”孙知照问,王爷今天也太怪了,虽然从失踪回来就有点不对劲,但也没今天这么夸张。 褚时钰紧张的磨了磨牙,然后低声道:“下马这边等着,我自己进去。” “王爷!这不行!起码得让几个侍卫跟着!”孙知照强烈反对,王爷虽说有武艺在身,但双拳难敌四手,身边总得有能替王爷挡刀的人! 褚时钰没管他说什么,而是看向马车,突然想到把人带走总会有点行李,得有人搬东西。 “来三个人,一个驾马车进去。” 孙知照略微松了口气,有人跟着就好,这山村远远望着也不大,有什么危险外面的人骑马立刻就能赶到了。 褚时钰没指名谁跟着,于是孙知照腆着脸就成了三人中的一个,虽然他没什么武力值,但他敢保证他绝对会替王爷挡刀! 褚时钰经过几间土房民舍走向那片池塘,然后他越走越慢,绕过那片池塘的时候几乎是龟速前进… “诶…秦义?”黄大石的声音洪亮,他确认般看了几眼,虽然衣着变得太好了,但脸是这张脸没错。 “你这就回来了?”黄大石见他身边有一辆看着就不便宜的马车,还有三个陌生男人一看就是以秦义为首…之前知道他是出门闯荡去了,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闯出名堂回来了! 褚时钰反而平缓了些心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也不见得会很难让人接受…看这黄大石的表情,不就是已经为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吗? 第19章 我叫褚时钰,是个小人 华贵的马车停在农家小院的门口,这里与他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褚时钰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打发走了黄大石,四人站在门口又一次停住,这次孙知照学聪明了,不懂也没问。 没等褚时钰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小孩儿就从屋里拿着书走出来。 小孩看见院门口的人顿时眼睛一亮,登登登就跑过来,边跑边喊:“秦义叔叔!你回来了?!” 褚时钰心中一暖,小秦晧还是欢迎他的,他蹲下身伸手稳住小炮弹一样的稚嫩身躯,笑着说:“我回来了。” 小秦晧开心极了,能教他文章的人回来了!而且现在黄彩云住小间,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秦义叔叔回来住,他肯定又可以跟娘一屋了! 不过小秦晧随即看向旁边的三个人,隐约觉得可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有些不确定的问:“叔叔,你是不是恢复记忆,找到家人了?” 孙知照和两个侍卫顿时耳朵竖了起来,王爷什么时候失忆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褚时钰笑容有些凝固,虽然他已经想好说辞了,但还是有些牵强… “皓皓,娘去一趟地里,你和彩云在家…” 柳如思拎着锄头走出来,看见秦义带着三个人在门口,顿时心里一沉,感觉不是什么好状况。 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不急不缓走过去把秦晧拉到自己跟前,淡笑着问:“可是恢复记忆了?” 母子俩问的一样的问题,但褚时钰看见她拎着锄头又要去劳作,看见她握着锄头粗糙的手,他有些忐忑愧疚的心就坚定下来,他是一定要把她们带走的。 “是,我进城就被认识的人找到了,看到熟悉的事物,很快恢复了记忆。”褚时钰镇定的说出想好的说辞。 柳如思并不关心他是否恢复记忆,所以即便听着有些不合理也不深究。 “那很好,你受的伤算是都恢复了。这次回来,可是…我往日有什么怠慢之处?”柳如思娇颜浮现出隐约胆怯之色。 她自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来追责的,但隐约感觉他要做的事不是自己所愿的,所以她刻意引导,想先掌握主动权。 而褚时钰确实也进了她的节奏,他当即内疚自己让她误解而害怕,连忙急道:“怎么会是怠慢!那时你治我伤势,留我在家养伤,每日为我换药包扎,衣食起居无微不至!细细数来皆是恩德,绝不是怠慢!” 闻言柳如思脸上的胆怯略微散去,她眸光瞥过一旁的三个人,似是小心翼翼般轻声问:“那,这番是要做什么?” 褚时钰当即后悔让人跟进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堵在孤儿寡母家门口,怎么能不让她担心害怕?不过人都跟到这儿了,只能尽力补救了。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友善,用异常柔和的声音说:“正如我所说,你对我恩重如山!那时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报答你的,现今我恢复记忆,如你所料我出身不凡。” “今日,我是来报恩的!”褚时钰说完双手交叠,朝柳如思郑重躬身作揖。 虽然他的报恩带着目的,但他感念柳如思的救命之恩不假,这也是他之前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带她走的主因,这个躬身是谢意,也是他隐藏的歉意。 一旁的三人眼睛都瞪大了,王爷这样郑重的给人行礼可是难得一见啊。不过他们刚刚都听到对话了,救命之恩确实重,躬身感谢是应该的。 柳如思看他态度诚恳坚定,反而心道,麻烦了。 她面上是惊讶之色,连忙伸手虚虚扶起他,一边认真说:“不必如此,我救治你伤势也收过诊金了,医者救死扶伤无需报恩。” 褚时钰闻言却是一愣,疑惑问:“我何时付过诊金?” 柳如思当即反应过来,糟了,当时没处理好这事,应该跟他点明的,现在他不认为那是诊金!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她也只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你曾予我黄金十两,我收下了。” 褚时钰一双瑞凤眼瞪大,不可置信般问:“你觉得我的命就值十两?!” 柳如思内心有点无语,面上维持着认真的态度说:“是黄金十两。” “莫说黄金十两,我的命便是黄金千两也不足以换!仅仅十两绝不能抵你之恩!”褚时钰有些生气,他一早不提报恩,就是想留到适当的时候,以报恩的名义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柳如思这儿居然区区十两就抵消了! 一旁的孙知照不由得点头认同,王爷金尊玉贵,救命大恩十两黄金是肯定不行的,虽然黄金千两不是小数目,但为了给王爷报恩,他定会尽快调度过来!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钱衡量,黄金十两不是你值这么多,而是我治伤要收的诊金是这么多。”柳如思郑重道。 当时她预期收他的诊金是五十两银子,他给十两黄金已比预期翻了一倍,但看他是富贵之人,就安心收下了。只是缝三个伤口住院十几天,怎么都算高额医疗费了。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钱衡量’让褚时钰难以反驳,但他不可能就此作罢,他硬是有些胡搅蛮缠的说:“你的诊金是一回事,我要报恩是另一回事!这恩我一定要报!” 柳如思的脸色冷了下来,她眼神冷漠的看着他,冷淡的问:“那你要如何?” 她态度骤变,令褚时钰心头一紧,他绝不想要柳如思厌恶于他,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他胸口都疼了… 他撇开眼睛,只是语气格外的心虚:“小秦晧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我想…带你们去京城,让他受良师教导。” 这个理由是他想出来最合理的,秦烈已死,柳如思最在意的人便是她的儿子秦晧,对秦晧有益的事,柳如思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果然,闻言柳如思的眼神稍缓,她低头看了眼小秦晧,小秦晧稚嫩的脸上正努力维持着平静,但作为亲娘,怎么会看不见他眼里有向往。 只是…柳如思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绝道:“皓皓还不足五岁,就是要上学也时候尚早,我已攒了些钱财,待他满七岁便会送他去和光书院。” 对此褚时钰也有准备,之前给小秦晧授课时,便知道他要去的是和光书院,回去后他有特意调查过这个书院。 “秦晧年纪虽小,但他得天独厚,几乎是过目不忘!可识会写之字已比一些末尾童生还要多,如今孟子已熟读会背,论语也是将近学完,若不是…你不让他一日多学,他恐怕早读完四书。” “而且小秦晧并非死记硬背的榆木书生,所读文章他都力求知晓其意,并有自己的见解!那和光书院的掌院,以前虽是翰林学士,但为人甚是迂腐,会辞官归隐便是因其古板不知变通,被百官排挤。若是入那和光书院,怕是秦晧灵动机敏的特质会被磨灭…” 一旁的孙知照难以置信的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孩,这是什么妖孽啊?他七岁的时候才学千字,还被人夸是天才呢!而他就是王爷眼里的榆木书生…话说为什么王爷的恩人不让她儿子一日多学?不是应该早早培养起来吗?王爷此举是对的,不能让小妖孽的天赋被埋没了。 柳如思陷入沉思,她当然知道小秦晧有多聪明,早就怀疑是基因突变的程度了……不过,受限于眼界,她不知和光书院的掌院是否如他所言,如果是真的,她也不太愿意把秦晧送到那儿去。 可是,她考虑的不光是这些,太早进书院,她很担心秦晧会被年长的孩子欺负,校园霸凌在现代都层出不穷,在这种时代她可不相信会好,经常被人欺负的孩子可是很容易自卑扭曲… 比起成为人中龙凤,她更希望小秦晧是自信阳光的,她自然不会因此就不让读书,考虑的是让秦晧更大一点些,学会用智慧保护自己的时候再去面对一切。 柳如思不想跟外人解释太多,只是和煦的笑着说:“还是想等皓皓长大一些,七岁再送他上学,这两年就留在东山村自学吧。若是,到时想改去其他书院,能否找你相助?” “不行。”他可等不了两年,褚时钰说完意识到有歧义,立刻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就走,一起去京城。” 柳如思眉头皱起,质疑的看着他问:“今天就走?” 褚时钰眼睛不敢看她,微微偏头示意她看门口的马车,轻声道:“今天一定要走。” 柳如思气笑了,这人报的是什么恩?什么时间报恩,什么方式报恩,统统都决定好了,而且半点不容得她考虑,来这儿就是通知是吧? “若是我不走呢?”柳如思沉声道。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能说的已经说了,有前面的铺垫柳如思应该不至于怨恨他,于是他豁出去了般说:“你一定要走。” 孙知照感觉有些不对劲,报恩可以这么强硬的吗? 小秦晧默默旁听了很久,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孩能决定的,就算他想去京城读书,他也会无条件听从娘的安排,只希望秦义叔叔能说服娘亲,但秦义叔叔这样的态度可不好! 小秦晧忍不住出声道:“秦义叔叔!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褚时钰一滞,他当然听得懂小秦晧的意思,这是让他态度好点。 但他听到秦义这个名字,不由得想起一开始小秦晧给他取名,他以为是在点他,让他做个君子。当时他也很肯定,对于母子二人他会是个君子。 可实际上呢?没几天他就起了不轨的心思,一开始是骗是偷,偷不到,现在直接来硬抢。 他根本配不上秦义这君子之名。 褚时钰目光沉重的看着小秦晧,声音低沉:“我叫褚时钰,是个小人。” 身后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这…这怎么能…”孙知照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而小秦晧直接呆住了,读书人不该是人人都想当君子吗?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是小人呢?! 不管其他人的混乱,褚时钰定定的望着柳如思,盼着她能给个肯定的回答。 柳如思也毫无怯意的与他对视,似乎是在眼神交锋。 如果她现在的眼神是锐利的刀,那么褚时钰的眼神就是坚定的盾,没有攻击性但也丝毫不让。 半晌之后,柳如思扬起下巴,略带挑衅之意淡声道:“我今日不走。” 褚时钰心中一沉,尽管态度上已经是违背她的意愿了,但他不希望是真的强行带走…如果是这样,要多久才能修复他们之间的隔阂? 柳如思看他表情,就知道走不走她恐怕由不得自己了,于是内心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明天再走。” 她很不爽!多少得怼他一下,让他退让一步,尽管这退让无关痛痒,但她心里能舒服些! 褚时钰顿时眼睛就亮了!一天而已,只要她肯同意,哪怕硬拖到欺君之罪被押回去也行,大不了回去脱层皮! 第20章 牛与马 柳如思说要明日再走也不完全是就为了刺一下褚时钰,毕竟一家子各种东西呢。 京城远在千里,去了怕是很久都回不来了。 黄彩云早在他们争论要不要报恩的时候就出来了,现在也搞清了状况,一边帮着柳如思把鸡笼一个个往牛背上放,一边有些不安的问:“思姐姐你会带我走吗?” “应该我问,你想跟我走吗?”柳如思笑着看她。 “想!当然想!”黄彩云立刻开心起来,她才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不敢想象若是她一个人留下会怎么样,会不会又被爹嫁给某个老头? 柳如思将鸡笼都捆扎好,有些惆怅的说:“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跟着我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肯定是好的,秦大哥对思姐姐的好可是日月可鉴,怎么会让思姐姐过苦日子。”黄彩云丝毫不担心。 “你都知道他就是端王了,怎么还觉得他是秦烈?”柳如思难以理解,以往穿上他的衣服还有点相似之处,今日完全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 黄彩云也有些混乱,她知道归知道,可是她感觉上还是认为就是秦大哥,她有些不确定的说:“有没有可能,端王是秦大哥的转世?” 柳如思无语的瞪着她。“他们年纪相差无几,转世也不带往回转的吧?而且端王并不像是以前认识我。” 事实上,她已经在怀疑,他之前失忆是假的,一开始估计是怕暴露身份会有危险,现在还在掩饰,可能是怕戳穿了难堪。 “总之…我觉得他会和秦大哥一样对思姐姐好的。”黄彩云很肯定,就是那种面对思姐姐时的感觉,一模一样的。 柳如思沉默了,她不是瞎子,事实上她比大多数人都对感情敏锐,早在褚时钰名为秦义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动情了。 只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要照顾他的伤,只能眼看着他眼里的情越来越浓,她阻止不了别人喜欢她。 所以他伤一好,她就毫不留情的把他赶走了。 只是她本以为,短短十几日出现的感情,分别一段时间应该就淡了。可没想到,他今日回来,眼里的情意竟是比分别时还要浓烈许多,甚至变得像是执念。 她该如何是好呢… 她很清楚自己是给不了回应的,无关任何外界的身份地位财富,只是因为,她心里已有的人是她不可能放下的。 她也不愿意尝试去放下,这个世界上记着他的人不多… 柳如思和黄彩云一人牵一头牛,母牛身上四个笼,半大犊子身上两个笼,拉着往外走。 褚时钰在院门口,看见就上前要接过引绳,柳如思手一晃,不让他接。 “说了,明日再来接,我跑不了。”柳如思的话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淡淡的陈述。 但褚时钰心里还是难受,知道她这是在排斥他硬要带走她,可他还能怎么办?不把人带走,他怎么才能等到打开铁笼的机会?难道此生就这样放弃吗… 如果有来生,怕是也没他的机会,她和秦烈才会再续前缘。 “你是要搬东西吗?我可以一起…”褚时钰不想与她再争执,但他也没办法安心回去,明日再来接。 孙知照和侍卫都被他先赶到村外了,一些人就在村外野宿,一些让他们回去准备好,明天就从东山村启程,不必回金燕城了。 “有牛来驮,不用搬。”柳如思轻轻挥手让他别挡着,然后带着彩云一起牵着牛往小叔家走。 褚时钰深知这时不是脸皮薄的时候,连忙跟上去又说:“还有多少东西要移动?外面有马,可以少走几趟。” “不必了,家里还有两头大牛,剩下的就是一趟。” “让马来驮下一趟吧,马走得快一些。”褚时钰知道自己有点没事找事了,只是他真的很想为她做点什么,抵消一些违背她意愿的内疚。 “牛与马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借它们的力,我只是走着。”柳如思稍稍转眼看他,淡声说:“牛和鸡鸭我打算都给小叔,所以就用牛驮笼子了,他也懂得这个营生。” 褚时钰点头,随后有些迟疑的提议:“要不给小叔留一匹马?牛车太慢,来回城里的时间太久了。” 柳如思略微思索后摇头道:“牛虽慢很多,但牛的力气大些,农耕时会耕地,收获时节,村里也常托小叔帮卖粮食,有时一次要拉很重。另外牛走得也稳,平日里载蛋类进城也不容易打了。” 柳如思语气幽幽的对褚时钰说:“有时候好与不好,得看合不合适。不是马不够好,是俊马招人眼,养起来大约也需要更精细,不适合农家人。” 褚时钰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她这是用马来指代他呢!他略微气恼,但也不敢发作,只是借着马继续说:“大夏可没有律法禁止农户养马,好的事物就会招人眼,总不能因为怕招人眼,就好事物都不要吧?” “另外…或许养马会精细些,但养牛一样的养着肯定也无大碍,指不定马还更喜欢呢。” 柳如思转过眼不回应这话了,只是朝着已在眼前的大门出声喊:“小叔,在家吗?出来拿东西。” 然而小叔还没出来呢,身后那年久失修的老宅里就走出一个满脸疤痕的中年。 “小翠…你这是要给小叔什么东西?”渣爹上下打量着两头牛和牛身上的鸡笼。 褚时钰微微眯眼,他之前没见过柳如思的爹,柳如思请帮忙的人吃饭时,她爹来找过他——自然是把他当作秦烈了,他那日发烧没出过门,也就没见上。 那日黄牙子有提过一句,她爹若是太艰难了,秦烈偶尔会帮一下。对秦烈的做法他不评价,但他绝不会像秦烈那般友善!若是当初柳如思真被卖成了,今日不知是怎样的境地! 柳如思一把打开渣爹想翻看鸡笼的手,对着刚走出来的婶婶笑道:“婶婶,来把这些搬进去,小叔呢?让他一起来搬?” “你叔下地去了…小翠,你这些搬过来干什么?家里放不下了?”赵春芳没着急上手搬,奇怪的看着柳如思。 随即赵春芳又看见旁边的褚时钰,顿时惊道:“秦烈回来了!这么快啊?” 此时情况复杂,褚时钰不敢自作主张,所以只是笑着不说话。 而柳如思抿了抿嘴,她就要跟褚时钰走了,这时候纠正他的身份反而可能让叔叔婶婶忧虑…但她也不想有人顶替秦烈。 “他是秦义,这次他回来,是要带皓皓去外面上学的,我不放心皓皓,就打算一起去。” 褚时钰忍不住含笑看她一眼,知道她是打算走将错就错的路子了,虽然只是演给别人的,但他能演也高兴。 赵春芳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当即就想明白了,是秦烈舍不得媳妇孩子,所以又折回来接人一起走。 “小翠你先等下,我把你叔叫回来,等会再一起说!”赵春芳往外走着,顺带好似不经意的往跟前的渣爹身上一撞,直把渣爹撞一个趔趄。 “噗呲”柳如思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赶忙憋住,只是她这嘴角一时间比ak还难压,只好抬起手搭在嘴上掩饰一下。 他还没见过她这样的笑…褚时钰的心跳瞬间快了许多,有些太快了,他不自觉的抬手捂着心口。 而早早就装聋作哑的彩云,此时也是笑得一脸滑稽,一个捂嘴笑得明媚一个捂着胸口眼睛发直,这场面她还没在秦大哥和思姐姐之间看过呢——反正她是没见着。 然而不长眼的东西打破了气氛,渣爹又凑上前,狰狞的脸上挂着浮夸的笑说:“小翠,你和秦烈是要去外地啊?这些东西是要留下是吗?” 褚时钰顿时眼神冷冽,而柳如思也收起笑意,淡声道:“他是秦义。” 褚时钰的眼神给渣爹的压力太大,他忍不住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当即就觉得,这确实不是秦烈,秦烈虽然脸上带疤看着凶恶,但性格其实很温和。 渣爹避开可怕的眼神,对着柳如思连连点头说:“秦义,记住了,是秦义。” 一阵沉默,渣爹又忍不住试探着问:“你这些鸡鸭,都要给荣贵?” 柳如思淡淡瞥他一眼,好似漫不经心的说:“不仅鸡鸭给,牛也一起,都给。” 渣爹当即就稳不住了,有些迫切的说:“也给我一些啊,这么多东西呢!” “给你?赌坊的钱够多了,不用我添砖加瓦。”柳如思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之色。 渣爹更是跺脚,急声辩道:“我已经八年没赌过了!” “八年…”柳如思出神放空了一瞬,随即眼神厌恶的看着渣爹。 “我柳翠,在你家的十三年从未受过你的善待!昔年娘亲在时,还有她挡风遮雨提供温饱,但你嗜赌成性,害她病死!我说过了,你缺的不是钱,是德!” “现在我再补充一点,你以为你以前欠的只是赌债,还完就完了。其实你欠的还有父女之债,夫妻之债,兄弟债、双亲债!若要细算,你欠债无数,此生难还!” “你现在不赌了,这是好事,我也希望你继续保持。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欠我们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你仅是不赌了,可曾想过弥补曾经亏欠过的人?莫说我,就说小叔,他时常接济你帮你许多,你离他家这么近,可有帮他做过什么事情?” 柳如思至今依旧为那个绝望上吊的小丫头柳翠感到难过,可这长篇大论说完,她也没在渣爹眼里看到触动,有些人是没有心的,她是知道的,只是偶尔也会想试一试。 无力的叹了口气,她又平静道:“我记得你有五亩地,只种了一亩。种田不能大富大贵,但能养活你自己,勤快点赚些小钱也是可以的。” 渣爹刚刚被一大通砸懵了,他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怎么回嘴,这时他又醒过来说:“我脚坡了,种不了那么多地!光种地太苦了,我一年到头都没尝过几口肉味!” 柳如思闻言轻蔑的笑了笑,扬起头,抬起自己的双手,递到渣爹面前。 她说:“那你不如我。” 渣爹有没有被感触谁也不知道,褚时钰深深被她震撼到了。 褚时钰才明白,她是骄傲的,她为自己能用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骄傲,她对自己粗糙的手没有任何不满。 好想握握她的手…褚时钰忍住了这个念头。 第21章 别离的晚餐 婶婶带着小叔回来,柳如思就不再理会渣爹了。 略微一解释,小叔就和婶婶想的一样,觉得是秦烈舍不得把母子俩放家里,甚至小叔还打消了对秦义身份的怀疑。 以秦烈对侄女的感情之深,怎么可能为了求功名就把人扔家里不管?那些粗活他原本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让她碰的,怎么能明知道她会去劳累,还就那么走了呢? 果然,秦烈之前应该是被侄女逼着出去的,但转了一圈实在放心不下,就又回来了,急匆匆的要把母子俩一起带走。 “牛和鸡鸭我可以帮你养着,这么多东西可不是小数目,不能直接就全给我了!”小叔严肃道。 柳如思柔和的笑着说:“我和皓皓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会来呢,别到时候鸡鸭都寿终正寝咯。就都给小叔吧,万一以后我们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回来还得小叔再给口饭吃。” “绝不会!”褚时钰很认真的表态,他不会让她们有那种时候的! 小叔见状嘿嘿一笑,他知道侄女婿是个有本事,出去一趟没几天就穿得像模像样的回来了,也不再推辞了,他们以后想要回去的时候再还就好。 “那今天晚上一起到我家吃一顿吧,就当是给我们饯行。”柳如思真挚的看着小叔和婶婶,这没有飞机汽车的时代,有时候一别就是一辈子,得好好告别。 又送了一趟把鸡鸭牛都送完,柳如思往回走的时候看了眼彩云,然后说:“去你家也说一声?晚上也叫来一起吃一顿饭。” 彩云说不出对家里是个什么感觉,娘虽然有了弟弟后几乎满心都是弟弟,但还是对她不错的,所以她有一点不舍…至于爹,他没有思姐姐的爹那么坏,但也算不上是好,她不恨也不爱。 “嗯,好。”黄彩云觉得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不管什么感觉,离别前一起吃顿饭也好。 不过她没想到,思姐姐不光是请吃一顿饭,她把田地里种着的庄稼和蔬菜给了黄家,以后要是种得过来,地也可以借给他们种。 从黄家走出来,彩云小声说:“为什么要给我爹?一直是思姐姐对我爹有恩,他都没有真的报答过你,我到思姐姐家,他也是得了十两银子的!” “也不是给,那些庄稼蔬菜我自己是收不了了,小叔事太多忙不过来,让你爹收了也不浪费…至于地借给他种,不种就是荒着,刚好请你爹帮我看一下秦家的屋子。” 柳如思自然是有考量的,家里总有一些家当是搬不走的,黄家作为最近的邻居能帮忙看着点,就不会被搬空了。 而黄大石虽然内里短视且自私,但爱面子,有点表面上的道德,答应她之后多少会履行一些的。 彩云理解了点点头,而一直跟着的褚时钰再一次感叹她的细致,她总是能把一件件事在能力范围内安排到最妥当。 两家走完,柳如思就回家开始收拾家当和行李,不带走的要收好放置好,要带走的整理出来。 褚时钰又一次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他对这个家还是陌生的,想帮忙也难帮上,也就偶尔要搬某个木箱或重物的时候,才有一点存在感。 柳如思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三个大小不一的麻布双肩背包,这是以前秦烈在的时候她做的,那时候她曾天真的以为古代没有包之类的东西,认为是个商机。 后来才知道,其实这种不需要技术支持的东西早就有了。只不过应用受限了,比如富贵人家有仆役拿东西,不需要在自己身上挂个包。 而布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珍贵的,所以不会特地用布料做个不常用的包,一块布料直接打包变成包袱,包袱用完拆开还是一块能做衣服的布料。 一般来说,会用包包的大都是小商贩,经常远足修行的和尚、道士,以及书生、大夫之类随身物品较多的。 像柳如思做出这三个自用的包之后,除了她和秦烈试背的时候各背了一次,就一直压箱底了… 从回忆里醒过来,她嘴角的笑意没放下,她朝在自己房间纠结要带什么书的秦晧喊:“皓皓,过来这里,娘以前给你做了个包,你还没试过呢!” 小秦晧登登登的就跑过来了,看到双肩包不由得奇怪道:“我怎么没见到娘做这个?” “哈哈哈,你那时候才一岁半,你也不是从小就过目不忘的!”柳如思笑得揶揄。“来,你背背看,我是预计你七岁上学的时候背的,现在会有点大。” 小秦晧背上包,柳如思也把自己那个包背上试试,只是目光掠过那只属于秦烈的包,她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一直在角落没有存在感的褚时钰早就在盯那个包了,这时看见柳如思的神色,心下一冲动,就出声道:“我能不能试试那个包?” 柳如思抬眼看他,倒是没有他害怕的厌恶之色,只是淡然的说:“你用不上。” 她说着把自己的包脱下来递给装聋作哑小彩云,然后把秦烈的那个包背自己身上,笑着说:“也没大太多。” 小秦晧很喜欢他的双肩包,他可以把好多书都带走了! 不过最后除了褚时钰交待他带上以后要学的武谱外,他就带了之前看过的书。因为褚时钰跟他说以后到京城,会再买没有错漏的书,把看过的带去可以对比改正之前学错的地方。 然而书他不纠结,有一样东西小秦晧可纠结了,就是那个写字的沙盘。 虽然褚时钰说以后可以都用纸墨,但小秦晧发现他是更想用沙盘的,甚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喜欢读书的一部分因素就是这个沙盘! 但是沙盘不好携带吧?在路上会不会坏掉?可小秦晧又实在无法决定放弃沙盘,他只好跑去问柳如思。 “娘,我想把沙盘带走。” 柳如思转头看他,笑道:“那就带上。” “可是,沙盘里是沙子,不好带。另外沙盘在路上会不会碰坏了?而且,万一带走弄丢了怎么办…”小秦晧十分纠结。 柳如思走到他面前蹲下,认真看着他说:“我们这次走很久不会回来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回不来,把沙盘留下就要做好再也没有它的心理准备。” “我要带!娘,你帮我想想怎么把沙子装起来不会漏!” 小秦晧找到办法立刻就登登登跑出去了。 而他一出去,褚时钰就神情激动的走到柳如思跟前扶住她的双肩,他的问题与沙盘何其相似,所以是不是说给她听,她就能明白理解他的? “我…我也和…”褚时钰内心暗骂,平常能言善辩的自己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 “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想法。” 褚时钰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荡平,原来柳如思不用他说也明白,只是她明白了也不理解不同意。 心里不舒服,他有些强词夺理般说:“人说万物有灵,沙盘承过无数文字心神,你怎知它就不会有灵?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柳如思发现眼前的人比秦晧更像个熊孩子,她无奈开口:“沙盘若真有灵,想必也是愿意跟我们走的。” “你怎么知道?”褚时钰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明知柳如思不愿意,还决定来要带她走的。 柳如思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沙盘是秦烈做给我用的,后来秦晧喜欢就成他在用的了。” 诞生、往昔、现今都相伴着她们,沙盘有灵又怎么不愿意跟着呢。 褚时钰默默松开她的肩头,他又自取其辱了,他与柳如思和秦晧与沙盘的区别就在于,他不是一开始的人… “我…我去外面等你。”褚时钰感到难堪,落荒而逃。 柳如思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想伤害褚时钰的。 毕竟他对她的不是恶意…即便是讨厌他不由分说的要带她们离开,但去京城毕竟是对秦皓有利的事,所以扪心自问,也没生过厌恶。 柳如思他们要带走的不多,她的医疗用品,一人一些衣服,另外就是银两了。 那一百两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一直埋在那个房间的床底下,此时柳如思也不想去挖出来带走,身上的二百多两已经够重了。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有她和小秦晧,她拉着小秦晧趴在地上,她手里拿根小杆子点着一块根本看不出分别的地面。 她悄声说:“皓皓记住位置!这下面埋了一百两银子,以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自己回来又没有钱,就可以挖出来。” “怎么会有意外只有我自己回来呢?”小秦晧大眼睛充满担忧。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娘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也许永远不会有,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柳如思试图让儿子明白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小秦晧也不愧是基因突变儿童,立刻就理解了。“就是未雨绸缪是吗?不过我觉得不应该设想我自己回来没有钱,应该设想的是怎么和娘一起回来!” 柳如思自然不会打击他的孝心,于是点点头说:“皓皓有道理,不过这些钱我们带不走,埋地下也很安全。而你慢慢长大了,娘对你很放心,所以重要的事会开始告诉你。” 感受到柳如思的信任,小秦晧开心得眉不见眼,他头歪到柳如思身上,小声吃吃地笑着,悄声说:“娘放心,皓皓不会告诉别人的。” 该收拾的收拾完,时间已临近黄昏,要准备别离的晚餐了,婶婶和黄嫂子早早就过来帮忙,黄彩云平日里就会这些活,小秦晧也能帮点小忙,厨房人多活就少了。 不过褚时钰又杀了回来,硬是抢下来削瓜切菜的活儿,反正他已经“强抢”了,也不差多“强抢”一些小事。 柳如思正要把预留的最后一只鸡杀了做菜,褚时钰又凑过来抢走她手上的菜刀。“我来!” “你会吗?”柳如思怀疑的看着他。 褚时钰拎着鸡和菜刀停滞了片刻,有些尴尬的小声说:“你教我?” 你学这个以后也用不上啊…不过柳如思也没反对,多学些技能也没坏处,于是她耐心指导着要怎么下刀,怎么放血… 然后是拔毛,清洗剖开取内脏,热水烫着再除细毛,最后是斩成块儿… 褚时钰什么都不会,但他就是不撒手,柳如思只好全程在旁边教,只能说好在他不是笨的,即便是边学边做也动作够快。 厨房里的女人们都会心的互相笑,不管是不是知道他不是秦烈的,都觉得柳如思苦尽甘来了。 只有小秦晧在想,他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娘不让他十岁之前碰刀具,等长大就可以让娘教他杀鸡了~ 柳如思不喝酒,即便是这样的离别晚餐,桌上也没有一坛酒。 不过黄大石还是吃得很尽兴,除了杀了只鲜肥的鸡,柳如思还把剩下的腊肉腊肠全做了,一桌子荤菜简直不要太美。 就连这次闻讯赶来蹭饭的渣爹,柳如思都给他盛了一碗有肉有菜的饭,才把他赶出去吃。 但除了他们两个外,其他人的情绪都有点低落,小叔拉着小秦晧的手看着柳如思,有些伤感的问:“明天早上就出发了?” 柳如思微瞥了一眼褚时钰,见他低头躲开视线,便了然回答小叔:“恩,早上就要走了。” 柳荣贵忍了忍眼中的泪意,哑声说:“明早,叔再送送你。” “好。”柳如思也不禁有些眼睛发酸。 第22章 生死未相离 天光微暗,一群骏马在荒芜的小径间停驻,而旁边有一块明显是新开辟出的空地,几十个青壮男子围着篝火吃着从城里买回来的烧饼、包子。 孙知照越想越觉得不对,报恩怎么要弄得像报仇一样?虽然王爷提的事儿都是好事儿,但恩人不愿意,就换个方式报恩嘛!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之前的铁笼与美玉,再对上恩人那张娇艳绝伦的脸,孙知照猛然醒悟!王爷这哪是报恩啊!这明明是对恩人动心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孙知照满脸纠结,他的立场不用说也是站王爷的…可这样实在不好,救命之恩还没报,就先对恩人作威逼之态… 动心想抱美人归是一码事,报恩应该是另一码事。逼迫之事已成定局,但报恩还是得提醒王爷莫要忽视了,孙知照暗自点头。 他正想着,就看见他的王爷只身走到村外,看见他们就交待道:“明日一早,之前那三个人和马车进去接人,记住,若是他人问就说你们是雇来的。” “其余人破晓时立刻离开此处,去小径外的乡道上候着。” 孙知照立刻起身反对:“王爷!这荒郊野岭的,只留三个怕是不够啊!” 端王仅是瞥了他一眼,接着交待道:“晚上本王住村里,尔等不准进村。” 说完褚时钰又转身回村,其实柳如思已经直言今晚不会让他住家里了。 但他心头的情绪太多,愧疚、期待、担忧杂乱交错,离柳如思稍微远些,就会满心不安…就算悄悄在外头等一晚上也好。 夜幕笼罩,月如弯钩半遮半掩隐于薄云之后,一众星辰也难见其踪影。 光线太暗,除非是能夜视的猫儿,否则都看不清事物的轮廓…褚时钰在秦家小院外的山边找了棵树,靠坐在树杈上,依着天还亮时的记忆,望着秦家院子的方向。 自己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呢? 他明白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喜欢的,他总会喜欢她的。 但他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快?甚至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别无选择的喜欢上了。 正发着呆,突然所望的方向亮起火光。 褚时钰立刻坐直了身体,正要跳下树,就看清火光映着的是柳如思窈窕的身影。 她手持火把,轻轻掩上屋门出了院子,而后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心中一紧,又随即失落的松了,她不是来找他的。 他转身望了眼身后看不清的山,夜色掩盖了他眼中的羡慕。 柳如思举着火把,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做火把的技能是秦烈教她的,一根手臂长的木棍,一头缠上破布条再浸满油脂,点火,就完成了。不过之前只是看秦烈做,她自己动手做这是第一次,还是蛮成功的。 这条山路她走过很多次,可深夜上来也是第一次,火光之外都一片漆黑,看着有些陌生之感,但柳如思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她不是胆子很大的人,为什么不怕呢? 她抬头望了望山上,笑了笑,大概是知道他在吧。 这座山不高,她很快就走到半山腰,几座坟头一如既往的矗立。 柳如思走到秦烈的坟前,将火把插在一边的地上,径直靠着墓碑坐下,头仰着依在有些冰冷的碑文上,望着天上雾蒙蒙的弯月。 “我明天要走了…” “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果只是我自己,是怎么也不会走的,但秦晧的将来有许多可能,去京城的未来,显然会更广阔一些,所以…我妥协了。” 柳如思缓缓说着,泪珠不自禁的就涌了出来,她抬手擦去,又哭又笑的说:“我以为我这次不会哭的。” 望着月亮她安静了许久,只有晶莹的泪水映着火光不断打湿她的衣襟。 “秦烈…虽然你躺在这里,但其实我总感觉我们从未相离…只是我看不见你而已。” “你知道的,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证明灵魂是存在的…” “我不知道你的灵魂在哪里…” “这里,是你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柳如思的泪变得汹涌而沉重,她被这重量坠着,脸埋在了膝盖上。 “但是我要走了…” “可能真的,就要和你分开了…” 寂静的坟地有低低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止住哭音,静静的又靠坐着。 天边有一丝蒙蒙的微光出现,她才站起身,双眼通红但泪已经干了,她笑着说:“已经道过别了,没有我,你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也不会孤单,你爹娘和祖父祖母都在吧?” “很可惜我没见过他们,帮我也跟他们说一声,我走了。” 柳如思转身下山,火把已经灭了,但天边的微光能让她依稀看清脚下的路。 高大的人影远远的缀在她身后,直至看见她进了秦家的小院。 抬眼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褚时钰眼眶微红,叹出一口浊气,转头看眼前写着吾夫秦烈之灵的墓碑。 通常写的应该是亡夫或先夫,她… 褚时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决绝毫不退避的盯着碑文。 “秦烈,我不知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目的,但你应该预料到现在的后果!” “你明知道,她那么好。” 沉寂了几息,褚时钰转身离开。 “我自会照顾好她和秦晧,不需要你多心。” 天色大亮,鸡鸣犬吠之声不止,华贵的马车又停在秦家小院的门口。 柳如思把最后的一点米面油盐都拎了出来,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最后叹息一声递给了渣爹。 “你好自为之吧。” 渣爹兴高采烈的收下了,柳如思心中再无波澜,有些人就是无心无肺,蒙昧着过一辈子,随便什么都能使其堕落如恶鬼,是无法拯救的。 不再管渣爹,柳如思和彩云把行李先交给赶车人放上马车,人却走着往村外去。 路上柳如思和小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北方冬天冷要多穿衣服,什么到时候可以怎么寄信回来,零零碎碎的,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 走到村口,柳如思拉着小秦晧停下脚步,眼中含泪看着小叔笑道:“小叔,就送到这儿吧。” “嗯…”柳荣贵搓了搓眼睛,一副沙子眯了眼的样子,他也勾起嘴角笑:“叔就送到这儿了,你和秦…秦义,以后要好好的,等小秦晧成才了,有机会回来看看。” “好,小叔多保重,少干点重活照顾好身体,你可是很多人的依靠!”柳如思眼中热泪还是落下了,她拉着小秦晧让小叔抱他上马车。 小叔笑出泪花,将小秦晧抱上去,小秦晧站稳了也眼睛泪汪汪的说:“舅公一定要长命百岁!我会回来看您的!” “好好好,舅公努力长命百岁。”柳荣贵笑着看秦义非要扶柳如思上马车。 黄彩云也要上马车,但褚时钰明显是不想扶的,孙知照见了就上前打算扶一把,这马车还是有点高的… 不过黄大石先一步上前扶了下女儿,他笑着交待说:“以后过好日子了可别忘记家里,偶尔跟着你柳姐姐一起写封信回来。” 黄彩云内心复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比牛车快许多,车轮转动很快就转了弯,不见踪影。 其他人都转身回去了,唯有小叔和婶婶一家似乎是无意般,往外走了一小段。 “诶,这里什么时候有块空地了?”小叔惊讶着。 赵春芳抹了抹眼泪,瞪他一眼说:“你还管这些?柳翠就跟咱们半个女儿似的,这一走,我心里难受的很!” 马车沿着山村小径往外走,虽然比牛车快,但其实还没以高速前行。 褚时钰和赶车的侍卫一起坐在外头,另一个侍卫和孙知照在旁边小跑着,侍卫身强体壮毫不吃力,孙知照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够呛。 柳如思掀着车帘看见他那样子,便有些好笑着出声道:“王爷,要不先让他俩等着,呆会让人骑马回来接他们?” 褚时钰不反对她的提议,朝孙知照偏了偏头让他停下等,但他皱着眉有些不高兴的说:“你别叫我王爷,叫我名字就好。” 若是叫时钰自然最好了,不过目前能连名带姓的叫就不错了,但不管怎么说,不想听她叫王爷,感觉一下子就离她远了许多,哪怕叫声“喂”都比王爷好。 柳如思没回答,这问题有点为难她了,他身份如此,外人若是见她不恭敬肯定会以为她特殊的,但她并不想成为特殊之人… 一会儿之后,柳如思看了看正对马车感到新奇的小秦晧,随即有了主意,就把这事放过了。 “娘,这个我可以吃吗?”小秦晧盯上了车里他没见过的点心。 柳如思还没回答,外面的褚时钰就抢先说:“可以,里面的东西都是准备给你们吃的。” 柳如思拿起点心仔细闻了闻,然后递给小秦晧说:“那吃一个,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小秦晧开心的接过点心小啃着,柳如思好笑的看了眼一脸眼馋的彩云,也拿了个递给她说:“你也只能吃一个。” 马车很快驶出山村小径,而乡道的路口,一大批骑着马的侍卫等候在路边。 不用褚时钰说话,赶车的侍卫就交待让人回去接孙知照两人,而另有侍卫牵着一匹黝黑发亮仅蹄子雪白的骏马,褚时钰走下马车,缰绳便恰到好处的递到他手中。 褚时钰干脆利落的上马,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位高权重的气势,端坐于神骏的马上,怎一个威风凛凛可言。 马车停歇好像都不到几息,就又继续在乡道上行进了。 见褚时钰骑着马与马车并行,柳如思若无其事的放下车帘… 像是累了要小憩般靠在软垫上,她闭上眼睛,内心一片凝重,她的命运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褚时钰或者说端王,不是那个在东山村里温和得柔软的秦义,他有自己与生俱来该有的强势。 面对自己和小秦晧的和煦态度是他有意维持的样子,而且是表面的样子,他骨子里还是强硬的,在他限定的范围内她才有选择。 就比如带她们走这件事,无论她同不同意他都会带走她,她有的选择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以及要不要以体面的方式走。 那,关于他对她的情,她有选择吗?她是否有权力选择不接受… 有些可以预见的将来,她不想接受…她此生所愿仅剩养育秦晧长大成人,而此外的身心她想给秦烈留着。 “娘?你怎么了?”小秦晧有些担忧的低唤。 离马车极近的褚时钰立刻就听到了,当即心急的从车外掀开车帘。 柳如思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的落泪了,暗怪自己一声泪失禁体质,她勉强笑笑说:“还是有些舍不得小叔。” 小秦晧闻言了然点头,也面带不舍的说:“我也是很想小叔,可也是很想去京城,要是能把小叔一起带走就好了。” 柳如思目光有些锐利的瞥了窗外的褚时钰一眼,打消他还没升起来的念头,然后认真而温和的对小秦晧说:“小叔也有自己舍不得的家人朋友,而小叔的家人朋友也有他们舍不得的人,你不能把所有舍不得的都带走的。” “有的人事物是舍不得的,但终要告别的,特别是对于人,若是不顾他人的意愿强行带走,怕是要令他人受伤难过了。” 小秦晧若有所思的点头,而撩着车帘的大手迅速撤回。 雪白的马蹄加快了几分,黝黑的马身与马车错开了一些,褚时钰郁闷的哼了一声,不就是借着教育儿子点他吗…可这不一样! 若是一般的舍不得,他也可以好好告别,可她不是一般舍不得的存在,是他愿意放弃其他一切,也不愿割舍的存在。 第23章 拜天观 白蹄乌马极通人性,只消主人微微动作,就能领会主人的意图。 与马车错开不到片刻,进入官路的同时,白蹄乌又与马车并列了,不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因为官路上还有更浩大的队伍在等候着端王! 上百人骑马列队在前,后面有上千步兵随驾,队伍中间五匹骏马拉着极尽奢华的马车,有人举着旗帜站在车旁,这才是端王回京的随行队伍。 主要是褚时钰吃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前觉得骑马快,带着步行队伍拖拖拉拉,所以出行只带骑队。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骑马在前,跑得太快,才会被内鬼惊了马匹,一下就冲出队伍,只身入了埋伏。后面的百人都来不及救,也是因为后面百人都是骑马,所以有十几人能从包围中逃出去,到金燕城报信。 彩云和小秦晧目瞪口呆的看着车窗外的场面,柳如思面上还算平静,内心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人排得整齐,她上次见还是在学校开大会的时候吧? 虽然学校开大会可能人还更多点,但只要想到这么多人,接下来要为了一个人长途跋涉几千里路,她就很难视作平常… 突然她也有点明白,为什么他是端王的时候气势这么重,不重点还真压不住这场面。 而褚时钰此时在另一侧隔着车帘,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心里紧张得很。 他怕柳如思看到这些,会觉得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然后因此对自己恭敬而失去亲近… 他已经尽量在平衡让她适应了,人数没办法少,所以他提前交待了,见到他不要行礼,不然齐刷刷的跪下喊着可能更夸张。 而除此之外,褚时钰也在尽量逐步展现自己平常的状态,他受伤那日身上穿的是方便骑行的便服,她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他回来找她穿的是接近的便服,戴的还是那个日常的玉冠。 “如思,你们要不要换那辆车?那辆会更稳一些。”褚时钰找了借口掀开车帘。 柳如思眼中有略微的惊讶,但没有过多的情绪,闻言便淡笑着说:“不想换来换去的,还是就坐这辆吧。” 褚时钰安了心,然后又有了点小心思,‘不想换来换去’虽然她可能没有指代,但他听了就很想让她换了呢。 “嗯,那等中午休息时再说。”褚时钰温和笑着放下车帘。 柳如思低不可闻的轻啧了一声,叛逆的问题青年。 千人的队伍在官道上有如滚滚的川流,路上相遇的行人车马无不退避,许多都是在原地等着端王的队伍走过了,才感叹一声走自己的路。 还有很多路遇的人,在远处对着那辆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极力眺望,想是希望能瞥见一眼端王长什么样。 不过没有人想到端王就骑马从他们近旁而过。 日头渐渐高挂。 前头突然有些微骚动,队伍未曾停止,但隐约可见,有人被抬到路的边沿。 柳如思的马车正好经过这侧边缘,她掀起帘子的一角,让并驾的褚时钰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她看见路边有个身形枯瘦头发灰白的老人,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与她们一个方向行进,只是他又拜又叩的何其缓慢,应该是挡着路了,前头的人把他抬到路边。 褚时钰对于朝拜者他并不在意,可柳如思避着不让他看见!这让他止不住的烦躁! 但肯定是不能对她发火的,于是他温声问道:“快正午了,我们前面宽点的地方休息吧?” 不让我看,我非要看,午间用餐的时候光明正大的看! “好。”柳如思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感觉确实差不多中午了,轻轻摇醒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小秦晧。 小秦皓一开始坐马车出行的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他想看书,但柳如思觉得车里摇晃,看书对眼睛不好,所以不让他看,于是小秦晧就赖到她怀里哼哼唧唧,结果睡着了。 队伍停在一个很大的土坪上,这土坪很圆,两段官道处于正中间,像是绳子串过一颗珠子一样。 土坪的一侧有几间歇脚的棚子,是粥铺、面摊之类的,还有些卖香和黄纸的小贩。 虽然浩荡的队伍几乎占据了整个土坪,但这里百姓的身影也不少。 端王的随行队伍里当然有跟厨,且各种食材和做饭的工具一应俱全,在队伍最后的拉货马车上一路拉着。 不过彩云和小秦晧都想去试试那个面摊,因为闻起来可香了,闻着都流口水。 “我们去吃面。”柳如思和褚时钰说了声,就径直带着两人往那儿走。 她要尽可能争取保持独立性,首先要让他知道,她做什么不是需要他同意才能做的,吃面是小事,但就是要从小事开始。 褚时钰看了一眼队伍,随后就跟着她一起去面摊,吃个面而已,小事他都会尽可能随着她。 面摊里人头攒动,应该说这几个棚子里人都很多。 柳如思走到近前,目光搜寻着空桌。 可立即,她就敏锐的感觉到,有许多异样的眼神在看着她,甚至不乏带着色欲的,她立刻想起来,她忘记戴帷帽了… 越是落后的社会,女人的容貌过盛就越不是好事,因为会有更多人肆无忌惮的释放内心的恶。 柳如思不会傻到以一己之力去反抗世俗,青天白日的,这里大都是平民百姓,没戴就没戴吧,眼神也吃不了她。 念头急转着,表面上她若无所觉般,拉着小秦晧往空桌走去。 然而她突然就感觉到许多眼神消失了,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 就见到褚时钰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甚至挡去了棚外炙热的阳光。 她目光闪动了一下,又转回头拉着小秦晧坐下。 柳如思怎么会不懂,以前她和秦烈一起出门也是不戴帷帽的,因为秦烈人高马大的,脸上的疤又看起来凶神恶煞。 像那些带着色欲的眼神,如果看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对男人来说等于就是挑衅。自然没有几个人会傻傻的,挑衅一看就很危险的人。 男人对于喜欢的女人往往会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不仅是保护,也是不容他人靠近的示威。 而褚时钰似乎理所应当的,就扮演起她身边的这个角色。 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当然很好,可是…她也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难受,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却要他人庇护。 她一时理不清,只感觉自己无法像当初接受秦烈一样,安心的让褚时钰站在身后… “娘,你要吃什么?”小秦晧的声音响起。 柳如思才发现小秦晧到了对面和褚时钰坐在一侧,而褚时钰居然和自己面对面! 小秦晧一般不会让开离她最近的位置的,现在等于坐到最远的位置上了,是褚时钰干的吗?这怎么做到的? 看了眼挂着的木牌菜单,她随意选了一个道:“阳春面吧,加个蛋。” 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很快就端上桌,而左边的桌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孙知照和几个侍卫,他们也好像只是来吃面一样吃得热火朝天。 不过棚边略有骚动,他们就立刻蓄势待发的投去警惕审视的目光,看到是一个年迈老人在讨碗水喝,他们又变得若无其事,只若有若无的眼神还打量着四周。 活得真累,柳如思感叹完,接着发现自己也不知感叹的谁,侍卫?还是老人? 老人一身的泥土,但可以看出他是刚刚路上那个,尽管刚刚过来不足千米,可老人虔诚的样子,可不像会省去任何的一跪。 “吃碗汤面吧!”面摊的摊主打了碗清汤面递过去。 “多谢店家,但老朽有带饼子,给一碗水就好。”老人的言语恭敬而不卑微,这不由得让柳如思抬头认真看看。 不像他的衣裳,好似已经卑微到尘埃,老人的背脊站着的时候是笔直的,好似没有什么能将之压弯…可是,路边的跪拜也是真诚的。 喝完水老人递出一文钱,一文钱不多,但一碗水也不值一文,然而店家不收,老人就直接将铜钱放在摊上,微微躬身,又从站立就未挪动一分的地方开始,三步一跪九叩一拜。 吃面的百姓看老人远了些,才开始讨论:“这老头是来拜天许愿的,还是来还愿的啊?” 另一桌人自信一笑回答道:“一看你就是不懂的,这一路朝拜啊,九成都是求愿的,还愿的可少了。” 有人奇怪:“这拜天观不是很灵吗?怎么还愿的少?” “嘿,你也不看看这三步一跪的有多难,愿是有所求,为了显真诚,难也就愿意了。还愿大多数人还些财物,心诚一些的给观里干几日活。能三步一跪还愿的,一年都不一定有一个!” “这么少啊…好像每天都有人来跪求的吧?” “咳…毕竟拜天观也不是百求百应,也有很多所求皆空的。” 这时有人看向摊主问:“店家,你这棚子多少年月了?可有见过跪拜还愿的?” 摊主也了然一笑加入闲谈:“我这棚子可有近十八年咯,跪拜还愿的是不多,确实如刚刚那位客官所言,一年就一两个。” “不过啊,有个还愿的年轻人我到现在都忆觉犹新!也是那年轻人之后,这拜天观的香火就越来越鼎盛了!” 摊主停了话,吊足了众人胃口。 有人催促道:“店家你说说呗!” 摊主才嘿嘿接上:“这事儿啊,还得从十年前开始说!那时年轻人还是个少年,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这么年轻的拜天者可不多,一般都是像刚才那样的老人或中年,一下我就记住了,而且那年轻人醒目得很…” “这儿,这么大三条疤!”摊主的手作出爪状,从左脸的眉间比划到下颌。 小巧但粗糙的手顿时握紧了筷子,力气之大,能看骨节都发白了,筷子也似乎不那么笔直… “娘,是…” 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小秦晧,柳如思失神的望着外面的路,仔细听着摊主娓娓道来。 第24章 所得非求亦是如愿 “那时候,人没有现在这样多,这边的摊子也只有我这一个,所以那天只有我看见了。” 摊主早年在拜天观所求如愿了,又觉得拜天者艰难,刚好自己也有做面的手艺,如是便在这儿支了摊子,是营生也是想着能给碗面给碗面水。 “那天我坐在摊子边,远远就看见那少年,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从南边的官路上过来,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就来求了…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服,膝盖上什么都没垫,到这儿的时候裤子已经磨破了。” “膝盖破了,额头也破了…比现在一些朝拜者虔诚多了,我觉得他后来能如愿也是因为他心太诚了。” 柳如思一双眼睛掩不住心里溢出来的疼,她想到上午来时的路,虽然队伍因有步兵随行走得不快,可若是一路跪拜而来,怕是要熬上几日… 他还什么都不懂,会不会什么也没准备,路上带了吃喝吗? “店家可知少年所求何事?” 摊主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少年本不肯说,我就告诉他拜天观不讲究什么说出来就不灵,反而就是要说,来拜天观求的也不过是个机缘,说不定路上遇到的人就是机缘呢。” “店家此言有几分道理!” “嘿嘿,这是观主说的,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店家还是接着说少年是什么愿吧!”有人急着想听故事。 摊主咳了咳继续说:“少年啊,是唯一的亲人病重,来求老天给他留一个亲人。” 众人闻言纷纷了然,竭尽心力所求的,不都是这些吗。 柳如思更是心知肚明,秦烈有和她说过,距今十年前,早稻收割时节。 秦家只剩他和祖母,家里有三亩地要收割,其实秦烈一个人劳累点是能收完的。但祖母不忍心他一个人忙碌,硬是要下地帮他一起收,秦烈拗不过,只能自己加快速度多收一些,让祖母少收一些。 可事情就是这么来的,祖母收割完就中暑了,还不是轻微的中暑,以柳如思而言应该称为热射病…体温升高却不出汗,意识有些模糊,没有昏迷,但是头痛不适全身无力,一下子就病倒在床了。 秦烈立刻跑去请了城里的郎中,那些个郎中本就医术一般,对于现代都很麻烦的热射病更是捉急,可这方圆百里都没听说有什么名医,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城里几个郎中都请来过,都开了药,但人就是不见好转,反而日益虚弱。直至数日后,郎中更是直言,让秦烈准备后事… 秦烈没跟她说他来朝拜求愿了,只是说祖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最后还是走了。 “那后来呢?少年什么时候来还愿?亲人病好了吗?”有人追问。 柳如思不解的也是这个,祖母明明走了,秦烈为什么会来还愿? 摊主叹息一声,幽幽道:“来还愿的时候不算是少年了,是六年前来的,还愿时亦是三步一跪,他已经有成熟男儿郎的样子了…亲人的病没有好,当年就病死了。” “亲人病没好,为什么来还愿?!而且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突然来还愿了?”有听客神色激动,却是面有不平之色,如此虔诚,上天却不允少年所愿! 摊主又是叹息:“少年…我还是叫他少年吧,他说,在他决定去戍守边关了此残生之时,一少女突然撞到他身上,少女身处逆境,而他只要留下就能帮到少女,少女貌美惹人怜惜,他便留下了。” “这与所求有何干系?”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摊主安抚后继续说:“当时少女问少年可愿娶她为妻,少年心知是少女情急之计,可少年孤苦伶仃已久,仍是心动,愿倾尽所有使之成真。”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少女并非铁石心肠。两年光阴匆匆,少女仍留在少年身边,且正式结为夫妻。而那日少年知道了一件事,惊觉少女原来是上天赐予的另一位亲人,少年感恩上天所赐,遂来还愿。” 摊主停顿,听者连忙追问:“少年知了何事?!” “这我亦不知,少年不愿说。”摊主也是觉得遗憾,很想知道到底是何事。 而在听者中的柳如思早已抬手捂面,指间隐约能看见湿润,她是知道的。 她十五岁及笄时,秦烈筹办了特别正式的婚宴,帮她制备了嫁妆,把之前没有的三书六礼都补了一遍。她知道,这在秦烈眼里才是真的成婚了,而她也是欣然同意的。 而婚宴完成的当日,柳如思觉得年纪还太小了不能洞房,秦烈答应了等她十八岁就一直很坚定,两人穿着喜服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两年时间,不,是更早之前,柳如思就对秦烈有了十足的信任,因为他太诚恳了,至今想起来,秦烈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个谎,最多不愿意说的沉默不言。 秦烈太好了,好到柳如思确定他就是她的良人,甚至觉得用一千万换来这样的人生也不错… 所以在那个星光满布的夜晚,她告诉秦烈自己为什么一到他家就改名了,告诉他自己来自一个怎样的世界,告诉他自己在遇到他之前的过去… 那天晚上秦烈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目光里有很多,而柳如思能分辨的就只有希望她留下。 于是她笑笑说,她也不想回去了,在那个世界她过得并不好。 婚宴一个月后,秦烈和她说要出门几天,原来是来还愿了… 怪不得他回去后额头乌青磨破了,他说是地上磕的,她那时还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还真是。 面摊中一众听者或不解,或感叹,亦有人似乎理解道:“人生在世难得真心,能得娇妻濡沫相伴确实是难得的幸事,得非所求亦是如愿了。” “店家好故事,今日这碗面太值了!”有个听者心绪奔放鼓起掌来。 摊主神秘一笑说:“我还没讲完呢!” 众人都是疑惑,柳如思也是从指缝中看向摊主,求愿还愿不是结束了吗? “少年是来还了两次愿的!”摊主放出惊闻。 一众听者皆是哗然,还愿两次!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起码他们是没听说过的。 “四年前,少年又一次三步一跪的出现,我见到他亦是好奇,他却是满面笑容。” “少年说,上次他还愿亦是隐含的求愿,希望少女能一直平安留在他身边。可年前妻子怀了身孕,少年生母便死于将他带至人世,他深知女子生育危险,怀胎十月他都惶恐不安…” “好在天随人愿,母子平安,少年未失挚爱又多得一子,自然感激不尽!于是二次还愿不仅跪拜,更是牵了头牛犊子送给了拜天观!”摊主终于故事收尾,畅快的喝了口面汤润润嗓子。 “好!好故事!好结局!” 一众听者纷纷起身鼓掌,孤苦少年苦尽甘来,得娇妻获麟儿,谁人不说是个好故事呢? 却有一声呜咽突兀响起,一女子掩面起身小跑离开面摊… “娘!”一小孩童泪眼汪汪的追出去,高大男子目光沉重紧随孩童,稚嫩少女两眼哭红也快步跟上。 另一桌几个青壮也立即起身,一书生模样男子扔出一锭银子就跑了出去,快速说:“这两桌,不用找了。” 摊主一接,竟是十两,两桌面食都不过四十文!他连忙想追,却被人拦下,示意他收好就是。 柳如思小跑进土坪边上的树木间,往里跑了一小截,有了树木的掩护,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什么好故事?什么好结局?所以那些结婚生子就结尾的好故事都是这样的吗? 故事的后来呢?!秦烈苦了那么多年,求了那么多次,竭尽全力换到的只有这几年吗?! 他想和她一起送小秦晧去书院,他还想每个十年纪念日和她一起去别的城镇看看,他很想知道她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还有这么多愿望呢! “上天对你一点也不公!你为何要拜它?!” 温暖的小身躯伏在她的背上,稚嫩的嗓音带着哭音:“娘…原来我们是爹求来的…” 柳如思回过身搂住小秦晧,是啊,秦烈一直在失去亲人,他所求的是她和秦晧平安留下,却忘了,他自己也是她们所求… 褚时钰站在几丈之外的树林边缘,默默看着母子相拥哭泣,此刻她们的悲伤他没有资格干涉… 他真后悔在这边停留休息,后悔让她们去那个面摊。 秦烈死了,但却是他难以跨越的鸿沟…本来就难了,现在又被上天一刀斩出无涯的天渊。 他该怎么做,才能抵得过秦烈虔诚的苦求? 也去三步一跪求上天把她给自己吗? 不,他做不到!不是不愿为柳如思屈膝下跪,而是他不信,上天能让人予取予求!他从来想要的都是去争,去夺! 秦烈求了,尽管得来的是他和他都想要的,可终究所得非求… 但他是无论什么也不想置换了,与其求这莫名其妙的上天安排,不如自己倾尽所有去争取! “秦大…王爷,你去递一下。”彩云极悄声说着,拿着一张手帕给褚时钰,还朝着柳如思母子努嘴,去啊,搁这儿瞪不出花儿来! 褚时钰一顿,随即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接过手帕紧张的朝母子走去,他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以后可以多备几条… 柳如思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了,白色的手帕递到她眼前。 抬眼看,褚时钰并不直视她,刻意的看着一旁的树,只是手伸得笔直。 “谢谢。” 接过手帕,柳如思拉着小秦晧站起来,吸了吸鼻子,她站定直视着褚时钰说:“我耽误时间了,不过…能不能再耽误一会儿?我想去拜天观看看。” 不想让你去,褚时钰点头沉声说:“好,不差这一天。” 几人走出树林,左右看了一下,一时没看见去拜天观的路,柳如思径直走到刚刚的面摊前,并不在意自己双眼红肿,她笑问道:“店家,可知道朝天观怎么上去?” 摊主隐约意识到这个刚刚哭着跑出去的女子与那个故事有关,但看了看她身后眼神冷冽带着警告的男人,摊主选择不好奇,抬手指着摊子不远处的几颗树说:“看到那几棵旁边不长草的树没?沿着不长草的地方走,走一段就有石阶,一直走就上去了!” 摊主正说着,就有几个百姓朝那几棵树走去,隐于林中… “既然有石阶,为何不修到路边?”彩云奇怪的问。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观主说,拜天观只是遁去的一,既是遁去就不能直接现世,那石阶还是三年前还愿的富商修的,是观主说什么也不让修到路边。”摊主对朝天观附近的一切都几乎了如指掌。 褚时钰回头看了眼偌大的土坪,一千多人的队伍在这儿也容得下,而正圆的形状似乎不像天然,他不由得问道:“这土坪可是拜天观的?” “诶!可不敢这么说!观主再三强调,这是天圆,天衍的四九就在这儿,是拜天观依着这天圆建的!因果不能倒了!”摊主神色严肃道。 “这天圆有多久了?拜天观有多久了?”褚时钰又问。 “谁知道天圆有多久了,估计有这官道就有天圆了…拜天观我是听说的时候好像才刚建两三年,距今应该二十多年吧。” 褚时钰望向远处的官道,大夏之前就有许多朝代,很多官道是多朝以前就在了,每个朝代都会维护前朝的官道,有些官道的历史已经不可考了。 第25章 转身遇贵 庞大的队伍是不可能跟着上拜天观的,但褚时钰也不可能放柳如思她们自己上去,于是带了六个必要的侍卫,一行人开始登观。 果然如摊主所说,往没长草的方向走了不足百米,就看见一条青石阶,石阶最多两人并行,由于修建不久,还算整齐。 本以为这拜天观会很难登,但没想到这只是座矮矮的山,与秦家后面的山差不多高。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在山顶的重重树木间看见一座小小的道观。 真的格外小,连个院子也没有,一眼望去就能看出这小房子最多两个房间,做饭用的灶靠着墙露在外头,连着房顶搭了个棚子,一张小方桌摆在灶边上,桌上还有叠放好的干净碗碟和筷子汤勺… 小房子的正面是开放式的大堂,中间放了个案桌,案桌后墙上挂着阴阳八卦图,案桌上有供果和插满香的香炉,案桌前有三个蒲团,唯有这些能证明这是个道观。 不过比这些更引人注目的,是堂中右边的墙角处放了个大铜盆,盆里全是铜钱和银子,多得都要满出来了,明晃晃的,要是有谁路过起了心思,好像都可以直接抓一把。 这样简单的环境被柳如思几人一眼扫清,接着注意力都放在了堂前的人身上,有百姓轮番在蒲团上跪拜祈祷,而大堂的门口站了两个人。 之前一路跪拜过来的老人背对众人而立,他的面前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小道童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红润的小嘴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老人接过一张小道童递给他的纸条,看了一眼,然后有些迟疑的转过身往后看。 当他看到褚时钰一行人时顿时眼睛瞪大,随即仔细看了看褚时钰的眉眼,而后他走上前来跪下大拜,苍老的声音有力的恭声道:“草民岳千章,拜见端王!” “岳千章?”褚时钰心梗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瞄了眼柳如思,这名字他知道,调查和光书院知道的… “是,草民有幸,见过王爷!”岳千章仍是跪伏在地上,一身打扮狼狈不堪,但动作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来吧,千难万险放马过来吧!就不信,他褚时钰还能被这些难倒!褚时钰眯眼沉声:“起来吧。” 岳千章沉着起身,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小秦晧,神情有些恍惚,他随即拿出那张纸条双手捧着举到端王身前,恭敬道:“这是拜天观观主留给草民的预言,可否劳请王爷过目?” 褚时钰瞥了眼纸条,伸手拿过,只要别说你是和光书院的掌院,什么都好说。 不过看见纸条他也是一愣,上面写着:转身遇贵,或有机缘。 还真是转身就遇见了,褚时钰皱眉问道:“你来此观所求何事?” 岳千章闻言眉头皱起,痛苦不解但有抱着一丝希望的说:“草民的孙儿祸患天花,病情凶险,犬子及儿媳尽心照料却也沾染病气发起病来!草民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在此间偶然得知此观有仙,所求心诚,便可能寻得生机。” “王爷!”孙知照上前拉了下,天花可是恶疾,便是间接沾染都有可能患病! 褚时钰冷瞥了他一眼让他退下,随即也是眉头皱起,就是他再有权势和地位,遇上生老病死也是爱莫能助,转身遇贵,“贵”又有何用? 一旁的柳如思满心震惊,鼎鼎大名的天花啊!现代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病可怕,但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它是第一个被人类宣布消灭的传染病! 作为一个医学生她自然学过天花的相关,可重点是预防而不是治疗,就算是现代医学,也不能保证突然来个天花患者就能治好… 她一个什么药物设备都没有的半吊子医学生… 柳如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眼中有些许怜悯,她轻声说:“老人家,可能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我有一些建议可以说给你听听…” 岳千章愣了下,又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小秦晧,他拱手道:“夫人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柳如思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开口:“天花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但它好在是个可以免疫的病,也就是得过天花的人基本不会再得,接下来你可以找些得过天花的人去照料病人。” “而照顾病人大致有几个要点,天花初期会发热头痛,这时候要及时降温……” 柳如思很细致的说着天花发病各个阶段的注意事项,虽然没有现代药物和设备的帮助,但知晓一些现在力所能及的,应该也能帮岳千章的亲人多几分生机吧… 像是絮絮叨叨般说了许久,把这个时代能做的都说了,柳如思才停下收尾:“这些建议可能帮助有限,不过…老人家,你也虔诚的求过上天了,那就暂且先相信他们会好转的!” 岳千章仔仔细细的听着,听她说得详尽,且发病阶段各种症状和他几个生病的亲人一样,不由得神色激动,柳如思一说完,岳千章又是大拜行礼! 这次他异常激动的请求:“夫人熟知天花,老朽别无所望,恳请夫人移驾为老朽子媳孙儿诊脉开方!” 没等柳如思说话,褚时钰就上来一把将她拉着,冷声道:“不行!” 柳如思挣着他的手,一边对他无语,一边对岳千章有些尴尬无奈的说:“我只知病状及如何照料,但不懂诊脉也不会开方,一些小小建议,却错得厚望,实在愧疚…老人家你快起来,我年纪小,受不得你拜!” 褚时钰放下心来,但还拉着她不放,心里轻松就转念想,年纪小也不是受不得拜,以后…会有很多人拜呢。 她再三说明后,岳千章才接受了她不会诊脉开方的事,他有些忧愁的起身,没有妙手良药,只凭这些琐碎细致的悉心照料,亲人真的有希望吗? “施主回去吧,你的机缘已经得了,所求能不能如愿,要看上天了。”小道童上前对岳千章认真说。 岳千章内心沉重着,又转身看向香案蒲团,然而小道童立即说:“不必再求了,来拜天观能求的是遁去的一,其他四九皆已注定,尽人事听天命,再求无用。” 重重的叹一口气,岳千章又对柳如思躬身道:“夫人的建议老朽会铭记于心,不论结果,多谢夫人建言!老朽不才,是此地往东南十里外和光书院的掌院,此后若有子侄愿学圣贤,和光书院愿免束修,老朽定尽心栽培!” 你这老头!最后关头摆我一道!褚时钰顿时发毛,拉住不放的手捏得更紧了,他小心看向柳如思… 果然,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又淡然回眸,对岳千章说:“岳掌院不必多谢,早些回去照顾家人,也照顾好自己。” 岳千章问了柳如思姓名,随后郑重向她及端王道别,礼数详尽周全一丝不苟。看着他下山时的背影,依然脊梁挺直似是没有什么能将之压弯… 原来转身遇贵的贵是柳如思,但褚时钰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如思,岳千章确实是因为被百官排挤才辞官,当年他身居三品御史,但下至七品小官上至王侯将相都被他参过一本,就连父皇都被他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的…劝谏。” “在岳千章那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祖宗礼制不可更改,圣贤之言更是奉为圭吾…”褚时钰想了下,决定还是更深入一些,反正以后一些事情她也会听闻。 “父皇登位至今十九载,子嗣丰却不立储,年年月月都有朝臣劝说立储之事。但唯有岳千章当年是天天谏言,甚至越发的固执,大有以死相逼之势…” “父皇为何不立储暂且不说,岳千章这样上不得君心,下不为百官所容,很快在朝堂之上步履维艰。后有忌恨者捏造他卖官鬻爵,无一人为其出言,岳千章便被抄家,然而其当真两袖清风,抄家所见都是正道所得,皆有账目可查…而后捏造的事露了破绽,岳千章终得清白,但寒了心,之后就自请辞官回了故里。” 褚时钰说完,紧紧盯着柳如思脸上的表情,见她似乎只是感叹,并没有丝毫不认同之感,他不由得又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柳如思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看着他说:“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暂时就不更改了。京城的广阔,也不是和光书院能比的。” “至于直还是曲,这个得看皓皓自己,我不盼他封侯也不想他死道边,我只希望他能一生平安所得皆愿。”柳如思眼中含笑看着小秦晧。 小秦晧对着她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很多思索,今天他什么书都没看,但好像学到了很多,他得消化消化。 这时候小道童突然上前说:“师父说了,这位小施主有先人庇佑,更得上天眷顾,必得一生洪福齐天,什么好词儿都往他身上放就对了!” 这种好话柳如思听得自然开心,不过她看了看四周,与这道观相关的人好像只有这个小道童,不由得奇怪道:“你师父在哪?他认识我家秦晧?” 小道童摇头,神色忧愁道:“师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 “观主去年就骑着牛出门游历去了,观里只有天清小师父在。”一农家打扮的妇人笑道,她拎着一桶水倒进灶边上的大缸里,把盖子盖上。而后妇人又走到正堂,占了空出的蒲团,认真跪拜。 柳如思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天清小道童,刚到她下巴高的半大小子,看这一脸的稚气最多十岁出头,她不由得皱眉问:“你才多大啊?你师父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山上?” “师父走时我九岁,现在我十岁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山上,这里每天都很多人。”天清示意几人看未曾空闲过的蒲团,然后又忧愁的看向天空说:“师父说,我是天养的,不归他管。” 柳如思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得对那个未谋面的观主有些反感,这么大点孩子,就放在这儿让上来的香客随意照顾。说得好听点是被供奉,说得难听点就是吃百家饭…什么天养的,怕是不想被孩子束缚,想出去游玩的借口。 “你,想离开这里吗?” 柳如思关切的看着天清,她的能力可能有限,但如果他想离开,她愿意多担这个孩子的责任。 那是差不多的年纪,她生活在寄宿学校里,多少次幻想父母来问她,要不要离开那里跟他们回家… 天清的眼睛亮亮的,看了看她,又看看依在她身边天真烂漫的小秦晧。似乎也有心动,但随后他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遗憾却坚定的说:“我不走,我要等师父回来,还有很多纸条要给将来的人。” 第26章 天清小师父 想到刚才岳千章的纸条,褚时钰出声问:“那纸条是你师父给你?还有给将来人的纸条?” “是的,师父给了很多纸条,按每天的日子分好了,我按着日子找到对应的人就行了。”天清小师父说着从道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竹木夹,打开就看见里面夹着三张纸条。 “你师父知道每天都有什么人要来?”褚时钰惊讶问,若真如此,那刚刚岳千章说此山有仙,就是真的了! “师父说,他只知道一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也不是准备了纸条的人都会来,但来了就让我给来的人。”天清小师父说着就拿着张纸条看了看,递给柳如思。 柳如思惊疑的刚接过,天清就把另一张纸条递给褚时钰,接着他在几人身后的侍卫里分辨寻找,找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把最后一张纸条给他。 天清高兴的说:“今天有纸条的都来了!” 疑惑重重,不过几人都先看起手里的纸条,柳如思看的时候,小秦晧扒着她的手也凑上来看。 “山重水复疑无路,千金散尽还复来…”小秦晧眉头皱起,思索了一息便说:“这两句应该不是一首诗!韵脚没有压上。” 谁说不是呢,这两句出自的诗她还都会背呢!不过柳如思只是盯着“千金散尽”四个字眉头微蹙。 “师父说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意思写明白了就行。”天清小师父认真回应小秦晧的质疑。 小秦晧不是很认同,不过也没想反驳,又凑到褚时钰那边扒拉手,想看他的纸条,褚时钰也纵容的把低下身给小秦皓看。 “他渠借道避凶灾,川流难止终入海…” 柳如思有些别扭的看着小秦晧,正常小秦晧也不会没有分寸,会这样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可能是因为那十来天的授课相处太和睦,即便是改回褚时钰之名且身份不同,小秦晧也没有对他生分… 但批命预言之类的都是非常私人且隐秘的,小秦晧要去看就过界了,问题是褚时钰还当即就给看了,她都没来得及阻止。 两个看了纸条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柳如思还对那千金散尽有点概念,褚时钰则是完全不知所谓,若不是前面的岳千章的事儿和小道童说的一些话,他恐怕会直接把这打成故弄玄虚之言。 褚时钰瞥了眼那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那侍卫正迟疑要不要把纸条给端王看,褚时钰又转头问天清:“你师父有没有说这些纸条如何解?” 天清摇头道:“师父说,不能说尽,懂则懂,不懂也无碍,人既然到这儿,就合命数了。” “不能说尽,不懂也无碍,那你师父为什么要留纸条呢?”柳如思无语发问。 “师父说,一些天机不可泄露,可知道了不说憋得难受,只能这样了,不管看的人懂不懂,反正他说了。” 褚时钰和柳如思都面露不悦,不能说就别说,留个纸条让人猜来猜去的。 褚时钰看着天清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纸条该给谁,不会给错吗?难道你师父每个人都跟你交待了?” 天清思索着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的说:“师父没交待,但是我看到纸条,再看到人,就知道是谁的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错过。” 几人都是同时一愣,随即又仔细打量着天清,柳如思看到那千金散尽大概确定是自己的,岳千章那个是准确无误的,剩下褚时钰和侍卫两张不确定,这个准确率还真的很难验证… 一时沉默了一会儿,黄彩云突然问道:“小师父,这里什么都可以求吗?” 天清回答道:“师父说,要看人,有的人不求就会有,有的人不求没有,有的人求了也没有。” “那怎么知道可以求什么?就算如愿了,又怎知道是本来就有的,还是求来的?”柳如思指甲掐着手指,她真的是秦烈求来的吗,或者他们本就该相遇。 “师父说,常人是不知道什么可求的,只能一试。至于是不是求来的,时机到了,自己会知道的。” 天清说着转身看灶台,又对几人说:“我要做饭吃了,各位施主随意吧。” 柳如思看着天色其实还早,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应该也天黑了,看了看他稚嫩的手,她温和笑道:“我们能一起吃吗?我来做饭。” 天清闻言立即眉眼弯弯的笑着应:“好呀!师父做饭不好吃,我做饭也不好吃!” 小道观的厨房不远处就有一片小菜园,天清要做饭都是现摘现做的。 柳如思问了下天清想吃什么,就进去菜园摘菜,她是在家干惯了这些的,哪怕换片菜园也熟练。 褚时钰想跟着去帮忙,但前有小秦晧也想去,后有各种孙知照之流劝阻要帮,结果柳如思说菜园太小不需要这么多人,把褚时钰留在了菜园外。 小小菜园篱笆阻不了她们的身影,但站外面就感觉是被排斥在外一样,褚时钰目光微沉,冲着一帮人压低声音呵斥:“都下去,在这儿碍眼。” 孙知照自然要反对,王爷怎么能不带人手在这情况不明的山上!“王…” 他的话音被褚时钰变得骇人的眼神打断,知道这事儿劝不了了,孙知照等人只好退下去。不过自然不是直接退到山脚,而是在道观下方一些的石阶边候着,看不见王爷,但能听到动静,以便随时策应。 不管他们如何,柳如思带着小秦晧和天清聊起了家常。 道观有种菜但没有种田,所以柴米油盐都要下山去买,以前是观主每隔一段时间下去买了背上来。后来有了熟悉的香客,便有香客上山时顺便带一些,每人带的都不多,但现在香客人多了,东西就多得吃不完了。 而观主和天清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吃东西都从最旧的吃。闻着有些霉味的米,柳如思哑然,怪不得做饭难吃呢,以后还得更难吃… 柳如思一边用通俗的语言科普吃变质食物的危害,一边就示意褚时钰把发霉的那几袋米拎边上倒了。 “可是!这样不是浪费了吗?”天清阻止不了,一脸舍不得的看着那些灰白的米被倒在山凹荒草中。 柳如思还没说话,小秦晧就开腔了:“娘说了,坏掉的东西吃下去看似是节省,实则是更浪费。吃坏身体要治病要吃药,浪费了钱和药,如果没治好,病死了,那就直接浪费一条命了。” “可是…”天清觉得有道理,但又还是不舍。 “如果是在我家里,我们会趁旧粮坏掉前给牛和鸡鸭吃的。”小秦晧看着那些米其实也觉得有些可惜,怎么就这样放着坏掉了,给鸡鸭吃不知道能下多少蛋,给牛吃也能让牛长得更壮实。 “以前观里也有养牛,也给牛吃的,只是后来得的太多,牛都吃不完了…而且师父现在还把牛带走了。”天清可喜欢那头牛了,他经常带着牛出去吃草的。 小秦晧提议道:“那就再养一头牛,或者再养些鸡鸭。” “那不行,师父说了,养有血肉神魂的生灵会多结因果,我们沾染天机的人不能随便养牲畜的。”天清解释道。 小秦晧闻言便灵光闪过,他认真看着天清问:“你们的牛,是什么时候开始养的?是不是一个脸上带疤很威猛的人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四年前送来的,师父说一般是不会收下牲畜的,但那人心太诚,而且注定与我们有因果,所以就收下了。” 小秦晧恍然点头,他有些忧伤的说:“这就是你师父说的因果吧?那个人是我爹爹,那头牛是我出生后,我爹爹来还愿送的。” 天清也恍然大悟般,然后有些歉意的问:“那你爹爹是不是…已经离世了?” 小秦晧黯然点头。 天清抬头看着天空说:“那是天衍的四九…有许多生死是注定的,能改的就只有生死之外的事,能改的生死,极少。”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边上聊着,柳如思和彩云还有褚时钰一边忙活着做饭,一边也在听着。 不像是在面摊里那样悲愤交加,此时柳如思只是有些伤感,甚至忙碌的动作都没停… 若是秦烈注定要在一年前死去,也许,这已经是秦烈求来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还是有不甘心,却也有点庆幸,能遇到秦烈,也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三个人分工有序,一顿不丰盛但喷香的饭菜就做好了,五个人坐在小方桌边开始动筷。 天清才吃了一口,就激动的喊道:“太好吃了!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柳如思无奈又有点心疼,而旁边的小秦晧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去后,认真的说:“天清哥哥,我娘说,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然容易噎到呛到。” 天清闻言,有些羞红了脸,低下头默默吃饭,不过吃饭的速度依旧在表示他觉得很好吃。 一顿清淡没有荤腥的饭吃完,天色已经黄昏了,拜天观不留宿——也没地方留宿,几人是肯定要下山的。 但柳如思还是又拖延了一会儿,她细心交待道:“你们的米面都放在外面的厨房里,所以容易受潮霉变,我们刚刚帮你把米面放到正堂右边的空位了,那边干燥些,以后有香客送米面上来,让他们直接放到那里。” 天清点着头,柳如思又问:“你们受的供养,也就是那些钱,就那样摆着吗?若是有人生贪念,太容易拿走了。” “不用担心,师父说,那些钱因他人供奉而来,他人有需直接拿也无妨,至于偷偷摸摸或者贪心不足的,他们是在损自己的机缘。”天清显然也不在意。 柳如思理解但不想学习这种精神,放过这事儿,她看着天清最后问:“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天清的脸上有更多不舍,但还是摇头说:“我要等师父回来。” 真想把你那不靠谱的师父抓回来!天清不想走,柳如思自然不会勉强。 萍水相逢也不知道是不是此生唯一的见面,几人惜别了天清小师父,他们已经是今日最后下山的香客了——虽然没有人点香。 天色昏暗,但路还是看得清的,而且下了没多少台阶就有侍卫手持火把在等着。 下山路陡,柳如思拉着小秦晧走着,褚时钰上山时走在她们后面,此时却是走在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等她们跟近些。 柳如思察觉到了,便更少抬头,专心盯着脚下的路,和小秦晧走得小心翼翼。 第27章 进度条还是零 等一行人下到山脚,天几乎是刚好完全黑了,而此时的天圆篝火一片。 此时在天圆的都是端王的随行队伍,他们得在路上消磨很久,所以整个队伍各种准备一应俱全。 这会儿随行队伍已经就地搭起了几十间帐篷,其中有一顶宽大而花纹繁复的大帐,就如同其主的地位一样,大帐立于天圆的中央。 “要早些休息吗?随行已备好热水,可以先洗漱一下。”褚时钰引着柳如思三人要往大帐走。 柳如思在几丈外驻足,标准微笑,喊道:“褚先生,请问可有其他帐篷?” 褚时钰瑞凤眼大睁,难以置信的回头惊问:“你叫我什么?” “褚先生学识渊博腹载五车,且曾给秦皓授课十日,称您为先生应当不算冒昧吧?”柳如思标准微笑。 柳如思在路上想到的这个称呼,多好呀,在尊师重道的古代,不管放什么身份的人身上都不会越矩…而在现代,就是对不熟的人客气的称呼,刚好一点都不违心。 不过她有预料到褚时钰估计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之前说话能省称呼,她都直接省下了。 而现在用称呼,只因为,是时候表示一下,我们没那么熟了。 褚时钰深吸了口气忍住不发作,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他仅仅是报恩,凭给秦晧授课的过往,这个称呼是合适的……但他的心思她明明知道! 叫褚先生也就比叫王爷好那么一点点,比叫他全名生疏十倍!不就是刻意不让他如愿吗? “我说了,叫我名字就好。而且跟我说话不要用您,白天你还没这么用过!”褚时钰说着音量就忍不住上去了,意识到又马上压下来说:“能换个称呼吗?” 柳如思却一点也没受到他情绪波动的影响,保持着微笑说:“那褚夫子?” “就不能叫我名字吗?!”褚时钰还是憋不住火了。 柳如思微笑:“那不合适。” 褚时钰瞬间意识到柳如思这是对他换策略了,主打的就是客气有礼不配合…若是他人敢这么跟他玩,他能保证那人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但问题是…他不能拿柳如思怎么样,心系于她是主因,另外还本就对她理亏,难道他还能因为这点小事跟她大发雷霆吗? “褚先生就褚先生!你们住这个帐,我去睡车。”褚时钰依然压不住火,说完就匆匆转身走了。 看着他连背影都带着火气,柳如思表情重回淡然,她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气。 就像是下载重要文件,进度条感觉是有一点点涨的,由于很重要就慢慢磨着。猛一看,居然还是零!还一点办法也没有,很难不生气。 可褚时钰就不该等这个进度条,注定会卡在半路,那不如一开始就清零。 不过虽说褚时钰被她成功气走了,但她也开心不起来,这不过是在他限定的范围内挣扎罢了…就像他安排她住这个帐,她就只能住这儿。 这个帐确实很大,里面甚至有帷布隔出了三个空间,中间算是厅,左右两边布置成两个卧房。 小秦晧什么都新奇,但他最关心的还是:“娘,皓皓想跟你睡一间!” 柳如思笑着点头,那不然还能怎么睡呢,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的帐篷,她怎么也不能放心让小秦晧自己睡一间。 三人刚安排好,便有女声在帐外喊:“柳夫人,王爷安排奴婢几个过来,伺候夫人和小公子洗漱更衣。” 那种突兀的违和感让帐里的三人沉默了,特别是彩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柳如思,突然想起来,她也是个丫鬟啊! 柳如思眼神安抚了一下彩云,也稳了稳自己的心态,虽然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个农妇,但上个世界我看过古装剧啊,不就是演戏吗?! “都进来吧。”柳如思声音淡定,脸上也维持着淡然的样子。 两个和彩云差不多大的丫鬟左右掀开帐布,另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叠衣物,另有几个小厮抬着热水,端着铜盆等物件,小厮们将东西放置在左边卧房就出去了。 三个丫鬟留在帐内,对柳如思福身行礼道:“夫人,王爷吩咐,往后路上由奴婢几个伺候您和小公子。” 丫鬟们分别说自己的名字,梅红、竹青、菊香。 彩云看着这些和她差不多大,长得差不多普通的丫鬟们,那种莫名的不适感和紧张感让她浑身都僵了。 小秦晧眨眨眼,梅兰竹菊少个兰? 而柳如思眯了眯眼,这几个小丫鬟一来就光提自己和秦晧,显然是将彩云归于不需要伺候的范畴了,也就是和她们一样是丫鬟。 然而她什么情况褚时钰不知道吗?彩云虽然是卖身契在她手上,但她从未当彩云是丫鬟,一直是当小妹妹看待的。 这是…褚时钰的报复? 柳如思冷着脸说:“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们洗漱不需要伺候。” 然而她刚说完,几个丫鬟就齐刷刷跪下了,紧张哀求道:“王爷吩咐过,要奴婢们务必事事妥帖照顾,若有怠慢,奴婢几个是要挨罚的。” 柳如思不由呵了一声,褚时钰平常和下人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这次吩咐这么细呢? “哦,那你们就站厅里,等我们洗漱完,把水拿出去倒了就行,你们不至于自己说出去自己找罚吧?” 柳如思让小秦晧在外面先等着,然后拉着彩云一起进了左边卧房,用铜盆分了热水出来,两人各自擦洗身子。 “思姐姐…我是不是要学学梅红她们?”彩云有些迟疑问,自然是没有人喜欢当丫鬟的,可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丫鬟,却一直没有做丫鬟该做的事,突然冒出正确范例,心虚不安就冒出来了。 “不用,我已经打算好了,到京城安定下来后就给你放籍,到时候结为姐妹,不是丫鬟。”柳如思温柔的安抚着。 彩云惊讶问:“可是,你给了我爹十两银子…” “钱是你爹收的,你又一文钱都没得。我问你,没有卖身契,我再让你帮我洗衣做饭,你愿意吗?”柳如思突然问。 彩云当即回答:“愿意啊!我和思姐姐一起生活,做这些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那不就好了,我依然需要你的帮助,但不需要你对我卑躬屈膝,就像…家人一样,我希望你我之间的信任比一张契约可靠。” 柳如思温和的笑着,她觉得这玩意就跟结婚证一样,不忠之人领了证也不耽误出轨,而忠贞之人哪怕一辈子不领证也能坚守。 “思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彩云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激动的就扑上去抱住柳如思…两个人都光溜溜的,抱住了都有些尴尬。 彩云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比柳如思矮半个头,视线略垂就落在巍峨的雪山之上…她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 “姐姐…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一样啊?”彩云满脸通红的支吾。 柳如思因骨架不大而娇小,身上也没什么肥肉,但四肢躯体都是纤而不瘦线条莹润的样子,跟弱柳扶风沾不上边。甚至因前峰高耸、后臀饱满,穿上宽松些的衣服后便有些丰腴之感。 大夏盛行女子清减苗条的样子,更有达官贵人喜欢养瘦马,便是乡下也是受这样的审美影响的,但彩云觉得思姐姐从头到脚都美极了,要像思姐姐这样才好。 “你年纪还小,还在发育,但每个人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柳如思让彩云站开些,还没擦洗完呢。 而后她又补充道:“不过无论是偏瘦的,还是像我一样的,都不重要,不要为了追求某种身材而为难自己。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为了健康,经常锻炼一下,身体健康了自然就是好看的。” “那要怎么锻炼?”彩云从善如流。 “你看皓皓每天都会做早操,那就是一种锻炼,我以前没干活的时候也是每天做的。” 毕竟每天干活就耗尽体力了,做操那点锻炼省下来也无碍,也还好之前每天坚持做操身体不弱,不然那时突然要劳作柳如思还真吃不消。 洗漱完,柳如思和彩云就帮小秦晧准备洗浴的东西,准备好了就让小秦晧进来洗漱,她们走到厅里。 “夫人…您明日换上奴婢带来的衣服吧?不然,奴婢几个是要挨罚的…” 三个丫鬟看见柳如思换了衣服,但依然是平民才穿的布衣,即便装束形制不同,能看出不是下人,但这细棉布的衣料和她们丫鬟没有区别。 罪魁祸首是褚时钰,柳如思也不想为难几个小丫头,于是问:“你们有帮彩云准备衣服吗?” “有的。”丫鬟们捧上属于彩云的衣服,不消多看就能看出是和她们一样的丫鬟服饰。 柳如思沉默着陷入思考,一旁的彩云看了看,就打算上去接,只是被柳如思拉住了。 “虽然姐姐说了会给我放籍,可大家眼里我还是丫鬟,就这个也没关系,省得她们为难。而且这些衣服也挺不错的…”彩云小声说着,她身上还是粗布衣裙呢,虽然那些是丫鬟服饰,可都是做工精细的细棉布。 “人穷不能志短,现在你穿丫鬟衣服,到了京城要纠正别人的印象就麻烦了。”柳如思还是拉着彩云,坚持不让她换。 思索了许久,柳如思让丫鬟把彩云的衣服收起来,接过了给自己的衣服说:“我和秦晧会换这些衣服,但彩云的就不用了,这样你们就不会受罚了吧?” “多谢夫人!这样就不会了!”梅红高兴的行礼致谢。 等秦晧出来后,柳如思便让她们把洗浴用具和彩云的丫鬟服一起撤走。 而柳如思则从背包里取出针线,拿着自己原来的一套衣服对着彩云比划。 “这衣服我穿过许久,有点旧了,彩云你先委屈一下。”柳如思安抚着。 “哪里委屈了!姐姐的衣服感觉更舒服!”彩云高兴极了。 “嗯…虽然也是细棉布衣,但不能让人觉得你是丫鬟……衣服大得不多,缝几针收一下就合身了。” 柳如思的缝补技能既有柳翠记忆的传承,也有伤口缝合的一通百通,所以缝补方面她算是得心应手。针线穿行,不到片刻,她的衣服穿在柳翠身上就如量身做的一样了。 “好了~早点休息吧!”柳如思收好针线起身,明日再看端王大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28章 别伤及无辜啊 天光微亮,便是没有鸡鸣,柳如思也早有了生物钟,小秦晧和彩云也相差无几,三人先后都醒了。 不像平日里一起来就要先忙着早饭,她现在既没有条件做饭,也知道这事现在轮不到她操心。 于是柳如思领着小秦晧和彩云在帐篷厅里做起了早操,帐篷虽大三个人做操还是有点拘束的,但外面一堆人呢,她可不想让人当猴看。 “夫人,您起了吗?奴婢几个来伺候您更衣洗漱。”竹清的声音在外响起。 “稍等一下!”柳如思她们正做到最后一个小节,很快做完站定,就让丫鬟们进来。 不像昨晚抬来一大桶热水,早上小厮端了两盆温水进来,另外还有接废水的痰盂。丫鬟们则端着托盘,盘中有两柄精巧的牙刷、两个漱口杯还有一碟应该是洁牙粉。 大夏朝的人即便是达官贵人有洁牙的习惯,也多是一日一次早晨洁牙。褚时钰和她们一起住的十几日也养成早晚刷牙的习惯,不过他吩咐丫鬟来伺候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昨晚丫鬟们没有准备,今早是按照惯例准备的。 小厮们出去后,柳如思让丫鬟们把东西放下,照样旁边站着。 柳如思她们出门时带了牙刷、棉布和刷牙用的细盐,不过她也好奇古代显贵用的牙粉是什么样的。 三人各自拿来自带的洗漱用品,昨晚她们就用过,晚上晾放在帐里的架子上。 丫鬟带进来的脸盆和痰盂只有两个,那就分开洗漱,小秦晧和彩云先刷牙后洗脸,柳如思则调过来用小秦晧用的器具。 丫鬟们在旁边看着浑身不自在,她们是应该帮主子捧着痰盂,拿着漱口杯的,可柳夫人态度坚决不需要她们这么做。在帐子里王爷也看不见,丫鬟们也只好作罢。 三人洗漱完就将棉布巾尽量拧干,把牙刷放到棉布巾中间卷起来,然后各自拿出一小截竹筒,卷好的棉布巾塞进去刚刚好,竹盖盖上,竹筒放进各自的背包。 柳如思的大部分行李和财物都还在昨天的马车上,特别是财物里还有许多铜钱,得有个二十多斤,不可能背着到处跑的。 而柳如思对褚时钰还没什么信任,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完全交给褚时钰安排的,甚至她觉得需要做好几人走散走丢的准备,所以三人准备了可以随身携带的背包。 每个背包里有一套衣服和洗漱用具,秦晧和彩云一人还有五两的零碎银子和铜钱,万一走丢了起码有钱吃饭住宿,能安稳等着她回去找。 三人各自背好包就出了帐篷,三个丫鬟忐忑的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过王爷那关。 中央大帐外不远处已经支起了阳棚,下面有用料不凡雕纹精致的桌子,桌上摆了丰富的餐点,而褚时钰已经坐那儿等着了。 看到柳如思她们出来,褚时钰就起身迎她们,柳如思和秦晧都换上了他准备的衣服,他正暗自高兴,转眼就看见彩云… 柳如思常穿的那几套衣服他都见过,他记忆力也不差,怎么能看不出来彩云是换了柳如思的衣服! 虽然他早打算好了,柳如思以后不会再穿之前的旧衣了,但这些旧衣承载了他在东山村不多的美好时日,怎么能出现在别人身上! 柳如思才不管他在想什么,看了眼阳棚下只有三把椅子,显然是没彩云的位置。 她便转眼去看附近的摊子,百姓都是起早贪黑惯了的,几个摊子都起了炊烟,这会儿百姓不多,但随行队伍里有些人去光顾了。 标准微笑,柳如思对褚时钰福了下身。“褚先生早安。” 然后柳如思左右手拉着秦晧和彩云又说:“昨日吃了这儿的面摊,今日我们想去粥铺尝尝,先过去了。” 你是懂怎么气我的!褚时钰昨晚消下去的火又蹿了上来,看着她们已经转身移步,他连忙上前拉住:“等等!” “褚先生有何吩咐?”柳如思转头,标准微笑。 能别怪里怪气的吗?!褚时钰硬是凭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压下怒火,对她是不能发脾气的,脾气发出来就真别妄想了… 硬是调整出温和的状态,褚时钰柔声说:“我按照你们的日常,准备了牛乳和鸡蛋,不知道你们今日想喝粥…若是不吃,这些就浪费了。” “这样啊…可是这边位子好像不够,我们还是想去喝粥,那边热闹些位子也够坐。”柳如思故作迟疑道。 “够坐的!下人没布置好而已,这会儿就把椅子添上。” 褚时钰立即丢了给眼神给旁边的下人,内心暗道,算你厉害行吗!这回我认输! 不过认输的同时,褚时钰也在暗自反省,他今早安排时忘了还有百姓的各种吃食摊子,柳如思有别的选择在,而自己又不能为这小事强硬的拦她。 早餐到底吃什么柳如思无所谓,要的就是褚时钰让步,这会儿目的达成,她也不再对抗,点了头就站着,等下人把椅子拿来。 褚时钰稍微顺了点心,随即又看彩云的穿着心烦,干脆认输到底,转头对梅红几个吩咐:“带彩云小姐去换上前日准备的衣服。” 柳如思闻言也示意彩云可以去换,随即转眼微瞥褚时钰,看来他对彩云的身份早有安排了,果然是故意来丫鬟这出反击褚先生的称呼。 下人把椅子拿来放好,但彩云还没换好衣服,柳如思依然拉着小秦晧站着。 她们不坐,褚时钰也只好陪他们站着,且不说他暗恼自己作茧自缚。旁边一排排整齐站着的下人和侍卫都是面面相觑,端王居然站着等一个丫鬟一样的小丫头? 柳如思虽在彩云的问题上得胜,但依然生不出欢喜。她不想与褚时钰显得亲密特殊,可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漩涡。 即便不等彩云来就落座,跟端王一桌用餐难道不特殊?便是回到昨日,她坐车上,端王骑马并驾;她去面摊,端王紧随其后;她上山下山,端王细心陪护…哪一个在外人眼里不特殊? 虽说这是在路上,周围的人都是褚时钰的下属,他们的看法可以忽视。但柳如思可不信到了京城褚时钰就会收敛,到那时她该以何种身份自处? 彩云换衣回来,柳如思便暂时抛开了忧虑,彩云相貌平平但没有养成低眉顺眼的样子,神态天真活泼,换上这一身精致锦缎,立刻就和一旁的丫鬟显出区别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柳如思看着彩云温和的笑了,一直守在身旁的褚时钰顿时心头鹿撞…之前顾着生气,他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换装后的柳如思。 她此时一身桃红色云锦对襟长衫配桃粉色褶裙,虽是买的成衣不完全合身,但还是能隐约显出她婀娜的身姿。她本就明艳不可方物,此时嫣然一笑,褚时钰觉得周围一切好像都黯淡了… 不过这一笑也不过是刹那,柳如思很快就换上虚伪的假笑对他说:“褚先生,我们用餐吧?” 心跳瞬间变心梗,褚时钰真佩服自己,还能笑着说:“好,再不吃就凉了。” 阳棚下的是圆桌,桌子奢华但不大,四人坐下便刚刚好,小秦晧和彩云自然坐在柳如思左右,褚时钰只能坐她对面…他又开始觉得彩云碍事,不然他能左边小秦晧右边柳如思,三个人其乐融融,多好。 早餐确实准备了牛乳和鸡蛋,但其他的东西简直是琳琅满目,小笼包、米糕、煎饺等十几样…有些柳如思都叫不出名来。 柳如思也没客气,坐下来后就端起牛奶尝了一口,看向秦晧笑了下,小秦晧也开始喝牛奶。 褚时钰敏锐的感觉到有点异样,但他默不作声的也动手用餐,只是暗暗的观察柳如思和小秦晧。 而有心观察,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规律,无论小秦晧吃什么,都必定是柳如思先尝过的,如果柳如思放在碟子里不吃,那小秦晧就不会去吃那样东西。 这是不放心我准备的食物?!褚时钰直感觉心顿时沉到了寒潭里,他甚至升不起怒意,原来她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难道是把她强行带走造成的隔阂?或者是从一开始对他就没有信任?毕竟之前他们一起吃的都是她自己准备的食物,在马车上吃他准备的点心他没看见,在面摊他没有注意观察。 褚时钰顿时食不下咽,他知道要让柳如思移情变心很难,但从未想过他们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他心不在焉的吃着,转眼冷视着彩云的举动,发现她倒是什么都吃,没像小秦晧一样跟着柳如思去选择。 也许只是爱子心切,关于小秦晧的事情她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这举动可能不是针对他,褚时钰很快找到了安慰。 吃完早餐就要启程了,褚时钰暂时把早餐的发现搁置,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态度依然温和:“我把你们的行李挪到大马车上了,那辆车比较稳,小秦晧也可以看看书,省得路上无聊。” 柳如思一阵沉默,又是通知是吗? 不过她随即注意到小秦晧的表情,虽然装得平静,但作为亲娘怎么能看不出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并且很期待? 她眯起眼睛盯着小秦晧,直盯得他大眼睛四处乱飘,小秦晧有些顶不住的往褚时钰身边凑,甚至有躲到人家大腿后的趋势…所以昨天在面摊能换位置是因为这个?到大马车上能看书? “嗯,既然行李已经搬了,那就谢过褚先生了。”柳如思标准微笑。 褚时钰也回以微笑,呵,太小看我了,适应以后也没什么大不了! 领着三个人走到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前,他正看着柳如思和小秦晧踩着三级台阶的车墩上车,就发现彩云凑到他身边,悄声说:“王爷,你跟思姐姐吵架,别伤及无辜啊!我可是支持你的!” 没等他回答,彩云就若无其事的跟着上了马车,柳如思都没发现她来说话了。 褚时钰嘴角抽了抽,他也不敢了,从彩云身上下手,完全是给自己添堵… 三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奢华马车吸引,普通马车的门一般都是竹帘或布帘,这辆马车却是全镂空雕花的木制推拉门。 走到里面柳如思的感觉就是,好大!仅内部空间,目测宽有一米六,长有两米,高度差点大概一米五这样,对于房子来说这空间太小了,可这是马车!昨天的马车面积也就三分之二,那还是豪华马车呢! 不过转头看五匹强壮的马,柳如思又理解了,太小了五匹马拉起来也不得劲吧… 三人进去,柳如思便把车门关上,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这也太超乎想象了。为什么电视里那是那种小破马车或者人抬的轿子,搞得她以为古人都是小破马车呢。 第29章 被赞的奇技淫巧 柳如思和彩云都对马车兴致盎然,更别说是什么都好奇的小秦晧了,上蹿下跳可能有点夸张,但坐卧不安是真的。 不像普通的马车是后面安一排座椅,这辆车推拉门固定住的那侧,有一条和后座连着的座位,就像现代的l形沙发。 小秦晧脱了鞋子就快乐的在座上翻来覆去,柳如思也没阻止,马车四壁都包了软棉,地上都铺了层厚毯子,而她还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挡着,小秦晧摔不坏。 在软软的座位上翻了一会儿,小秦晧就开始研究车里的构造。 马车的窗户也是镂空雕花的推拉窗,因为有足够的空间,两边的窗子也很大,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纸照进来,车内的光线很好。 小秦晧拉开窗户往外探头,就看见褚时钰骑着马在窗外,小秦晧笑得灿烂:“叔叔!这辆车好棒啊!又大又好看!” 褚时钰挑眉笑问:“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小秦晧很少开心得这么忘乎所以,或许是之前的生活太平淡,没有这样的新鲜事物,柳如思靠坐在角落唇角微勾,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 “这辆车是叔叔自己改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你可以去找找看。”小秦晧挡着窗,褚时钰看不见角落的柳如思,但看秦晧这么开心,也觉得很欣悦。 “嗯!”小秦晧闻言就转头又开始研究车的内部,窗户也没关,褚时钰便能看全车里的人了,不动声色的更欣慰了。 小秦晧先是发现了座位拐角处的墙上有块四分之一圆弧形的木板,过去摸了一下,发现木板可以掀起来。 “下面的坐垫里有根棍子,就在边缘还有个小孔,你把棍子插到小孔中,就可以把木板当小桌用了。”褚时钰在窗外指点。 小秦晧按照他说的,很快把木板小桌支好了,他立即开心的喊:“那我可以在这儿看书了!叔叔你好聪明!” 褚时钰不由得发笑,之前教小秦晧那么多书没夸过,居然因为一些奇技淫巧被夸聪明了。 “叔叔也有借鉴一些其他爱车之人的构想,不过是叔叔的车比较大,可以运用的地方比较多。” 柳如思听得新奇,原来古代也有喜欢改装车子的,虽然改的是马车。 “先把这桌子拆掉吧,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看看。”褚时钰见小秦晧就要拿书,便先推荐他继续观赏自己的改造,毕竟他的车构思再多,也没人观赏过——其他人褚时钰也没兴趣分享。 “如思,你帮秦晧一起吧,你那边的座位下面有两块垫子和两块木板,先拿出来放座位上。” 安静旁观的柳如思突然被点名,不过她也好奇还有什么改装,于是配合的去看座位下,果然有两块垫子在下面,还有木板。 拿出来后就看见后面还有个木架子,不用褚时钰继续说,柳如思也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把架子拉出来,示意小秦晧和彩云把脚抬起来,然后把木架子支好,接着将木板搭上去,再把垫子放到木板上。 整个马车就变成一张移动的床了! 怪不得昨天褚时钰说睡车上呢,要是普通的马车,他那大个子得蜷成一团才能睡吧?睡这车就合理了,说不定比睡帐篷还舒服? 褚时钰笑看着,柳如思虽然脸上一片淡定的样子,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她是感兴趣的。 他一边高兴,一边不由得心思有点歪,要是以后… 刚歪了一点儿,他就马上回过神来,想什么呢!褚时钰迅速打散邪念,一边有些心虚的让马走快些,一边声音自然的说:“你们继续玩,我去给你们拿些瓜果点心…” 整个马车有许多精巧的设计和物件,等三个人把马车玩得差不多了,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这次午间休息没遇到人烟,所以就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搭了阳棚。 马车虽然已经很平稳舒适了,但一直坐着也不免感觉身上僵硬,柳如思下了车就忍不住抻着胳膊扭了下腰…然后她就看见一圈的下人围绕着马车。 柳如思看着一圈的人,表面保持着淡定,从容放下胳膊站直,标准微笑着说:“人老了,腰身有点不太好。” 褚时钰当即皱眉道:“你才二十出头,说什么老。” 接着他又想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具体的出生年月,于是借机顺着问道:“我是洪乐十一年六月的,你好像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吧?” 柳如思略略挑眉,依然标准微笑道:“民妇生的早,比褚先生大三个月呢。” 怪里怪气还加剧了是吧?自称民妇都来了?!褚时钰暗自咬牙,习惯,习惯就好,不要生气,置气无用的… 另外,怎么就刚好比她小了三个月,而且听她这语气,好像觉得年纪小的男子不般配? 先把一肚子负面情绪收好,褚时钰柔声说:“这边日头大,我们去那边阳棚下等吧,餐食还要些工夫。” 柳如思一边点头,一边暗自思考,好像这种态度他找到应对之法了?那改一下吗?假笑真的有点累…要不就把假笑去掉吧,单纯言语上保持距离也行。 于是褚时钰发现柳如思又变了,言语上依然客气,但那股故意膈应人的味儿没了,就… 更糟了! 她神色漠然的说“褚先生,您先落座。”“民妇谢过褚先生。”“褚先生不必夹菜,不麻烦您了。” 好像真的划下了距离,他就是个带不起她心中波澜的陌生人…而她这样的态度,他反而升不起怒意,只能越发觉得无能为力,心越来越沉。 用完午餐,褚时钰忍不住拽着柳如思,有些哀求般说:“要不…你还是之前那样吧,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现在难受总比以后心痛的好,柳如思神色冷淡的说:“民妇出自山村,有许多不懂,这两日也在适应学习。方才突然觉悟,是不该假意堆笑的,这两日若惹得褚先生不悦,还请见谅。” 褚时钰只觉得心口发闷,是啊,她就是有意的,是在想方设法的与他拉开距离… 午休完再次启程,褚时钰心不在焉的骑在马上,时不时看向车里…好在小秦晧是喜欢他的,一直开着窗时不时和他聊天。 “叔叔,我觉得这辆车的门是不是改到中间比较好?省去一扇窗也不影响光亮,这样可以将座椅分置于两端,现在转角处的位子不方便坐,届时坐四个大人也宽松。”小秦晧挥舞着小手比划着。 褚时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眼前亮了下,对啊,那样的话他也可以上车一起坐了,现在车里他硬要去坐也是可以的,但不免彼此剐蹭显得有些冒犯。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皱眉,现在车正用着,已经在路上了,就算要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出来。 “你的巧思不错,还有什么想法吗?”褚时钰鼓励着小秦晧多说一些。 “有,如果门改了,现在的桌板可以都去掉,将床板二用做桌板。只是我在想,要怎么才能将床的支架做成可高可低的…”小秦晧陷入冥思苦想。 “这想法极妙,支架之事可交予木匠!”褚时钰也觉豁然开朗,内心感叹起小秦晧的聪明。 小秦晧受到鼓舞,脑子转得更快了,当即接着说:“还可以将支架一分为二,这样一边的人需要桌子,另一边不需要,就可以分别取用!” “妙!妙极!”褚时钰夸赞不断。 于是一大一小兴致勃勃的讨论起车的改造,褚时钰也灵感涌现,不断提出自己的想法。 等到了晚间休憩的时候,两人已经商讨出一辆全新的马车了。 晚间依旧没有遇到人烟,还是搭了阳棚在野处用的晚餐。 食不言的规矩小秦晧依然遵守,不过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甚至柳如思先尝了两道菜后,他就不再观察柳如思了,全程只吃那两菜。 匆匆吃完饭,小秦晧一脸祈求的对柳如思说:“娘…我想跟叔叔把新车的图纸画出来,能不能晚点再回去睡觉?” 柳如思好笑的看着儿子,儿子喜欢设计创造,当娘的怎么会阻止,不过她还是认真说:“可以,但不能太晚,一个时辰后必须回来洗漱休息了。” 一旁的褚时钰看着她对儿子柔和的神情,心里琢磨着,直接与她纠缠只会令她百般抗拒,若先从小秦晧方面入手,也许能抛砖引玉… 柳如思和彩云回到已经搭好的大帐里休整,而小秦晧跟褚时钰还留在阳棚里。 下人们迅速撤去用完的膳食,清理干净桌面,接着一套精雕细琢的文房四宝呈了上来,四周已漆黑一片,但各方有篝火相衬,桌边更是成片的烛火灯笼围绕,阳棚之下亮如白昼。 “我用笔墨较少,不知道能不能写画得好…”小秦晧有些忐忑的看着一整排大小不一但都极精致的毛笔。 “无碍,沙盘的下笔之力相近,笔墨你应当也能驾驭。”褚时钰见婢女已研墨合宜,就取下一只与沙盘笔杆接近的笔,蘸了墨递给小秦晧。“先试试你就知道了。” 小秦晧接过笔也镇定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二字写完,不用褚时钰点评,他自己就安心的笑了,确实和沙盘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字是黑的而已。 褚时钰看着他的字也欣赏的点头,虽然依旧稚嫩,但端正有神不乏灵动。 试完字,两人就专心投入到马车改造图之中,画图需要精细,所以换了根极细的工笔,小秦晧手还不够稳,就都由褚时钰来执笔。 一大一小在灯火通明间一片热火朝天。 第30章 学习之车 两人画图期间依然思如泉涌,褚时钰还时不时抛出一些马车遇到的问题,例如车轮易损裂,五匹马很难协同发力发挥不出完全的气力… 小秦晧毕竟是个小孩,虽然偶尔能提出一个奇妙的想法,但大部分他还是只能记在心里,娘说了,不懂的先记着。 等两人把图纸画完,褚时钰抬头伸腰,就看见柳如思就站在小秦晧那边微微偏头看他们的图纸。 他有这么沉浸吗?居然她来了都没发现! “皓皓,说好的休息时间过了半个时辰。”柳如思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晧。 小秦晧惊觉自己忘了时间,连忙一脸可怜兮兮的认错:“对不起,皓皓太专注于画图了。” “看你和叔叔画的不错,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这样。”柳如思笑着拉过秦晧,随即她看向褚时钰,略略福身道:“民妇带秦晧去就寝了,褚先生也早些休息,晚安。” 母子拉着手走进大帐,褚时钰嘴唇微勾,虽然还是客气得很,但能感觉出态度略有松弛,嗯,不错。 丫鬟小厮都是要全方位围着主人转的,小秦晧和时钰没休息,她们自然也会留人伺候,小秦晧进帐后竹青、菊香便端来热水要伺候他洗漱更衣。 “夫人,让奴婢伺候小公子吧,您早些休息,奴婢们会尽心的。”菊香小心争取道,今天王爷虽没罚她们,但也不像是满意的样子…柳夫人她们没办法强求,但能伺候小公子也好呀,什么都没做,她们当丫鬟的怎么能心安。 柳如思很难理解洗漱有什么好伺候的,若是之前小秦晧还没有独立就罢了,现在已经开始自立了,哪有返回头让孩子重新依赖他人的? 虽然觉得这些丫鬟可怜又可悲,但对孩子的培养柳如思是不会让步的。 “你们就像之前一样帮我们端水倒水就好,而且我们的衣服不是都给你们洗了吗?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王爷还要罚你们,我会去找王爷说明。” 菊香还要求,一旁的竹青拉了拉,忙出声道:“多谢夫人体恤,奴婢们明白了。” 昼夜交替,又是清晨。 柳如思自然苏醒,就听见雨滴打在帐外的声音,淅淅沥沥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潮湿。 下了雨要赶路吗?柳如思疑惑,但还是把小秦晧叫醒,带上也更衣完毕的彩云一起做早操。 一套早操做完,几个丫鬟就刚好又过来给她们端盆倒水了,似乎雨是不大,几个丫鬟没撑伞,身上有些水珠但没有湿透。 “下了雨要赶路的话,你们要淋着雨走吗?”柳如思不由得好奇。 “奴婢们和一些管事的一路都是坐马车的,淋不到雨,像王爷身边的孙先生是一人坐一辆车,奴婢们稍微挤一些,三四人坐一车。”梅红笑着详细说,她不像菊香那么追求表面,迅速适应了柳夫人的特别。 “嗯,那还是不错的。”柳如思突然对于这个世界的三六九等有了更多实感,在褚时钰面前点头哈腰的孙知照,在别人眼里也是独享一车的大人物。另外,这个世界对女子的压迫极多,但也会将女子视为弱者,给予一些基础上的照顾。 雨不大,依然是在大帐外的阳棚下吃早点,不过四周垂了纱幔防止雨飘进来。 今早的早点依然有牛奶和鸡蛋,但桌上的点心换了许多,昨早柳如思吃过的都在,她放下不吃的都换成其他的了。柳如思没发现,但小秦晧发现了,毕竟只要他有心记的东西都不会忘。 小秦晧若有所思的看着褚时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传达了他的意思,褚时钰有些心虚,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小秦晧发现了… 早餐结束,小小的雨淋不到坐车的大人物们,自然是不会停止赶路。 只是柳如思没想到,褚时钰居然没去坐马车,只是戴了顶漆黑描金边的大斗笠,披了件黑色绣了金纹的油布大披风,依然端坐于马上,跟在她们的车旁。 这副打扮比起王爷倒是更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下雨也要骑马跟车?有什么意义吗? 让她一直看见他,看到习惯为止?还是单纯就喜欢骑马? 柳如思觉得烦躁,便不再看他,转眼往旁边的随行队伍看去。 骑马的卫队都和褚时钰差不多的打扮,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装备明显简陋一些,都是没有花纹的棕或褐色的斗笠披风,而后面的步行队伍则都是蓑衣斗笠…倒也不是一下雨就寸步难行,她还是小看古人了。 昨日研究马车的新鲜劲儿过去,今天小秦晧就又想着要看书了,作为亲娘自然不能一直阻止儿子上进。 奢华的马车再稳也是会晃动的,沙盘和笔墨都不方便用,但小秦晧也知足,可以教他的褚时钰就走在旁边呢,他拿出书趴在窗边,问还没有被解答过的不懂之处。 他们有问有答相谈甚欢,柳如思看着这画面,就没有刚刚对褚时钰的厌烦了… 望着那边的眼神有些欣慰,褚时钰作为孩子的良师益友是非常好的,若不是他总想跟她发展男女关系,她也不会冷脸以对。 一大一小在一边的窗边学习,柳如思也感到有些无趣,看彩云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柳如思便提议道:“彩云,我记得你不怎么识字对吗?” “嗯…家里没人识字。”彩云有些局促。 东山村里识字的人不过十指之数,而柳如思的祖父虽只是个童生,但在村民眼里已经是远超他人的读书人了。因为祖父能替人写信读信,以前还教小儿识字赚点外快,柳家早年算得上是富农了,不然一开始渣爹哪来的闲钱去沾上赌的呢… “那我教你认一些简单的字吧,目不识丁可不好。”柳如思打算到了京城尽可能独立生活,到时候也许会尝试做些买卖,彩云肯定是会跟着自己的,但不识字的话很多事就帮不上了。 “皓皓,你的三字经借娘用一下。” 秦晧自然同意,而车窗外的褚时钰分了些心神在想,他知道柳如思能读会写,却没见识过她的学识到底如何…关于她,他还很多没了解啊。 柳如思拿了书开始教彩云识字,虽然她轻声细语,但很快就吸引了褚时钰全部的注意力,连小秦晧问的话都没心思回答了。 她似乎特别喜欢用联想之法,人字是人双腿叉开站着,大字是人张开双手也抱不住,天字就是人张开双臂头顶着天… 小秦晧见褚时钰光顾着看里面了,他也不生气,反而得意的小声说:“娘教写字特别有趣的,所以我学字的时候就每天都想学,三字经和千字文几乎都是娘教我的!” “只是后来爹不在了…娘没时间教我了,就把我送去外曾祖那儿学,外曾祖大多不解深意只能教我生字和表意,可后来外曾祖也年老多病没有精力教了…”小秦晧说着说着就有些感伤起来。 褚时钰抬手揉揉小秦晧的头,认真的安抚说:“以后叔叔会教你,还会给你找博学的家教先生,报大夏最富盛名的书院,只要你想学,就不用怕没人教。” “时钰叔叔你真好!”若不是隔着车和马,小秦晧都想上去抱抱他了。 褚时钰自然听得舒坦,不过也在感慨,小秦晧的进展真是快,这么快时钰叔叔就喊上了,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听到柳如思喊他时钰…现在还是那该死的“褚先生”… 车上三人,马上一人,很快就各自找到状态了,两两教学,氛围格外融洽,柳如思愿称之为光明的学习之车。 而有了这一上午的和谐氛围,褚时钰也找到了和柳如思的相处之道,那就是少盯着她看…只要一切围绕小秦晧,他们就能间接的相处融洽。 路上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了,车上读书识字,下车吃饭休息… 车轮滚滚,很快就已经是出发的第六日了。 前些日途中遇到过不少村庄、乡镇、小城,但因条件简陋且在行程中途,所以只分出人去采买了食物用品,整个队伍未曾在这些地方停留,休息都是自行在野地安营驻扎。 这回正巧临中午休息时遇到了人烟,是个没有建城墙的小镇,虽是镇,但一眼望去却比金燕城还要热闹些,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 “秦晧,中午想到镇上逛逛吗?整日在车上也无趣得紧吧?”褚时钰话是冲着小秦晧问的,只余光留意着柳如思的态度。 而小秦晧自然是要问过柳如思的意见,他有些期待的问:“娘可以跟皓皓去镇上逛一逛吗?” “可以啊,娘也想去走走。”柳如思温柔点头。 褚时钰立刻安排少量人进镇,一边心叹,一开始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再听她的“褚先生”,但没两天又觉得不得劲儿,他们之间就只能隔着小秦晧说话吗… 而相对于他的不满足,柳如思就觉得现在很好,或许隔空对话有点别扭,但这样就不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暧昧氛围了。 十几个高手暗中保护,两个侍卫和孙知照明面上跟着,小镇的人就看见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走在街道上,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 不仅是因为他们全都一身锦衣华服,更是因为打头的三人都和神仙下凡一样好看!中间的小孩明眸皓齿,右边的女子顾盼生辉,左边的男人茂林修竹。 这般容貌的人便是一个都难能得见,这三人走在一起,就好似话本里的神仙佳话走进了凡尘! 柳如思对目光向来敏感,这次倒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眼神,可被所有沿途的人瞠目结舌的围观,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正好看见旁边有卖各类斗笠帽子的,柳如思便往那儿走,一边说:“我去买个帷帽…” 一只大手当即拽住她,褚时钰想起那日她差点被纨绔子弟掀了帷帽,胸腔热血涌动,他脱口而出的承诺:“你不用戴这种东西,我保证没有人敢冒犯你。” 柳如思只是目光盯着他的紧拽的手,确实没人敢冒犯我,除了你自己… 动不动就拽她,多少回了?在礼教森严的大夏朝,难道他意识不到他就是在冒犯? 见她直盯着他的手,褚时钰立即讪讪松开,冲动了…嘴上当作没有异样的补充:“总之不用买,说不定要买点零嘴儿尝尝,戴那个也不方便。” 柳如思也再没坚持,在这样一行人之间,就算戴帷帽估计也少不了被人瞩目。 第31章 零食不能吃到饱 小镇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小摊小贩,各类零食点心五花八门。 “秦晧,你要不要吃糖人?”褚时钰突然出声问。 秦晧想了想摇头说:“不要,这次我要吃糖葫芦。” 褚时钰一愣,然后认真推荐道:“糖人很好吃的,要不先吃糖人再吃糖葫芦?” “我知道糖人很好吃…但是…” 小秦晧抬头问柳如思:“娘,今天还是只能选一样对吗?” “嗯,皓皓很棒,零食不能吃太多,一会儿要吃午饭的。”柳如思很欣慰儿子能这么懂事,说过的话会一直记在心里。 小秦晧点点头,然后转头对褚时钰说:“所以今天我就选糖葫芦了,叔叔你可以自己选糖人。” 褚时钰顿时语塞,怎么弄得像是他想吃一样…问题是他没让人安排午餐,就打算带她们两个在街上吃零食来着,谁知道她们居然有一天只能选一样的规矩? “要不今天例外,多选几样零食?最近在路上都吃得正式,难得遇到这样热闹小镇。”褚时钰尝试游说。 小秦晧摇头道:“娘说了,零食不能吃到饱,之前要一两个月才去一趟城里,这次已经提前了。” 正说着,小秦晧就看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他登登登凑过去,一边选自己的还一边问:“娘,彩云姐姐,你们要不要吃糖葫芦?” 两个女子都欣然点头,而一旁的褚时钰顿时气结,你这小子,怎么就不问问我? 他正暗自气闷,就听见柳如思对着他和孙知照还有侍卫们问:“你们要不要吃一串?我请客。” 褚时钰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只是眼睛亮亮的表示同意,当耳后传来一个“不…”字时,他极其迅速的后退一步,踩在发声人的脚上! 身后的三个人立刻齐声说:“要的!多谢柳夫人!” 柳如思当作没看见他们的异样,一串糖葫芦两文,她径直掏出十四枚铜板付账。 这几天吃喝住行都是褚时钰提供的——虽然是强行报恩的附加产物,她觉得吃个零食还吃独食不好,他还一副怎么不来问我的表情…可又不想对他一个人特殊,反正糖葫芦不值几个钱,就全请得了。 接下来小镇街上奇景更甚,一行七人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一人手上一串糖葫芦,显得糖葫芦特别好吃的样子!不少看到的人也跟风去买一串,连锁反应下,今日小镇里的糖葫芦特别畅销! 糖葫芦很快就吃完了,小秦晧跟着柳如思将签子扔到街角的杂物篓子里,然后转头问:“叔叔,你还要吃糖人吗?” 褚时钰……你这小孩!平常挺聪明的,今天怎么回事?! “皓皓,该吃午饭了,那家过桥米线好像不错的样子。”柳如思拉过小秦晧往那儿走。 褚时钰松了口气,而后一双瑞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袅娜的背影,她总能这般洞察秋毫,但也给他划出了清晰的界限,只会给他界限外的体贴… 这家过桥米线的生意极好,一行人进去时一张空桌也没有,这种平民的吃食一般也都是不同的人拼凑着坐的。 柳如思在这个世界很少在外头吃,不过在现代她是经常和人拼桌吃快餐的,找准只有一个老人坐的桌子,她拉着小秦晧带着彩云过去问:“阿婆,旁边有人坐吗?” 老人局促的摇摇头,连忙埋头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柳如思不禁有些内疚,好像吓到人了,连忙柔声说:“阿婆不用急,就我们三个坐你旁边,您慢慢吃。” 老人躲闪着瞧她,见她面善又态度柔和,才稍微又放慢了速度,柳如思也才安心坐下了。 她们三个坐下刚刚好,褚时钰他们四个就尴尬了,这种平民吃食人来人往的,他们站在这儿不仅格格不入,还挡着路…只是别人也不敢让他们让道,就都从他们旁边躲闪着蹭过去。 柳如思见状也有点尴尬,是她疏忽了,之前吃面摊他们跟着,这次下意识以为也差不多,于是小声说:“要不褚先生你们去找别的吃食?等会儿在镇外进来的地方汇合。” 只犹豫了一瞬,褚时钰就摇头拒绝了,他怎么能放心把她们留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尴尬就尴尬吧,他不至于连这点状况都顶不住。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持续多久,旁边的桌子空出了两个座,褚时钰自然先过去占了。 孙知照和两个侍卫则有些纠结,按理来说他们没有准许是不能和王爷同桌的,更别说是同一条凳子了,但王爷的对面就是两个平民… 就在他们纠结的时候,柳如思那桌的老人站了起来,褚时钰当即就站起身准备换座,虽然换过去是和彩云坐一边,但总比坐另一桌好。 只是正当此时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伸手越过彩云去揪那老人的衣领,唾沫横飞的呵斥:“你这死老太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卖屋吗?今天必须把镇东那屋过户了!” 老人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是我老伴留的祖产,我儿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决定不了的,求大人您行行好,等过阵子我儿回来了再商量。” 一条大胳膊横在头顶,彩云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缩得像小鹌鹑一样… 柳如思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虽然平常遇上能顺手帮的事会帮一把,但不会自不量力强行出头。但这会儿她们就坐这桌,站起来走吧好像会引恶汉注目,坐着看吧又有点看不下去… 然而还没等她们想出怎么办,恶汉就先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眼睛瞟到柳如思顿时就滞住了,几乎是脸上就写着垂涎欲滴几个字,一边松了老人衣领,一边以油滑的腔调说:“小娘子真…” “砰!” 有力的大长腿一脚将恶汉踹翻! “拖出去!”褚时钰声音冷冽。 明里暗里的侍卫们涌现,一个抓一个,恶汉连着他带来的几个地痞转瞬就都被拎到外面的街上… 柳如思看了眼吃一半的面线,刚刚恶汉口水四溅的,她是绝对吃不下了…不由得暗叹,看来她不适合出门,好像有什么人渣吸引定律似的。 “皓皓,走吧…”柳如思拉着小秦晧起身,发现褚时钰还在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略微垂眸,而后又抬眼对他真诚笑道:“谢谢你,不然可能就麻烦了。” 恩是恩,怨是怨,起码现在这事儿,她得说声谢谢。 正恼火的褚时钰顿时心花怒放,这恶汉来得妙,居然意外得了柳如思好感! 几人起身往外走,那老人才反应过来,连忙挪到外面“扑通”就跪倒,急道:“多谢这位大人和夫人出手相助!这恶霸要强买老身家中祖业,老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如思略为踌躇,这老人看似是答谢实则是求助,但这事不是她能帮的,有能力帮的是…她有些迟疑的看向褚时钰。 褚时钰心领神会的笑了,随即略微偏头对孙知照交待:“送那些恶民还有这个老人去辖区的衙门,留几个人督办。” “是!”孙知照当即去安排,脑子里也有想法,这种当地的恶霸肯定不止犯一件事,得放出风让镇上吃过亏的人联合去告,最好让这个恶汉重新做人。 走出过桥米线的铺面,柳如思有些惆怅,她们才吃了半碗,褚时钰还没吃上呢… “皓皓,你还想吃点东西吗?要不…今天破例,多买点零食?”柳如思灵活调整规矩。 以小秦晧的智商,自然明白这是因为刚刚的午餐被打断了,娘才提零食补救的,当即乖巧点头说:“好,我看到街上有卖烧饼,我想吃烧饼。” 柳如思感动得一塌糊涂,多体贴的儿子啊,甜食对于小秦晧来说才是零食,正常哪里会提烧饼这种东西。 “好,先去买烧饼,然后再买个糖人好不好?”柳如思笑眯眯的提议道。 “好!”小秦晧当然还是想吃糖的! 自然看向褚时钰和两个新换的侍卫,柳如思笑道:“走吧,零食都我请客。” 褚时钰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激动!恶霸来得真是太妙了! 几人这下真的放开去选街上的零食了,柳如思说了是她请客,褚时钰便让侍卫们别去付账,反正这些小摊贩都不贵,而且他觉得她买的东西特别香~ 柳如思请着客也没什么压力,巴掌大的烧饼,菜饼一文,肉饼两文,糖人还是三文一个,另外还买了些茯苓糕、酸角糕之类的点心带回去,看起来六个人吃了一大堆,事实上连一钱银子都没花出去。 当拎着一包包点心回到镇外,几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买东西的感觉真是快乐极了!褚时钰更是不舍,和柳如思她们一起逛街,跟自己在金燕城瞎逛的感觉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脚步放得很慢,心里担忧着是不是回去后柳如思又变回原样了。 好在他的担忧只发生了一半,比之在镇上时柳如思确实冷淡了些,但比起入镇前她又和煦了一些。 又是漫漫长路,转眼已经出发快一个月了。 尽管是旅途奔波,褚时钰却越来越沉浸其中,自那小镇开始,他便有意留心沿途路经的繁华城镇。 有时候城镇的位置不是那么恰好的,他也会刻意让其变得恰好,比起专程的赶路,他们现在更像是在游历天下。 而在这样松弛有度的旅途中,他和柳如思的关系也渐渐平和起来,就像是结伴而行的好友,如今她甚至会和他探讨各个城镇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 当然,一切基于他没有过界的亲昵行为。 远在千里的京城。 “这段日子小八路上可还吵闹?”皇帝暂时放下手中繁忙的事务,问起儿子们的情况就像是他殚精竭虑中的调剂。 徐公公据实禀告:“回禀陛下,除了头几日打杀了几个下人,后面都一切安好。” “嗯,他是脾性燥了些,刚好此行去边关磨砺一番。”皇帝不甚在意,召来一旁的宫女为他揉捏有些僵硬的肩颈,又转口问:“那时钰呢?回京的路程走到哪了?” “今早的飞鸽消息,端王预计再几日便要到江边城了。” 皇帝略一估算,眉头微皱问:“似乎慢了些?以步兵日常行军之速他也早该过江边了。” “最近端王遇城便入,稍作游玩,每城耽搁几个时辰,单算不多,累加起来就差了些日子。”徐公公谨慎的回答。 但皇帝倒不是真在意那几日的早晚,闭着眼睛享受肩颈的放松,接着问:“可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那寡妇孤儿?” “是…”徐公公额头微汗。 第32章 上船 看着眼前的滚滚大江,柳如思三人都不由得心潮澎湃。 小秦晧顿时理解了那些文人为什么喜欢写诗,看到这壮阔的自然风景,他也想吟诗! 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灵光在脑中浮现,小秦晧有些羞怯不敢直接抒发,便跑去褚时钰身边,小声将自己刚作的诗说给他听——几十日的授课,小秦晧已经完全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了。 褚时钰听罢招手唤人取来笔墨,对小秦晧点评道:“对仗平整,韵脚也都押上了,虽不算能传颂的佳作,但这应该是你作的第一首诗,已然非常出色,足以载于纸墨。” 案桌就摆在大江边上,面对着涛涛江水,小秦晧心胸开阔,方才作的诗稍作改动,大声吟诵出来,接着便无拘无束的挥毫书写! “不错!字也有进步,端正依旧稚嫩少了,灵动如今趋近洒脱。”褚时钰真心实意的赞叹,小秦晧还差一个月才满五岁,他完全想不到还有谁在这年纪拥有这般才能。 一旁的柳如思也愈加欣慰,小秦晧能遇见褚时钰可真好,这段时间小秦晧可以说是在脱胎换骨。她自己已经教不了现在的小秦晧了,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那点上学时积累的文学水平跟褚时钰比起来,就像是萤虫与皓月争辉。 待墨迹晾干,端王的随行队伍也将所有的物品搬上了十来艘官运大船,包括那辆五马并驾的马车。 “走吧,接下来几日要走水道,可以省去许久的陆路。”褚时钰将小秦晧的作品收好交给下人妥善保存,而后直接将小秦晧抱起。 “时钰叔叔!”小秦晧惊呼,他自三岁后就很少被抱着走了! “渡口和船之间的甲板会有些不稳,我抱着你比较安全。”褚时钰内心补充,不仅想抱你,还想抱着你娘过去呢,可惜现在还只能抱你。 小秦晧羞涩了一下,但很快就开心了,宽阔的胸怀结实的臂膀给足了安全感,然后发现从时钰叔叔的角度去看娘亲,娘亲显得很是娇小。 而柳如思怀疑的看了眼渡口的甲板,不稳不是更应该放下来走吗? 褚时钰不会把她儿子扔江里去吧…… 虽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很离谱,但柳如思怎么都放心不下,干脆快步几下跟上,伸手拽住儿子的手。 那么离谱的担心自然不能显现出来,她佯装有些胆怯的说:“我也有点怕。” 褚时钰惊奇又惊喜的看着她,不由得空出一只手说:“要不你牵着我?” “不用!你把秦晧抱稳了!我拉着秦晧就行!”柳如思赶忙催促他两手抱住小秦晧。 虽然有些怪异,但褚时钰还猜不到她离谱的想法,只是猜测她可能是不好意思牵他。于是也不勉强,又双手抱紧小秦晧,心中暗喜,这倒是她出来后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 平稳上了大船,褚时钰也没马上放小秦晧下来,不过柳如思已经松手了,看样子离谱的事情不会发生。 褚时钰有些失望甲板就那么短,但也很快转了心神,开始给小秦晧介绍大船的各个位置,他们都对这些结构类的东西感兴趣。 他们两到处走走看看,柳如思则和彩云则跟着梅红她们先去认一下她们的房间,褚时钰给她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房,她们的行李也早被挪进来了。 大船很快扬帆起航,褚时钰也终于舍得把小秦晧放下来,嘱咐了几句,小秦晧就登登登跑去找柳如思。 “娘,船上有临江看景的舫室,布置淡雅别致,可以去那边读书学习,娘要不要和彩云姐姐一起过去?”小秦晧期待的问。 柳如思欣然同意,带着彩云走出去,褚时钰已经在回廊边等了。 只是她刚走几步,忽觉小腹坠坠的,有轻微的闷痛,她暗自算了下日子,便知自己是要来癸水了… “那个…皓皓你跟彩云姐姐一起去吧,娘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歇会儿。”柳如思有些不自然的委婉道。 小秦晧还没做出反应,褚时钰就一脸担忧的匆匆上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船上有随行的大夫,我去召来看看?” 柳如思无语沉默了一瞬,然后相对直白的说:“是成熟女子每月会有几日的那种不舒服。” 褚时钰愣了一会儿,一时间还没能理解,等终于从自己海量的知识里翻出零碎的信息,忽的就红了脸。 “嗯…那你去休息吧,我…先带小秦晧他们过去。”褚时钰说是这么说的,但人还没走,眼盯着柳如思回房间才匆匆带着人往舫室去。 走在半道上,他叫住一个下人让他去把马大夫召来,等到了舫室,马大夫也匆匆赶到。 他让小秦晧和彩云先随意,自己把马大夫叫到角落询问:“女子每月的…那几日,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马大夫毕竟是专业的,不会那般局促,恭声回复道:“回王爷,女子每月来癸水时最忌受寒,也不能吃寒凉的食物,可以食用些补气血的羹汤,例如红枣桂圆之类。” “可会有不适?”褚时钰还是在意她说的不舒服。 “这就因人而异了,有的女子与平日无差别,有的女子会绞痛难忍。”马大夫客观的描述现象。 褚时钰眉头蹙起,又是担忧的问:“若是绞痛难忍该如何?” “没有立竿见影之法,只能缓解疼痛,可以准备一个汤婆子,暖热可缓解,也可以揉搓腹部也能起些作用。最好是平日里就悉心调养,往后就会好些。”马大夫尽心尽力的解答。 褚时钰不知道柳如思痛不痛,直接问怕也不合适,干脆叫来丫鬟梅红她们,让大夫又把注意之处告知几个丫鬟,让她们把羹汤和汤婆子那些全都准备起来。 另一头的房间里,柳如思把月事带系好理顺衣裙,就打算偷个闲在房里睡会儿,但才刚闭眼,就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 听见菊香几人的声音,她便去打开门,可这一开,就看着三个丫鬟每个人手上都满满当当的东西。 各种吃食物件都摆放好,梅红便开口道:“夫人可觉得腹痛不适?奴婢刚学了揉搓之法,可以为您揉揉。” 柳如思只觉得一阵尴尬飘过,她来癸水最多有些虚弱,她们这么大阵仗弄得好像是有身孕了一样… 虽然她怀小秦晧的时候,秦烈的态度比这夸张得多,那时候秦烈好像感觉她就是块豆腐,随便什么都能把她撞碎了。要不是她苦口婆心的说适量活动会更容易生产,秦烈估计能让她在床上躺到生… 一阵恍惚后,柳如思笑笑说:“我不会痛,就有点疲乏,这几日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听她又拒绝,菊香有些焦急的看向竹青,竹青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过开口道:“柳夫人可要喝碗羹汤?便是不会痛也能补补气血的。” 喝碗羹汤确实也没什么,柳如思笑着端起汤药习惯性的先闻了闻,只是这一闻,她不禁有些眉头皱起,这味道有些怪异。 不管是在现代的身体,还是重生后柳翠的身体,她都拥有一种不是很有用的天赋,就是她的嗅觉比常人会敏锐一些。这种天赋,在现代或许可以成为美食家或者闻香师,但她那时没有门路进入这些行业。 本以为在古代这种天赋就更难用上了,但后来她开始在这个世界尝试学中医,毕竟她学的现代医学太依赖设备和药物了,但中医晦涩难懂,她自学起来完全是两眼一摸黑,只能先从认识药材入手。 秦烈平日上山打猎也会顺带采摘各类草药去卖,他对药材的辨认不输一些专门的采药人。她自然是充分利用身边资源,跟秦烈学了很多药材的辨认,并且利用嗅觉的敏锐记住了许多药材的味道。虽然大部分的药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用,但有刻意记住哪些药是有毒的… 而这汤羹中的怪异味道,她记得是一种微毒的药,喝完容易腹痛且上吐下泻,像是人常见的水土不服,多喝一些甚至会致死… 脑子里有很多想法掠过,不过分析了几遍后,她还是选择先相信褚时钰,毕竟他如果想害她不需要这么麻烦。 将碗放下,柳如思对几个丫鬟说:“去叫你们王爷过来。” 三个丫鬟一愣,接着纷纷跪倒,焦急询问是哪里做错了,都以为是对她们不满才要叫王爷过来。 柳如思挨个看了下她们的表情,随后面无表情的说:“竹青,你去叫王爷。” 竹青愣了下,还在犹豫,柳如思便语气莫名的说:“现在还说不清会不会关你们的事儿,但不听使唤应该是丫鬟的大忌吧?” 有命不从的丫鬟可是能直接杖毙的!竹青迅速做了判断,当即忐忑的出去找端王了。 柳如思内心叹息,她是不喜欢这套尊卑有别的做法的,但事关自己的生死,用身份压人却是最方便的。 褚时钰很快就匆匆赶来,或许是觉得竹青的神态不对,他没把小秦晧和彩云带来。 “如思,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褚时钰自是期盼柳如思能主动找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找他必然是有事。 柳如思也不废话,指指桌上的那碗羹汤,面无表情的说:“我觉得这汤里有不该出现的药,找褚先生是想让您确认一下,这汤是个什么缘由。” “这不可能!这汤是我…”褚时钰一股火气涌上来,自己一片丹心竟被视作毒药!但又立即止住怒斥的势头。 不管是不是她杯弓蛇影,总归他早打算要徐徐获得她的信任,有怀疑挑破了也好,他也能有机会证明自己,总比她暗自猜疑的强。 拿定主意,褚时钰神色平淡的对竹青吩咐:“去把马大夫召来。” 第33章 端王大怒 马大夫刚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医书,但看了没两页,就又被竹青匆匆召唤,不由得暗自无奈,端王对女子的月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对王爷躬身行礼,马大夫目光低垂的进入房间,女子的闺房最是私密,随意打量是冒犯之举。 “柳夫人说这碗汤里有不恰当的药,这汤羹是你的方子,你来说说里面都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褚时钰语调平稳的吩咐,让马大夫好好解释一番,想必柳如思就能打消疑心了。 闻言马大夫暗自有些恼怒,他虽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但开一副补气血的汤羹能出什么差错?不过王爷跟前,他自然不敢表现,只是一五一十的陈述:“这汤里有党参、红枣、枸杞…以红糖水熬煮…” 柳如思静静听完,脸上也没什么神色,端起那碗汤递到马大夫跟前,语气温和的问:“马大夫可否闻出不一样的味道?” 被人质疑,马大夫忍不住面露忿忿之色,但还是克制住脾气接过碗看了看,只是这一看他的表情就带了些疑惑,然后赶忙将汤羹凑到鼻前仔细闻嗅,有股很淡的味道,是不属于他说的那些东西的! “王…王爷!这有味药不是我方子里的!”马大夫惊慌得不行,这可千万不能被王爷当作是他的伎俩! 而褚时钰也是瑞凤眼都快瞪圆了,还真有问题?! 随即便是勃然大怒,他声色俱厉的怒问:“多了什么药?可会害人性命?!” 虽不是自己的错,但马大夫也怕端王迁怒于他,也尽可能的据实说:“多的药用于常人会至人呕吐、腹痛、腹泻,大量吃是会害人性命,但这碗汤中只有少许,远害不了人的性命。” 褚时钰稍稍心安,可脸上依然是骇人的怒色,这次还好不是剧毒,那万一呢?他强行把人带到身边,若是因此害了她…有这样的疏漏就是他的错! “如思,我会查出来的!你相…” 弄成这样还怎么有脸让她相信自己,褚时钰哽了一下,低垂了眼眸他轻声说:“你好好休息会儿,我去处理这事。” 柳如思见他神情,自然知道这事不是他本意,甚至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往日埋在骨子的自信好像都暗淡了。 但她什么没说,比起安抚他,她更希望他能痛定思痛,起码在她脱离他的囹圄之前,他要把控好身边的危险,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小秦晧身上! 经手汤羹的人就那么几个,马大夫当时是写了汤羹的配方交给丫鬟的,白纸黑字的方子可以证明他没有开那味药。 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几个丫鬟,这事甚至没用到审讯,褚时钰只是一旁盯着让人细细询问了一遍,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当时几人得了吩咐,梅红跟马大夫学揉搓之法,竹青准备汤婆子和其他物件,菊香则去领食材、药材去煮汤羹。而菊香不识字,都是拿方子给人看,让人帮她配,拿到什么就是什么,她也不认识药材,就那么都煮了。 柳如思听闻这缘由也不由得感叹,原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看来教彩云识字的事儿不能马虎。 日头西垂,大船的舫室里摆上了丰盛的晚餐,还是如在陆地一般,四人一桌安静吃饭。 看着柳如思和小秦晧如往常一样默契的吃法,褚时钰心中黯然,原来她的谨慎一直是对的…确实,这些食物名义上虽是他准备的,可实际上都出自下人之手,就算她信任他,也不能信任所有经手的人。 心事重重实在吃不下东西,褚时钰放下筷子,有心找话的说:“那几个丫鬟,我打算都换掉。” 柳如思细细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抬头说:“梅红和竹青既然没做错,就别牵连她们,相处快一个月,彼此都比较习惯了。至于菊香,让她去别人那儿做事吧,正好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虽然菊香是无心之失,但无心之失就不需要惩罚吗?柳如思是不赞成不知者无罪的,这事好在她自己嗅觉敏锐,好在不是无色无味的剧毒。 可若是她发现不了的剧毒呢?万一直接害了小秦晧呢?她绝不可能因菊香只是粗心和无知就不怨恨她的!即便现在没酿成大祸,该赶走的人,柳如思也不会留下。 “好,都依你的。”褚时钰心情稍好了些许,起码知道柳如思虽然心善,但也不是心慈而手软的烂好人,往后在他身边,万一他没能看顾周全,她应该也不会吃亏受委屈。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表面的原因就是个乌龙。 但柳如思不知道的是,往后的几日里,大江中的鱼儿多了许多食物。 依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这次在皇帝休息的间隙,徐公公主动禀告新来的消息:“近日端王大发雷霆,揪出随行队伍中许多探子严刑拷打,而后全都沉了江。”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抿了口清茶淡声问:“可是他发现了那寡妇的病状有异?” “这倒不是,那添了药的汤一端去就被那寡妇自己发现了,接着寡妇就知会了端王,而后端王详查就发现是探子作祟…”徐公公据实禀告。 “这寡妇还真有几分本事?”皇帝略略挑眉。 之前探子消息中说,褚时钰声称这寡妇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后来又发现这寡妇既不会诊脉也不会开方,唯一可见的就是其美貌出众… 对于时钰寸步不离的跟着寡妇孤儿,他满心都是疑惑,他作为皇帝最会的就是识人,对于自己的儿子就更是了如指掌。褚时钰虽表面处事端正却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哪怕寡妇再貌美也不至于短短时日就难舍难分。 皇帝此举也不是想杀那寡妇,一个女人无足轻重,他只是想试试褚时钰有几分真情,又留了几分清醒。若是生病也不甚关心,那便是未动真情;若是方寸大乱却发现不了异常,那就是失了理智;若是迅速发现有异,那便知其机敏未失。 倒是没想到寡妇直接破了此局,能辨出汤药有问题说明是懂得医药的,可能真是褚时钰的救命恩人。 皇帝略微思索,结合之前的推断,很快得出了新的猜测。褚时钰遭逢大难又受折辱,在意志消沉走投无路之际,被寡妇所救。 独身带着孩子的貌美寡妇,当是这世上最无害的形象了,与那些施辱者必然泾渭分明。而寡妇又是绝望之际的救命恩人,怕是心中有多少仇恨,对寡妇便有多安心…这样一来,寸步不离的跟着寡妇就情有可原了,褚时钰很可能是将自己的情志都寄托在寡妇身上了。 徐公公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陛下在考虑事情,下人自然不能打扰。 而皇帝很快就收起思虑,喜怒不形于色的接着问:“这次多少探子被揪了?” 徐公公咽了咽口水,恭声回答:“几乎全部,整个随行队伍里有几十人被杀,不管是陛下的探子、康王的还是其他有心者的都揪了,甚至还找出了两个五皇子的探子,咱的探子只剩下不在主船上的一个管杂物的下人…” “哦?那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皇帝瑞凤眼微瞥。 “是…端王有意放给那个下人的…”徐公公忍不住冷汗直流,这相当于是在警告陛下了。 “呵呵呵…”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示意宫女将茶端走,他淡声说:“能这么快都揪出来,说明时钰早就都知晓了,这次是动了真怒。” “那…可要再发展些探子?”徐公公小心询问。 皇帝微微摇头,淡然道:“就让他路上舒心些时日吧。” 大夏朝疆域辽阔,却有横穿版图的大江大河,可虽然这些江河连贯不断,却是不能直接一帆远航的。 连续在江上行了两三日,十几艘大船又在一个官渡码头停了下,熙熙攘攘的随行队伍开始下船,搬行礼的,牵马匹的,拉豪车的各司其职。 上千人的队伍,少了几十人也看不出变化。 不过褚时钰依然对那事痛恨不已,柳如思倒是没有因那事疏远他——本身也没多亲近,可自那以后柳如思对马大夫就格外上心,或者说找马大夫学医术特别积极! 马大夫可是个男人,虽然是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可看得褚时钰那是眼酸心也酸,柳如思可从没这样接近过他! “所以这味药不能给孕妇使用?”柳如思拿着一枚干枯的叶子询问道。 “是,若硬要用,还需有许多药材来中和药性,那便是不必要的。”马大夫侃侃而谈。 马大夫一开始也是惶恐得不行,他哪能看不出王爷那要吃人的眼神,可到底王爷没有怪罪阻拦过他,而柳夫人学医心诚,且有些独到的见解,他教着也得了许多启发。 刚开始他还担心会男女授受不清,但柳如思求学很有分寸,都是每日由丫鬟去请他到开放的舫室里传授。 端王和小公子也在这儿授课学文章,还有个丫鬟竹青在一旁教丫鬟梅红和彩云小姐识字。整个舫室都是欣欣向荣的氛围,绝不会让人有不堪的误会。 见他们一个问题落定,褚时钰出声提醒:“如思,外面车马已经安置妥当了,我们可以下船了。” “嗯,我们早上也收拾好了。”柳如思有些不舍得下船,要是坐马车就不能像这样每日找马大夫学医了,不过她也能理解,接下来的水道太过湍急,河道中还有礁石隐匿,不能再行船。 “下船之后我们可以在这里的富宾城游历一下午,晚上也在城中休憩,如何?”褚时钰很是期待,好几天没跟她去逛街了,上次的江边城就很有意思,这次也是个临近水道的大城。 小秦晧和彩云都是一脸赞同,她们也喜欢到不同的城镇游玩,柳如思自然也点头同意。 第34章 预防洪灾 被一众随行者众星捧月般迎下船,褚时钰觉得几日未见的那三个背包更加碍眼!若是有他的一个也就罢了,偏偏就他没有! 他可还记得,彩云身上那个原是柳如思的,而柳如思身上那个是秦烈的… “要不先把包放行馆,我们再出来逛?”褚时钰真诚提议道,有许多大城里有专门接待高官显贵的行馆,安全性一般不必多虑,起码偷一点财物的毛贼是没有的。 柳如思想了下,相处至今对于褚时钰多少也有点信任了,至少在各种明暗侍卫的保护下,要走丢难度也挺大的…不过这背包也没多少重量,背着更心安一些,她笑笑说:“就背着吧,省得再跑一趟。” 从官渡出来是富宾城的北门,走到北门边上就能看见许多河鲜商贩,这和前面的江边城并无太大区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百姓的生存之道。 不过小秦晧眼尖的发现城门边码放了许多麻袋,不由得好奇问:“时钰叔叔,那些麻袋是做什么的?” 牵着他手的柳如思不禁心酸酸,儿子现在有问题都是问褚时钰,不怎么问她了,虽然褚时钰确实更见多识广… “那些是防汛用的沙袋,夏季正是洪涝多发的季节。”褚时钰自然是知道的,之前也主持过洪水过后的赈灾。 小秦晧听后灵光一闪,突然瞪大眼睛严肃地说:“叔叔你还记得拜天观的纸条吗?” 褚时钰经他提起,也是陷入沉思,‘他渠借道避凶灾,川流难止终入海’,要避的凶灾或许指的就是水患?接下来他们陆上走几日,还是要再走水路的,这灾不可不防。 “秦晧的担忧有道理,我去找来富宾城的知府询问一番,尽量排除忧患。”褚时钰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柳如思点头,预防洪灾自然是极重要的事,于是开口说:“那你去忙,我们先分开…” “一起去!”褚时钰连忙打断,他可不想要什么‘分开’,若不是真的舍不得、离不开,他又怎么会硬要把她带上,何况最近好像更严重了… 大夏朝的行政划分大体是省府州县四级,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富宾府,统辖三州及若干县级,富宾城便是此府的府城。 富宾的知府叫李拥仁,时年五十五岁,是个从地方知县一路升上来的官,若说什么大功绩是没有的,但也没犯过什么错,硬要评价那就是中规中矩。 之前端王早就派人一路提前交待,不需要迎接款待,李拥仁还挺高兴的,见这些王公贵胄是有机会得青眼从此平步青云,但也说不定一个失误就触霉头丢了命呀! 此时听闻端王召他去议事,李拥仁顿时如临大敌,王侯他不是没见过,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桂王的封地就离富宾府不远呢。可桂王上一轮就从未接近过那个位置,而现在要见他的端王可是这一轮里出类拔萃的角色! 就算不往远的说,现如今端王便已重权在握,要治他一个小小四品知府那简直易如反掌!怕是先斩后奏了,圣上都不会说上一句重话! 不过惶惶不安了一会儿,李拥仁又放下心来,听闻那金燕城的小县令与袭杀端王的大罪有关,那小县令都没被直接处死,只是将他们一家押送回京审查,前不久还路过这儿呢! 他李拥仁哪怕再失误,也到不了那地步,小心无大错,小心些应该就不会有事儿…李拥仁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做足了各种礼节准备,这才匆匆往端王所在的行馆赶去。 到了行馆便有下人引着李拥仁直接前往议事厅,吩咐好仆从带着礼品在议事厅外候着他指示,李拥仁整了整衣袍,见一切妥当,便满脸笑容的示意端王的下人通传。 “富宾知府李拥仁李大人前来拜见!” 通传声落,李拥仁便数三声,恰到好处的进入厅内,四品官见亲王顶格礼是跪拜,李拥仁毫不迟疑的在厅中跪下,声势夸张的行了拜礼。 “下官李拥仁,拜见端王!” 褚时钰自是司空见惯,坐在正座上随意抬了下手说:“李大人快起来,本王是有事想找你询问。” “谢过王爷!能为王爷解惑,下官荣幸至极!”李拥仁说完话才站起身。 起来后他便发现,这厅中除了几个端王的下属和侍卫,一边的座位上还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虽有疑惑但他也只是余光略略扫过,生怕冲撞了端王身边的人。 “你在这富宾任知府多少年了?”褚时钰打算先了解一下过往的情况。 “下官永嘉八年十月来富宾上任,距今已十一年多。”李拥仁眼睛只看着端王的靴子,做足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期间可有发生过洪涝?” 李拥仁略微紧张,不会是来追责的吧,他有些忐忑的说:“发生过两回,九年前发生过一回,两年前发生过一回。” “嗯,期间是如何抗洪的?富宾可有提前防汛之法?”褚时钰进一步问道。 李拥仁这下真紧张了,两次洪灾他都是发生后再派一些城卫去协助受灾民众,因为不严重所以都没让朝廷来赈灾,只是上折子求免了灾民的赋税。 褚时钰见他犹豫就知道是个心里没底的,不过他不是来抓政绩的,便淡声道:“不必忧虑,有什么便说什么,富宾可有什么水利设施?” 端王都这么说了,李拥仁也只好作答,他也不是全然不知,起码知道这富宾府范围有两座连着江的蓄洪水库,另外容易受灾的低洼地区他也记得。 “嗯,近日雨水丰沛该早做打算,你先派人去下游各地通知准备泄洪,然后两座水库分两日开闸。”褚时钰稍作思考便吩咐道,夏季雨水多,靠江不会缺水,水库提前泄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这不妥吧,万一泄洪造成下游地区受损…”李拥仁战战兢兢的提出异议,不是不怕端王,而是泄洪出了事情他也是要担责的! 褚时钰眯起眼盯着李拥仁,冷声问:“你可知这两座水库有何时兴建的?又有何作用?” 李拥仁脑门上冒了冷汗,支支吾吾的作答:“一座似乎是前朝就有了,一座是我朝早年所建…水库平日分渠至周遭灌溉,洪灾时蓄水分流…” “那便是了,大江常年各处大小水灾,你这上游从未做过蓄水分流,下游的灾祸是不是多少能算在你头上?”褚时钰语气和眼神越发冷冽。 李拥仁扑通一声跪下,连忙喊:“下官惶恐,这下游水灾与下官无关系啊!” 褚时钰不管他跪不跪,思索片刻后说:“行了,呆会儿你写一份奏折,就说端王行至此地心忧水灾,命你开闸放水。这般禀明后,若下游因泄洪有何损害也与你无关。” “奏折递出的同时,就会由本王派人去通知下游各地准备,此事除了调用开闸人手外不需你插手,本王将于此城多留几日,开闸过后自会离开。” “下官无能!只好谨遵王爷教诲!”李拥仁当即应下,只要责任不是在他这儿,端王要翻天他都支持! 李拥仁还跪在地上,接着大声喊道:“端王英明神武,下官敬佩不已,诚盼王爷千岁!” 褚时钰冷眼看着他浮夸的唱颂,接着就看见厅外进来一个下仆,手中端着托盘躬身上前,走到李拥仁侧后方扑通跪下,接着双手高举托盘。 “听闻王爷最喜名家书画,恰巧下官手中有幅前朝大家的书法,下官愚昧无知识不得真假,奉给王爷鉴别!”李拥仁这段话说得特别利索。 褚时钰目光淡然,微微扬了下头,一旁的侍卫便上前接过托盘递到他面前。伸手抄起托盘上的卷轴,他就看见一张银票压在下面。 不急不缓的先打开卷轴粗看了几眼,褚时钰点了头示意下人来收好,随后拿起那张银票看了眼说:“一千两白银,孙知照你记一下。” 李拥仁懵了一下,有这么明目张胆收礼的吗?不过马上又释然,这里都是端王的人,而且凭王爷的身份可能收礼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他立马又大声道:“多谢王爷赏脸鉴赏墨宝!” “快去写折子递出去吧,本王还有他事,不留你了。”褚时钰径直下逐客令。 “那便不打扰王爷了,下官告退。”李拥仁也恨不得马上走,又行了个跪拜大礼,自觉应该过关了,便安心的离开了。 厅中安静了几秒,褚时钰转头交待:“孙知照你去派人通知下游,一路快马加鞭不可怠慢,十日内便会开闸。” 说完褚时钰就起身往柳如思那边去,掩不住笑意的说:“刚好我们在这儿玩上几日。” 柳如思不知作何表情,要不是他刚安排完利国利民的正事,她都要以为眼前的是游手好闲的纨绔王爷了。 由于有了相对正当的理由可以在富宾城停上些日子,褚时钰便兴致盎然的安排起接下来几日的游玩。 下午他们按原计划在富宾城内四处闲逛,此城航运发达商贸盛兴,城中自然一派繁荣景象,行走的百姓身上少有带补丁的衣服,脸上神情也多几分活力。 柳如思几人买了当地的特色小吃,又去了平民食馆吃了有名的燃面。虽然之前吃小店的时候遇到恶霸,令她觉得体验感奇差,但褚时钰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鼓动柳如思继续去吃。 而对于如何不尴尬的吃这种平民小店,褚时钰也有了对策。先派四个侍卫去选个合适的桌子,然后一有空位就上一个侍卫去占了,点上餐慢慢吃,等都占全了,再另派人知会他们过去。 然后没吃完的侍卫就端着碗去门口吃,褚时钰、柳如思、秦晧和彩云就可以整齐坐下一起用餐啦~ 第35章 萍水相逢者的喜悦 吃完燃面,三个大人都是满头大汗嘴唇通红,还好吃之前柳如思就特地交待了店主,小秦晧的面少了各种佐料,虽然只剩下豆芽和葱了,但也免受了一番辣痛。 天色渐暗,几人回到行馆也不用吃晚餐了,柳如思缓了缓辣劲,就准备洗漱休息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 “如思,这里有封寄给你的信…岳千章寄来的,你要看看吗?”褚时钰一脸敌视的看着手上的信,虽然确定柳如思不会再回头去和光书院了,但岳千章的存在就等于提醒柳如思,他褚时钰是个为达目的,刻意贬低他人的小人。 可谁能对喜欢的人做君子呢?反正他褚时钰做不到。 柳如思径直开了门,但没有让他进去,在门口便接过他手中的信,看了眼上面完好的火漆,戳的印确实是岳千章的私章。打开信封取出信件,柳如思当着褚时钰的面看起信件。 褚时钰面上平静,但心里暗暗的不痛快,她的举动很明显就是避嫌,男女大防,进入女子房中是种失礼的行为。但除了一些有意做文章搅事的,还有一些家风严谨的名门,一般也不会太过苛刻,至少不可能有人管到他头上。 认识这么久…怎么说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事到如今他们有什么可避嫌的,任谁看不出他褚时钰对柳如思有意?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反正是早晚的事儿。 不过他的暗自嘀咕很快消失了,柳如思看着信慢慢露出真挚的笑容,她眉眼弯弯的说:“岳千章的儿孙和儿媳都病好了!除了脸上身上都留了疤痕,无其他后遗之症!” 她似乎觉得这封信写得太好了,又重头看了一遍才放下信说:“我要写封回信给岳千章…顺便也写封家书给我小叔,你能帮我寄出去吧?” “当然可以!”褚时钰忙不迭的应下,看来她是真的喜悦!连客气和褚先生都忘了! 柳如思当即就回房写信,不过说了声信到明早再交给他,就门一关把褚时钰赶走了。 褚时钰也不恼,这段时间他早学会了,柳如思对他不客气才是好的,有意刁难他就更好了,她给的气也不是气,那是情感的另一种交流~ 房间里小秦晧刚洗漱完,看见娘亲正在灯火间执笔写字,他当即高高兴兴的凑过去,他很少看娘写字,但每次看都觉得身心舒畅。 柳如思写字从来不急不躁,一笔一划都写得清晰分明,没有什么技巧和笔法,但看上去很舒服很温和。 “娘,你是想让小舅舅他们去和光书院上学吗?”小秦晧有些疑惑,他能感觉到信里有这个意思,但说得又有些缭绕。 柳如思笑笑,将旁边岳千章的信拿给小秦晧看。 小秦晧读着信,先是脸上浮现笑意,然后是大眼睛瞪得溜圆,他惊呼:“岳爷爷要把和光书院送给娘!” 柳如思停笔,忍不住笑他夸张的反应,边笑边说:“岳爷爷是个克己复礼的读书人,对他来说救回了他三个至亲当然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可他要送书院,我们却是不能收的,你也知道娘只是提了些建议,费点口舌而已。” “但拒绝也是不能直接拒绝的,若是直接拒绝怕是岳爷爷会念念不忘寝食难安,还得费心思想其他方式报恩。所以娘就给岳爷爷提了自己的想法,让他有得选择。” “刚好和光书院离咱们东山村也不远,娘委托他偶尔去照看一下,顺便看看两个小舅舅有没有读书的天赋。只是这事也不能强求,如果两个小舅舅不适合读书,咱们也不能让岳爷爷硬是在朽木上雕花呀。” 小秦晧很快就理解了娘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眼睛转了转说:“那我也想写封信,写给两个小舅舅还有舅公!” 第二日一早,到行馆的餐厅吃早餐时,柳如思就把几封信交给褚时钰,都装了信封但没有封漆盖戳——主要她也没这东西。 褚时钰接过信,脑子里有掠过要不要看一眼的想法,但随后又打消了,已经够小人了,就不要做这么不君子的事了。 甚至他还拿去盖上自己的漆印,以他的渠道送这些信,防止他人有机会窥看。 在褚时钰的强烈建议下,小秦晧和彩云几人都放下了学习,决定大家一起好好玩几天。 首先第一件事,是教柳如思和彩云骑马,以便接下来去远一些且马车不方便过的地方。 小秦晧实在太小,即便他聪明绝顶,他的身体依然是个将满五岁的幼童,这里又没有小马驹,所以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教骑马除了提前说一些需注意的点,第一件事就是要上马,行馆的马和他们带的马都是良马,也就是高大强壮腿长有力的马。 柳如思并不柔弱,可天生骨架较小,她自己估计大概是一米六上下,一开始就要踩着马镫上大马,对她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然后褚时钰期待的机会就来了,在她第三次上马失败后,他恰到好处的上前提出先帮她上马学别的。 柳如思神情复杂的看着褚时钰,他那点小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不过她确实想学骑马,这在古代属于绝对有用的技能,现在不学,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学。 见她点头后,褚时钰保持住脸上的平静,自然的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胯骨,稍一用力就将她稳稳托举到马背上。 怎么这么轻,褚时钰暗自感概着,就牵着马带她走一圈适应一下,走到离行馆马厩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始教她控马的指令和动作。 褚时钰教得很细致,柳如思的领悟能力也不算差,不到一刻她就能自己控制马随意走了。 这时旁边的马仆也牵来他的白蹄乌,褚时钰翻身上马,而后在她旁边慢步并行,挨得极近,以方便随时接过她的缰绳。 微妙的满足感萦绕在他心头,骑着马与心仪的女子并肩而行,这是何等美妙的事,遇到她前的二十多年,好像都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现在的这些。 骑马逛了一会儿,他们又走回到马厩中,这时候彩云也骑上了马,还在跟侍卫学控马的基本指令。 彩云也已经学会前进和停止了,只是左右转有时候控制不好,时不时出声跟马儿商量:“你向左转好不好?左,左是这边…” 柳如思见了便露出微笑,十三岁的姑娘正该是现在这样活泼可爱的样子,还好她没有变成梅红和竹青那般沉闷压抑的模样。 不过她看着看着,余光突然瞥到什么东西,转眼定睛一看,是个木制的阶梯状的东西,之前上奢华马车的时候也有用过类似的…她顿时就意识到那是干什么用的了。 柳如思转头眯眼直视一旁的褚时钰。 而褚时钰一过来就发现破绽了,可他的眼神示意背对他的侍卫和后面的马仆根本收不到……此时终于被她看穿,他连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心中不断暗骂侍卫不收好登马阶。 几人花了一上午时间学马,除了小秦晧一开始好奇,后来无聊得看书外,柳如思和彩云都大有收获,骑马跑都已经没问题了。 另外,中间柳如思又发现,原来马镫的高度也是能调节的,而她那匹一开始被调得很高…… 用过午膳,好好休息了一会儿,四人终于可以骑马出游了。 褚时钰让小秦晧坐在自己怀里,后面跟了数十个骑马侍卫,一行高头大马气势轩昂的从北城门出去。 靠江的府城最值得玩的自然是靠江的那一片地区,虽然在船上他们已经看了许多江景,但在船上看和岸上看还是有不同体验的。 沿着江边的路漫步而行,途中有许多往返于富宾城的百姓,进城的大都手提肩扛着各种货物,出城的大都两手空空只是若有若无的护着怀。 不过有一群百姓十分奇特,他们摇着小鼓打着锣热热闹闹的在路上游荡,认真看去就会看见人群中有些穿着夸张衣袍带着面具的人,中间还有人高抬着华服重彩的偶像。 “要跟着看看吗?”褚时钰问道,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群百姓,显然是对这感兴趣。 “会不会有什么忌讳?”柳如思也好奇,以前的世界也有许多地区有类似传统,不过各地风俗不同,如果有忌讳还是不要因一时好奇而去冒犯了。 褚时钰也不擅自回答,扬头示意侍卫上前去问,他身边的人大都是懂事的,一个侍卫下了马走上前,满脸和气的询问边缘的百姓。 不一会儿侍卫就回来抱拳道:“回禀王爷,这是向大江神君祈福的队伍,江民说人是越多越好,排场越大越显得祈福仪式隆重,骑马只需跟在神君后面不要越过。但有一点,必须对大江神君心存敬意,不可口出妄言冒犯了神君。” 褚时钰自然不觉得规矩多,京城的祭天大典他参加过许多次了,规矩可比这多得多。看了眼柳如思和小秦晧都没意见,他就带头控马跟上祈福队伍。 几人只是闲来无事想跟着凑个热闹,但没想到的是,他们跟了没多久,他们就成了热闹。 整个祈福队伍都不断频频回首看他们,特别是看向打头的柳如思和褚时钰,百姓间有人窃窃私语。 终于在一阵怪异的尴尬之后,祈福队伍中一个明显德高望重的老人走过来,老人拱手道:“这位郎君和这位夫人,能否请你们到大江神君的左右随护法驾…” 老人说着又看见褚时钰怀里的小秦晧,又补充问:“还有这位小公子,可愿为神君捧供果?” 褚时钰和柳如思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语,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反正是出来玩,换个玩法也是玩嘛。 第36章 差点被祭江 两人应邀下马,自然有侍卫上前替他们牵着马。 由于侍卫们必须跟在褚时钰近处,于是那些原本在神君偶像后面的百姓分散到了左右,马队刚好走在神君偶像的后头,整个祈福队伍看起来更加气势恢弘。 褚时钰拿着一柄雕纹繁复的檀木剑被安排到左边,柳如思托着一柄银制镶玉石的如意被安排到右边,而小秦晧则捧着一篮面团做的鲜艳供果走在神君的前面。 更加热闹的祈福队伍再次沿江游行,盛大的排场一路上又吸引了更多的路人。 敲敲打打了许久,等众人到江边的巨石祭台边停下时,已经聚了近千人了。 江边的巨石上早早就搭好了祭台,备好了神位,百姓将神君偶像端放于神位上,先由小秦晧将供果放到供桌中间,柳如思和褚时钰再同时将木剑和如意放到供桌左右。 他们的事就完成了,站到一边看祈福队进行下面的仪式。 祈福队的准备还是很隆重的,高香点燃,爆竹声起,接着六只公鸡、三个猪头、两头羔羊被抬上祭台,这时候都还冒着烹饪后的热气,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声音洪亮的开始唱念祷词… 随着老人的唱颂,那些祭祀用的熟鸡、猪头和羔羊一样样被人投进江中。 在这种物质匮乏的年代,看得不少人心中可惜惦记,不过此时很多人的注意力并不在祭台上。 或许是柳如思他们三个的存在感太强,即便是他们下了祭台站在边缘,还有许多人在频频观察他们,而其间有些极不和谐的言语… “这么俊的男女和小孩可少见啊!”有人出声感叹。 “那是,特别是那女子长得那可真是美啊…我估计以后都忘不了了,真是可惜…诶,你们说神君会不会,也惦念这么美的人儿?”有人低声嘀咕。 周围有些百姓鄙夷的离他远了些,但也少许人目光中露了些难言的不善打量着那边的三人,其中有人附和开口:“我看不止那女子,你们瞧那小孩,不仅是长得好看,那眼神灵动清明一看就聪明,说不定神君也缺一个机灵的坐下童子呢?” 有些晦暗的恶念被挑起,那少许人的议论声渐渐越来越大,好像整个围观祈福的群众里都是恶意的声音。 虽然有许多人都是沉默着的,但他们显得却不起眼。 当那些恶意的声势大了,甚至开始不避讳三人本人,他们自然能看得出三人身份不凡,可再不凡能比大江神君不凡吗? “祭江是大好事啊!” “对啊,要是献上这么难得的祭品,说不定神君高兴,以后就风调雨顺了呢!” “能跟着神君也是有福气的,一般人神君估计都看不上眼!” 话语传到褚时钰耳边,他当即横眉怒目如看一群死人!都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刁民?居然想拿他们祭江?! 且不说知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大夏明令禁止活人献祭,违禁之祭典主持者灭族,协从者处极刑,便是旁观者也要杖责! 都不用褚时钰说,早有侍卫快马赶回富宾城摇人,另外的侍卫们齐齐围拢在三人身边,当即就有剑拔弩张之势! 主持祈福的老者早就呆住了,他是不可能答应活祭的,可那些要求祭江的人气势汹汹,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协调… 柳如思暗叹了一口气,难道她真的有招灾体质?这么离谱的事都被她碰上了。 伸手扯了下就要发怒的褚时钰,柳如思轻声说:“你等一下,我先去说说看。” 褚时钰不明所以,但还是稍稍敛起怒意,见柳如思往祭台上走,他也立刻跟了上去,小秦晧自然不用说,马上就登登登追着娘上去了。 柳如思从容站定,目光锁定了刚才喊声最大的一个人,伸手直指大声道:“你,可知道大江神君?” 那人躲闪了一下,可旁边人太多没躲开,而且立即有侍卫左右包抄让他无处可逃,他只好咽咽口水强作镇定的回答:“当然知道,就是管大江的神仙。” 柳如思哼笑了一声问:“那我问你,大江神君是正神还是邪神?”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生活在江边的百姓有几个不信江神的,就算有人称呼不同,但都知道是同一位,哪个不抱着敬畏之心呢? 不过那女子只是一个问题而已,算不上冒犯,但那人的回答就要紧了,若是他敢回答出不敬的答案,周围的人能活撕了他! “神君当然是正神!”那人给出了必须的回答。 柳如思便从容的笑了,她高声喊道:“大江神君掌管如此壮阔的大江,必然是心胸宽广胸怀坦荡的正神!泱泱大江,神君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得过,怎么会惦记人间几个小小的凡人?” 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论说出,周围大多数人的眼神都变了,是啊!这么大的神仙肯定是超凡脱俗没有杂念的!神君怎么会想要几个凡人! 柳如思又伸手清楚的点指出几个口出恶言之人,她带着理直气壮的气势站于祭台之上,娇小的身躯都显得伟大了起来。 “尔等皆是凡人,怎敢以卑劣之心揣度神君的意志?!如此恶念居然在向神君祈福的祭典上宣之于口!简直是对神君的大不敬!” 周围的百姓有许多当即对那些人怒目而视,恶意揣测神君,那绝对是冒犯!万一神君觉得被污蔑神格而大怒,降下洪灾可怎么办?!那这些人可真是罪人啊! 这时候小秦晧突然往前站了一步,也伸手指出他刚刚特意记的人,声音清脆明亮的喊:“我记得有什么人冲撞了神君!” 下方侍卫回城摇的人已经来了,这时就机灵的跟着小秦晧点指的位置,指一个抓一个。 短暂的静默中,柳如思飞快思索着该怎么来个自然的收场,这时瞄到江上有几道跳跃的身影,她突然展颜一笑指向江中身影说:“你们看,神君在赞同我说的话呢!” “那是…江豚?”生活在江边的人自然对大江的生物比较了解。 “对!江豚,我们人有牛马猪羊各类牲畜,江豚有灵性又是江中的大个子,若大江神君需要坐骑仆从,江豚自然是首选。”柳如思镇定自若的说,心中却暗想,可能就是刚刚扔下去的祭品把江豚引来了。 “我等凡人卑微见不得神颜,让江豚代传旨意最为合理,今后打渔遇到江豚,也可尽量留其性命,以免神君的坐骑或仆从不够用了。”柳如思想到另一个世界里江豚成了濒危物种,便想借神君的名头给这些生灵一点光环。 周围百姓若有所思,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不过终归放到心里过了一下,柳如思也不说太多,以免过度引导,反而引起反感。 而这时小秦晧终于指完所有记得的恶言者,内心还有些遗憾,他个子太矮还有很多之前看不见的,此时也辨认不出来… 褚时钰此时怒意尽消,眼中掩不住笑意,在此间隙对柳如思问:“这些口出恶言污蔑神君的刁民,夫人认为要怎么处理?” 柳如思心中暗骂,这个时候喊夫人是不是有点歧义和故意啊?!不过这实在不是反对的场合,她只能当作没听出来,一脸正派的大声说:“就安排他们去挖渠引水吧。” 说着她又转头对百姓说:“大江神君管的是大江的水道,对于一位志向高远的君主来说,最高的目标的自然是开疆拓土!这些凡物的祭祀恐怕并非神君想要的!” “以往洪灾发生可能也不是神君降罪,而是神君在探查哪有可开的疆域。那若是我们替神君挖好沟渠水库,是不是就能让神君省去许多探查,只管接收新疆域了呢?” “也许每多相连大江的一条水渠一个水库,就是神君多了一块领土呢!而且挖渠引水对庄稼灌溉也有好处,大伙可以考虑,每年以挖渠来进行祈福仪式!” 柳如思看了眼那些被抓的人都被看押捆好了,便收尾道:“现在这些冒犯神君的人都会被带走,明天就要挖沟开渠抵消他们的罪孽!大家可以去监督他们有没有好好赎罪,没有罪孽的人也可以去挖,试试能不能带来福报!” 一片长篇大论说完,柳如思也是口干舌燥,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揪出几个恶意最大的人而已。 她的经验就是,如果有人混在人群中对你释放恶意,那一定要把他给独立出来,不能让其借众人的势!就算被群殴也要抓住一个人狠狠反击! 骑马走在回城的路上,褚时钰揉着小秦晧的头,看着柳如思的目光柔得似乎要化作一滩水。 开疆拓土,若是大江有神君一定是想这样的吧… “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突然要拿我们去祭江…”小秦晧想了许久也想不通,明明一开始大家都很喜欢他们的,因为那些喜爱的眼神他捧供果也很高兴呢。 柳如思歪了歪头,眼神有些恍惚的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今天穿的衣服太好,可能是我们走在路上笑得开心,可能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看我们去祭江……只是因为我们今天站得太高了,看到我们的人太多了,各种想法的人聚到了一起…” “但是皓皓啊,你应该也发现了,那种人只是叫得大声,其实只是少数,所以不用害怕他们。” “我们依然可以穿着好衣服,可以笑得开心,需要做的事是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强大,有能力面对他人突然的恶意,然后无所畏惧的站在高处。” 小秦晧默然点头,今天没读什么书,可还是学到很多东西呢。 而褚时钰略略挑眉看着柳如思,他可还记得她之前骏马招人眼的言论,怎么还有另一套说法呢? 第37章 纸上画渠 一行人回到行馆,都说不上这一下午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暂时没了玩的兴致。 不过褚时钰怕柳如思和小秦晧心情低落,特地找了张富宾城周边的地图,让三人到行馆的书房里来,一起商量明天要在哪里让那些刁民挖渠。 小秦晧看着地图一时有些茫然,他没看过地图有些搞不清方向,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设想,便询问道:“之前两次洪水受灾严重的地方在哪里?” 褚时钰显然是有所有所准备的,闻言就指出地图中一片靠江的村庄说:“这块两次都被水淹了,不过因为没有太严重,所以没什么人搬走。” 小秦晧盯着那块左看右看,最后决定还是不耻下问:“这地图能看出地势高低吗?这块地方都有些什么建筑?” “这种普通地图只会标出一些明显的山脉,只有详细的勘测地图才会标出地势高低,但也不能知道一片屋舍田野间哪里地势低洼。”褚时钰解释着,顺便将地图上符号和图标的意义一一说明了一番。 “若是不考虑地势,在距离农田较近的地方开沟渠是比较有益的。”柳如思还是更惦记实用性。 “嗯,我们可以先选出几条合适的线路,明日再派人去查看哪条线路方便开渠。”褚时钰说着就提笔沾了朱砂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细红。 小秦晧眨了下眼,有些奇怪的问:“地图可以这样画吗?这样不是就损坏了?” 褚时钰愣了一下,随即说:“正常来说不能,详细的地图要准确临摹比较难,所以每一份都很珍贵,不过…叔叔有特权,消耗一份地图没什么,而且又不是乱画。” 柳如思一时不知该不该反驳,给小孩子灌输这种特权思想真的好吗? 不过小秦晧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就不用画了,我都记得住。娘,你想标出来的地方也指一下,我帮娘记着。” 褚时钰无语看着小秦晧,这是讽刺他记性不好是吗? 柳如思复杂的看了小秦晧一眼,果然什么地位身份都不如天赐的才能让人嫉妒,连她这个亲娘都羡慕… 还好你跟褚时钰熟,不然说这种拉仇恨的话,可能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幼年早逝…… 富宾城的第二个早晨,今天取消了游玩的行程,去实地考察适合开渠的地点。 四人还是骑马出行,但都换了身相对朴素的衣服,不是因为害怕再次被嫉恨,而是要参与这种土木工程指不定有什么状况,一身锦衣华服不合适。 骑马带队出了城门,已经有大几百号人在外面等着了,随行队伍中承担护卫职责的都在这儿了,为了预防昨天那种刁民聚集的情况。 虽然昨天有一部分刁民逃过一劫,但抓到的都是最肆无忌惮站在前面的人,以儆效尤是足够了。 这些刁民此时跪在城门外的地上,一晚上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身上看着没有一点伤,但个个神情恍惚面带恐惧… “这么多人监督二十个人干活?”柳如思极小声问道,那画面光想象着都有些残暴…即便他们心知这些人是该罚的。 “那自然不是,既然我们有想法开渠那就尽量把它实现,二十个人就是昼夜不停的干活也只能挖条小沟。我们带的这些人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除去一部分必要的侍卫,其他的都会去挖,看看七天能不能把规划好的沟渠挖出来。” 事实上只有这些人褚时钰也不太满意,他做事向来大刀阔斧,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不能是玩闹吧…可他虽能用虎符调动富宾城防军,但无缘无故拉来兴修工事并不合章法,只能用自己带来的人了。 柳如思闻言也点点头,合理利用资源做实事挺好的,想了想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再招募一些自愿参与的民众,昨日祈福的说法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褚时钰也思考了一下,调用民力也是可行的,就算人数不多也聊胜于无,便又补充道:“百姓可以招募两种,无报酬为祈福参与的,另一种是按日结算给薪酬的,钱就由富宾知府李大人出。” “好主意。”柳如思不由得一笑,用李拥仁的钱干李拥仁该干的事,谁不说合理呢? 有了主意就要有实施方案,两人加小秦晧在马背上边走边把一些细节商讨出来。 例如薪酬招募的一日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对于挖渠这种体力活是正常范围,但现在并非农忙,且大夏的百姓赚外快的机会很少,应该是有人愿意做临时工的。 然后就是不同百姓间要有区分,柳如思建议:“要不让祈福的人每人手臂上缠块红布?可以给红布赋予点什么意义,比如缠红布容易让神君收到祈福的心意。” “那让赎罪的刁民戴白布,免得他们冒领工钱。”褚时钰依葫芦画瓢说。 虽然戴白布是家中有丧的意思,一般人都不会愿意,但犯到他手上,没让他们自己办丧事就不错了,戴块白布敢拒绝试试? 各种细节暂时落定,一行人也到了常遭水灾的村庄。 拿着地图几人便开始探查昨天划定的几个方位,然后他们就发现纸面和实际间有不少差距。 有两条线路要么天然地势较高,要么遍地石块,要动工可能事倍功半。 接着,他们又遇到了更麻烦的事,有许多村民拎着锄头、斧子拦在前面。 “我们村是有风水大师看过的!不能随便动土!” “就是,你们万一把村里的地脉挖了怎么办?到时生不出儿子,断了香火,你们担待的起吗?” 褚时钰身边的管事诚惶诚恐的上前,安抚辩解道:“我昨晚和你们村长商量过的,是经过同意的!” “同意什么?肯定是你们威逼利诱强行让村长同意的!根本不算数!” 村民们吵吵嚷嚷,总之就是不让动土,稍往前走就挥斧抡锄,大有上演全武行的架势。 柳如思很想吐槽,这是什么好风水才能让你们十年两次被水淹? 然而村民们固执己见,甚至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几人连劝说的间隙都没找到,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估计就要被赶出去了… 挖渠的事本质是为村民们做的,镇压村民再强行动工就大可不必了。 褚时钰和小秦晧骑在马上,都皱着眉认真看地图,这个村庄只能放弃了。 富宾城另一侧还有个福江村,也是常被水淹的,不知道那个村会不会同意… 姑且派了人过去问问,没想到正巧,是昨日主持祈福仪式的老者所在村庄。 福江村是个大村,老者是这里的乡绅,属于有一定威望的那种,昨日的祈福仪式就是福江村联合附近几个村庄一起办的。 老者对于昨日自然还印象深刻,柳如思有一些话是说到他心上去了,比如大江神君恐怕不需要凡物的祭祀,不然为什么每年都认真祭祀,他们村还是会被淹?! 对于开渠挖库是开疆拓土他还是半信半疑,但觉得且试试也没什么坏处,老者代表福江村和隔壁村商量了一下,认为在两村交界地之间开渠比较好。 等褚时钰他们一行人后面赶来,福江村和隔壁村都已经为他们选好施工的地点了,正是流经两村农田之间,地势相对低洼的土地。 地点已定,褚时钰的下属办事效率也够高,很快找来红布白布,将他们商量的细节落实下来了,做了块木牌写上两种方式,就开始招募志愿者和工人。 令柳如思汗颜的是,就没有人愿意干白工祈福的,比起虚无缥缈的祈福,周遭的村民明显对赚外快的热情更高一些… 那昨天那么迷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领着别人的工钱,干着对他们自己有利的活,这福江村可真是福大了! 而有村民的支持是有许多好处的,今天一开始招工就来了两百多号人,而褚时钰一行带来的工具连自己这些人的一半都不够。本来是打算背后再采买调用的,但村民们会自带锄头铁锹来干活,还有多余的农具愿意免费借给施工队。 工地旁边搭起了帐篷,褚时钰干脆把之前驻扎在城外的队伍都挪了过来,这样这些下属的饭食也可以就地解决,休息也不必来回奔波。 因此周围这几个村又多了项进账,随行队伍这几日的蔬菜和米粮都就近从他们这儿买了。但随行队的开支反而小了,因为可以直接从村民手上买,少了运输和中间商贩的费用。 “不用这些天都在这儿看施工吧?”褚时钰抱怨道,他是想安排妥当就接着玩的。 “也不是看施工,可以把马大夫请过来,我们在这边学习。”柳如思一边回答,一边执笔记录临时工的名字。 “学习也不差这几天,这周围还没开始玩呢。”褚时钰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天闲暇,就在这儿看人挖土了。 柳如思倒是想去跟着干点活呢,只可惜连小秦晧都不同意她再拎锄头,她转头问:“你有想玩的地方吗?” 褚时钰又拿出那张地图说:“这边有个香火鼎盛的寺庙,这边有片风景秀丽的山…” “好像是挺不错的,但我更想早些学点医术,要不…褚先生自己去?”柳如思停笔认真道。 褚时钰默默收起地图。 第38章 七日工程队 挖渠其实不仅仅只是挖渠,还得筑堤。挖起来的泥土石块会运到渠口的两侧江边,以石块为外基堆起两道长长的堤坝,这样洪水来临时,才能保证漫起的水尽量往沟渠走。 随行队伍里参与劳动的人加上两百多号村民都挥汗如雨,带来的马匹和村民的牛羊运土石。挖渠工程第一天就干得风生水起,挖出了一里长的渠道,筑起相应的堤坝。 工程早与富江村商榷好,他们七日工程队只会挖大约近五里多些,至一个天然凹地,那个凹地估计能存蓄近十万方水,加之水会渗漏进地里,预计就能抵御往年那种程度的水淹了。 把渠道挖通到那里后,接下来就是加深拓宽渠道以及改造加深凹地,这样一来尽管只有七日的工程量,但也是个能保一小方水土的水利工程了。 时至黄昏,一天的辛劳暂时结束,劳动者们都各安其所。 尽管这儿里富宾城不远,骑马跑上一刻钟也就到了,但几人不想来回折腾,就想着住在这边搭好的帐篷里。 但褚时钰提出了一个问题,他那辆奢华马车还在行馆,他没马车睡了… 柳如思眯着眼睛看他,让人回去把马车弄过来不就好了,或者他自己回去睡,明天再坐马车过来。 褚时钰装作什么都看不懂,一脸正直的建议道:“要不你和彩云睡一间,我和小秦晧睡一间?反正大帐中间还有个厅呢。” “这本来就是褚先生的帐篷,我去问问这边的村庄能不能借宿吧。”柳如思不想让步,睡一个帐就真的说不清了,外人又怎会管你帐里是不是有两个房间。 “不用,我只是问一句,不行我再让人搭个帐篷便是。”褚时钰连忙拦住柳如思往外走的脚步,又一次试探失败…但失败多了他已经不会气馁了,努努力下次再来。 可柳如思也没有接受,因为这不合礼制,身为端王除非有皇帝、皇后在,否则饮食起居都必须是最好的,这是由礼法明确的。 奢华马车和大帐都是端王身份的象征,等级是并列的,他自己选择奢华马车将空置的大帐让给他们还算是合理。但若他们住大帐,端王睡普通帐篷,那就是越矩了! “算了,趁天还未黑,我们回城歇息吧。”柳如思转眼改了主意,她不想给自己留后患。 现在是褚时钰愿意对她们好,故意纵容她们,可将来呢?一旦褚时钰撤回他的垂青,他只需不再理睬她们,其他有心人就可以把今日的越矩变作将来的祸端。 褚时钰眉头蹙起,尽管她的语气表情都没变,可他隐约感觉到她又疏离了少许。 “你在想什么?” “褚先生,天要黑了。”柳如思不想解释,他们达不成共识的,也没必要争论。 褚时钰这次却不肯糊弄过去,他可以接受她的反复无常,但不能连原因都不知晓,什么都不知道他又该如何解决? 他尽量态度温和的问:“如思,你说说看,刚刚想了什么?”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柳如思叹了口气说:“从来只有客随主便,哪有主随客便的道理…既是不能协调,那就回城住宿,也不至于委屈了谁。” “客?”褚时钰难以接受,她居然一直是以客自居。 “虽是一路结伴同行,但车马住宿都是以褚先生为主,我们自然是客。”柳如思理所当然的笑道。 “结伴同行?”褚时钰有点绷不住了,这意思是她以为这一路走完就能分道扬镳了? 柳如思收起笑,认真的反问:“褚先生觉得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褚时钰却没有反驳出口,他们之间一直有个问题,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对她是什么想法,但从来没有挑明过。 因为他知道一旦挑明,她只会坚定的拒绝,而她也知道,她拒绝也没有用…这是他们几次试探后选择保留的余地,起码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我一直将秦晧视为亲子对待,所以从不认为你们是客。听你这般说,我实在有些难过…” 褚时钰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随即又提议道:“不过也可能是我的心意表达得不够,不如这样…我想将秦晧收作义子,可好?” 柳如思眼睛瞪大了些,厉害了,这题居然还有这种解法。 没等柳如思回答,褚时钰就在小秦晧面前蹲下,认真严肃的问:“你愿意认我为义父吗?” 小秦晧一双大眼睛亮得都快闪出星星了,不过他还是询问般看向柳如思。 柳如思还能说不吗?他们本身关系就好,能认褚时钰这么优秀的人做义父也是小秦晧的福气,于是她冲小秦晧点了头。 小秦晧当即转回头眉眼弯弯的开心道:“我愿意!现在就叫义父吗?” “可以,现在就算认下了,仪式等回京再说。”褚时钰揉揉他的头,心道,虽然不太可能,但最好回京的时候认父仪式可以省了。 儿子突然有了义父,但柳如思还是有些担忧住宿问题,看了眼黑得差不多的天色,她有些无奈的说:“要不今夜褚先生睡这大帐吧,我们三个另睡别的帐篷。” “我就想让我义子睡大帐,不过是顾念他年纪小离不开母亲,干脆将整个大帐让了,谁敢说什么?别多心了。”褚时钰说得条条是道。 柳如思认真想了下,别看某布认父的故事那么经典,其实认作父子的关系是很可靠的。不管他们最后关系怎么样,有了义父子这一层,别人也不能轻易拿这事为难她们吧。 一夜寂静到天明。 早餐前早餐后,柳如思都再三敦促褚时钰把他的奢华马车挪过来,有些事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偶尔一两次可以侥幸,不能经常这样。 “一早就派人去取车了,你放心。”褚时钰好笑的看着她,那么多事都没见她急过,这点小事居然能这么上心?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柳如思也安心下来,帮工程队记录今天的临时工——早上记录了,收工时才能领工钱。 今天来的人明显又多了许多,稍一问就知道是周围几个村子都得了消息,不少百姓为了赚钱都纷纷拎着锄头铁锹从好几里外赶来。 工程队也来者不拒,十个人一天才一两,就算收五百个临时工,一天也才五十两,李大人贡献的一千两绰绰有余。 不过刚记录了一会儿,旁边另一个记录的管事就犯了难,他那队有个妇人也拎着锄头要报名临时工。 “大人您看看我这体格,比不少男人都壮实,干活不比男人差!我家三个孩子要养,老人最近生病,正缺银子呢!您就收下我吧!” 柳如思转眼去看,那妇人大概三十多的样子,确实体格不小,大概比她高半个头,至少有一米七,胳膊膀子也是粗壮的样子。 但管事的没说话,旁边就有不少人嗤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活,别耽误事了。” “要是干不了多少活,还得一样的钱,那是不是大家也能出工不出力了?” “就是,如果女人也收,那我就把家里婆娘也带来,反正有个人头就能领钱。” 柳如思有点想出声,就算是她这样的,干活也不输一些弱男,这个妇人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光这体格都超过这些男人的平均值了… 另一旁的褚时钰见她神色,就把记录的笔递给坐旁边看的小秦晧,走过去轻声说:“你可以做主,收不收都行。” 柳如思蹙着眉说:“重点不是收不收,而是如何收了还能服众。” “那定个量?干活干完多少算合格,这样就不能有人瞎说了。”褚时钰建议道。 “可以是可以,但那不就得有人监工计量?” “那又如何,昨日也不见得没有人偷懒,也许分出一些人去监工,按工计筹,说不定收效更佳呢?”褚时钰笑道。 那边有人嫌妇人挡着他们报名,把妇人挤到边上,妇人让了,但还在边上恳求着管事收下她。 柳如思也拿定了主意,定神问道:“那今天就改?” 褚时钰温和一笑说:“今天就改,你来安排。” “好。”柳如思也不退却,有些事不尝试一下心也不安。 柳如思把她的记录的位置让给褚时钰,走向那妇人在的那一队,先眼神示意安抚了一下那个妇人。 拦住撇开妇人先报名记录的男人,她态度和善的问:“这位壮士,你昨天来过没?” 那男人点点头,他是富江村本村的,不仅昨天在,之前祈福仪式也在,知道眼前这女子不能得罪。 “那你昨天一天挖了多少土?像这样的筐子大概多少筐?”柳如思指了下旁边的筐子,这是比较通用的工具,大多数人都把土装进这样的筐子里,然后背到上面倒进马车或者牛车,以筐子计量比较好实施。 “大概,三四十筐吧…”男人也记不太清楚了。 “好的,了解了。”柳如思让人先去边上,然后又接着问那些报名的男人,问了二三十个。 心中有数后,柳如思站到靠中间的位置,挥手喊道:“大家暂停一下,今天情况有点变化,趁着还没开工,事先说明一下。” “我知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来这里大都是想赚点钱,但一天就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有没有人觉得赚得不够的?”柳如思笑着问。 谁会觉得钱赚得够呢?当即就有胆大的人喊道:“不够!” 柳如思提起手上的空筐子说:“我问了一些昨天来干过活的人,这样的筐子,一天多的能挖五十多筐,少的也有差不多三十筐。” “为了能让有力气又勤快的人多赚点,我们想了个办法,按筐计酬!一筐土计三文,这样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能赚到一百文,而勤快一些就能赚到一百五十文甚至更多,大家说好不好?” 人群中一些昨天来过的,估算了一下昨日干的话,大多都超过了那个额,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就有一些人开始响应喊道:“昨天我就挖了五十筐,我都还没发力呢!今天至少七十筐!” “我估计能挖四十筐,不算多,但能多赚二十文呢!” “好!就按这个来!” 第39章 镇得住场面 既然按筐计酬的方案通过了,接下来就是调整招工的门槛了,柳如思又挥手示意后接着说:“既然是按筐计工钱,那来报名参工的人就不设太多限制了,只要是比我鼻子高的,不是拄拐的,不管男人女人都能来!反正干多少赚多少,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么一听,大多数人都心里活跃了起来,谁家没多几口人啊,干不了那么多就少干些,哪怕只能挖十筐,那也是多三十文钱啊!因为有益处,应和的人非常多! 不过柳如思笑了笑又补充了一些门槛道:“但是,每个来干活的,都要自己拿着锄头或铁锹来哈,我们这边工具不够用。筐子最好也自己带一个,就以我手上的筐为标准,比这小的我们可不认啊!当然,比这大的我们欢迎,反正钱是一样算的~” “哈哈哈…”下面一片哄笑,谁会带大的给自己多找事啊。 招工调整完毕,柳如思就立刻开始安排如何监工,最适合的自然是褚时钰自带的人。 柳如思不知道这些人被他们亲爱的端王安排来挖土会不会有怨言,但当她问:“我要选五十个人出来监工,有谁要去?” “我!让我去!” “你这么多力气,不挖土可惜了!还是挖土吧你!我去监工!” “凭什么力气大就要挖土?我力气大是上阵杀敌的!要不凭军功选吧!我军功肯定前五十!” 几百号人都踊跃报名,七嘴八舌的乱作一团!要不是顾念着不能冲撞了她,估计她能被直接围起来! “安静!听我说!”柳如思朗声喊着,但她的声音被淹没了,一时没人听见。 这时褚时钰站起身走过来,都未言语,就跟班主任查自习一样,几息间就安静了。 柳如思心叹,有时候光有想法不行,还得镇得住场面,她迅速调整了筛选方式,喊道:“监工是需要对名字的,所以要选会识字写字的,大家都会写字吗?” 许多身强体壮的汉子都神色讪讪往回缩,家里有富余才有能力供读书识字,投军的大都是平民百姓,有钱的许多都花钱让人顶替服役… 柳如思没成想,这一标准居然卡得只剩下十来人。 “只要稍微认几个字的就行,公正的正字,认识会写的就可以!”柳如思又放开了条件。 这下又许多汉子松了口气,往前站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有许多人认识的。 柳如思终于得以从中选出五十个去,再次感叹读书识字的重要性,而大夏的教育还任重道远。 而监工挺简单的,就是十个人为一组在同一块干活,监工在旁边空地上拿根树枝,为干活的人画“正”字,只要记住哪一行是谁的,往车里倒一满筐就添一笔画,等收工的时候会有管事来统计。 等一切安排完成正式开工时,那个一开始来的妇人已经顺利进入了干活的队伍。 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妇人,因为很多人把自己家的小姑娘都拉过来了,到柳如思留下鼻尖高度的柱子边比划着高低…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褚时钰满眼欣赏。 提出按工计酬的虽然是他,但他没想到的是柳如思能把这件事做到皆大欢喜,几乎每个人都很满意,而且各项细节也处理到位了。 柳如思笑了笑,然后摇头道:“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做法,接下花的钱要更多了,大约做昨天同样的工程量,要多出三成的工钱。” 褚时钰闷笑了几声说:“但我们差的不是那点工钱,我们的目标是在这短短几日里做尽可能大的事儿,缺的是时间,是人力。现在的做法,最符合我们的目标。” “娘一直很厉害!”小秦晧也出声夸赞道。 当工程队开工后,柳如思几人就闲了下来,当然只是关于工程方面闲下来。 有条件学习的时候,柳如思和小秦晧是一样的争分夺秒,马大夫早在一边的阳棚下等着了,那里排了三张方桌,方便三组不同的学习。 柳如思跟马大夫学医,小秦晧和褚时钰学文,原本在行馆的丫鬟们今日也调过来了,竹青又开始教彩云和梅红识字。 白云悠悠,泥土和知识都在翻涌间带走时光。 时近黄昏,几个管事的开始统计工钱,由于有先后顺序,有些赶忙趁还没到自己之前把手边的筐填满。 柳如思也特意参与了统计,看似不经意的核查到那个妇人所在的队。 她看了看这一组的成绩,像是惊讶般高呼道:“赵红芳四十七筐!这组第二!比好多男人都厉害呢!” 赵红芳被晒得发红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同一队许多不如她的男子神色讪讪,就连第一的那个人也有些不自然,他也只多了四筐。 不过最尴尬的莫过于周围几个奚落过这个妇人又不如她的人,他们都左顾右盼,有几个脸上臊得都红了。 柳如思也没再多说,好像真的只是偶然看到惊奇了一下,让这些人去结算工钱,她就去了下一队。 而最后总成绩最高的居然挖了八十一筐,正是之前说还没发力的人,那熊一样的体形和监工的肯定都证明不是作假的。 等结算完所有的工钱,柳如思跟褚时钰分析起今日的成效:“今日招的人比昨日多了两百多人,但因为有许多小姑娘和半大小子,平均下来每人的工钱还是一百文左右。” “你别光算钱,也得看看工程的效率,今日的进度比昨日多了近一倍,要知道我带来的人还是占了大头的。” 褚时钰笑着说:“要是没有改方案,今天招的工预计多不了百人,而招来的人也不会尽力。” 柳如思也微笑着点头,凡事有利有弊,她也不会苛责自己。 “不过,这也说明我的那些人都没有尽力,否则差距不会这么明显。”褚时钰眯眼道。 “咳,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是苦活。”柳如思暗道,虽然都是给你打工,可路上赶路偷懒不了,干挖土的体力活不偷懒的那还是正常人吗? 褚时钰也不是真生气,只是他原本不想在这事上花太多心思,但柳如思既然已经做出调整,他这边就不能变成短板了。 “这样吧,我本是想直接给参工的人多发一个月的饷银,那不如和百姓一样安排,就按你的方案走,挖渠的按工计酬,监工、筑堤和拉车的按日计薪百文。” 柳如思现在对于这些随行队也有了解,除了褚时钰自己的侍卫,许多人都是军籍,饷银也就是军饷一个月五钱…她暗自计算,如果把自带的人算进来,只按日计酬那千两是能涵盖的。 可要按工计酬的话,褚时钰带来的可都是常年训练的青壮,随便一人都能挖个四五十筐,甚至有不少那种熊一样的壮汉。 “这部分钱要由你出吗?李大人那一千两可能不够宽裕了。”柳如思迟疑的问。 “之前说了,我们缺的不是钱,如果出钱就能做出大事业,别说这几百两,就是百万两我也不会犹豫的。”褚时钰不由觉得好笑,今天才发现她居然把钱算这么认真,可她明明是不贪财的。 有钱人说话就是大气,柳如思也不多说了,反正他才是做主的老板。 褚时钰柔眼看着又对着账目不断盘算的柳如思,暗自心想,若是贪财那反而好了,不至于像个无欲无求的仙人一样,让他无从下手… 次日,褚时钰的要求很快传达下去,本就是令行禁止的队伍,调整起来也很快。 很明显,端王的随行者们对新的计酬方式是满意的,上工后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好在这两日已经采买调用了足够的工具和筐子,否则他们能因为争铁锹而打起来!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月饷银也就五钱,就算端王说他们前两日出工不出力,两日统共只补一钱,那也是平日的三倍工资! 而接下来是按工计酬,包括今天还有五日,他们只要努努力,日赚二钱不是梦! 工程继续热火朝天的干,几人继续如饥似渴的学,日子则在锄头和纸笔间走完了五天。 他们到富宾城正好第十天了,派人通知下游准备的时间也足够,是时候开闸泄洪,顺便检验一番他们的成果了。 褚时钰领着柳如思几人站在远处的高地上,这里能清楚看见工程所挖的渠口,还有不少参与挖渠的人也来围观。 这种防洪渠是不会直接通开的,江水与渠道间留了半丈的平地,甚至还用大石头改造加固了一番。 “开闸啦!” “退避!” 嘹亮的声音一个传一个从上游的岸边传来。 众人只见江面似乎多了一些汹涌,等到了近处有了参照物,就会发现水面上涨了半尺! 新修的堤坝不高,但很快起了作用,前头的江水顺着堤坝的指引向下而行,很快就发现了敞开的渠口!上涨的江水轻易漫过土石加固的平地,而后畅快的向着宽阔的空渠呼啸而下! 汹涌的水席卷着占领新鲜的渠道,片刻间就抵达了已挖成小湖的凹地,这块骨头显然比较硬,攻进来的江水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下。 而渠口的外的江边,因为有渠道的分担,这一侧近旁的江水略低了一些,剩下的威势都被堤坝轻松挡下,不能再像往年一样随意突入村庄。 不过,江毕竟是贯穿大夏版图的大江!短短七日修出的沟渠对整体的改变太有限,稍远一些的江水依然是气势汹汹的呼啸而过。 “果然夫人说的是对的!大江神君往年不是降灾,是想开疆拓土!”福江村的老者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近旁。 柳如思很想问一句,这跟大江神君有什么关系,老者明知道涨的水是上游水库泄洪的水,拦水的坝也是近日他眼看着修的… 不过她只是笑笑没出声,她没能力也没兴趣改变别人的世界观。 第40章 大额红包 泄洪只持续了两个时辰,江水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但水渠的水并没有断流,因为渠口经过江水的冲刷留下了一个豁口,不过这也不出他们的意料。 虽然他们挖的渠主要作用是防洪,但平日里也能用作灌溉,若遇上干旱时节还可以把渠口挖开些,引更多江水进来,恢复常态再堵上。 见七日的工程颇有成效,百姓们都面带喜色的回到各自的居所。 吃完午餐,褚时钰拦住想去午休一会儿的柳如思,伸手递出一个红包。 柳如思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非年非节突然递一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兴修水渠大功告成,这是共同见证的喜金,也是你这几日忙碌的酬劳。”褚时钰说完还给小秦晧和彩云各递了一个红包。 确实也该收点工资,柳如思想着就打开红包,抽出来一张银票,定睛一看,她的眼睛圆了一圈! “五十两!”彩云惊呼! “真的是五十两!”小秦晧惊呼,他已经是个对钱很有概念的小孩了,特别是这几日跟着大家看那些百姓领一日工钱都是一钱两钱的领! 柳如思没惊呼,因为她手上的是五百两!什么概念呢,就是她家所有财产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两…莫名感到有点不痛快。 “太多了,我不能收。”柳如思径直将银票塞回红包,又塞回褚时钰怀里。 小秦晧和彩云也有样学样,把红包塞回去。 褚时钰也不恼,只是暗自思忖,所以不是不要钱,而是要合理的按劳取酬是吗?一边思考着,他一边笑道:“他们两个的是因为最小面额的银票就五十两,而你的是因为你这次发挥的统筹协调作用值这么多。” “那不过是尺寸之功,五百两实在受之有愧。”柳如思正色道,她确实有付出有贡献,但绝对是到不了五百两的。 这五百两的大部分恐怕全是褚时钰的私心,她早就明了,接受馈赠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她不想付出代价。 见褚时钰还想说什么,她干脆伸手从他怀里抽出刚刚小秦晧塞回的红包,笑笑说:“这算我们三个人总共的,五十两当作酬劳已经颇为丰厚了,多谢褚先生。” 五十两实在太少了点,他是真觉得比不上柳如思的贡献了,褚时钰忙要把另一个小红包再递出去,可柳如思已经拉着彩云和小秦晧直接走了。 “啧…”褚时钰无奈的看着手上两个红包,他们的价值判断还是差距有点大。 由于明日还有一次泄洪,午后一行人也没着急走,不过难得歇下了学习,几人沿着渠道散步,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几日的成果。 所有的渠道都做成了两层结构,最中间的也是最低的位置,半米深一米宽,就用于平日的灌溉。而外面那层大约两米深五米宽,只有洪水来时才会过水。 “这个凹地现在变成池子了,真的洪水过后会变成池塘吧?”小秦晧满脸笑容的看着已经蓄了些水的大坑。 “变不成池塘的,这边也是分层的结构,只有现在的池子部分夯实了泥土且铺了石块,上面那层没经过处理是留不住水的。洪水就算短暂填满上面那层,过后也会很快渗进土里。”柳如思认真关注了工程,对这个也有所了解。 “这样啊…要是变成池塘,就跟我们家门口那个差不多大了。”小秦晧的目光似乎通过这个小池看见了远方的家门口。 柳如思闻言也有些目光放空,那片池塘啊,才一个多月就有些怀念了。 “京城的端王府里也有个池塘,应该也差不多大…” 褚时钰还没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他在乱比什么啊!人家是想要一个差不多大的池塘吗? 果然,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都快活成隐形人的彩云突然出声:“我能跟思姐姐相熟,还是因为秦大哥和思姐姐在那个池塘里救了我爹呢…”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时秦大哥把我爹拖上岸,我爹已经不会喘息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虽然他对我和娘不好,动不动就打骂,可爹毕竟是我们的依靠,没了他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艰难。”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就一个小娃娃塞到我手里了。”彩云对着小秦晧比划了一下他的婴儿时期。 “那时候我觉得思姐姐就是神仙下凡!长得就跟神仙似的了!还有仙术!就那么捣鼓几下,我爹就活过来了!”彩云说得眉飞色舞,生怕表达不出那时的心情。 “而且从那以后,爹虽然还是不好,但起码不打人了。”彩云有些羞怯的看着柳如思说:“后来我没事就去找思姐姐,一开始其实是想问问,思姐姐回仙界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柳如思一脸无语的看着她,怪不得刚认识时彩云老是问些“擦边”问题呢,搞得她以为遇到了其他穿越者。 她还问过彩云,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哪国人曾经登上月亮之类的问题,试探了很多次…最终结论是,就算是穿的也跟她不是同个故乡的,所以就没透露自己穿越重生的事。 没人注意到,此时褚时钰的神色隐约肃然起来,那日,他隐约听见她说,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没想明白这句话,可一直都记在心底,以至于他常常担忧柳如思随时会消失不见,也是他现在不肯离她太远的原因之一… “唉…那个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小秦晧遗憾的叹息道,他对爹爹的记忆太少了,完全记得的和隐约记得的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年… 柳如思不由得笑出声,取笑道:“要是宝宝时期的事儿都记得,那可真是个小怪物了。” 小秦晧不开心的撅了嘴,人却黏黏糊糊的依到娘亲身上去,羞恼的扭来扭去。 一旁的褚时钰神色稍缓,也是因为有个小秦晧,他才不至于心慌。他不确定很多事情,但他确定只要小秦晧在,柳如思一定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这是将她拴在这世上的锁链,无物可断。 褚时钰抬头望着天空,所以他要防的,是可能带走她们母子的其他因素… 第二日上午,第二轮的水库泄洪也顺利完成,再次确认了他们兴修的沟渠能为几个村庄抵御一般的洪水。 而褚时钰一行也到了该再次启程的时候了。 午饭过后,车已套上马,队伍也排列整齐,福江村的村民这才知道他们要离开了。 有些人毫无感触,但更多的人心有不舍,无论是对工钱还是对他们带来的福报。 农家百姓别无长物,有人想送些瓜果蔬菜,但被队伍以不好带的理由拒收了。于是老者和村民们一合计,把他们敲锣打鼓的家伙什儿搬了出来。 队伍已经开始行进了,而锣鼓队就跟在两侧,咚咚锵锵喧闹不已,好像和那天祈福的队伍一样,只不过这次中间没有大江神君的重彩偶像。 遥远的京城。 看到手上奏折的皇帝哼笑了一声,停下批阅的笔。 一旁的徐公公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候听圣言。 果然,皇帝悠悠开口问:“时钰那里有消息吗?” “回禀陛下,有的,不过现在只剩一个明面的探子,得的都是外围的消息,或者…是端王有意透露的。”徐公公犹豫道,这样的消息一般没什么大用。 “就要那些,说说。” 皇帝瞄着桌上的折子,从富宾城递来也得近十天了,心忧水患?想放褚时钰舒心段时日,他自己却不肯消停,倒是要看看他这些日又做了什么! 徐公公照例详细禀告,即使是外围的情报,因为陛下已经多日未关心端王的消息,所以积压下来的事情繁多,说得徐公公口干舌燥。 皇帝靠在椅背上听着,却是越来越疑惑,这真的是褚时钰吗?跟着平民百姓游神祈福,执木剑为神偶伴驾? 刁民口出狂言要拿他祭江,若是往日,褚时钰至少会按律处以杖刑,多半会让刁民死于杖下,只是让二十余人在当地服一年苦役? 兴修水利确实是攒功绩的良法,以丰厚薪酬招募百姓也是得民心之举…可褚时钰以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大出风头?便是惊天动地之事也不在少!这小沟渠小水塘,辐射不过几个村的民意能起到什么作用? “七日工期结束就离去了?没有后续?”皇帝沉声问,以往褚时钰的野心从不掩饰,他也不怕这些儿孙翻出他的手心,可现在,他竟是有些看不懂褚时钰了。 “统共是留了十日有余,而且最后还开了富宾府的两座水库泄洪,探子位卑,不知端王的目的是检验新修的水渠还是其他…”徐公公深感探子不足的弊端。 皇帝反倒放松了些,又盯着奏折,这上面言明褚时钰一路派人到下游各府州,通知准备泄洪,恐怕是下游一路的水库都要开。如此大动作,若是今年大江流域真的少有水灾,倒也是件治水有方的大功绩。 那兴修水渠的事只是随性而为?皇帝心中还是有疑惑。“再说说兴修水利的细节,就明面上的。” 徐公公自然不敢节省口舌,沉声运气开始播报:“第一日,端王安排随行青壮参工,又以一日百文的薪资招募当地劳力。当日兴修水渠近一里。” “第二日,端王让寡妇出面调整了招募方式,改按日计薪为以工计酬,挖一筐土计三文,且开放了劳力条件。高于四尺又半而非病残者,不论男女皆可参工。当日兴修水渠近二里。” “第三日,端王径自下令,先是斥责随行青壮出工不出力,而后又命众青壮与当地劳力同工同酬,随行者反响热烈,半日不到完成余下二里多,而后便是拓宽水渠、巩固堤坝、加深池塘…” 皇帝已彻底放下心,就说褚时钰不可能做些好比玩闹之事,若是为这七日小渠何必如此反复折腾,怕是为了试验这按工计酬之法,以备将来之用。 “日后还是时常通传时钰的消息。”皇帝在奏折上写下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就一个外围探子…”徐公公有些为难。 “够用了,加之沿途各地的眼线,有何大动作便不能逃出朕的掌控,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朕也不想知道。” 第41章 千金在前,能不伸手吗? 清幽小湖上有座精巧小岛,此岛无土石,雕梁画栋全是名贵木料构筑,或可称此岛为水榭,只是规模宏大非凡,不知情者常误以为岛。 水榭延出的华亭四周披纱挂缦,挡下炎炎夏日,里头更是有徐徐凉意透出,却是亭中四角都放了冰块,使在亭中的一众美人都感到好似在春日。 此时一男子散懒坐卧于竹席上,即便是略显病容,也能通过衣饰和气质窥见几分贵不可言。 “曾想三皇弟是要学本王蛰伏,做出色令智昏之态,可到底是心比天高,不过一月便又动作不断。”康王摇着头,笑容一派温和。 近前端正跪坐的幕僚愤恨出声道:“在下以为,端王不过是借痴爱寡妇的拙劣名义,动手清除身边他人耳目罢了,我等的暗探皆被一扫而空,实在可恨!” 康王淡笑不改,握住为他揉肩的小手,似是出神般问:“听闻那寡妇花容月貌,也不知到底何般姿色…” 幕僚自然也没见过,但他知道康王不会真在意那寡妇的容貌,接着声色俱厉的说:“端王天生反骨,那寡妇再是貌若天仙,也难改他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康王轻笑着,神色却是透出些许冷意,轻声道:“周卿,若是有千两黄金放在你眼前,只要你伸手就可能够到,你能忍住不伸手吗?” “三皇弟十六岁才开始展露头角,可在这之前,本王早已挂帅出征立下汗马功劳…如此作为都未被立储,怎能怪三皇弟伸手呢?” 周姓幕僚闻言气势尽消,咽着口水,有些不安的看了下四周。 康王依旧把玩着嫩滑的柔荑,云淡风轻的说:“父皇的耳听不到这儿,无需如此紧张,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周幕僚也想起康王对身边的把控有多严密,起码这水榭之中是不可能被他人窥听的,又是忿忿道:“可那端王也应当知道,王爷您才是名正言顺之人,这手他就不该伸!” 康王松开握着的小手,透过纱幔看向远处的山水景致,淡声说:“只是道他情有可原罢了…本王的东西,怎会任由他人伸手?” 且不管这些庙堂之上的人如何作想,依旧遥遥千里外的端王随行队最近又停下了脚步。 夏日雨季来临了,从富宾出发后大约五日,就开始下雨,且雨势汹汹,他们不得不又寻了个小城歇脚——端王主动下令的。 这小城虽小,但能也容下上千人的队伍,而这小城虽然临江而建,却不担心大江汛期,只因其地势高耸且坐落于坚固的石山之上。 此时大雨倾盆,但此时一行人却依然惬意,他们正在小城南边的六层高塔上临江看雨,雨水顺着六角的屋檐如水柱般倾泻而下… “大江后面千里的各城,有水利设施的应当都调度安排好了…只是对于避免水灾来说,作用还是微乎其微。”褚时钰抬头眯眼看着正肆意泼洒大雨的天,有些事,确实人力不可左右。 柳如思也出神望着天说:“那拜天观说,可改可求的只有人遁的一,可人又如何知晓哪些是天注定,哪些是所谓的一?唯有一一去试,既已尽力,就看天意吧。” “我觉得是有作用的,我们修建的水渠就能保护几个村庄,一路上那么多江堰水库甚至还有人工大湖,一个保一片,也能护住许多地方了!”小秦晧觉得很乐观,这些日他听闻有许多大水库,能容纳那个水塘几万,甚至几十万倍的水,就算真的有大洪灾,也能减轻许多损失吧。 “我觉得小晧晧说得对,不用太担心,也许过两天雨就停了呢~”彩云乐呵呵的吃着当地的特色点心,她是多好的福气啊,如今整日游山玩水,还能读书识字~ 褚时钰垂眸看向柳如思,大夏的江河几乎年年都有汛情,只是损失多少而已,他并非杞人忧天之人… 他们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水路要走,否则遥遥旅途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就算他愿意,父皇也未必能容他慢慢走上大半年。可那拜天观纸条所言,不得不防,这一路上可能的凶险,他得小心规避。 不过两日后一早,便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江水也变化不大看不出有涨幅。 好似老天在无声嘲讽,只是下场暴雨玩玩而已,看把你们吓的! 小秦晧一边背包上车一边对彩云说:“彩云姐姐说的真准,真的两天就停了!” 彩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就是随口说的。 然后小秦晧又车窗探出头对褚时钰说:“我就说不用太担心了,这两天义父给我授课的时候都忧心忡忡的…虽然那纸条说义父可能有灾,但观主也说了我会洪福齐天,那义父只要和我呆在一起,应该就不会有事的。” 褚时钰不由得眯眼盯着小秦晧,这孩子是在嘲讽吗?他这么担忧只是为了自己吗?你小子的读心术呢?! 小秦晧又转过头对柳如思说:“对了,娘的纸条虽然看着没有凶险,但也似乎有不好的意思,娘也要一直在我身边,这样就不容易发生坏事了。” 柳如思在车里坐下,好笑的说:“娘什么时候不在你身边了?” “也是,娘最疼皓皓了。”小秦晧又开心的笑眯了眼,窝到娘亲身边贴着坐下~ 褚时钰心松了松,小秦晧让他跟紧,又让娘亲一直在身边,这不就是要他们三个呆一块儿吗?这小子莫不是在暗暗帮他? 在陆路上又行走了三日,虽是时有小雨或阵雨,但都影响不大,水势尚好,褚时钰便决定领众人再次登船。 这次只有七艘官船,但船的规模却比之前更大,因为接下来的大江更宽阔。而他们会顺江而下,少则三日最多五日,便会直至武阳府,此后大江上的水路便结束了。 正当褚时钰又故技重施把小秦晧抱起时,孙知照匆匆跑来急道:“王爷,北方得来急讯,荥州及上游区域连日暴雨致大河溃堤!水淹沿岸万亩良田,死者流民不计其数!” 褚时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想,他千防万防大江水灾,没想到是大河溃堤… 不过水淹之地距他们此时有千里陆路,无论他们之前怎么走,现在也到不了荥州。 而他们如今的计划是先到武阳府,到时快可借道淮水行于大运河半个月便可达京城,慢可行于陆路再走个一两个月,当然他是更倾向于慢慢走的。 “王爷,我等可要转道去荥州?”孙知照殷切问道。 褚时钰看着大船,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康王封地更近,八皇弟不知现今何处,但想必也不是太远。” “可圣上未必会派他们去救灾啊!”孙知照一边抓心挠肝一边有些疑惑,王爷自展露锋芒以来,什么事不是先争一争再说,初时赈灾,去年请缨西南,哪次不是争来的机会?这次救灾难道要留给那两位? “先到武阳府再说吧,要去也是从那儿出发更快。”褚时钰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意图。 但孙知照还是焦急着说:“这是没错,但王爷可以先飞鸽传信至京城自请赈灾,否则朝堂天高地远,这事儿就真难落到我们手上了!” “不必,上赶着的事做多了也不好看。”褚时钰坚定的否决,他知道孙知照在想什么,但一是他不想带着柳如思几人去风险极多的大灾之地,二是他觉得争那些有点没意思了… 他真的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细细想来并没有,只是他也没有别的想要的,于是投身于这明争暗斗之中,只期待每次的获胜,直至赢下最后的胜利。 而现在,他有新的战局了,对手是个死人,他处于极端的劣势,但最后的大奖是他极想要的…褚时钰转头看向柳如思,柔声问:“要上船了,你要不过来牵着秦晧?” 柳如思正在消化他们对话里的信息,听到问话她有些尴尬,之前不过是离谱的担心他会把秦晧扔江里而已…如今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了,她清咳了声说:“不用,赶紧上船吧,别耽误了。” 褚时钰面上云淡风轻,抱着小秦晧踏上甲板往船上走,心中却大惑不解,她不是会因甲板不稳而害怕吗?怎么这次不一样? 看她现在的神情不像是害怕的样子,难道上次是别的隐藏的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靠近?褚时钰脑中不断回忆当时的状况,重新进行分析。 还留在原地的孙知照心急不已,王爷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时受重伤,被邪祟趁虚而入,影响心智了吧! 大船扬帆起航,水缓风顺很快就离开了码头。 柳如思和彩云放好东西便走到船舷边观望远去的码头,小秦晧和褚时钰自然是形影不离的跟着,这四人组都快定形了。 突然小秦晧指着大江的岸边大喊:“那个骑牛的!是不是个道士?!” 柳如思几人闻声也很快在岸边找到了那头牛,接着锁定牛背上的人,一个发髻散乱身着歪扭道袍的老头! “岸上可是拜天观观主?!”柳如思放声大喊。 牛背上的老道士似乎听到了声音,朝大船上看来。 柳如思更加竭尽全力的喊:“天清还在等你回去!你早点回观!” 也不知道这句话老道士听没听见,只见他越来越小的身影似乎取下了腰间的葫芦,冲着他们遥遥举起。 眼看是不可能再听到了,柳如思不再白费嗓子,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抓观主回去,只能希望观主良心发现,想起观里还有个小孩在等他。 第42章 和光书院 顺风而行的大船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连整个岸口都看不见了。 但船上的柳如思和褚时钰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皆是在不满那个老道士! “那道士衣冠不整,全然不似他人所言拜天观观主的仙风道骨。”褚时钰眯着眼睛,怕不是招摇撞骗的,那岳千章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故意留些模棱两可的破纸条等人上钩!害得他草木皆兵,到现在还在疑神疑鬼! “看他懒散骑在牛背上,也瞧不出是要去什么地方,往什么方向。”柳如思神色冷冷,这老头悠哉悠哉的也不像在办正事,怎么能放心把那么点大孩子扔那儿一年不管的! 褚时钰与柳如思对视一眼,随后他沉声开口:“不如我派艘小舟回头将人寻来,有什么疑惑也好问问这老道。” 还真要抓人?不过抓来也好,就算不能押回拜天观,也能当面了解一下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能在外浪荡一年不回去,柳如思点头表示认同。 见她意见一致,褚时钰心中的不快就顿时变作欣喜,难得有这种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感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近了一些? 小舟载着一人一马迅速靠岸,接着人骑上马疾驰而回,往回寻找骑牛老道。 褚时钰命人收了风帆降低速度,而后几人在船中的舫室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派出的侍卫把人带回来。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却见依然是那一人一骑单独飞奔回来。那人弯弓搭箭,箭枝命中大船的船舷,立即有侍卫上前取下箭枝递与褚时钰。 褚时钰眉头微敛,取下绑于箭上的字条。 ‘行至码头未见有牛,更未见骑牛者,已命码头官史搜寻,暂未有获,先此回禀。” “没找到?”柳如思疑惑问道。 褚时钰眼眸低垂,不解的蹙眉。“从遇见老道至我派出小船不过片刻,快马加鞭赶回那地也只需片刻,那老道不像是会急着跑的样子,怎会找不见?” “说不定是那老道走进了附近的山林中,找不到就算了,本就是未曾谋面之人。”柳如思以为他深受那预言纸条的困扰,不由宽慰道:“我对你的过往了解不多,但只是听闻少许都觉得酣畅淋漓,你的人生,怎是那十余字就能框住的?” 褚时钰闻言展眉,只是依旧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见他不再苦大仇深的样子,柳如思的安慰便点到为止,转头对梅红说:“帮我去请马大夫来吧,难得路程在船上,能向他讨教医术。” “是。”梅红已经熟悉这项工作了,立刻转身去请人。 褚时钰摩挲着手指,悄悄抬眸看向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的柳如思,暗自气恼,怎么就不多安慰几句呢? 还是要怪刚刚没压住心喜,眉头松得太快了… 给岸上的侍卫传去消息,让其继续在那附近找找,不过褚时钰也不再将老道士放在心上。近日上游没有涨水的消息,目前这一段也没有大雨的预兆,剩下在大江上的几日很难再起波澜了。接下来大江比较危险的下游会避开,可能走的淮水汛情较少,而且他非必要也不会走淮水。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金燕城稍远处有座清幽宁静的山庄,此时大门被叩响。 大门吱呀打开,山庄的门房虽是下人打扮,却是彬彬有礼的谦和问道:“这位兄台来和光书院可有要事?” “我是金燕城的驿使,有信件寄给和光书院的岳千章,你们这书院也是好难找…”驿使抱怨道。 “岳掌院的信件?”门房赶忙接过驿使掏出来的信,另一手拿出一角碎银递出去说:“兄台辛苦了,之前来的驿使我们都眼熟了,您是刚被安排至这一带就职?” “我今年刚到这儿,之前都没来过金燕城,不过你们这书院确实偏,我骑着马在外面山边逛了半个时辰,才看见有条小道。” 驿使不舍但坚定的推开了碎银,他们时常接传秘要,最忌讳的就是收受他人礼金,否则一旦有了泄密的怀疑,收的钱就可能会变成洗不清的龌龊…不过好在这活儿月银不低,而且每送一趟都会按情况另发一笔补贴。 门房也不再递碎银,而是笑着说:“让您费时费力了,可要进来喝杯茶水,歇息一会儿?” “我…就在门口坐会儿,你赶紧去把信给你们掌院吧!若是他要找什么地方,我这两个月也把金燕城周遭走差不多了,可以问问我,说不定我知道怎么走。”驿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上头交待的意思自然的说出来… 门房满心疑云,这驿使说话怎么古里古怪的?他才刚来金燕,凭什么觉得掌院需要找他问路?门房心生警惕,便不再邀请驿使进去,顺着就让其在门外坐着,还交待了句,要走可以不用打招呼——就是赶紧走的意思。 “掌院,有您的信。”小厮将书信双手奉给端坐于书案前的老者。 “放着就是。” 老者接着将眼前的试卷批阅完成,才拿起案上的信件,看到上面的漆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又神色如常的拆开信件。 只是展开看见上面的字迹,他就有些惊喜的又拿起信封细看,果然,上面是一样的字迹,写着:…和光书院,岳千章岳老先生收。 “父亲,何事如此喜形于色?”一个清瘦男子走近问道,此男子一身儒雅气质,只是脸上有些点点黑痂影响了他的容貌。 岳千章笑着将手中的信递出说:“子谦,来看看这字。” 岳子谦接过信纸,稍一看也露出略微的欣赏之色道:“虽没有大家笔法,但干净清楚,很是赏心悦目。” “这世上啊,最难得的就是干净清楚!”岳千章略有叹息,随后又道:“字体端正不斜显风骨,然而转折不硬笔锋不利,可见以柔为主不喜争端…总说字如其人,这次我却不知是哪边走眼了。” “父亲何出此言?”岳子谦稍看了几行,就知道这是父亲所说的于他们有恩的柳夫人。 “唉,这柳夫人虽是于我们有大恩,但我这心底,却总怀疑她是个以色惑主偷奸耍滑之人,那日出言建议也有投机取巧之嫌…” 岳千章有些惭愧道:“可你看她的字,毫无花哨不行技法,哪有一点魅人与讨巧?” “父亲,你看字是对的,是看人错了。” 岳子谦笑容清朗,又递过信纸说:“柳夫人说她远赴京城不便经营西南事务,又自谦腹中无墨担不起书院的责任。而后提及她的出身,金燕城东的偏僻山村,其叔父操心家中两老两小还有她不着调的生父,柳夫人担忧叔父会劳累过度,托我等偶尔代为探望。” 岳千章细细看起书信内容,不多时就一边看一边羞愧不已的说:“是看错人了!这分明是通情达理之人!是体恤入微之人!” 不过看着看着,岳千章脸上其他神色散去,唯留下疑惑和肃然,脸上岁月留下的沟壑越来越深。 “可是这后半段写了什么难事?为何如此凝重?”岳子谦还没看完书信。 岳千章将信放下,思索着沉声道:“柳夫人要我等在村中不要提及端王,若有人问起她身边之人,便隐瞒端王身份及姓名,称与其不相熟只知他名为秦义,或有人会认为秦义便是她的丈夫秦烈…勿予赞同也不必反驳。” “柳夫人并非端王妾室?这所言何意?”岳子谦认真看了好几遍,却依然未窥得柳夫人的用意。 岳千章凝眉站起身说:“现在就去一趟东山村吧,也许去了就知道了。” 岳姓父子二人很快备好车马走出和光书院,只见一使差打扮男子殷切上前问:“是岳掌院要出门吗?是要去什么地方?我是刚刚送信的驿使,要是顺路就同行如何?” 父子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岳子谦便开口说:“此趟是去金燕城有些要务,兄台若是要回城,自可同行。” “去城里?!”驿使明显为难住了,最上头的主子随几封信件带来吩咐,说是和光书院的人若是要去东山村可替其引路,但不用主动明问。 主子为什么有这样的吩咐不是他该考虑的,他要做的就是遵命完成吩咐…可现在怎么办?难道日日来守候他们何时要去东山村? 岳子谦观其神色,又转言道:“中间可能要去趟他处,大约同行是只能走到半道了。” 驿使又从容起来,憨笑道:“那先一起走吧,我还有包裹要送,说不定到时还是同一路呢!” 对此驿使很自在,他随时可以真的同路,他已带了主子交待准备的外地特产,以柳夫人的名义送过去就行。主子早有交待,固定一两人往后常去东山村,暗中照料东山村的那户人家,只是不可向外宣扬东山村地址所在。 岳姓父子又对视一眼,岳子谦便淡笑说:“那就一同下山吧,书院的车马都备在山下。” 和光书院所在的山很高,但山院只坐落在靠下的山腰平缓处,是以台阶不多便到了山脚。 一路上父子与驿使也没搭话,驿使牵出拴于林中的马,父子坐上朴实但稳固的马车,便一路向南边的官道而去。 “父亲觉得这驿使有何蹊跷?”岳子谦轻声问同车的父亲。 岳千章总归是朝堂上退下来的,许多见识都还在。“那信封之上是端王漆印,带此印记必不会随意让人接手。” 闻言岳子谦也反应过来悄声问:“那这驿使是端王的人?” 岳千章无声颔首,他自退隐最不愿的就是再与这些九五至尊龙子龙孙有牵扯…可这端王,以前无瓜葛,现在倒是沾染上了。 第43章 并非朽木 车马行至金燕城东的官道岔路上,驿使主动出声道:“我要往这岔路走,去一偏僻小村送包裹,岳掌院可是同路?” 岳姓父子已经拿定了主意,岳子谦出声道:“那可是巧了,我等依然是同路。” “那便走吧。”驿使也不废话了,笑呵呵的就率先往乡道上走。 车与马拉开少许距离,车中岳子谦低声道:“柳夫人信中写明如何去往东山村,详尽细致,我等不可能找不到,哪需这驿使领路?” 岳千章沉声道:“这信除外封再无遮拦,漆封既是端王下印,怎会不知内容?可底层差吏若无吩咐,定不会多寻麻烦。” “难道此举为监察,柳夫人是受制于…”岳子谦也神色有些肃然。 岳千章不再出言,车中父子满心皆是思虑。 马车一路跟在驿使之后,从乡道拐进一条小径,此道正如信中所说,左侧有几棵桑树右侧有平矮大石。 几人沉默不语,直至进了偏远小村,甚至到了信中描述模样的农院门口,那驿使才想起要掩饰般说:“岳掌院也是要找这户人家呀?我要送的包裹也是给这家的柳荣贵的!” 岳千章面无表情的走下车,对驿使不屑一顾,岳子谦也神色淡漠,不过漠然回了句:“已至目的,之后便各行其是吧。” 驿使能隐约感觉到这对父子对他的态度莫名变冷,但主子只交待引路,这二人以后便无相关,他们就是冷若冰霜又与他何干? 驿使甚至换上了亲切的笑容,对着院子朗声喊道:“柳二爷!有您的包裹!” 此时正值午间炎热之时,柳荣贵跟媳妇正在院棚下滚碾稻谷去壳,听见喊声皆是放下活计,疑惑的往外走惊奇问:“赵驿使,昨日不是才送信,怎么又有包裹?” 赵驿使对此也准备好了说辞:“正是随信件而来的包裹,昨天被我遗漏了,今天来补送一趟!” 驿使说着就解下绑在马匹上的包裹递给柳荣贵,一边笑呵呵的说:“你家刚好有客人来,驿站也还有它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那赵驿使路上小心,下回来有空再进来喝点茶吃个饭!” 柳荣贵热情的往外送了几步,便看向如松竹般静候在旁的一老一少,恭敬虚声问:“鄙人柳荣贵,两位先生可是找我家中长辈?” 这老少二人都是一身文人墨香,光这气质就不似凡夫,柳家兄弟都只能识文断字没有更多才学,哪能结识这样的人。所以柳荣贵猜测这老者可能是病榻上老父的旧识。 “老朽名为岳千章,这位是犬子岳子谦,都来自和光书院,受柳如思柳夫人所托,前来探望。”岳千章见柳荣贵敦厚而礼敬的模样,也还以和颜悦色。 “又是小翠啊…”柳荣贵无奈又看了眼手中包裹,这才出去不到一个半月,已经往家里寄了五六趟东西,不过和光书院的人… “可是秦晧进了和光书院读书?我就说他天生聪慧,就是五岁也不比那些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孩子差!”柳荣贵喜上眉梢,为小秦晧感到高兴。 岳家父子一愣,这情况柳夫人倒是没提过,岳千章也不想他误解,连忙解释说:“非是如此,月余前家中三人身患重病,老朽曾到北边拜天观祈愿。而柳夫人知晓治病之法,便好意出言教与老朽,如今家中三人病愈,老朽无以为报,此番便受柳夫人托付而来。” “这样啊。”柳荣贵喜意稍减,但也不意外,他那侄女会些奇怪的医术村里人尽皆知。 回过神柳荣贵又忙做出指引的动作说:“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还在门外了!两位岳先生快请进来喝点粗茶,到阴凉处再说说我那侄女。” “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岳千章也打算了解一下这柳家的情况,探望不能光是看一下,而是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就要尽量相帮照顾。 进到堂前,便有两个总角之年的男孩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他们跪趴在侧旁低矮的小几上,其中十多岁的男孩展着一本书,另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正提笔写字。 岳姓父子在书院都承担授课之责,对孩童的学业最是记挂于心,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朝男孩们偏了些。 瞧见小几上男孩的字迹,岳子谦面上无惊无喜,语气平和的问道:“在听写论语里仁篇?” 正提笔的男孩慌张的点头,他没上过私塾,但之前爷爷教他们读书的时候很是严厉,眼前的年轻先生虽然神态柔和,可不知为何,他比面对爷爷还要紧张… “字体结构还不合宜,不过每一笔都认真。”岳千章评价道。 岳子谦自然知道父亲的意思,资质一般甚至略为愚钝,他们书院的孩子八九岁都能写好字了,不过孩子心性不错,有潜心苦学的态度。 “唉,我家这两个笨得很!小秦晧出发前就能熟读会背到子路篇了!那孩子可是先倒背了孟子的!”柳荣贵对着两个孩子摇头叹息。 一直不作声的赵春芳就不乐意了,出声反驳道:“你两个孩子就是正常人!怎么就笨了?跟小秦晧那种天才有什么好比的,这世上有几个三岁就能过目不忘的?” 柳家两兄弟默默点头,他们早被大侄子的才能碾压过了,现在都认清现实生不出嫉妒了。而且秦晧对他们挺好的,以前会给他们分零食,最近也给他们寄了好玩的。 昨天还来信说,他们背不会文章,可能是因为都在房间里读书写字,让他们搬到正堂学习,说正堂光线好空气清新,学东西更容易记得住…好像真的有用,今天背东西顺畅多了! 岳家父子惊疑对视,夸张了吧?五岁倒背孟子,还背到了论文子路篇?至于过目不忘,一般都是过赞,例如读上几遍就能背下一篇短文的也会被称为过目不忘,不过这样的已经是天资非凡了,他们书院也少有。 柳家夫妻招待二人在正堂坐下,倒上茶水开始聊拜天观遇到柳如思的事,而柳家两小孩也很快脱离对客人的好奇,自觉的小声听写。 不过正堂就这么大,岳家父子都能听见柳家大儿的声音,听着他的声调和断句,岳子谦就不由得皱眉道:“这两孩童应已过入学之年,为何不在书塾受教?这般不通其意的死记硬背,再是勤勉也难有所成。” 柳荣贵有些尴尬道:“家父曾治学生员,只是早年院试时,过了正试落选复试。虽未得才名,但想来教识文还是足够的,所以两小儿都在家中自学…” “不过今年家父精力不盛,我也在思量将他二人送去何处读书,昨日侄女来信也是劝告我早日决定,不要耽误了孩子。”柳荣贵有些不自然的看向两人,柳如思信中有说,要是有远志,和光书院是个好去处。 若是他这两孩子有天资,他肯定砸锅卖铁也愿意供他们去和光书院,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天赋一般,和光书院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普通私塾倒是会让他们去,不是两个文盲就是柳荣贵对儿子们的期待了。 岳千章父子都不由得笑了,柳夫人信中委婉的让他们看看柳家两小儿的资质,但再三说明若是朽木就无需费心,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这两孩子的不乐观…所以他们来这一趟也没抱什么希望,教书人最怕遇到难成器的朽木,他们也不会硬要自讨苦吃。 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个孩子只是天赋一般,又被胡乱教导而已,并非是不堪造就的朽木,若是得到尽心雕琢未必不能成才。 “既是在寻书塾,那就将他二人送来老朽的和光书院吧!老朽不才,唯教书育人有几分心得,当会尽力助二子学有所成。”岳千章直言自荐道。 “这…我这两个孩子愚钝,怕是会对不起岳先生悉心教导,浪费许多钱财心力。”柳荣贵很是为难,和光书院颇有名气,可束修也不低啊。 岳子谦温声道:“若是璞玉却无人发掘才是浪费,我等受柳夫人托付前来探望,见他们勤奋好学,顿起栽培之心,自然会免去一应资费。” “而且传闻似乎有所误解,望子成才,是需有一定财力支持的…和光书院的八十两束修是不低,但包含衣食住宿、书本笔墨等一应所有。” 听到免学费柳荣贵自然心动,但又担心一听不用钱就答应会显得太过市侩,便支吾着半天没出声。 “真能收下他们吗?若是这样那可要好好谢过两位岳先生!”一旁的赵春芳赶忙拉过两个孩子,示意他们磕头行礼,孩子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是被自家男人放跑了,她能掐死柳荣贵! 一番感谢和客气,两个孩子的事终于暂时放过,岳家父子和柳家夫妻又得以聊起柳如思的事情。 由于刚从孩子的学业中转移,柳荣贵顺着就问道:“岳先生之前没见到小秦晧吗?小翠前两年就在攒钱,计划着要把他送去和光书院读书了,以小秦晧的资质你们不可能会拒绝吧?” 岳千章当然想起在拜天观看见的那个幼童,正是因那孩子眼神灵动神采奕奕,又与他重病的幼孙年纪相仿,心中有感,他才愿意恭听柳如思的建议之言。 “老朽曾有谋面,但柳夫人并未提起幼子入学一事,而后我心忧儿孙匆匆回家,柳夫人也启程去往京城了。”岳千章遵循信上的意思,不提及端王。 不过也正如信中说,柳荣贵自然的就说起:“那可能是决定和侄女婿一起去京城再求学了,秦烈…秦义要考功名最后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只是我没搞懂他是怎么个章法,院试乡试也没听说他考过。” “岳先生你们肯定更懂这些,秦义这样直接去京城能考会试吗?还是有别的门路能在京城参与院试和乡试?” 第44章 阴险狡诈是一脉相承 “端王褚时钰十七岁状元及第!是有史记载最年轻的状元!也是独一个的皇子!他还要上哪去考功名?!” 在回程的马车上,岳千章横眉怒目声色俱厉! 岳子谦默不作声却也满脸肃然怒意,他怎么也想不到,来这偏僻东山村,会知晓世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柳夫人的叔父敬仰饱读诗书之人,聊不到一会儿就对他们畅所欲言,他们强掩声色,却听得一句比一句惊怒交加。 端王身受重伤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原来竟是柳夫人出手相救悉心照料。可此后端王的所作所为,无一件事该是正人君子所为! 他们就在金燕城周,且消息灵通能得一些朝堂之事,怎会不知端王一经回归便立刻调兵剿匪!这哪是柳荣贵以为的失忆!这分明是有心欺瞒! 若只是以防身份暴露引来危险,故而自称失忆也算情有可原。可便是听得柳荣贵的只言片语,也能窥见端王是在邯郸学步,逐步模仿柳夫人亡夫的行径! 柳夫人一早就拒绝将其认作亡夫,让其另起代名加以区分,可种种巧合加之端王有意坐实,导致村中人尽数相信所谓秦义便是秦烈归来之事! 柳夫人知其不是亡夫,或许是别无他法,待到端王勉强伤愈,就坚决将其驱离,赶其走时甚至不要其金银财物,可见不贪图荣华富贵。 可端王离开半月余便锦袍跨马,携人手而至! 柳夫人已有将来目标,要送幼子到和光书院,又对亡夫情深似海,有何理由自愿跟随端王? 而端王当日来,柳夫人次日一早就走,如此匆匆,足见端王何等强硬! 柳荣贵以为那是秦烈深情不改放不下妻儿,可岳千章父子知其端王身份,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救命大恩却报以巧取豪夺!要毁人清誉! 柳夫人应是早料他们会听得荒唐言,先行交待,勿予赞同也不必反驳,怕是她深知无力反抗,不愿合污又恐连累村中亲友心忧… “我道那日为何请柳夫人移步诊脉,却是端王先上前厉声否决…曾以为是柳夫人惑主技高,使端王对她关怀备至。” 岳千章渐渐平息怒火,叹息说:“怎知,竟是端王将她桎梏于掌中,身不由己…” “父亲,我等就坐视不管吗?”岳子谦正色直言,这荒谬之事若是不管,恐怕心有不安。 岳千章却神情低迷,面有愧色道:“为父无能啊…他们父子的阴险狡诈是一脉相承,可这天下毕竟是姓褚的天下,父是君,子可能是未来之君。” 岳子谦年轻气盛些,却不是莽撞无知,听得此言也是面带哀戚,无力闭眼盖住眼中忿忿之色。 “更主要的是,就算我等能道破真相,让天下人识得端王的道貌岸然。但柳夫人已被带走近两月,便是自由,也是名节尽毁…” 岳千章又是重重叹息:“倒不如期盼端王能有几分真情,于金丝牢笼间善待柳夫人。”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质朴的马车虽稳固却行走缓慢,不过也在黄昏之前,行至书院山脚下。 “可我与妻儿的救命之恩还未报。”岳子谦突然清冷出声。 马车停下,父子都未有所动。 岳千章深深望着亲子脸上的决然正色,忽而欣慰展颜,像个平凡的慈祥老人。 “子谦,你可知之前我为何要将和光书院赠予柳夫人?” 岳子谦不言语,静待父亲解答。 “这书院乃是我等于世俗眼光中最具价值之物,若是目光短浅贪图外物之人,便会欣喜接受。我等虽痛失苦心经营的一应所有,但自此恩德皆尽可重归陌路,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岳千章沉声问:“你可知我等最具价值的是什么?” 岳子谦略为思索便答道:“一身才学,毕生心力。” “是了,若是小人恐怕报之以琼瑶也难明其中滋味。可今日的字里行间,往日的一鳞半爪,都可窥见柳夫人的为人。” 岳千章铿锵有力的出声道:“报君子之大恩,当为其鞠躬尽瘁,竭尽心力!” “父亲所言极是,我正是想此去京城,就算不能助柳夫人脱困囹圄,便也能就近防备,若是柳夫人落入绝境,当殚精竭虑舍命相救!”岳子谦郑重其辞。 岳千章点头认可,眼中有思虑万千,而后说:“若去京城,将你妻子林清芝一同带去,否则你一男子怕是多有不便,别引得端王心生猜妒,反倒置柳夫人于险境!” 岳子谦也领悟到关键,不过又有些犹豫的说:“那便将崇儿也带去,崇儿年幼怕是离开不了清芝。” “你还怕为父照顾不好崇儿?就留个孙儿陪陪我这老骨头吧!”岳千章吹胡子瞪眼抱怨道。 “大哥就在百多里外任知洲,三个侄儿哪个不能来陪您,何必拘着崇儿。”岳子谦脸上露出笑意,父亲也太过宠爱他儿子了。 “哼,你大哥痴心仕途,三个儿子也是沾染趋炎附势之气,看见都心烦!”岳千章鼻孔出气似是不屑,随即又眼含思量,似乎想到什么。 “当日我虽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但也觉柳夫人的幼子眼透聪慧,就算柳荣贵言过其实,也该是有些天资。你去到京城看看能否寻得机会指引…若是近墨者黑,成了褚姓父子那般不择手段之人,就可惜了!” “儿子会尽力而为。”岳子谦应下嘱咐,而后说:“那我与其他先生交接一下在授的学业,过几日便出发吧。” 岳千章却笑道:“不急,你早过院试已得才名,可之前无心仕途未再多考。此行虽不是为功名,但若无官身相傍,怕是行事艰难…正好这些日还可报考乡试,本府秋闱就在下月,你先将这举人考了,放榜后再去赶考明年的会试,正好能名正言顺的到京城。” 岳子谦微愣,抬手摸了下还未掉完的点点黑痂。 “你这脸上不过数颗小点,落痂之后也不显眼,若非遇上有意刁难者,定是无碍的。”岳千章对他的担心不以为意,转头又叹息道:“倒是崇儿,满脸星罗棋布…应是无缘科考了。” 岳子谦也心疼了一下,不过随后又释然道:“能平安活着已是幸事,若是真是喜欢读书不考功名一样是读,何况他顽皮喜动看不出有读书资质。” “正是如此,平安无事已是天赐,才更感念柳夫人带来的机缘!往后去京城莫要管那位子上将是子丑寅卯,一则尽心报恩,二则…为黎明百姓也尽些力吧。”岳千章语重心长。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大江东去,几艘大船被翻腾的江水带走了几日的光阴。 褚时钰心情舒畅的拉着小秦皓走下船,接下来没什么水路了,短时间都不用再多心那破纸条的事情,而且,柳如思三人终于不再背着那碍眼的背包了! 因为那三个背包就没派上过用场,柳如思终于在船上时把几个背包都收进行李中,只让小秦皓和彩云各自随身带些银两。 柳如思的心情也不错,她终于学会一点点诊脉的技巧了,这几天她在马大夫的指导下,几乎把整艘船的人的脉搏都摸了个遍!虽然目前能明确诊出的只有男女的区别,好像没什么意义,但这是个好开端! 以后有大量普通人和不同病人的脉搏对比,慢慢就能掌握这项技能了——这也是为什么中医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学科,没有老师带领着积累经验,看再多书也难入门。 然后,他们的快乐就出现了转折。 一封由信鸽传来圣旨打乱了褚时钰的计划。 数天前的京城,荥州大河决堤的急报传进朝堂。 “启禀陛下!荥州洪水泛滥,数万亩良田被淹绝收,无数房舍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微臣建议,立即拨款运粮,派出有能之士主持赈灾,减轻灾情的后续损害!” 皇帝颔首道:“正该如此,众爱卿可有主持赈灾的人选?” “禀陛下,微臣认为大灾过后,若有皇子亲临抚恤,定能让受灾百姓心感慰籍,感念皇恩浩荡!” “嗯…那依你之见,朕的哪位皇儿适合去往荥州?”皇帝褚天明一副纳谏如流的姿态。 “微臣举荐八皇子!八皇子在去往西南边关的路上,近日正好与荥州相去不远!陛下让八皇子去边关服役是想磨砺八皇子一番,而此等天灾最是考验心性和能力,也能使八皇子受到历练!” 举荐的大臣言辞恳切,皇帝把八皇子送边关,对外的理由就是磨砺,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回事,但皇帝这么说那明面上就是这回事。 皇帝微微闭眼,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时琪年幼没经过事儿,灾区状况稍微复杂些他可能就应对不来,到时反而耽误了赈灾,担不了此重任。” 顿时朝堂上许多大臣脸色难看起来,但也有一部分大臣神情更加活跃。 吏部尚书站了出来,躬身道:“微臣举荐康王!康王昔年于北方战场大胜瓦剌,可证明康王能力不俗可担重任,且康王封地就在不远,而康王又是嫡长子最能体现陛下对灾情的重视!” “不可,琨儿身体不好,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若是染了病气,岂不是要朕痛失爱子?”皇帝拒绝得很干脆。 顿时吏部尚书的脸色比之前那些大臣的脸色更难看,别人不知道康王的病怎么回事,但皇帝耳目众多怎么可能不清楚?可明面上如此,也只能如此,难道皇帝还是不想重用康王吗? 皇帝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褚时钰的党羽站出来吗? 第45章 补上‘自荐信’ 早在上朝前皇帝就有决定了,褚时钰试验那按工计酬的方法不知要用在何处,而他又一路搞什么心忧水灾的把戏,干脆就把真水灾交给他处理,倒要看看他会不会透露出几分真实目的。 然而皇帝没想到的是,往日事事争先的褚时钰自荐信没来,或许是晚了几天或许是没收到荥州大河决堤的消息…但这也无碍,只要有站队褚时钰的臣子,必定会主动站出来为主子争取良机,皇帝便会应下。 皇帝先是扫了圈众臣,而后目光看似随意的落在鲁达庆身上,之前他力谏出兵剿匪应该是为褚时钰说话的,或许是武人头脑不够灵光,没想到要给主子争取。 “兵部右侍郎,你来说说,哪个皇子更适合去赈灾?” 鲁达庆没想到问题会问到他头上,这些事向来是文臣来斗法的,他站前一步,魁梧的身子却有些缩着,吱唔了一会儿说:“微臣…觉得哪个皇子都很好。” 高位上皇帝眼睛眯了起来,挥手让鲁达庆退下,又扫视了一遍好几百的大小官员,褚时钰居然没有一个党羽?!一个都没有? 皇帝知道褚时钰不爱结党营私,这也是褚时钰几乎功高盖主,皇帝还能安心容他的原因。褚时钰只明争,明面上比哪个都争得凶,但争得光明磊落,别人来阴的他也想办法揪出来从明面上报复。 但褚时钰这些年赈灾、中状元等等丰功伟绩不断,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不可能没有人主动攀附。 皇帝心里有很多猜测,可目前没有人站出来提褚时钰,他也不能自己提,身为皇帝对哪个皇子表现出优待会导致失衡,特别是褚时钰本身就出色的情况下就更不能。 “既然还没有合适的皇子,那众爱卿就先退朝想想,明日一定要给出人选。”皇帝直接结束早朝,他做的决定怎么会因为这点小麻烦改变。 退朝后的御书房内。 “徐进,褚时钰在大江官船上了吗”皇帝问道。 徐公公立刻回应:“回陛下,按端王出发的本地码头探子的消息,端王目的地是武阳府,应是还要在船上至少两三天。” 先到武阳再去荥州确实更近,皇帝闻言也确信褚时钰是要争的,否则一路沿江就能直接上大运河回京,不需要在武阳停留。可能是自荐的传书飞鸽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事也不罕见。 “马上传个信到武阳,备两百匹良马,让褚时钰一到岸就领骑队,七天内赶到荥州主持赈灾。” 皇帝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另外,让都察院明天上朝时派人传个讯,就说端王意愿去赈灾,已在前往途中。” 自荐信出问题,那就帮他补上好了。 武阳府官渡码头,一艘艘大船已经停入船库,准备明日纤运回到原府州。 而褚时钰一脸阴沉的看着手里的密旨,让他直接去荥州赈灾?!还要七天内赶到? 若是全队骑行,七天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可马车的速度不够!强行快速行进且不说车会不会散架,里面的人都要颠出病来,还不如骑马呢!难道要让柳如思几人骑着马跟他一起风雨兼程?! “王爷料事如神啊!比起自荐,直接被委以重任,显然更得体面!想必王爷是料到之前有过赈灾经验,陛下很可能会选中王爷,所以才不送自荐信吧?” 孙知照喜出望外,原来王爷洞如观火比往日更加神机妙算了,是他没能跟上王爷的步伐! 褚时钰暗暗冷瞥孙知照,但也不否定,密旨也是圣旨,除非不想在大夏朝混了,否则就不能抗旨不遵,荥州他是必须去了,反驳孙知照没有意义。 孙知照看不出王爷细微的神情,但一旁的柳如思看出来了,褚时钰很不高兴,猜测他可能还在忌讳纸条上的批命。 “若是注定就不可更改,但纸条所言之意是有生机在的,就算去荥州也未必会遭难。” 褚时钰抬眼望着柳如思,眼里还是一片忧心忡忡,嗯,多说点~ 孙知照又开始别扭,纸条的事他也在场,可王爷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可都没见王爷退缩过。 “褚先生才智非凡,乃栋梁之才,定是救民于水火的不二之选。既然也已接到旨意,不如逆流而上扛下千里之任。”柳如思激励道,她是希望褚时钰能去救灾的,以他的能力应该更能帮到受灾百姓。 褚时钰眼中的忧虑淡了一点点,可还是犹疑不定。 柳如思隐约感觉到了,他可能是故意的,她神色复杂的打量了褚时钰一会儿。 “褚先生,我希望你能去荥州。”柳如思望着褚时钰,眼中有希冀和鼓励。一方苍生的命运太重了,她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恨不该成为阻碍,况且,只是小小让步。 “好,我会去。”褚时钰当即应下,够了,暂时够了!他都压不住嘴角的上扬了,柳如思终于对他有所求了!尽管是为家国大义,但这也是极好的开端! 孙知照不由得对柳如思投去认同的眼神,柳夫人深明大义!能对王爷起到很积极的作用! 去是肯定要去了,但柳如思三人该怎么办就成了问题,褚时钰是绝不能接受离她太远的,若是能做到就不会有强行带走的事了… 可他也不想柳如思受鞍马劳顿的苦啊! 与此同时,康王封地。 “嗙!” 一众美人跪倒在地,她们听不见声响,但能看见玉瓶碎了一地,而她们的主人康王脸上是骇人的怒意。 往日直言献策的周幕僚,也垂着头跪在近前一声不敢吭。 “三皇弟还未到武阳,便有二百马匹等候!亲王随行骑队按制不可过一百二十!就算是他想僭越,武阳也不可能有人给他提供!”康王咬牙切齿,只看着地上尖锐刺目的碎片。 朝堂传急讯自荐,这确实像褚时钰的作风,就连他也会相信,褚时钰是能急不可耐直奔灾地抢功的人!若是他褚时琨没有武阳的势力和耳目的话! 这次分明是父皇早就定下褚时钰!还在朝堂上演那出求贤若渴的戏! 康王忽然就收了怒气,转眼脸上又是一派温和,他转头问地上的周幕僚。“你说,本王是不是该学学三皇弟?” 周幕僚慌张的抬头,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些年本王只一味的等,等父皇看见本王的才能。这平凡之地本王苦心经营,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兴盛一派繁荣,六年税收翻了三倍。”褚时琨也不是要听周幕僚的回答,好像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能倾听自己心声的人偶。 “可父皇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本王的成绩不置一词。可明明他耳目通天!遍地都是能替他言语的口舌!” 感觉到自己的语调克制不住的升高了,康王又迅速调整状态,温声问:“你说,是不是像三皇弟那样才好?大张旗鼓的展露才华,便是父皇也不能视而不见,当聋做哑。” 周幕僚想说声好,可当嘴巴张开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好像他也像旁边的美人们一般,被灌了哑药。 康王仍是自顾自的说:“可能就是因为三皇弟太引人注目了,所以父皇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可能因为褚时钰注定会去争,就干脆定了…所以这几乎是为本王量身定制的机会,因为怕痛失爱子的虚伪借口,就这么溜走了。” “一次的得失,本王不在乎,两次三次也不是不能忍受,但不能次次如此,永远如此,直到最后!” 康王目光渐渐失去焦距,自言自语般说:“六年了,病了六年,也够久了…” 荒郊野外,一片都是漆黑,万籁俱寂,唯有子规鸟“不乎”“不乎”的叫着。 但有一角有许多动静,马哼蹄踏声,细碎人语声,还有马车木制门的关门声。 接着又响起拔高了许多的呼喊声。 “王爷!陛下可是下令要在七日内赶到的!按现在的行进速度,稍有不慎就晚到了!”一旁的篝火映出孙知照脸上的焦急。 褚时钰一行已经在前往荥州的路上了,三百多人的骑队,匹匹都是耐力好的良马,然而整整一天只跑出一百五十里! 若是每天均匀的保持这个速度,确实能刚好七日到,可这种事赶早不赶晚,越是早到越能显出救灾的积极!刚刚好到那就有怠慢之嫌了!万一路上出个什么状况迟到了,那就是渎职! 褚时钰置若罔闻,这已经是他尽力平衡的结果了,将马车的速度控制在颠簸不会难受的程度内,再将每日赶路的时间拉长一些。 “王爷…柳夫人自己都强烈要求跟步行队伍一道走了!让他们跟后面的人一起,不是更舒服更安全吗?步行队晚些日也会追上来的!”孙知照简直无法理解,王爷这是要把柳夫人拴裤腰带上吗?就几日都不能分离?! 褚时钰跟没听见一样,将亲手烤制好的馕饼装到盘中,又拎起肉干炖煮的一罐肉汤,起身走到门窗紧闭的马车边,轻轻叩响木门。 “如思、秦皓,还有彩云,出来吃点东西吧。”褚时钰柔声道。 “义父,娘说不饿,我…吃车上的点心饱了,彩云姐姐也是。”小秦皓稚嫩的嗓音透过木门。 “你们中午就没出来吃,那点东西怎么够?开门接一下东西就好,可以在车里吃。”褚时钰知道是柳如思在生气,但他是不可能放下她先走的,就算她生气也不可能,只能尽力补救了。 这下小秦皓也没回答,虽然小秦皓平常跟褚时钰很要好,但和亲娘还是天差地别的,他们有什么分歧,小秦皓一定是无条件站柳如思的。彩云也是差不多,反正她平常也装聋作哑。 褚时钰并不生气,但她们一直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他想了想说:“那我从外面开门了,你们手拿开,别被夹到。”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哒”一声,是插销落锁的声音,这辆马车的门窗都是有插销的… 总之,现在问题来了,他要怎么把食物送进去呢? 他身为端王,出行安全依赖的不是车门,因此车门的设计主要是围绕其他方面考虑的,其实并不太结实,就算插上插销,这种镂空木门也是一脚的事儿。 但他总不能踹进去吧?! 第46章 祸国妖女?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她生气吗? 确实相当生气! 褚时钰不想远离她的执念已经近乎病态了!在这种家国大事面前,他居然还要带着她寸步不离! 还非要降低马车速度,就因为他觉得车太快会颠得她不舒服,她说了n遍她不怕颠,褚时钰就是听不进去!又是强行按照他的意志来决定她的事情! 这次连通知都没有!就直接安排了! 因为她拖累了整个救灾骑队的脚步!她这是被迫成了烽火戏诸侯的祸国妖女吗?! 难道历史上的褒姒也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封建王朝一个女子在君王面前能有什么决定权? 周幽王要点烽火台真的是为褒姒一笑吗?说不定他就是自己想点着玩呢?美其名曰逗褒姒开心,他都这么做了,褒姒有不笑的权利吗?也许不笑就触怒周幽王了呢?!就算不笑,能逃过祸国的骂名吗?! “咔!咔!” 木门响起奇怪的动静,惊扰了柳如思沉默中的怒火。 “咔咔咔!” 小秦皓和彩云也惊异的看着马车门,这是什么动静? “咔哒”一声。 整个车门框被顶了起来!接着一整扇木门后退,门与马车分离开了! 车中三人猛然惊悟! 褚时钰居然指挥着几个侍卫,把门给拆了! “等你们吃完东西,会再装回去,你们晚上还要睡车里。”褚时钰温声细语的安抚道。 “褚时钰!!!” 柳如思的怒火终于突破了她极高的上限!一张美艳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怒容! 怒极之下,她起身几步走到车外,正对直视着褚时钰!挥手打掉褚时钰手中的食物! “嗙!”的一声,装着肉汤的炖罐碎裂一地!汤汁四溅,不少溅到褚时钰身上! 两旁的侍卫们和在观望的孙知照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严重的以下犯上!若是王爷发怒,柳夫人可要惨了! 但褚时钰没有一丝怒意,甚至,他还为那声褚时钰感到隐隐的愉悦…不过重点还是在想该怎么安抚柳如思,可他一下子也想不到说什么能有用。 想起秦皓那时的做法,褚时钰放低姿态,一双瑞凤眼带着委屈的眼神望着她,试图让她心软。 然而柳如思杏眼圆瞪,长久积累的不满和怒意在眼中爆发!“褚时钰你太过分了!从你回东山村硬要带我走开始!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的想法,我的意志,对你来说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表面上我自那日起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游山玩水过得潇洒自如,事实上我就是你的囚徒!” “今日看似是我将自己关在车里不肯出来,事实上是你画地为牢把我困在了牢笼里!现在你觉得养的宠物该吃饭了,就连牢笼的门都不许关!” 闻言褚时钰一愣,终于从心底里有些慌了,他没想过在柳如思眼中他有这么恶劣。“不!不是!我没有想关着你!也从未把你当作宠物或囚徒!你是自由的!” “呵,自由。”柳如思嗤之以鼻。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一点决定权都没有!我要穿什么衣服,坐哪辆马车,住哪顶帐篷,都由不得我自己!哪来的自由?我难道是给你签过卖身契吗?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奴隶?!” 褚时钰一时不能理解,这些怎么成错的了?连忙辩解道:“不是奴隶!这些都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到你最好的!我想让你过得舒服些,你值得过最好的生活!你以前受了那么多苦,我想将这些都弥补回来!” 这些三观不合的问题很难说清,但柳如思的怒意未平,忍不住质问:“所以我问你,我的想法,我的意志,都不重要吗?!你觉得好就一定要施加给我,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你读过那么多书,‘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听说过吧?!” “一切都由你掌控,和奴隶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剩菜剩饭换成珍馐佳肴,有形的枷锁换成无形的锁链!一端在我脖子上,另一端就握在你手上!你不松手,我就不能离开你半步!” 褚时钰终于明白问题所在,也意识到,这次吵架可能是好事。那些掌控安排他人的行为,是他习以为常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不吵这一架,他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这些问题,那她心里对他的不满很可能越来越深。 原来柳如思是不同的,她厌恶别人替她做决定,即便是对她好的决定。 找准关键,褚时钰立刻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没意识到!我以为是对你好的就直接做决定了,没考虑到你会这么抗拒。我会改的,以后你的事情,都会先问你的意思。” 褚时钰态度诚恳,以哀求般的语气轻声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这般姿态,柳如思火气也不好继续发了,只是,这小情侣吵架男生哄女孩子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得趁机把当下的重要问题解决了。 柳如思收了怒容,但依旧表情严肃的说:“那明天早上我和你的骑队分开走,你把赶车的侍卫留下就好。你们尽快赶路,我们在后面走慢一些,之后在荥州汇合。” “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而且就留赶车的侍卫太危险了!”褚时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柳如思气笑了。“刚刚才说的会改,难道就是象征性的问一下我,然后依然按你的想法做?!” 褚时钰神色讪讪,有些事是没办法让步的,只能补充道:“我不想和你分开,还有你的安危问题,都是不可能改的…除了这些外!都可以商量!会尽量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柳如思都懒得吐槽他一段话那么多补丁了,“商量”“尽量”还是要代替她去执行…不过,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之后再慢慢解决,当务之急还是不要拖累骑队前往灾区的行程。 “那明天让马车跑快些,尽可能按你们骑队的正常速度跑。”柳如思旧事重提。 “不行,那样的速度会颠簸得非常难受!我试过的!还不如骑马舒服!有可能会颠到呕吐,好久没胃口吃东西,生病都是有可能的!”褚时钰试图让她明白马车太快的后果。 叹一口气,柳如思重新建议:“那我们就直接骑马,不久前还是你教我骑马的,你也知道我和彩云都会骑马跑了。 “不…”褚时钰刚说完头一个字就意识到了,他什么都说不行,柳如思还怎么相信他会改? “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们才刚学的骑马,还没体验过长时间的骑马赶路,那是非常辛苦的,到时候得露宿野外,刮风下雨都要受着…”褚时钰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柳如思眯着眼,无语的看着他问:“褚时钰,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褚时钰踌躇了一下,其实他对柳如思没什么要求…不过也不是不能趁机谋点小福利… “以后就这样…叫我褚时钰吧。” 他期待的看着柳如思,过分的要求就算她同意了,也会有受人胁迫的恶感,还是得感情到位后水到渠成。但让她改叫他姓名而已,应该不会让她反感。 果然,柳如思只是无奈的看着他,思索了片刻后开口说:“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可以,公开场合我依然会称你为褚先生,如果是很正式的场合还会称王爷。” 褚时钰也明白了她的顾忌,她不想因‘不知礼数’而遇到麻烦,可这问题有个分歧:在他眼里,柳如思会一直在他的照看下,她永远不会有这些麻烦,而那些礼让他感到不快。然而在柳如思眼里,他们是早晚会分道扬镳的,她需要规避风险。 “好,那正式场合随你。”褚时钰这次立刻打上补丁:“但是我的下属不需要顾忌,都不算外人!” “对,我们不算外人!不用管我们!”两旁的侍卫机灵的附和,今天可真是看了出好戏!还是他们主子的!可太难得了! 孙知照总算松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然还是柳夫人能劝住王爷。 只有柳如思,虽然点了头,但感到一阵别扭,这是什么怪异的等价交换啊?用自己对他的称呼,换自己能够风雨兼程的骑马? 一场激烈的争吵终于达成和解,褚时钰顺势将三人请下车,到篝火边坐着。 褚时钰把冷掉的烤馕塞给孙知照,又拿了三个馕重新烤,还想再炖罐肉汤。 眼看着他要把肉干扔进去煮,柳如思连忙拦下说:“不用,有烤馕,配热水就行。” “可是你们今天都没有吃到牛乳和鸡蛋,秦皓不是每天都要吃的吗?”褚时钰对柳如思一家的思维基本了解了,柳如思认为特别是孩子,需要有充足的肉蛋奶,才能健康成长,而他也认同这个说法。 “也不差这几天,再说,肉干也可以直接吃啊,不用炖了。”柳如思可不觉得白水炖肉干能好吃… “肉干太硬了,秦皓不一定咬得动。” 这种肉干作为路上的干粮会熏烤得特别干燥,咬下去跟木头一样,牙口不好的大人都不一定吃得了。 “义父,我可以吃一下试试。”小秦皓主动拿过肉干,放进嘴里,皓白的乳牙咬在梆硬的肉干上…不一会儿,小秦皓就变得面目狰狞。 “咬不动就别咬了,煮一下炖软了就可以吃了。”褚时钰笑着把肉干拿下来,怕他把小乳牙给崩掉了。 柳如思也不再说什么,虽然可能不好吃,但也没有毒…不好吃就儿子一个人吃好了。 第47章 肉干炖汤的报复 褚时钰烤馕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这是之前的行军途中练出来的,烤得刚好酥脆喷香又不会焦苦。 不过肉干炖的汤,就和柳如思预料的一样,报吃… 柳如思和彩云都尝了一口就决定还是喝水就行,只有小秦皓被亲娘以不要浪费的理由,被压迫着吃完了炖的肉。倒也没有那么难吃,就是小秦皓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会选择不吃… 就着热水吃着烤馕,柳如思稍微了解了下骑马赶路的日程,他们不算八百里加急,所以中途会让马匹休息几次。 但只有晚上才会起篝火能烧水烤馕,事实上,其他人和孙知照都是直接吃冷馕喝生水,会烧水烤馕这么讲究的只有褚时钰。 柳如思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但不是对褚时钰,而是对其他人。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洪水污染了水源!各种动物和人的尸体在洪水里浸泡,它们身上的病毒……也就是病气死气溶进了水里,洪水漫过就将死气带到支流甚至井水中。” “把水烧开就能消除绝大多数的死气!烧水喝看着是添了麻烦,要把水烧开再灌进水壶。可要是染病了,还是那种可以传给他人的病,这点麻烦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柳如思尽可能的科普着。 大夏朝的古人没有喝开水的习惯,因为柴米油盐贵,柴看似不起眼,但它是底层生活的大头!农人一日二餐的原因除了食物匮乏外,也有舍不得生火做饭的缘故,他们又没有微生物的概念,肯定不会浪费柴烧水喝了。 不过柳如思之前把这个问题忽视了,因为她身边的人都是喝开水的,从她到秦烈家起,秦烈几乎什么事都由着她,她说要喝开水,秦烈就每日早上烧开水,一句反驳都没有。 而褚时钰身为权贵自然和平民百姓不一样,日常吃喝用度都是精益求精,所以之前他们也是喝开水吃熟食。以至于柳如思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古代的公共卫生问题。 不过,一通科普之后,褚时钰便接了一句:“都按柳夫人说的做。” 于是柳如思没有听到一句反驳,下属们照做了,搞得柳如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骑行队是有安排值夜的,但大部分侍卫都已经歇下了,看着他们的值夜计划被改掉,轮流起来一边值夜,一边用仅有的五个锅烧水,柳如思就有点不自在。 他们内心应该会抱怨她没事找事,害得端王折腾他们吧? 明天才会开始骑马赶路,所以今夜还有一辆奢华马车可以睡,至于谁睡马车这个问题,柳如思直接不发表意见了。 褚时钰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很难改变,她还是省点口水吧,反正就像褚时钰说的,这里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下属。 在她们吃东西的时候,褚时钰已经眼神示意侍卫把车门装回去了,这会儿他神态自若的走向马车。 “我帮你们把床铺起来吧,被褥都是交待下人换过的。” “义父,我们记得怎么架床。被褥我也看见了,在后排座位下的柜子里,我们的行李在另一边,找到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小秦皓先插了话。 褚时钰一滞,怎么回事?小秦皓不是会暗暗给他创造机会的吗?怎么突然给他添堵了?! “义父我已经弄得很熟练了,早点弄好你们能早些休息,已经很晚了。” 褚时钰语气很温和,但一双瑞凤眼眯着直盯小秦皓,这小子这么聪明,故意的吗? 小秦皓恍若未觉,也没再说话,只是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小块肉干,抬手把肉干放进嘴里,慢悠悠的嚼着。 “铺个床没那么难,我们自己铺就好。” 柳如思已经上车了,她把柜子里的被褥拿出来放座位上,接着就把侧边座位下的床架拉出来支开,放上床板,垫上垫子… 失去献殷勤良机的褚时钰,又看着小秦皓慢悠悠的嚼肉干,更加愤懑了…他领悟到了,这是小秦皓因为肉干炖汤的报复!可硬要秦皓吃完的是柳如思,又不是他! 柳如思回头瞥见小秦皓的嘴一直在嚼动。 “皓皓,你刚刷过牙,怎么还吃东西?” 小秦皓小嘴巴嚼吧的动作一滞,委屈巴巴的看着柳如思,嘴里的肉干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嘴里的吃完就别吃了,等会儿喝水漱一下口。” 柳如思又转头跟彩云两个人一起铺床。 小秦皓满眼怪罪的看着褚时钰,都是义父的错,害他被娘亲说了。 褚时钰故意一脸幸灾乐祸的瞥着小秦皓。一边心想,关他什么事,不是你小子自作自受吗? 不过这小子居然学会记仇报复了,而且不记柳如思的,全记他头上了…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这小子可是和柳如思相处的关键,要是真反水就糟了,以后还是不能轻易得罪… 月黑风高,马车终于再次关上门。 小秦皓还未满五岁,肯定是要跟她睡车里的,而现在彩云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让她一个人睡外头,所以只能三个人一起睡马车了。 一米六宽的床不算大,不过彩云睡右边,小秦皓睡左边,柳如思睡在中间搂着儿子睡,倒也还宽松。 “娘很讨厌时钰义父吗?我第一次看娘那么生气…”小秦皓悄声问。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而是她清楚他想什么,她给不了也不想给,却又无法摆脱他的控制,这是无解的矛盾。 柳如思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但都不是能和小秦皓说的,小秦皓和褚时钰年龄相差很大,但却志趣相投。作为良师益友,现在更是作为义父的人生指路人,她不希望小秦皓因为他们的问题而与褚时钰有隔阂。 “娘不是讨厌他这个人,只是讨厌他的一些做法。荥州那么多受灾的百姓在受苦,他却因为怕我们受颠簸而减缓行进速度。” 柳如思轻抚着他的小脑瓜,问道:“皓皓,你觉得这是对我们好吗?” 小秦皓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是对我们好,但对受灾的百姓很不好。” 柳如思沉默了一瞬,然后笑道:“表面上,是对我们好了,我们少受了一路颠簸。可如果因为他的延误,造成灾地损失,他人知道原因后会不会怪我们呢?” “是时钰义父要这么做的,不是我们的错,为何会怪我们?”小秦皓的逻辑很清晰。 “因为你义父是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啊,他人很难知晓我们不同意,何况愤怒的人本就容易迁怒,恐怕我们是否拒绝过也不重要了。”柳如思知道儿子很聪明,所以有些现实的顾虑,也会讲给他听。 “你义父是威名赫赫的亲王,常人未必会,也未必敢记恨怪罪他。但我们就不一样了,也许在他人眼中我们就是谗言献媚的小人,是我们导致的端王因私误公。甚至会有人觉得,只要把我们除掉了,端王又会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端王。” 小秦皓惊了一下,转身正对柳如思,尽管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他惊问:“除掉我们?是要把我们赶走,或者…” “或者杀了我们,简单粗暴,一劳永逸。”柳如思直言。 小秦皓如雷贯耳,他虽然聪明,但经历过的世事太少,以往身处的东山村也接触不到这类的问题。 “可是,义父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小秦皓对褚时钰已经很信任了。 “可如果民意汹汹,他真的能保护我们吗?你义父上面还有他的父皇,如果是当今圣上要杀我们呢?”柳如思不加掩饰的说出残酷的可能。既然可能被迫进入权贵的圈子,那就要适应这个阶层的规则。 柳如思已经隐约猜到,钱财的争夺可以多残酷…… 而权力的竞争只怕会比财更加残酷,不会有人因为谁年纪小就手软的,所以该让小秦皓懂的,她会尽可能让他知晓。柳如思志向不高,能和儿子一起存活就好,在此基础上尽可能自在快乐。 小秦皓已经呆愣住了。 但柳如思还继续说着其他可能性:“也许他真能保护好我们,就算是圣上也不能轻易杀我们。可他能堵住悠悠众口吗?我们会被唾骂,成为万千人口中的败类,甚至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可是!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啊,也不一定去慢了就会造成后果…就算有后果也不一定会知道,是因为我们才慢的…” 小秦皓越说越心虚,他也知道这样想是不好的,读的圣贤书让他懂了一些是非对错。 “但娘说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对吗?” 柳如思没有斥责小秦皓有些自私的想法,大公无私的人是极少数,她自己也做不到,不如以己出发。 小秦皓缓慢点了头,虽然看不见,但柳如思能感觉到儿子在怀里的动作。 黑暗中她的脸上带了笑意,柔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既然已经预见了可能的后果,就应该尽力去避免那些情况的发生。” “抛却这件事,以后也是这样。无论我们接下来和你义父要相处多久,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们要尽量避免成为他的负面因素,至少不能在外界眼中是奸佞小人。” 小秦皓消化了很久,才认真的说:“我明白了,我们应该成为义父身边的贤臣,如果义父要做不好的事情,我们就要立即劝诫。” 是这样的吗?好像也差不多…于是柳如思点点头说:“嗯,这样想很好。” 母子夜谈有了结论,马车很快陷入梦乡的静谧。 虽然昨夜晚睡了,但三人农家生活养成的生物钟都很准,天刚亮她们就把马车和自己收拾好了。 对此褚时钰并不开心,不仅马车内归了原状,她们又把那三个包背出来了! 她们大部分的行李会跟着车走,褚时钰让两个侍卫留下赶车,他们会慢一步跟上,柳如思相信褚时钰这些侍卫的敬业,所以她的大部分财产放在车上也安心。 不过为了预防路上几天的意外,所以柳如思再次启用了背包,还是按照以前的配置。 而柳如思除了背包,还拎了一个上面画了红十字的木箱子,这里面是她重生以来慢慢攒出来的医疗物品和器械,合用的镊子、手术刀等玩意都不好找。 “我帮你拿着吧,这箱子好像不轻…”褚时钰看她走路的姿势,就知道箱子很有份量。 “这些是我治伤的工具,我随身带着才更能起到作用,放心,我会放在马身上的,不会傻傻背一路。” 柳如思正在看哪匹马是她要骑的,箱子确实重,因为她把所有的高度酒都装里面了,光罐子的重量就不轻了。 见状,褚时钰赶紧把给她准备的马牵过来。 柳如思早学会了如何自己上马,有点吃力但顺利的爬上马背,把箱子的长皮带斜挎在身上。然后把箱子转到身前,卡在她和前鞍中间放着,这样受力的是马,箱子也随时都能跟着她走了。 彩云也上了马,小秦皓依然坐褚时钰怀里,一切准备就绪。 端王的随行骑队正式开始策马奔腾! 三百多匹马飞驰在路上,马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次褚时钰没有再刻意放慢速度迁就她们,柳如思和彩云之前体验过骑马快速赶路是什么状态,是骗不了她的。 不过由于是长途跋涉,马需要保持长时间均匀的速度,所以骑队得以保持相印的队形,褚时钰和柳如思四人被三百匹骑团团拱卫在中央。 这是为了安全考虑的,到荥州的途中多的是荒郊野岭,指不定还有什么落草为寇的豺狼当道。皇帝估计也是考虑到这点,为了让他顺利到达荥州,才给他备了更多马匹。 褚时钰吃了以前的教训就不会一马当先了,何况现在他只想守在柳如思的身边。 第48章 托一把的回报 众人开始赶路不到一个时辰,柳如思就体会到了,之前褚时钰教她们学骑马不过是玩乐。 之前她觉得马鞍的舒适度刚刚好,现在只觉得马鞍梆硬,硌得她屁股疼!在马上颠啊颠的,再没有当初学骑马时的乐趣! “停下,休整。”褚时钰突然发出指令。 接着整个骑队就开始均匀降速,很快就停了下来。 柳如思自然也得停,停下后她立即转头看向褚时钰,不会是觉得她受不了就停下了吧,她能坚持的! “马不能连续跑太久,让它们歇上一两刻再继续跑,这样整体速度反而比较高。”褚时钰一边主动解释着,一边把小秦皓抱下马。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顿了下,然后默默下了马,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褚时钰内心暗笑,不过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一边领着她们到路边坐下,一边又接着讲更多骑马赶路的常识:“如果是送急讯,比如八百里加急之类的,会用到朝廷设立的驿站,极速奔跑三十里就会换一次马匹。” “但像我们这种类似于骑兵行军的赶路就不一样了,没有驿站能一次换这么多良马。所以需要保证当下的马可以长时间赶路,一般都是靠经验来决定马匹跑多久需要休息。” 柳如思和小秦皓都点头表示,长见识了。 不过休息了不到片刻,彩云就有了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她该怎么上厕所… 昨天她们有马车的时候,可以在让其他人站到车外,在马车里用小桶解决。 柳如思和彩云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两个人都站起来,彩云缩在柳如思身后,整张脸都红了,柳如思一派自然的说:“我和彩云有点私事,要去旁边的林子里一会儿,你们不要过去。” 这话已经够明显了,褚时钰当即就明白了,他显得比柳如思还害羞紧张,连忙让一些侍卫进到林子里查探一下里面有没有人或危险,接着侍卫快速排查完又全部退出来,背对着树林守着,防止人进去。 柳如思嘴角抽了抽,上个厕所而已,这么大阵仗,她本来不尴尬的,现在都有点尴尬了。 两个女子解决完生理问题,又休息了一会儿,骑队再次出发赶路。 一整个白天,骑队都以这种方式跑跑停停,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已经跑出了三百多里路,确实比赶着马车快许多。 篝火点燃,小秦皓因为被是褚时钰拢在怀里的所以还好,柳如思已经快累趴了,彩云直接不顾形象的趴下了,反正晚上他们也是要风餐露宿的。 不过也不是直接躺土路上,每匹马的马鞍下都会垫一块毯子提高马匹和人的舒适度。他们这种有骑马行军经验的,都会准备大一些的毯子叠放在下面,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马背后面还带着防止下雨的斗笠和披风,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用来遮盖。 柳如思其实也差不多在趴下的边缘了,骑马的时候需要腰和腿用力,短时间没感觉,时间一长就痛苦难言,她感觉从腰开始的下半身都要报废了…但她决定吃完烤馕再睡。 白天她们吃的都是冷的饼子,确实不如刚烤出来的好吃,柳如思觉得越是累得吃不下的时候,就越需要好吃的食物来让自己吃下,毕竟不好好吃东西要怎么恢复体力? 在褚时钰烤的时候,柳如思也拿起一张馕学着他动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他一张张烤太慢了,昨天看了一次看着也不难。 “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我弄好了再叫你起来。”褚时钰满眼心疼,她的疲惫他看在眼里。 他甚至有点动摇了,如果跟着他是要吃这样的苦,那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在身边?明明让她跟着后面的步行队走也是安全的…他这种一定要她在左右的想法,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可一想到她要离自己很远,他就抓心挠肝一样的难受,哪怕是现在,他也只是动摇了一下就否决了。 “趴下可能就起不来了,还是等吃完直接睡吧。”柳如思已经没力气留意他的神情了,她残存的精力都在烤馕上。 两个人的馕饼一起烤好了,褚时钰见她的弄好,就递给了小秦皓。 然而柳如思没有先自己吃,而是拿到彩云旁边把她摇醒。“把烤馕吃完再继续睡,吃点东西晚上才能恢复好体力。” “嗯…我不想起来了嘛…”彩云实在太累了,头一次跟柳如思撒娇求情,她毕竟是个才十三岁姑娘。 其实褚时钰有提过让彩云留在后面队伍的,但她自己坚定的要跟着柳如思。对此柳如思也能理解,彩云和这一大帮人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没有她在想必会没有归属感吧,一个半大的姑娘有点雏鸟情节是正常的。 “那就不用起来,趴着吃就好。”柳如思把烤馕盘放在彩云手边,接着伸手在彩云腰上推拿按摩。“我帮你按按,明天会舒服些。” 酸爽酥麻的感觉终于把彩云弄醒了,她撑起上身先是回头看柳如思,一双眼睛有些酸涩,她又连忙偏回头,拿起烤馕吃起来。 等彩云龇牙咧嘴的把烤馕吃完,柳如思帮她从腰到小腿都推拿了一遍。 “如思,你也快些吃吧…”褚时钰适时把烤给她的馕递上来,然后有些迟疑,他想着是不是也可以给她按揉一番,可这种动作太亲近了,她会同意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能不能开口,彩云就挣扎着爬起来说:“思姐姐你趴着吃,我也帮你按按!” 柳如思没有拒绝,顺着就在自己的毯子上趴下了,她已经可以预料到明天腰腿上的肌肉将何等的酸爽了,而按摩可以缓解一些。 彩云学着刚刚柳如思在她身上按的手法,尽心尽力的给柳如思按摩,柳如思也像刚刚的彩云一样,龇牙咧嘴的吃着烤馕。 而褚时钰只能满眼嫉妒的看着,虽然他可以料到,他去问九成九是会被拒绝的,而彩云是这里唯一适合给她按揉的。 两个女子吃完按完都直接盖上披风睡下了,实在太累了,她们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也没人觉得奇怪,其他人风餐露宿的时候都不讲究,洗漱这种事情基本忽视了。 小秦皓成了唯一纠结的清醒者,他也有些疲乏,但就还好的那种,小秦皓已经养成习惯要洗漱了,可他也知道娘亲是真的累了。 想了一会儿后,小秦皓默默打开背包拿出竹筒,自己来吧,反正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携带洗漱用品的方法不错。”褚时钰拎着小布袋站到秦皓身边,自从离开东山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站一起洗漱了… 小秦皓看着他从小布袋拿出牙刷,还有一小罐牙粉,褚时钰也是个能讲究的时候会尽量讲究的人,不过杂物都挂在马匹上,被袭杀的时候落了马,才会有那时向柳如思要牙刷的尴尬情况,不过现在想起来却有些怀念… “义父这样带更轻便些。”小秦皓毫不客气的把牙刷伸过去蘸牙粉,从竹筒里抿了口清水润口,接着开始刷牙。 褚时钰看了下手里的水壶。“但是你们的竹筒还能当杯子…” “素因为要晃包里,才用猪筒的…这样不会浸湿里面的东西…当杯子是顺带的…”小秦皓刷着牙,含糊不清的说着。 他哪里不知道,没话找话而已,虽然已经离开东山村快两个月了,褚时钰依然为决定舍弃的那一部分感到遗憾,还时不时会不由自主的对比,现在和在东山村时柳如思的态度,心里的落差感不是假的。 清喉完,吐出漱口的水,他低声说:“我也想要你们的包。” 小秦皓“咕噜噜,呸!”完,抬头不解的说:“让人给义父做一个啊,应该不难的。” 褚时钰不说话了,带着小秦皓走回营地中间休息,他只是想要属于她们的。 三人都是第一次天当被子地当席,不过由于累得不行,都睡得很香,根本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天微亮,又是一觉自然醒。 预料之中的全身酸痛出现了,柳如思只觉得从地上爬来的动作都仿佛某种酷刑… 不过柳如思虽然做不到面不改色,但好歹是一声不吭的起来了。彩云却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真的爬起来,她就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彩云以前家里是条件不好,平日里也要做很多活,可都是细碎繁杂的轻活,小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长时间剧烈运动的经历? 柳如思笑着上去把彩云拉起来,她好就好在以前为了高考体育分,练过很长时间的长跑。对于这种感觉她有积极的理解,酸痛过去了,肌肉就结实了,以后就能跑得更快了。 现在褚时钰和他的下属们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谁知道他们当初是不是也有腰酸腿疼的时候呢?只要坚持下去,相信不久就能跟他们一样了。 吃着早点,柳如思又帮彩云从腰到腿按了一遍,虽然按的时候比昨晚更酸爽了,但彩云确实感觉比按之前确实舒服了一点点。 彩云又投桃报李,给柳如思按回去。 骑队已经准备就续,两人也要上马了。 彩云浑身还是酸痛的,上马变成了难以做到的困难动作——赶路可没有登马阶可用,柳如思看见了,就过去托着彩云的臀腿,终于是帮彩云艰难上去了。 轮到柳如思自己了,褚时钰一脸蠢蠢欲动的站在旁边,柳如思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只是把沉重的医疗箱递给他说:“麻烦你,等我上去了再递给我。” 医疗箱他接了,但依然走上前,在柳如思咬着牙要凭自己上去的时候,褚时钰默默伸出一只手直接托住她的臀,便只是一只手的力量,也让柳如思很顺利的坐在马鞍上。 柳如思一坐稳就迅速回头瞪着褚时钰,而他早就瞥过眼不直视她,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沉寂了几息,柳如思伸出手说:“把箱子给我吧。” 她不是不需要帮助,她也对秦皓说过求助不是丢人的事,只是…她总害怕男人的帮助会是有隐藏条件的,即便当时说的是不求回报……在她还年少无知的时候,曾以为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就是好人。 不过已经被迫接受褚时钰很多馈赠了,也不差现在托的这把,而且,他托这把的本身可能就是他想要的回报… 没有受到斥责,褚时钰暗自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看着柳如思苦苦挣扎上马背,所以哪怕是可能被她责怪也径自伸手了。 褚时钰回过头和小秦皓也上马准备启程,心里忍不住暗自回味… 好丰满… 马蹄声声,骑队卷起飞扬尘土。 不多时,柳如思就发现了,今天的速度比昨天慢了一些。 她先是转头看向彩云,发现彩云一脸咬牙忍耐的样子。但彩云感应到她的视线,立即转头迎向她的视线,同时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佯装的轻松,对她喊道:“思姐姐,我感觉已经适应了,现在不怎么痛了!” 哪有这么快适应的,她自己还痛着呢…柳如思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个懂事的小姑娘。 “昨天马跑了一天,今天要适当调整一下速度,不然可能会伤到马。”褚时钰又主动解释着,虽然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柳如思默不作声的转回头看着前路,也不能太勉强自己了。 今天还是一样,跑一段时间就停歇一两刻。 不过柳如思和彩云不再只是坐着休息,一停下有时间就互相帮着按腰揉腿,这样来回两三次,到下午的时候,柳如思感觉居然已经不怎么痛了。 “彩云,你有没有觉得好多了?” 彩云感受了一下,惊喜的笑着说:“真的诶,虽然还有点,但已经好受多了。” 又安静的休息了会儿,柳如思突然对褚时钰说:“如果你是在迁就我们,那就今天再迁就一下,明天,我们就能跟上了。” 褚时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十分认真的说:“可以…但是,如果你觉得受不住,不要硬撑着。我说过会改,会尊重你的想法,前提是你的状况别瞒着我。” 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关切,柳如思微微垂眸掩盖住复杂的眼神,默默点头。 第49章 真豺狼当道 第二夜的风餐露宿,柳如思和彩云就从容多了,几人围坐在篝火边,一人一个烤着馕饼,还有有闲暇讨论这两天骑马的心得。 柳如思第一日就发现了,跑起来的时候坐在马鞍上,会磨得大腿内侧和屁股非常疼,如果身子前倾屁股离开一些,用脚蹬着马镫,让腿来受力,反而会轻松许多。 虽然长时间下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累得够呛,但起码分担了伤害,不是只屁股受罪了。 就着热水吃完烤馕,柳如思和彩云又像往常一样恢复睡前洗漱。 褚时钰相当自然的拿着自己的洗漱工具跟了上来,站在最边上,和柳如思之间隔着小秦皓,像在东山村时那样。 柳如思微微瞥他,就看到小秦皓熟练的把牙刷伸过去蘸褚时钰手上的牙粉,蘸完还把牙粉拿过来递给她。 牙粉好像是比细盐好用一些,柳如思也不矫情这些小事,蘸了牙粉就递给彩云。 四个人齐刷刷的站在野外的路边,齐刷刷的刷牙… 褚时钰瑞凤眼微弯,和对着满院鸡鸭比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洗漱打理完,柳如思和彩云依然互相又按揉了一遍,一行人该歇下了。 昨夜趴下就直接不省人事了,今天要躺下休息时柳如思才发现,褚时钰是隔着小秦皓和她们躺在一块儿睡的! 和儿子一起睡的时候,柳如思本能就是向着儿子睡的,可小秦皓小小一只,不能完全挡住那边的褚时钰… 在一旁篝火的映照下,她能隐约感觉到那边越过来的视线。 她感到一阵不自在,闭着眼睛像是调整睡姿一样,自然的翻身转向彩云。 只是躺了一会儿后,她比刚才更不自在了,背对着小秦皓的感觉让她很不踏实… 于是她又自然的翻身回去。 管他看不看呢,自己儿子最重要! 尽管已经适应了许多,但一天的奔波依然让几人很疲惫,就算是褚时钰也很快沉沉入睡。 只是突然一些凶恶的嘶吼、凄厉的呼喊、各种嘈杂声响起,没能让几人一夜到天明。 柳如思迷迷糊糊的坐起时,褚时钰已经起身往声响处走了。 她和彩云站起来远远往那边瞧,很快发现是什么状况,一群凶狠的狼在偷袭外围靠近树林的侍卫!有侍卫正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臂,一瘸一拐的往内圈退! 柳如思第一反应是把刚坐起的小秦皓捞到怀里,尽管理智上她清楚,一些狼而已,是不可能越过重重侍卫伤到她们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是片刻功夫,现场就留下十几头狼尸,剩下所剩无几的狼就呜咽着退走了… 褚时钰匆匆又跑回来安抚道:“应该是没遇过刀兵的狼群,或许以前袭击过无力反抗的路人,就把人当做能随意猎杀的软弱羊群了,正常野兽是不敢袭击这么多人的。” 他认真观察着柳如思的神色,同时暗叹倒霉,一大群人被野兽袭击这种事很罕见的,与其担心兽类不如担心穷凶极恶的匪类。 虽然上次遇到的山匪本质是八皇子养的私兵,但真的落草为寇成气候的草莽也不少见。他没想到,居然遇到真的豺狼当道了… “我知道的,以前秦烈常捕杀周围几座山的野兽,东山村即便是老人孩子上山,稍有灵智的兽类都不敢袭击的。”柳如思笑了下说,尽管秦烈没主动提过,但柳如思见他总是猎回一些凶猛的野兽,慢慢也明白了,秦烈一直不能释怀他当年没救下祖父。 褚时钰僵住,她能坦然的说起与秦烈的往事,但他却做不到坦然的听。每次听她提,就等于提醒他,秦烈依然不可动摇的占据着她的心……日复一日,阴魂不散! 柳如思半颗心弥漫着对秦烈的思念,另外半颗心落到那个受伤的侍卫身上,让小秦皓跟着褚时钰,她拎着箱子带着彩云赶忙过去。 刚过去,她就看见别的侍卫给伤者撒了些金创药,就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要把伤口裹起来… “交给我来吧!你们王爷之前的伤就是我治疗的,相信我。”柳如思一边说着争取伤者的信任感,就一边就拿过要往上裹的布条往上挪了一大截,扎在伤臂的上端减缓失血。 侍卫们默默看了眼跟在后面的王爷,见他只是捂着小秦皓的眼睛,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们也就默不作声的接受了。 身为侍卫,命都是属于端王的,便是真的要他们死,他们也最多求饶,只敢在心里暗恨…何况柳夫人救了王爷的事,他们作为侍卫知道是有几分真的。 “就手上受伤了吗?”柳如思扎紧手臂后又观察伤者的腿,刚刚好像腿有点瘸? 伤者也狠下心,决定相信柳如思,把受伤的地方都露出来,两条腿的腿肚子、脚踝处都有咬伤,还有另一只手布满爪牙刮蹭的伤。 “这么多?!”柳如思皱这眉,手里动作不停,又要过侍卫们撕下的其它布条,一处处的扎紧止血,一边对其他人交代:“把凉开水也就是烧过放凉的水都拿来,有多少拿多少!另外拿些盆或者锅来…” “秦皓!你把背包里的肥皂拿来,在水里搓,帮忙弄些肥皂水!彩云,你过来帮我一起处理伤口!” 柳如思把他受伤的肢体都扎好后,就先用清水开始冲洗清创。被动物咬伤,特别是狼和狗这种动物,最怕的是狂犬病,但现在没有疫苗、没有免疫球蛋白、甚至连抗生素都没有,只能认真清创减少感染风险,期待那些狼没有狂犬病了…… 虽然柳如思指挥的是小秦皓和彩云,但褚时钰哪能干看着,他想顶替彩云去帮忙,却见彩云认真说:“我以前常帮思姐姐的,王爷你先旁边看,这次学会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帮。” 于是他只能悻悻的去帮小秦皓搓肥皂了,柳如思要的肥皂水很多,而三个人包里都有一块肥皂,褚时钰还把孙知照也喊过来帮忙了。 那个受伤的侍卫顿时一阵惶恐,他何德何能?只不过倒霉被狼咬了而已,让自己的主子还有这么多人为他操劳?! 彩云负责爪牙剐蹭的手,柳如思负责撕裂严重的手臂,同时用清水冲洗,等有肥皂水了就换肥皂水,碱性的皂液对伤口是有刺激性的,但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受伤的侍卫硬是忍住不好意思吭声。 一边挤压着伤口排出污血,一边肥皂水和清水反复交替着冲洗,接近两刻钟才停下,最后一遍淡盐水冲洗后,彩云改去冲洗伤者小腿和脚踝的伤。 柳如思则是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高度酒,对伤者说:“用消毒水会很痛,你有点心理准备,只要忍住别乱动就行。” 正常来说现代医学都用碘伏来处理暴露的伤口,就是因为酒精刺激性太大,但她只有酒精,比起伤口感染的风险,短暂的痛是小问题了。 “啊…”侍卫痛呼出声,他的心理准备没做足,只克制住没乱动了,但没忍住喊出来了,刚喊完他就尴尬的咬牙忍住,王爷和这么多人都在呢,这脸不能丢! 肥皂水已经制备够了,褚时钰又凑上前,见她正用棉球蘸了消毒水往伤口上去。 褚时钰也回忆起当时的剧痛,他正装晕呢都被痛醒了…不过更痛的还是割肉那一段,也不知道这个侍卫是否有幸享受一下。 “你怎么会伤到这么多地方的?”柳如思一边消毒着一边问伤者,看看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些端王的侍卫都已经默认柳夫人是主子了,主子问话肯定是要回答的,于是伤者强忍着痛,回忆当时的情况开口说:“当时是一群狼直奔着卑职来了,分别咬着卑职的手脚往林子里拖,还好近旁的兄弟们反应及时把卑职抢了下来。”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看你几个伤口虽然撕裂严重,但好像也没有伤到重要的经脉,流血也不算严重。”柳如思一边安慰着,一边结束一个伤口的消毒,从医疗箱里取出镊子和一把锋利的小剪。 “确实是!当时有头狼是直冲着卑职脖颈来的,还好卑职赶紧抬手挡住了脖子!”伤者回想到那个情形不禁背脊发凉,连柳如思拿着小剪修下他伤口的坏死组织都没注意到。 其他几个在场的侍卫也对那场景记忆犹新,见王爷和柳夫人都不介意,就忍不住和伤者开始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 旁边的褚时钰一脸疑惑,把肉都剪下来了!不痛吗?难道是他比较怕痛?不可能吧? 如果他问柳如思,肯定就会知道,坏死的组织早就没什么痛感了。不过褚时钰没问,只能在心里暗暗怀疑,他不会还不如个侍卫来得硬气吧? 柳如思将伤口修剪切割平整,就拿出箱里的针线开始缝合,现在还是晚上,一旁的篝火照明其实不算很好,但不考虑美观性的话,动物咬伤一般都是稀疏缝合,所以暗点也勉强凑合。 不过全神贯注的缝完一个伤口,再撒金创药包扎起来,她就感觉有些疲惫了…她还没睡饱呢… 想到这儿她突然略偏头说:“皓皓,你先和义父回去再睡会儿,这里不用帮忙了。” “彩云,冲洗完伤口,你也回去睡吧。”暴露出来的伤口基本都清创完毕了。 “那你呢?什么时候弄好?”褚时钰皱眉问,他也想起来,她才睡两个多时辰,这两天这么累,她不能还睡不够。 “不严重的伤口可以不用缝,应该快了。”柳如思手下不停,除了手上这个,还有两个大伤口要缝一下。 褚时钰也不是一点看不出来,侍卫腿上还有几处血肉翻开的伤,估了下时间,这会儿回去睡还能睡一个时辰,便开口说:“你手上那处缝完就别缝了,其他包扎之类的让别人来,刚刚你怎么包的,旁边人也看见了,不难。” 柳如思没有完全拒绝,想了一瞬就说:“还有两处需要缝,包扎可以让他们自己来。” “不行,那你就没多久可以休息了。”褚时钰直接给那个受伤的侍卫使眼色,侍卫立刻心领神会。 柳如思虽然没看见,但通过伤者的微动作感觉到了,她手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说:“褚时钰,为人治伤我不想敷衍了事,起码得有始有终。你有空在这里跟我作对,不如帮我带秦皓过去早点睡。” 褚时钰一滞,之前虽然说了以后叫他名字,但目前叫全名时好像都是表示生气的意思… 不过,她这颐指气使的口气,他也莫名有点喜欢… 褚时钰朝受伤侍卫丢了个撤回的眼神,然后弯腰把小秦皓抱起来,他一直捂着小秦皓的眼睛,不让看治伤的画面,小秦皓早就靠在他腿上差不多睡着了。 把小秦皓放到他的毯子上盖上披风,示意刚回来的彩云照看着,扫了眼四周层层拱卫的侍卫,褚时钰又溜回了柳如思身边。 褚时钰一言不发的盯着,虽然神情看起来很温和,但隐隐透露着,如果时间太久会强行打断的意思。 柳如思瞥他一眼也没驱赶,她的精力有限,也想早点把伤口处理完。 处理完一个伤口,柳如思干脆出声指挥褚时钰去包扎,就像他说的,这不难,而且他以前给自己包过。 受伤侍卫本来已经痛到麻木,因失血的虚弱而昏昏欲睡了,这下顿时就惊醒了,诚惶诚恐的看着主子为自己包扎,还是那个词,何德何能啊?! 不过褚时钰并非什么关爱下属的好主子,柳如思一将伤口缝完,他就把几卷纱布扔给旁边的人,连话都没说,就是剩下的你们来的意思。 跟着柳如思洗了手,然后他就用不言自喻的眼神,催促着她赶紧回去睡会儿。 柳如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看起来很傻吗?这需要他来催? 她确实够累了,一躺回去就基本就是秒睡,都没注意到褚时钰没有一丝困意的坐在那儿,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很快熟睡的模样。 这是他没见过的柳如思。 她醒着的时候总像是顶着重重铠甲,以沉默而坚定的态度对抗着她认为的‘入侵者’——目前主要就是他。 可她睡着的时候,竟然看起来格外乖巧顺从。 以至于给了他一些错觉,好像这个时候他只要走过去,伸出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内心的不满足控制不住的增多… 他什么时候才能跨越那道天渊?能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看她清醒时也顺从的样子… 想把她揉进怀里… 想… 他赶忙撇过头,躺回去不再胡思乱想,现在想这些不过是折磨自己。 他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把一切搞砸。 第50章 神出鬼没的拜天观主 狼袭后的清晨,柳如思难得的睡晚了,可重点是其几人都醒了,包括彩云和小秦皓都没人叫她! “为什么不叫我?”柳如思一边迅速洗漱着,一边小声问彩云。 还好她没睡过太久,骑行队也有些人才刚爬起来。不过他们可都是不洗漱的,抬手揉揉眼睛就可以出发了。她要是早上不刷牙洗脸,她能在马背上难受一天… 彩云不说话,她面对着柳如思,背对着褚时钰他们,此时她的眼睛拼命从侧面往背后瞥。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加快洗漱,她也是睡傻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留了两个侍卫陪那个受伤的人找驿站或民舍停留,其他大部队依然赶路行程不变。 这样的队伍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侍卫停留的,别说是一个伤了,就是折了一大半,褚时钰也会该走就走。 柳如思跨在疾驰的马背上,她认可褚时钰现在的做法,一个掌权者是需要这样的,在面对家国大事时,一些事情或者部分生死都是可以靠边站的。 然而正因如此,她对最开始褚时钰因她放慢速度再次耿耿于怀…为什么? 他对她的感情有重到这种地步吗?可以因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置大义于不顾?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完全搞懂褚时钰对她的感情来源于何处,而且来势汹汹,一开始就情浓到她觉得有些假的地步。 虽然秦烈也一开始就对她好得不成样子,相识不到24小时就已经是全盘托出的状态。她那时也满心惊疑,但很快就明白了。 秦烈太孤独了,他极度的渴望亲情和陪伴,她的出现像是陷入永夜后遇到的火光。 因为知道她并不一定会留下,才会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以求得到一个名为妻子的亲人。所以他才能三年都坚定的不碰她,如果不是她主动,她相信秦烈可以守满答应的五年。 秦烈不是对她没有欲望,她也看见不少次秦烈慌慌张张的跑进浴房,只是那份对亲情的渴望大过了所有,所有的其他都会为此退让。 即便是后来他们日日相守,彼此都犹觉不足了,秦烈的那份亲情好像也一直占着上风,或者说,与爱情好像也分不太清,好似本就是一体… 从亲情到长出爱情,柳如思不知道她和秦烈是不是爱情最好的模样,但却是她觉得最好的样子… 谁说渴望亲情的只有秦烈呢,她只不过是没有秦烈那么勇敢而已… 关切的视线打断了柳如思的思绪,转头迎向目光,就看见褚时钰探究的眼神。 柳如思若无其事的又转回头。 好像一不小心就从思考这家伙的问题,转移到与秦烈的回忆上了… 话说回来,褚时钰一开始感情就这么汹涌的原因是什么?也是亲情? 可他不像是秦烈那样纯粹而勇敢的人,倒像是她的同类人…因为想得太多,很难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算渴望亲情,也会自欺欺人,骗自己根本不需要。 要不是秦烈… 柳如思晃了晃脑袋,现在还是专心骑马吧,一生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思念。 群马奔腾,又闯过一个白昼。 篝火摇曳,又烧尽一个黑夜。 柳如思和彩云都适应了在马背上颠簸的日子,期间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也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骑队出发的第五日,他们终于进入了荥州的地界。 其实这次的大河溃堤规模比较小,洪水漫过的范围也不算大,在历史上这条大河早不知决堤多少次了,仅大夏朝的五十多年的历史中也多达二十次。 一般这种规模的溃堤没有到需要龙子龙孙来赈灾的程度,更何况荥州城离豫省的省城相距只百里左右,管理该省的从二品布政使,完全有能力调动全省的资源自行救灾。 这次会派皇子来,除却那些各方争功的私心外,主要因为这次决堤的位置恰好对上荥州城了! 当日连城墙内都涨起了五尺高的水!不少城墙和城内建筑都垮塌了,城内如此,直面洪水的城外北边的村庄和农田就更不用说了… 偏偏靠大河河道的土地水土丰沃,所以北边的村庄人口是最密集的,以至于这次小规模的决堤损失惨重,无数房舍被冲毁,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而褚时钰到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协调各方资源,来灾后安置以防灾民变流民,以及对这段大河进行治理,最初的抢险救援肯定是有当地官员来负责的。 而一进入荥州的地界,柳如思就明白什么叫大灾无情… 入目可见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聚在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失去家园或亲人的悲痛让每个人眼里都是惶恐和对未来的迷茫。 灾情发生到现在还不过十天,便已经有许多人面黄肌瘦,一副行将就木的虚弱模样,这是因为灾害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人连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能携带出存粮。 “当地没有开仓赈济灾民吗?”柳如思小声问。 “应当是有的,不过赈济向来不会放太多粮,各方面原因都有,明面上的理由基本是要留余粮以备不时之需。”褚时钰以前就有过赈灾经历,那时的灾情比现在更加复杂。 这次虽然直面荥州人口繁多的地方,但荥州城总共四千户,人口不过三万左右,加上周遭波及的县乡村统共二十多万人,只是以现在的时节,该地的主作物小麦应该已收割了,本地应有不少粮已征收入仓。 皇帝并未安排从京城运赈济粮来,而是特许褚时钰直接启用豫省待漕运的税粮,省得还要从京城运粮过来,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当然,也是因身份够的人带着旨意来了,这部分粮才能动,否则当地就算是布政使也没有权力动漕粮的,就怕开了这道口子以后当地官员的手就能伸进税粮里了。 另外每个府州县的城周都是有自己的地方粮仓的,该城的最高官员有权在灾时进行调配,按朝廷要求的屯粮量,就算二十万人口全部失去存粮,也应当够应急一个月…而受灾肯定有轻有重,不可能所有百姓都失去存粮住所。 “王爷,这次赈灾的拨款为一万两白银…大概五六日后就会押运到位。”孙知照有些汗颜,户部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搜。 他刚刚先行带人先去城里通知荥州城的官员了,当然也了解了一下皇帝公开的旨意,之前他们接的是密旨,许多事宜都没有交待清楚。 褚时钰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对此情况并不意外,少是少了些,但起码说清了拨下的款是多少,到他手上前没人敢盘剥。 到了荥州地界他们就没那么赶了,不管是褚时钰还是柳如思都在留心沿途遇到的灾民。 越往荥州城去,灾民就越多,这边是荥州的南侧,在北边受灾的人许多都跑到这边来了。 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野宿在外,基本是以家庭为单位聚成一团。有人架起捡来的铁锅熬煮食物,全家人都围聚在锅旁不停警戒四周,防备他人抢夺。这也情有可原之事,便是这一会儿,他们就已经看见好几次争抢食物的状况了。 这时又有一阵喧哗声响起,褚时钰几人转头看去,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地方似乎在抢夺什么。 这样的事太多,一件件管是管不过来的,他们要做的是从源头解决这些问题。骑队的马匹行走不停,只是在走过之前留了几分神看着那边。 “哞!”有些高亢的牛声在那群人中响起。 褚时钰和柳如思定睛细看,才发现人群中隐约能看见一头健壮的牛,正在不安的踏着蹄子。 而后更是看到,牛背上有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人正死死搂着牛脖子,不肯从牛身上下来。 “老道士?!”柳如思瞪着眼睛看向褚时钰。 褚时钰也是惊疑不已,立即开口说:“先去看看!” 数百骑威风凛凛的骏马立即调转方向,当那些人群发现时,都不用驱赶,立即就作鸟兽散,生怕跑得晚了会被抓去治罪,谁都知道抢劫是重罪。 人群散尽,留在原地的只剩那头牛和牛背上的人,青色的道袍几乎快被扒了下来,木簪挽的发髻散出灰白的头发…那人转头看向来人,一张枯皱的脸上清明的双眼很是突兀,不是那个老道士是谁?! “是拜天观观主吗?”柳如思先出声问,之前在船上看见并不完全确定,毕竟骑牛也是道士比较常见的出行方式。 那老道松开牛脖子,慢悠悠的爬起来坐好,咧嘴笑着说:“你们可是见到天清了?” 你还好意思问?柳如思还没继续质问,褚时钰就沉声问道:“你十日前在哪?” 老道士依然咧着嘴对他笑,却不说话,一副傻傻听不懂的样子。 柳如思也顿时意识到了,这里离江阳足有两千五百多里!他们可是乘大江官船到武阳再快马赶到荥州的!这老道在他们之前到了荥州?这骑牛老道是坐飞机来的吗?! “你一直都是骑牛吗?”褚时钰换了个问法,他想知道这老道是怎么到的荥州。 若是和他们一样先乘船再骑马,十日到达不足为奇,若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甚至更快三四天到都可能。可这些最快的赶路方式都掌控在朝廷手中,等闲之人不可能采用这些手段出行。 “是啊,这牛名为青阳很是通人意,与贫道同行已一载有余,刚刚多谢你们了,不然贫道的好伙伴就要被抢走咯~” 老道士一边摇头说着,一边在腰间摸索着什么,突然一拍大腿喊:“哎呀!贫道的钱袋和葫芦都被抢走了!钱袋拿了就拿了,拿贫道的葫芦做什么,里面就是些清水!” 褚时钰和柳如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老道一段话就是承认了在江阳码头的就是他,他当时朝几人举葫芦来着。 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倒是符合他留纸条的风格,褚时钰又接着问:“你这牛走得很快?” “未有其他的牛背过贫道,不知青阳走得是快是慢。”老道士拍拍牛的头顶,几人才注意到,这公牛生了一对弯向上的大角,但两只牛角的尖端一寸被截去了,想必是怕牛伤人吧。 “那青阳最快一天走了多少路?”小秦皓也出声问,看着这头爹爹送给观主的牛,他也忍不住心生好奇和喜爱。 “贫道未曾丈量过土地,不知青阳一天能走多少路,有时困了趴在他身上睡一觉,醒来就不知道在哪了。” 老道士看着小秦皓两眼都笑得堆出更多皱纹,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根吊坠,努力伸长了手要递给小秦皓。 小秦皓还坐在马上靠在褚时钰怀里,看了一下吊坠,然后看向柳如思征询娘亲的意见。 柳如思看到老道士手里大约一寸长的尖角物,又看向缺了角尖的牛角,有些迟疑的问:“这是…牛角尖?” “对,这是青阳的角尖,你这孩子与青阳相生,把角尖收着就是相伴。”老道士嘿嘿笑着,手高伸了许久,小秦皓没接他也不收回来。 柳如思看着那从牛角尖中间穿过的绳子,这不就是物理意义上的钻牛角尖吗?好像寓意不太好的样子…不过,这是秦烈给观主的牛,而且这牛她也记得,是和小秦皓同一天出生的。 先示意小秦皓可以收下,柳如思认真问:“这牛角尖有什么作用或寓意吗?” 寓意要真是钻牛角尖,她就把这玩意儿拿回去压箱底,就算是与秦烈相关,她也不能让小秦皓以后钻牛角尖! 小秦皓在褚时钰的帮助下探出身子接过吊坠,老道士嘿嘿笑着收回手,朝上指了一下说:“牛角啊,向天!” 虽然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好的意思,柳如思又看了看那牛缺了尖的角,出声问道:“只有一个吗…牛有两个角。” 老道士依然笑着,但那双清明眼看向她,叹息般摇着头说:“你呀,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柳如思脸一黑,还真是钻牛角尖的意思! 而一旁的褚时钰突然怔愣住,接着脸上出现期盼和不敢置信,来回看着老道士和柳如思,观主说的,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第51章 青阳与秦皓 给了小秦皓吊坠,老道士就轻拍了下牛背,只见牛慢悠悠的调转牛头,朝荥州城的方向开始迈步。 褚时钰和柳如思都是惊异,他们一个懂马,一个懂牛,这样简单没有任何言语的指示,这牛是什么怎么懂的?老牛认路、老马识途那都是建立在对地方熟悉的基础上,当真是跟老道士说的一样,这么通人意? 虽然才真正认识,两人对这老道士的神神叨叨都有所了解了,显然有很多事情老道士是不能说的,他们也不好直接窥探。 方向都是荥州城,众人也驾着马跟着老道士一起走,牛走得慢,马也一道闲庭信步,好像是在郊游一般。 “观主,你出来一年多,是有什么要事吗?为何把天清一人留在观中?”柳如思始终放不下这个问题。 老道士一双清明的眼睛有些出神,感叹般说:“拜天观近年的香火太旺了,贫道得避一避。” “香火旺不好吗?”柳如思奇怪的看着老道,道观寺庙不是都希望香火鼎盛的吗? “不好,不好!因果太多,是非太多,再这样下去贫道就要遭天罚咯…”老道士摇头摇得木簪都快掉了。 “供奉的是上天,上天不是该高兴吗?怎么会罚你呢?”小秦皓不理解的出声。 老道士又笑眯眯的看着小秦皓,答非所问的说:“你这娃呀,就是命太好了,不然和天清一样,也是个观天命的好苗子。” “你什么意思?”柳如思皱眉瞪着老道士。 老道士对她的态度仿若未觉,自顾自的又往回说:“天呀,是没有高兴不高兴的,上天也不需要人的供奉,那些香啊钱啊的,上天要这些干嘛?” “那你还设道观让人去拜?”孙知照忍不住插嘴。 “贫道可没叫人去拜,只不过那地方适合观天,就在那儿起了个小观当住所…”老道士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但很快似乎放弃般摇头说:“忘了什么时候,有人路过发现有道观,便恭敬的拜了拜…一开始都没有香,到后来有人搬了香炉,又有人搬了铜盆…然后有人抱了个蹒跚学步的娃娃给贫道。” “天清吗?是谁给你的?”柳如思问道,抛弃孩子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女孩,男孩多是体弱残疾的…天清看着很健康的样子。 “一个行脚商人,在边关一个被屠戮的村庄里发现的…商人耳力好,听见有细微的哭声就寻进那农户,男女老少的尸体躺了一地,在屋里找到哭声的源头,小娃之前被藏在棉被之间,自己爬了出来,哭声才让他听见了。”老道静静的叙述着。 柳如思心头发堵,也不知道被抛弃和这样,哪种是更悲惨… “天清啊,就是命不好,又生而灵慧,是天生的观天之人啊!”老道士的脸上满是赞叹和慈爱。 柳如思见了更不解了,老道士不像是对天清没有长辈之情的。“既然他适合继承你的衣钵,为何不好好养育教导他?就算你需要出来躲避,也可以带上他的…天清很想念你。” 老道士又是摇头。“我们观天命的,都是五弊三缺之人…说到底五弊三缺就是无牵挂,少因果。父母皆在、夫妻和睦、子孙满堂这些在常人眼中的福,其实都是割不断的因果。” “观天命便是要观世间命数,要是自身都因果不断牵连,先不说还能不能看清,怕是稍动妄念就要被天机反噬了!像贫道和天清这般的天养之人,更要约束自身少沾因果,好歹还能从五弊三缺里选一选,避开伤残,更是要避开缺命!” 柳如思一头雾水,这些和不能带上天清有什么关系? “观主爷爷,可是您已经和天清有因果了呀。”小秦皓当了柳如思的嘴替。 老道士还是嘿嘿的笑:“因果也是有不同的,比方说贫道与刚刚那些抢牛的人也是有因果,若是他们性命攸关,贫道会翻越千山万水的去救他们吗?” 几人都觉得不会,小秦皓也径自摇头,就算是慈悲为怀的和尚也几乎不可能。 “那若是哪天贫道性命垂危,你们觉得天清会想救吗?”老道看着已在几十丈外的城门,许多官员衙役已按尊卑大小列队整齐。 “他会。” 柳如思想起天清那思念的目光,又想起秦烈提起他亲人的模样。 当看到前方时钰的脸,那些官员衙役就都向前迎上来,大约相距三丈的时候各色人士就齐刷刷跪下行礼。 “下官张适良,现任荥州城知州,领荥州城百余人恭迎端王!”最前头穿从五品官服的人朗声道。 褚时钰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在场的人,淡声问道:“豫省布政司没有派人来协助救灾吗?” 地上的人一阵沉默。 “起来吧,先进城,把这些日灾情相关的事宜说一遍。”褚时钰小腿轻敲马腹,白蹄乌便径直向前而去。 不需要多说,城门前的官员文吏衙役等就退避到两侧。 跟在褚时钰后面的柳如思和彩云都有些不自在,她们身为女子又离褚时钰太近,在骑队里很是显眼,退到两侧的官吏有不少偷偷摸摸的打量她们。 进到城内,众人便看见了洪水漫过留下的痕迹,因为大河泥沙量大,冲出来的水也是携带许多泥沙。尽管此时主要道路上已经清理过了,但路边还是有残留的淤泥,两侧各类建筑的墙上也有一道痕迹,能看出当时洪水漫到了何处。 柳如思看着那些没过大半个门的水线,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怵,有她人高了吧! 向里走去,大部分建筑还是好的,只有少量商铺房屋垮塌,但无一例外的是里面的货物都被水淹了,许多幸存的商家都把物件和货物拿出来晾晒,试图挽回损失。 其中一间铺子门前有人翻动着一些卷轴,脸上尽是泪痕,字画遇水基本就完了,他应当是损失最大的商家了。 然后下一刻柳如思看到了盐商的门脸儿,大门开着,里面除了一些柜子和麻袋,什么都没有。 一路见了许多凄凄惨惨的商户,一行人到了位于城北的衙署,这里在城北自然受灾也严重,不过这里清理的很干净,除了一些木制构造有水泡的痕迹外,看不出黄沙淤泥的痕迹。 一行人都下了马,后面的侍卫自行上前接过马匹,而一直在褚时钰怀里,被悄悄瞩目的小秦皓下马后也回到柳如思身边被牵着。 褚时钰带的人自动分成两拨,一拨包括孙知照十多人跟着褚时钰。余下的人有的与当地小官吏沟通着人员的安置,有许多人牵马去安置马匹,有些则是分散到衙署各处顶替衙役担任起防卫的职责。 柳如思看了眼众人,自然的走到依然在牛背上的老道士旁边,用行动表示她的意图,比起进去议事,她更想留在外头跟老道士聊天。 褚时钰面上不动声色的纠结了几息,他是真的很想上哪都带着她,但这次和在富宾城不一样,虽然那时叫去的还是三品知府,可那是相对私人的场合… “议事厅旁可有能休憩的院子?”褚时钰看着老道士等人,问的却是张适良。 张适良也听得明白,当即让下属小吏上前,小吏恭敬道:“几位随小人去旁边客院休息吧。” 柳如思带着彩云和秦皓跟着走,一边看向老道士,而老道士一派自然的还是坐在牛背上,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牛就跟着引路的小吏走。 褚时钰示意十来个侍卫跟上她们一起,又看着她们走了一截,他才转过头要进入衙署议事厅,脸上没什么喜怒,却升起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小吏带柳如思几人进到院子里,指了几间房屋说:“这里的屋子都可以随意使用休息。” 小吏退了下去,接着来了两个婢女端来瓜果和茶水,放下东西便侯在一旁,方便她们有需要时使唤吩咐。 老道士要随她们进屋时,才终于懒洋洋的从牛背上下来,那青阳牛就在屋边上的院子里就地卧下,似乎是累了般闭上眼睛小憩。 柳如思却没进屋,而是看着那头牛目光闪烁着,有些迟疑的问:“这牛名为青阳…是与我丈夫有什么联系吗?” “就是他送到拜天观的嘛,又是伴子而生,也算秦烈半个儿子了,青阳和秦皓,是不是有点像兄弟?”老道士嘿嘿笑着径自进到屋里的交椅上坐下,那随意的模样像是在自己家。 柳如思依然站在门外看着那头牛,似是鼓起了什么勇气般问:“我的意思是,这牛这么聪明,又与秦烈牵连极深…是不是,附了灵魂在牛身上?” 老道士一愣,随即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就跟你说不要钻牛角尖了!哈哈哈!” 虽然被嘲笑了,但比起难堪,柳如思更多的还是失落,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吗…” 老道士渐渐收了笑声,又是摇头叹息道:“这有魂之物是不能被他魂附身的,哪怕是青阳只是一头牛,也是有神魂的。青阳通人意,是因为天赋异禀,就像秦皓生而聪慧,天清生而能观天命…” “人死不能复生,一世的命没了就是没了,回不来的。”老道士摸向腰间,想起来葫芦被抢了,转而端起桌上的茶水惬意的抿着。 “谁说人死一定不能复生?”柳如思质疑的看着老道,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 “你那是两码…唉!”老道说一半连忙摇头,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喊道:“不可说!不可说…总之你还是现实点,别整天神神鬼鬼的!” 柳如思无语,你一个神神叨叨的道士叫我不要神神鬼鬼的?! 同时她也暗自惊疑,是秦烈把她重生的事告诉老道了?还是老道自己知道的? 不过她没有秘密被知晓的慌乱,这明显是不能泄露的天机,老道是不能往外说的。如果是老道自己知道的,那说明他真的堪称为仙了。如果是秦烈告诉的,那证明老道士一定是信得过的人。 “还没有问过观主道号,可方便告知?”柳如思略微郑重些问,虽然老道有些跳脱,但相处半日她也明白这是个真正的修行之人。 老道士闻言却有些恍惚,抿在嘴边的茶都溢了些出来,接着回神又是嘿嘿笑道:“没人给贫道起过道号…叫观主、老道、老头什么的都行,称呼罢了,没有你也知道贫道是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柳如思不想窥探太多,她已神色如常,走进屋里和小秦皓一起坐下。 之前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路上奔波了好几天积累的疲累感就上来了,即便是喝着茶,柳如思也觉得昏昏欲睡。 倒是小孩子的精力比较旺盛,小秦皓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有些犹豫的往门口蹭去。 “我可以去摸摸青阳吗?” 见柳如思和观主都没有反对意思,小秦皓便放宽心走出去,试探着伸手去摸青阳的背脊。 青阳略微偏头看他,比铜铃还大的牛眼明亮而温和。 接触到青阳的眼神,小秦皓就安了心,小手一会儿摸摸牛脖子一会儿摸摸牛耳朵,不一会儿就自来熟的爬到青阳的背上,摸了会儿去了尖的牛角,就整个小身躯趴在牛背上,眯起眼睛笑了。 “观主爷爷,你说青阳是我爹爹的半个儿子,是我的兄弟,那不是应该让青阳和我们在一起吗?” 小秦皓实在心生喜爱,不由得起了让青阳以后跟着他们的心思。 老道也笑眯眯的看着小孩和牛玩耍,嘿嘿笑道:“兄弟也并非要在一块的,分散各地致死不相见的兄弟也不少。” “那种兄弟应当是关系不好,可我与青阳一见就觉得亲近。”小秦皓已经学会辩驳了。 “也不一定是关系不好…说你与青阳是兄弟,其实就是上一辈留下的因果,但总归一人一牛,有不同的路要走的。”老道士又是摇头。 小秦皓更不认同了,又反驳道:“我家有头大牛,总与舅公相伴,都已经八年了。” 老道士嘿嘿笑着说:“那也是不一样,青阳命不同,与拜天观有缘,此生是要与贫道一起观天的。” “青阳是牛,也能观天吗?”小秦皓质疑道。 “谁说牛不能观天?贫道反倒觉得青阳比人更适合观天,只旁观不言语,不像贫道,总是不吐不快…” 第52章 二次溃堤 最终小秦皓还是没能说过老道士,不过老道士一副要跟着他们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时候要走,青阳自然也能和他多相处。 小秦皓依然在牛背上趴着快睡着了,而柳如思和彩云喝着茶也昏昏欲睡,靠在椅子上都闭着眼小憩。 “都醒醒!水要进来了!”老道士一声大喊,将所有人都惊醒! 话音刚落,只见不知哪来的浑浊黄水,突然从院门漫了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了大半个院子! 在院子里守卫的十来个侍卫立即冲上前去,合力将院门给关上,且死死顶住!然而木制的大门到处都是缝隙,黄水几乎是滋着进来的! 柳如思才隐约听到有外面有嘈杂喧哗声,似乎在喊:“大河又溃堤了!” 她立即起身往小秦皓那儿跑,不过老道士却喊:“让他呆在青阳背上,比你抱着稳妥!青阳可是水牛!” 这青阳便是从她那儿出去的牛,她自然知道水牛擅长游泳,之前常看牛在家门口的池塘里畅游。她依然是跑过去,不过只是让小秦皓抓紧牛角,没将孩子抱下。 只是看着水越漫越多,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水便是从外面进来的,跑出去可能更糟,可留在里面谁知道这次水会涨到什么高度?!上次已经是比她人还高了! 这时青阳背着小秦皓站了起来,往院中的一棵大树走去,老道士也喊道:“快上树,这树高大应当淹不到!” 水已漫过柳如思的脚背,她连忙拉上彩云往树边跑,同时朝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婢女喊:“你们去爬旁边的树!” 刚到树边帮着彩云往上爬,巨大的压力使院门一下被冲开!半人高的水一下将所有侍卫冲得四散! “抱着门板门框!”老道冲那些侍卫喊着,他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张木桌,水冲到他身上时,他便借着木头的浮力漂了起来,用力扯着大树较粗的树枝,固定住不被冲走。 彩云已经爬上了大树杈,柳如思还来不及爬,只得紧紧抱住树干先抵挡水流的冲击,好在黄水虽然汹涌的冲进来,但进到宽阔的院子里后分散开来,冲击力减缓了许多。 感觉黄水没过大腿后已经平缓了一些,她赶忙借着彩云的拉拽迅速往树上爬,一在树上稳住,她便转头去找小秦皓。 令她安心的是,青阳泰然自若的在站在水中,在牛背上的小秦皓连衣服都没湿多少。 黄水依然在肆意的灌进院中,随着水的不断上涨,青阳也稳稳漂浮在水中,牛头扬起,小秦皓扶着粗壮的牛角就像扶着两个坚固的把手。 水很快漫得极高,柳如思预估已经到她胸口高了! 突然! “哄!” 一声巨响! 就见他们刚刚呆的屋子突然坍塌!连着好几间屋都塌成了废墟! “如思!” 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 柳如思转头,就看见一群人跟着洪水一起淌了进来,当头那个正是惊骇欲绝的褚时钰! 即便离得有些距离,她依然能看见他脸上的血色全部退去,竟是苍白如纸。 “我在这里!”柳如思立即喊道,那样的神情太让人心颤,她没见过那天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想来也差不多吧…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褚时钰立即回过神!转头看见树上的她,浑身湿漉乎站在黄水中,他不由得露出像是要哭一样的喜笑。 褚时钰赶忙蹚水朝她们过来,身后几十个人用绳子互相捆成一串,手里拿着各类漂浮物。 围到大树边,褚时钰仔细看了柳如思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趴在牛背上有些茫然的小秦皓,他才真的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轻叹着:“都没事就好。” 水还在涨,已经比柳如思还要高了,褚时钰在水中也只能露出脖颈,一行人很快有了决定,他们得去城外地势高的地方。 让柳如思和彩云像他们一样在腰间绑上绳子,然后又让老道也绑上。 先前在院子里被水冲散的侍卫也泅水过来了,只是好像少了几个,但没有人提起,倒是其中一个侍卫手里捞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 柳如思转头看了一下附近其他的树,一个人也没有。 “走吧!先救我们自己!”褚时钰顾不得那么多,上手就把柳如思接下树。 “我知道,只是看一眼…”柳如思适应着在水里的动作,她是会一点游泳的,只不过是上一世在泳池里,在这样的洪水中一点信心也没有。 彩云被孙知照接下,那个小婢女被绑在老道士和侍卫们中间,其他的侍卫也一个接一个的将自己绑上串子。 这时柳如思看向还在水里静静漂浮的青阳和牛背上的秦皓,好像跟他们绑在一起还不如这样安全,可不绑又担心会被冲散。 “拿段绳子把秦皓绑牛背上!我们拉着牛身上的绳子!”褚时钰很快拿定了主意。 当小秦皓在牛背上被固定好后,青阳自发的就当先朝院门外游动。 褚时钰和柳如思在一串人中间,他们彼此互相拉扯着,也都拉着牛,顺着力道当头跟着牛游水。 于是队伍自动开始对折,俩俩结伴的同时游在后面,孙知照和彩云,侍卫和老道,侍卫和婢女…如此互相扶持着往外游,竟是意外的稳定。 水已经淹得离院门上框只剩一尺多,倒是恰好够众人不必下潜,青阳游出院门后便自发的往南边衙署大门游去。 一路上又有更多侍卫或者是本衙署的官吏杂役聚上来,一开始是往绳子后面绑,后来绳子不够绑了,就后面的拉着前面的腰带,成了一条在水里游动的长龙… 青阳游速不快但很稳,不多时就游出了衙署。 漫天的黄水一下湍急了许多!有些暗流涌动,柳如思感觉游得有些吃力了,很难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旁的褚时钰感觉到了,立即靠近了些一手拢住她的腰身,一手将连住青阳的绳子拉得更紧,这会儿反倒是这头牛更游刃有余。 两人的手都被占了,为了不拖累青阳,脚下都用力蹬着水,只是由着青阳掌握前进的方向。 衙署一出门就是主街,青阳在主街上顺势随着水流凫水,不过游了一小截后就调整方向游进了巷子。 后面的褚时钰和柳如思不解,但青阳在前,方向自然是由他控制,两人也没有抗拒,顺着向小巷里游。 若是从上空俯瞰,就像是一条长龙突然扭转龙头,带着长长的躯体游弋进街头巷尾。 长龙还在不断的发展着躯体,有路边的商人和城中的百姓投入长队,有的是半中间加入的,许多拖家带口的,给长龙发展出肢体。 但这条队伍反而更稳固了,因为不少人都自带着漂浮物,这样的长队哪怕有几个人遇到暗流,也会被其他人带着轻松掠过。 而龙头方向的青阳,已经游过小巷,到了荥州城墙边,顺着城墙往南游,很快前面几人就看见城墙一处新坍塌的缺口,而墙外十几丈便是一处地势高的山坡! 山坡上已经有很多脱险的百姓聚集在上头,见到一头牛背着一幼童游出来都是一愣,热心上前想接应的有,冷眼旁观的有,转着眼睛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的也有。 不过当后面两个大人游出来,后者的眼神就没了一半,当一大串人出来所有不善的眼光就都散了,唯有那些想接应的依然在前头,见青阳靠近,便主动拉着牛角帮助他们上来,而后又顺着绳子拉后面的人。 原本的人聚在山坡下端有些拥挤,一长串人不断上来后,原本的人也自发往其他地方去,拉开和新来人的距离。 青阳在山坡上站定,褚时钰和柳如思上来后帮助后面几个人上来,而后就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圈,让后面的人自己来帮更后的人。 走到高一些的土坡上,柳如思筋疲力尽的躺倒在荒草中,太累了…她甚至没有力气去介意褚时钰还握着她的手,紧挨着她一起躺下… 前世被土方车创死的时候死得很痛快,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在生死边缘挣扎,比起身体的累,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压力。 在那汪洋般的洪水中,她渺小得像只蝼蚁,便是脱困后那种无力感依然弥漫在心头,人在天地伟力面前如此脆弱不堪… 褚时钰握着依然粗糙的小手,感受温热和脉搏,慢慢安下心,不多时他就发现柳如思睡着了。 他坐起来眉头微皱,现在她还一身湿,这样睡着岂不是容易受凉? 青阳带的这条长龙还真是特别长,直到夕阳西下才终于上来最后一个人。 而期间上来的不光是长龙,还有其他零散自己逃来的人,还有许多动物,然而除了马匹一上来就被褚时钰的下属们接管了之外。 其他动物若是逃得不快,立刻就会被人抓住,有些当场就被打死带往山里深处去… 褚时钰的侍卫们存活了许多,聚到这土坡上的就有两百多号,马匹却是只聚了一一半,马是会游泳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管马的侍卫难以收拢马群,大多和群体分散开了,只是看这种情形,没及时找回来的恐怕处境不妙。 有这么多人马在,很快他们就在山坡上划出了一块范围,不过没有排斥他人靠近,像守城兵、衙署的官吏杂役还有一些有接触的百姓都被默认呆在这个范围内。 “这山上应当有粮仓吧?”孙知照对着一个小官吏问道。 “有是有的…”那小官吏慌张的四处看,却没找到那些主事的上级。 “张适良知州和其他几位大人都在洪水里不见了,想必是凶多吉少了…”孙知照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问:“为了不辜负他们的牺牲,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尽快抢险补上堤坝。” 小官吏目瞪口呆,都牺牲了?上次洪水那几个主要的大人可都活得好好的,这次也没见得比上次凶险多少啊… “端王就是陛下派来主持赈灾事宜的,就算各位大人能险中求生,洪灾相关也要听端王示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召集丁壮,吃饭喝足了才有力气上堤坝堵缺。”孙知照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虽然小吏知道一些事情不是说的这么简单,但他现在也饿着呢,就往山上指路道:“就往这边上去,山凹里有一座粮仓,有民兵把守。” 孙知照点了点头,但没有就此放过小官吏,接着问道:“是官定的地方粮库吗?” “是…官定每城都要建粮仓,荥州建了三座,一座建在这山上,另外两座分别在南边和东边的高地上。”小吏据实回答,这些对百姓是保密的,但对稍微有点地位的官员都是公开的。 孙知照温和的看着小吏又问:“我们出衙署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张知州及其他大人的家眷们,你可知道都安置在何处?几位大人不在,我等也有义务照料好他们的亲友。” 这下小吏又有点慌了,这是几位大人的隐晦之事,他们前些天都不在荥州城里,都是在张知州的城外山庄里避险。 得到端王要来的旨意,张大人先派下属用粮雇了民众将城内打扫了一番,再每日派人到官道旁打探是否要到了。今日一有消息就匆匆赶回荥州城,端王一行走得慢,他们还有时间布置打理,显得很是从容… “若是不说,万一洪水波及到各位大人的家眷,那可就糟了。”孙知照补充道。 “那不会,几个庄子都在地势高的山上。”小吏并不想去介入这些龙争虎斗,他只是一个月俸不过二两半银子,在大人物手下苟活的无品芝麻官… “这边能直接通到那些庄子吗?你看我们现在风餐露宿的,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有…还是你想在这山上过夜?” 小吏犹豫了一会儿,他一直是跟随着张知州进退的,之前也是住山庄里,现在城里被淹,他也确实没处去了。 想清了现状,小吏便咬了牙,把山庄的位置说了出来,或许是觉得已经是背叛了,不光把知道的几个庄子都说了,还把几个知道的私仓位置也说了一遍。 此时天已经暗了,那边青阳和老道还有小秦皓几人围坐在篝火边,彩云和柳如思还在旁边睡着。 而不远处褚时钰刚把聚来的人收编好,城防军、官吏衙役、许诺粮食招来的一些百姓,由他的侍卫做主导组成临时工兵团,崩溃的堤坝必须尽快堵上,否则溃口会越来越大! 第53章 用身价买饭 柳如思在摇晃中醒来,眼前是小秦皓和一个小婢女,还是在山坡上,她们正想把她扶上牛背。 “要去哪?”刚说完柳如思就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不过她先是转头看,正常不会是小婢女和秦皓来扶她的,她就看见彩云正她旁边蜷缩在地上,表情很是不安,脸上汗滋滋的。 “义父让我们几个先随一队人去附近的庄子,彩云姐姐好像生病了,娘你会不会难受?”小秦皓担忧的看柳如思。 柳如思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好,嗓子虽然哑了但没发烧。随即又去摸彩云的额头,她当即就皱眉,这是高烧了。 “娘还好,彩云姐姐需要马上退烧。”柳如思摇晃着要站起来,她不难受,就是有点虚弱… 这时一只干瘦的手递过来一串烤鱼,老道士依然是嘿嘿笑着说:“先拿着,等会路上吃点,一天没吃东西了。” 柳如思先没接烤鱼,而是示意小婢女过来,帮她把彩云扶到牛背上,青阳通人意,卧在地上等人上去了,他才稳稳的站起来。 等将彩云安置好,柳如思走向旁边侍卫牵着的马匹,想上马,但脚蹬着马镫踩了几下都没能上去…她已经掌握上马的技巧了,现在纯粹是没力气… 下意识的,她转头往身后看,小婢女和小秦皓一副想帮,但不知道怎么帮的表情。 “褚家小子带组织起来的人手去粮仓那儿了,跟山庄不在一道上,在那里吃一顿,等有天光就要去把大坝给堵上。”老道士笑着对着柳如思说明道。 柳如思神色复杂的无语了一下,虽然她是想知道褚时钰去哪了,可这老道不问自答,显得… 一旁的侍卫都瞪着老道士,这老头是倚老卖老吗,居然叫王爷褚家小子?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对柳如思恭声道:“卑下帮柳夫人上马吧。” 柳如思点了头,接着却见侍卫在马边跪下,手撑在地上低下头,示意她踩着他的背上去。 她不由得一愣,大夏是礼教森严男女大防来着,但不至于这样吧… “这样我也不好使劲…我先一脚踩马镫,你托着我另一只脚助我上去。”柳如思提议道,这样踩着人上去是对人格的侮辱,她实在做不到。 侍卫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应该是觉得托着鞋底也不算冒犯,便应下改为蹲姿准备着。 柳如思暗叹一口气,再次踩住马镫,使劲让另一只脚踮起,这时有力的手便托住她的脚底往上举,柳如思顺着力道终于顺利上了马,只是气喘吁吁的直接趴在了马背上。 老道士又一次把烤鱼递上来,柳如思接了,她实在太虚弱了,但彩云可能没时间等她吃完再走,早点出发就能早点到山庄,到时候才有条件给彩云降温… 她一边小口的吃着,一边看着别的侍卫把小秦皓抱上马,老道也坐到马背上,看老道的动作像是也会骑马的样子。 他们去山庄的这一队全是有坐骑的,那个小吏坐在一个侍卫身后带路,一行人在夜色中举了火把,三十匹马一头牛往山里走去,很快就找到正经的山路。 尽管彩云没有被绑在青阳背上,但牛背宽阔,她趴在上面没有人扶着也依然安稳,柳如思逐渐放下心,强撑着精神吃完鱼,再次趴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等她又醒来,是被争吵声闹醒的,坐起来便看见成片的高墙和庄重的大门,应该是已经到那个山庄了。 只是此时一排家丁打扮的人拦在门外,几个侍卫在前方面红耳赤的,正跟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争执着,眼看着稍有不慎就要动起手来。 “可是到张大人的别庄了?”柳如思出声道,嗓子还是有些哑,却比先前好多了。 为她牵着马的侍卫回答:“是,只是这里的管家说,他们不接待外客…” 柳如思点点头,思索了一下,便从小心翼翼的爬下马,朝那个管事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说:“敢问这位大人贵姓?” “大人担不起,免贵姓张。”管家说谦虚的话,可神态却是骄傲的样子,下人能和家主一个姓的通常都是被赐姓的,证明是得重用的下人。 “看您这年纪,可是张适良张大人的兄弟?”柳如思一派真诚的问,好似看不出眼前的是一身管事打扮。 “胡说什么呢!鄙人是张老爷府上的大管家!从小就伺候老爷的!”管家横眉怒目。 柳如思恍然大悟般说:“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您应该是要听从张大人吩咐的是吗?” “那是当然!”管家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那便好,前不久端王殿下与张大人议事,张大人担心荥州城不安全,便建议大家移步来此山庄。可没成想还未动身,大河就再次溃堤了,张大人在水流中不知所踪…”柳如思蹙着眉一副哀戚的神情。 管家显然还没得到消息,当即瞪大眼睛急问:“怎么回事?老爷失踪了?!” 柳如思沉痛点头说:“这会儿端王殿下和手下的人手还在等候…我们是随端王一道的人,因为我们几个老的小的还有弱女子在那灾地碍事儿,就打发我们先到张大人先前说好的这庄子里来等消息,若是找到张大人了,也会送到这儿来。” “我得先进去禀告老太君!”管家满脸忧心忡忡,这些人进不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柳如思连忙拉住管事说:“那可否让我等几个女流和孩子先进去,给些干净衣物和清水,我这妹妹发了烧,怕是晚点就撑不住了。” 管事匆匆瞄了一眼,一个孩子三个女子其中一个还昏迷着,放进去也出不了大事,就随意一挥手:“那你们进去,其他人外头等着。” 柳如思连忙让小婢女和她一起扶着彩云,一些侍卫不放心想跟,被她眼神制止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三十几个侍卫很难硬闯,而且也没必要硬闯。 张管家进了庄就急匆匆的去禀告了,不过大管家下面自然有其他的小管事,领着柳如思几人进到一座客院。 把彩云扶进客房的里间躺下,柳如思身边的小婢女本就是张大人家的,跟小管事沟通几句了,要来了几身干净衣服,又拿来热水和吃喝。 让小秦皓呆在外间,交待他洗澡换衣服照顾好他自己。 柳如思让小婢女帮忙,把彩云身上还潮湿的脏衣服脱掉,彩云还发着高烧急需降温。 没有药物的情况下,柳如思只能选择目前最可行的方法,拧了热水,她开始给彩云擦洗身子,全身都擦洗干净以后,又重点擦拭腋窝、腹股沟等汗腺比较发达的部位。 目前的条件下,这是比较有效的降温措施…不断擦拭到水温微凉了,柳如思伸手摸摸彩云的额头,虽然还是热,但比之前降了些,算是低烧的范围了… 把干净衣服给彩云换上,柳如思让小婢女去找了一点盐过来,她将盐化在清水里,又让小婢女帮忙捏布巾替彩云冷敷额头。 柳如思自己则扶着彩云坐起,试着把彩云叫醒,彩云迷迷糊糊的不能清醒,但她判断彩云基本的条件反射动作是有的。 她把碗凑到彩云嘴边喂进一点淡盐水,彩云下意识的咽了咽,一个吞咽动作完成,柳如思又喂进一点… 如此反复循环,用了近一刻钟才将半碗淡盐水给彩云喂下。 此时小婢女给彩云换了好多次冷敷的布巾,柳如思改摸彩云的脖子,发现温度好像正常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你了。”柳如思疲惫而真诚的朝小婢女笑道。 小婢女有些内向,只是摇摇头,都不敢和她对视。 柳如思有些叹息,这是个看着比彩云还小些的小女孩,另一个在洪水中不见的也是… 虽然疲惫,但柳如思强打精神,三两句就说服小婢女和自己一起擦洗,都换了干净衣服。 身上干爽舒服了,柳如思有种一身晦气都去掉的感觉。 该忙的都忙完吧? 柳如思对外面的小秦皓喊了声:“皓皓,可以进来了!” 小秦皓登登登跑进来,他早把自己打理好了,不过找来的这身衣服明显有点大,裤脚衣袖都耷拉着。 他举起手,袖子落下去,才见他小手上拿着块糕点,他问道:“娘,我能吃这个吗?” “饿了?”柳如思俯下身闻了闻,然后摇头说:“不行呢,有花生味…还有其他东西吗?” 小秦皓失望的摇头说:“没有了…” “你先忍一下,娘去问问。”柳如思从床边又站起来。 看见娘亲脸上的憔悴,小秦皓抱着她不让她走,急忙劝道:“皓皓不饿,娘把糕点吃了,先睡会儿吧。” 前面马背上旅途劳累了五天,刚到荥州都没缓过神又遇了洪灾,从洪水中挣扎出来到现在,柳如思不过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个多时辰… “没事,娘顺便给观主爷爷他们要点吃的。” 她确实很想往床上一躺就完事了,可这会儿不光是秦皓饿了,她还想起外面还有几十号人。虽然侍卫们身强体健,但也不是铁打的,泡了那么久洪水,再没有食物补充体力,很容易就病倒了。 因为不光是自己的事,小秦皓也不知道怎么再劝,就拉着她的手要一起去。 “你待在房间里照看彩云姐姐和这个小姐姐,娘很快就回来了。” 柳如思把小秦皓拉到房里的小塌坐下,儿子虽然养得皮实,可毕竟才五岁,今天太折腾了,也得早点休息。 小婢女也已经窝在角落里睡着了,柳如思用冷水拍了拍脸,打起精神走出去。 此时是深夜,客院门口留了两个家丁,显然是防止她们乱跑的,走过去后,柳如思轻声唤:“两位壮士,辛苦你们值夜了。” 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颗一两碎银,柳如思直接一人塞了一颗,家丁原本不善的眼神就和蔼了。 然后她说:“我们到此处没带吃食来,两位能否找到管事,帮问问能否准备一些饭菜送给门口三十几个人,若是让他们吃饱…” 柳如思手中晃了晃一整锭十两的银子,两个家丁顿时眼睛都发光了,他们作为家奴月银不过二钱!反正就是一些吃食,也不算大事! “好,我这就去问问!”其中一个家丁连连点头,抬脚就要走! “记得给我们四人也备上吃食!”柳如思连忙提醒,把心里肉痛的感觉压下去,她也是平凡农家出身,十二两银子当初还是她的身价呢… 不过用钱砸的效率非常之高,一刻多一些,四碗热腾腾还打了蛋的面条就端了回来。 那家丁把托盘放到院中,热切的说:“门外那些兄弟也送了面条,和你这一样的!” 家丁根本没去找管事,直接跟厨房熟的人商量了一通,给厨房的人一点好处,用采买的价格买了厨房的面条鸡蛋做了面,又给门房一些好处,通融安排送出去,统共花了不到一两…要是找了管事,那十两可不一定怎么分了。 柳如思看他的神色不像撒谎,也作出大方的样子,干脆的把十两银锭递出去说:“多谢了,若是之后还有什么琐事,希望还能找你相帮。” “不必客气!尽管来找!”家丁接过银锭忍不住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那留下牙印的质感让他更加激动了,不过对上门口另一个家丁的眼神,他又心里不痛快了些… 但家丁的心理活动已经不关柳如思的事儿了,她端了面条进房间,就见小秦皓也睡着了,不过面条还是趁热吃的好,她就把小秦皓和小婢女都叫醒来吃。 犹豫了一下,柳如思又去叫彩云,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才是对抗疾病的最大力量,而身体需要有充足的食物来提供能量。 彩云的烧已经完全退了,这会儿挣扎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但虚弱无力,话都说不出来,柳如思便把面条端过来,一小筷一小筷的喂给她。 小婢女迅速吃完了她那碗面,上前怯怯的说:“夫人快去吃吧…我来喂小姐。” 柳如思也不推脱,把碗交给小婢女,自己去桌边享用还热腾腾的面。她不是喜欢把担子往身上揽的人,只是一些责任已经落在身上了,不担当起来她会于心不安。 彩云吃下小半碗面,柳如思和小秦皓也吃饱了。 基本温饱解决,没有精力再想别的事,柳如思搂了儿子一起躺在小塌上,准备好好睡会儿。 然而她才刚闭上眼睛,门口就传来唤声:“里面的夫人,老太君有事要详细询问,麻烦快些跟小人过去!” 第54章 累晕了 刚要睡觉又被打扰!严重缺乏睡眠的柳如思不由得一肚子恼火!可现在寄宿别人家,主人有事要找,她不去就不合理了… “娘就去一会儿,皓皓乖乖睡,等娘回来。”安抚小秦皓先睡下,柳如思又一次强打精神起来。 出了客房,等在外面的张大管家满脸急躁,说话也不客气。“你怎么那么慢!老太君等着呢!” “这就可以去了。”柳如思礼貌笑着,压着因缺少睡眠而有些烦躁的情绪。 张管家径自转身带路,急匆匆的走在前头,柳如思个子低步伐小,要时不时小跑才能跟上。 这庄子很大,她们暂住的客院是外宅,老太君住的是内宅,跟着张管家疾走了小一刻钟才到了老太君的院子。 而主人家的院子和客院显然是尊卑分明,不说里头移步换景的庭观,就这粉刷得整洁的院墙,和雕刻精美的院门头都显得出区别。 柳如思不在意这些景致和装潢,但这老太君急匆匆的叫她来,这会儿又让她在外面等着!几个意思?!不是担心张大人才急着让她来的吗? 张管家又急步出来说:“赶紧进去别磨蹭!说话婉转点,别让老太君急坏了身子!” 这张管家太不客气了,柳如思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也没心思计较。另外转念想到,应该是老人家得了噩耗急晕了,才让她在外面等,她也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要因烦躁而冲撞了人。 走进院内的主屋,屋里分内外间,外间还有山水泼墨的屏风隔着。张大管家就在屏风外站住,而柳如思没有人提示,也停下脚步看向他。 “进去啊!老太君塌上躺着呢,还要她老人家出来见你啊!”张大管家呵斥道。 柳如思一边面无表情的又抬腿往里走,一边心里思忖,这张管家到底为什么能这么不客气?虽说她和褚时钰实际上没关系,可在张府眼里她应该是端王那边的人…就算只当她是个下人,也不至于这般呵斥吧? 屏风后面的内间门口左右站了好几个丫鬟,现在内间的门开着,里面好多衣着华贵的妇人和少女围着床榻,外面些站着三个年少男儿和一个中年男子也都是一身锦衣。 柳如思一走进来,一屋子二三十个人都转头看她,每个人眼中各有各的情绪,但不友善的占了绝大多数。 暗叹了一口气,她是来报“丧”的,别人家没有好脸色是正常的,不过她余光中也感觉到有个十六七的少男,眼神里更多的是色欲… 许多思绪都是一瞬间,柳如思礼貌的上前福了福身说:“民妇见过各位,听闻各位是关切张大人安危,召民妇来问询,民妇所知不多,但一定知无不言。” 躺在榻上的老人有些虚弱,小声对旁边的中年妇人说了几句,那中年妇人便点点头走出来。 妇人眼里没有半点温和,语气莫明的说:“我是张适良张大爷的夫人,敢问你与端王是何关系?” 柳如思眼眸微垂,对于这个她早想好了说法:“民妇姓柳名如思,家夫姓秦名烈,民妇的小儿有幸得端王殿下青眼被收为义子。” 张大夫人微愣,这种关系很微妙,是否是端王亲近的人也不好说,不过态度依然没多好,甚至语气微沉的问:“大水淹城的时候你可是见与端王和张大爷在一块儿?” 柳如思感觉这事好像有什么古怪,可目前什么都不清楚,她便小心回答:“大水淹城时小女子在衙署客院中休憩,不知端王和张大人当时是否在一块儿。” “不知是否在一块儿,那你是如何知晓张大爷之前有邀端王来山庄的?”张大夫人脸色更阴沉。 “自然是端王殿下告知的。”柳如思理所当然的回答,其实褚时钰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为了方便进来才加的那一句。 一旁的中年男人出声:“大哥不可能…” 张大夫人立刻回头瞪他,将他的话打断,又转头对柳如思问:“大水淹城后你未曾见过张大爷?” “未曾见,大水一来就许多人不见了,有许多端王的侍卫就在我眼前不见的…”柳如思面露悲伤、后怕之色。 张大夫人上下打量她的神情,看不出是不是虚假,随即又问:“你们是怎么从荥州城出来的?” 游出来的啊,不然能是飞出来的?柳如思掩住心里的怪异感,只是回忆着说:“是与大家用绳子绑在一起,结伴游出来的。” 闻言张大夫人脸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她没再问什么,就退回内间榻边坐下,与老太君窃窃私语起来。 两个掌家的女人窃窃私语着,旁边二十多个人也不敢出声插嘴,于是大都上下打量着柳如思,打量的时间久了眼神都有微妙的变化。有些人露出好奇和赞叹,有些人眼中出现鄙夷,中年男人表情似乎是不屑可眼睛一直斜瞥着她。 而一开始那个十六七的少男眼睛越来越肆无忌惮,之前看着她的脸,这会儿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胸口…柳如思对眼神本就敏感,少男不掩色欲的凝视就像毒虫一样,让她浑身不适! “冒昧打扰,请问可还有要事?民妇的幼子今日受了惊,民妇不放心离开太久。”柳如思主动出声问,她也够累了,没精力跟这些人打太极。 所有人都转头盯着她,一个站着的少妇嗤笑了声,似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却不低的说:“哪来的乡野村妇,一点规矩也不懂。” 柳如思眼眸微眯,因缺眠而导致的烦躁忍不住蹿上来一些,她勉强压住。 “没听她自称民妇吗?估计是哪个粗野民夫的女人吧,说是儿子认端王为义父,恐怕是凭这张脸想攀高枝吧?”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妇人脸上鄙夷更盛,盯着她容貌的眼中透露出嫉恨。 “不会是带着儿子都攀上端王了吧,这手段还真厉害!”一个少女神色莫名的看着她,比起嫉妒,似乎更多的是想讨教的意思。 张大夫人哼了一声对那些少女呵斥道:“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如学学你大姐,入了康王府第二年就生下小公子,如今就被封侧妃了。我们大门大户的女子,要学的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别学这些狐媚伎俩!” 柳如思气笑了,这些人自说自话的就给她扣了帽子,她也算明白为什么这张家敢这么傲了,原来有个女儿是康王侧妃,靠山是康王。 也是,她没有任何身份地位,儿子被端王收为义子也算不上什么,他们赵家女可是给康王生了亲儿子呢!而这段时间柳如思也了解了,康王可以说是褚时钰最大的对手,若说背后经营的势力,还比褚时钰强大得不止一点。 “呦,你笑什么呢?这儿可没人会欣赏你卖弄风情。”年纪大些的妇人直冲着柳如思教训。 你哪只眼睛看出是卖弄风情?柳如思对妇人的表情阅读能力表示无语。 不过柳如思嘴角依然勾着,只是一双杏眼的视线一转,落在十六七的少男身上,若有若无的瞥了眼他的下腹… 妇人和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少男,而少男没有反应过来,才将凝视柳如思的视线挪开,下腹的衣袂突兀的顶起… 众人大都面红耳赤,慌忙避开视线,少男才反应过来,往后面退了几步借房中桌子遮掩。 而妇人,感觉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刚说完这里没人吃这一套! 然而少男是长房嫡子,妇人不可能怪罪,妇人满脸都是恼羞成怒的红,狠狠的瞪向柳如思! 柳如思依然笑着,不过她轻蔑的眼神不言自喻。 “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妇人气急了,转头对张大夫人告状般说:“大夫人!这贱蹄子可是在勾引大公子!” 张大夫人自然也面露不悦,那少男是她亲儿子,哪个母亲喜欢妖艳贱货勾搭自己孩子?不过她自持身份不会轻易失态,而且柳如思不是他们府上的人,可以不给好脸色,但没有资格惩处。 “张大夫人,民妇从头到尾只是站在外间,都未曾往里靠近一步,却不知怎么就惹了各位误解…既然是碍着各位的眼了,不妨让民妇先回客院。”柳如思垂眸低头,把刚刚不小心冒出来的脾气按回去。 可刚刚丢脸的妇人不想轻易放过她,恶意满满的说:“既是知道碍眼,不如就滚出山庄,免得明日再碍眼!” 张大夫人皱了眉在考虑,她也想把人撵了,可到底是端王的人,即便他们后面是康王,明面上还是得敬着端王的,不接待是一回事,但接待进来再把人赶出去,那就是落端王面子了。 柳如思心头的火气也越来越浓,她忙里忙外不就是为了今天的吃住吗,就为这点基本需求,才站在这儿忍受他们的侮辱…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不是没过过,父母把十岁的她扔进的是全年制的寄宿学校。但她考上了重点高中之后,就有了正常的寒暑假期,对于正常学生来说是最好的日子,但对她则相反,她无处可去… 父母只给她最低的抚养费,只勉强够她的学费和温饱,她天资不够好,尽管很努力,奖学金也是时有时无…而因为她有父母,父母都不贫困,她领不了助学金… 初升高的那个暑假,她还没满16不能打工,为了找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她分别去找了父母,母亲连新家的门都不想让她进,直接把她赶走了。 父亲收留她了,只是那个家的女主人极其讨厌她,从她住进去的第一天,所有的家务就都落在她身上,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异父异母的十三岁弟弟早熟得恶劣,她的贴身衣物丢了好几件… 可她不能抱怨,也没有人可抱怨…但凡有任何一句微词,那个女主人都会声色俱厉的骂她。 而父亲…还是像她十岁前那样,整日声色犬马,几乎每晚在外面喝酒,在家时也难找到清醒的时候…甚至有时喝得上头了,还会动手打她。不过这一点很公平,女主人和那个弟弟一样会挨打。 她没能忍受完两个月的假期,只一个月她就跑去将报道的学校,苦求那里的老师让她提前住校,学校没同意,但那个男老师愿意“好心”收留她… “你怎么回事?都说让你先回客院了!难道还想赖在这儿勾引人吗?”妇人怒斥着推了她一把。 柳如思走神间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突然改变体位会使血压变化,让本就疲惫虚弱的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张老太君的屋里顿时一片混乱,还好旁边就有给老太君看病的大夫,确认只是太累晕倒了,众人就没多管,不会出事让端王找借口发难就行。 张大夫人指了几个粗使婢女,让人把柳如思扶回客院。 柳如思刚被扶出门,那长房嫡子就对张大夫人说:“这会儿很晚了,孩儿也要早点回去歇了。” 说完张嫡子就匆匆往外走,张大夫人连忙追到院子里,把儿子拉到角落,皱眉呵斥道:“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啊?年底你正妻就要过门了!” 张嫡子不耐烦的甩手说:“我又没说不娶了!” 张大夫人被甩开也不生气,又一次抓住儿子说:“娘的意思是那女人乡野农妇一个,比你大好几岁,还生过孩子,有什么好的呀?你未婚妻正值青葱年华,又是名门大户出来,长得也清秀…” “这根本不能比!比起来清汤寡水的…”张嫡子光是回想那身段都觉得一阵火热,急躁的又要甩手。 张大夫人还是死死抓住儿子挣动的手,急声说:“她要真是个无权无势的娘也就让你去了,可你看看她那样子,几个男人能受得住?儿子,你觉得端王跟她能是清白的吗?” 闻言张嫡子冷静了下来,推己及人,那个女人光是站在那儿都能让他燥热不已,他觉得这世上没有男人能不心痒… “想明白了吗?那很可能是端王的女人,虽然不外乎是个玩物,我们可以不把她当回事,但绝不能让人碰她!你要是去动了她,万一被端王发现…到时别说是康王,就是皇上也难保你!” 张嫡子狠揪了一把旁边树叶,不甘心道:“那要不是端王的女人呢?” “那就随你,不过!没确定之前绝对不准去靠近她,否则小心咱们的命!”张大夫人警告道。 第55章 人为的溃堤 天光微亮,荥州城北的堤坝溃口处,稍远些的堤坝两端排队走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壮男儿!每个人都用绳子捆绑相连,每个人肩上都抗着装满砂石的麻袋! “传递砂包填补,每一刻钟换排首,落水救上来的立刻换!优先填补近处,稳固堤坝,防止溃口扩大!都听清楚没有!”两端都有一些指挥协调的小队长,在不断提醒注意事项。 褚时钰还是一身狼狈,但此时站在附近较高的巨石上,旁边立了面大鼓,有侍卫手持鼓槌和令旗。 先前他们不光是在谷仓那儿吃饭,还定下了一些基本鼓令,例如开始、继续和后撤。 大河的堤坝是死多少人都要堵上的,但不是就得让人送死,他会视水势变化来判断是否该后撤。 看到上游的水稍微平静了些,褚时钰下令:“开始!” “咚!”鼓锤重重落下,红色的令旗高高举起! 两端的人向前冲去,手中的砂袋抛到溃开的堤坝断口!砂石沉重但被汹涌的江水带着偏移了一些!但两端的人并不在意,后面一个又一个的砂袋向前传递而来! 一个又一个沉重的砂袋逐渐掩盖两端大坝的泥土,这时一波小浪使江水激起!在两端堤坝上的人都被淋了一身湿!但鼓令和旗令还是继续的意思! 一刻钟后,鼓急促的敲了三下,令旗换成绿旗,两端头一个人往后撤,第二个人补上! 褚时钰一瞬不瞬的认真观察着上游的水势,在一波较大的浪潮到来前迅速下令后撤,堤坝两端头三个人迅速后退,背后的人全部趴下互相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脚。 白天看到房屋坍塌以为她在里面,而后从湍急的洪水中游出来后,褚时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要的是和她一起活着。 就算是死在一起,他也不能接受,因为即使有阴曹地府,死后他估计也只能干看着她和秦烈双向奔赴……所以先把目前最大的风险解决了吧,这种情况下,短暂的生离,也可以勉强接受。 天光大亮,溃口终于开始合龙,江水慢慢不再涌出,堤坝外的地面渐渐露出了许多砂袋… 褚时钰眯眼扫了一遍,刚刚他们被水冲走的砂袋绝对没有这么多,也就是说,这些砂袋是上一次堵堤坝留下的,而这个溃口就是原先的溃口。 此时抢险的节奏慢了下来,但并没有结束,许多体力耗尽的休息,而还有体力的继续扛来砂袋加固堤坝。 不久后还有马车拉来土石,再次从外面加固,有砂袋作为内核,新补上的地方会比其它地方更坚固,下次若是还有溃堤,便很难是这个地方了。 “王爷!去休息一会儿吧,您一夜没合眼了!”孙知照上来劝道,他都趁机眯了会儿。 褚时钰点了头,他要先到那个山庄找到柳如思她们,然后好好休息一顿,不过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幽幽道:“本王刚到荥州城,这大江就再次溃堤,溃的还是原本堵过的堤,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孙知照愣愣思考了几秒,随即就瞪大眼睛问:“王爷的意思是,这是人为?!这贻害万民的事,谁敢这么做?!” “张知州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者他知道,但不知道自己也被局后人算计其中。”褚时钰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异常活跃。 孙知照有些恍然的想起当时的事情,在议事厅里,王爷大致了解灾情后,便要求张适良按地方粮仓的入库记录,把粮仓的粮都放出来。 然而张知州从头到尾都在打太极,不反对但以各种理由拖延交粮的时间,除此之外,别的赈灾要求也是不拒绝不配合。 王爷当时没有什么神色,但作为心腹的孙知照是知道的,王爷一定会找机会整治张知州。 而后突然大水淹城,张知州和其它官员都是一片惶恐不解之色,而王爷一边匆匆往柳夫人那儿赶,一边让侍卫们进来救助,可实则是封堵议事厅,让侍卫们将里面的张知州一派全部淹死。 这做法孙知照是理解的,趁大水淹死就相当于快刀斩乱麻,后面在荥州城的赈灾就不会有阻力,事后也没有人能分辨出张知州到底是自己淹死的还是因洪水淹死的……不过孙知照略微有些不忍,不用这么狠辣的手段,也是能解决问题的。 这会儿看见这一地的防洪砂袋,孙知照那点些微的不忍心立刻就消了,这十有八九是人为的,而张知州作为本城知州,不可能不知道这事!那样的话,确实死不足惜! 早有到过山庄的侍卫过来给端王引路,现在堤坝依然在加固,但留下少量侍卫指挥百姓和城防军就行。到现在又有不少昨日失散及城中幸存的侍卫归队,还牵回不少马匹。 孙知照统计了一下,发现损失没有预期大,失踪加折损的人统共五十人不到,马是还有近一百匹没找到。这也不是最终数量,等荥州残留的水全部退了,估计还能回来些许。 这时突然有几个侍卫上来找孙知照说:“昨日南城门水里有陷阱,有善泳的蛙人在水中偷袭,目标应该是针对我们,前头出去的百姓不像有遇到…我们有十几个兄弟是折在那里了。” 孙知照当即深恶痛绝,看来王爷是说对了,这场大水就是针对王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能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阴谋! 褚时钰听到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不是不恨,这事差点让他失去柳如思!不过他现在太累了,这些帐等他休息完会再慢慢算! 近两百匹骏马停在隐在山中的庄子门口,大门外有三十多号侍卫在就地休息,风餐露宿对于他们来说都正常事。 褚时钰见状眉头一皱,冷声问:“柳夫人呢?” “柳夫人在庄子里,昨夜带着小公子和彩云小姐进去借宿了,后面还托庄里的人给卑职们送来热食!”侍卫恭声说,估计没体验过的人不清楚,一身疲惫饥肠辘辘的时候,腾腾的面条能给予多大的抚慰! 闻言褚时钰神色稍缓,看来她们几个是有得到照拂的。 山庄的门房早已发现来了大批人马,并且派人去寻大管家来主事了,此时门房正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一大群人。 褚时钰翻身下马,有数个侍卫要从小门进去,门房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象征性的拦一下,旁边的孙知照先一步对他说:“带路去昨夜来留宿的柳夫人那儿,让你们张府主事之人来跟我说,别打扰端王殿下休憩。” 数个从小门进去的侍卫从里面把大门拉得大开,褚时钰径直抬步从正门进去,身为亲王到除皇宫外的地方都必然是走正门进。 而无论是以皇子的身份,还是以赈灾大臣的名义,都有权力暂时征用民宿,只要事后给予一些合理的补偿即可。 褚时钰进去后,除了部分侍卫留在外面照看马匹,大批的侍卫也鱼贯而入,身为侍卫除非是有主子命令,否则谁也不能拦着他们随行护卫主人。 大夏稍微有点条件的府邸都是分内、外宅布局,客院都是在外宅,而越靠外围的院落越是说明客人是不受重视的,柳如思她们所住的客院就是最靠外的那座。 张大管家匆匆赶来,就眼见着被簇拥着的端王进了那破旧的小院,而他直接被拦下,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说:“端王殿下要休息了,有什么事跟我说。” 褚时钰已经困得头重脚轻了,不过他先是到柳如思她们那间屋里。 里面小秦皓已经醒了,正坐在外间发呆,见到褚时钰进来很是高兴,不过立即他摆了个嘘声的手势,很小声的说:“娘和彩云姐姐还在睡,义父你轻点声。” 此时已经是近晌午了,柳如思就没睡这么晚过,不过想到她昨天也应该很累了,褚时钰就点点头轻声说:“那你在这儿照看好娘亲,义父去隔壁睡一会儿。” 看见褚时钰发青的眼周,小秦皓当即点头应下,小声而肯定的说:“义父赶紧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褚时钰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安心的去了隔壁屋子,连换衣洗漱的精力也没有,径直躺在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56章 蛮横无理 一院沉沉的睡梦没人敢打扰,而外面的张府一片混乱,不少人匆匆赶到小院,又被层层守护的侍卫拦在外边。 张老太君经过一天的休息已经恢复了许多,这一大家子在这儿,她还不能倒。 此时依然一大家子人在老太君院里,不少人神情愤慨,二房的正妻也就是昨日针对柳如思的妇女愤懑出声:“怎能这般蛮横无礼?强到人府上借住,连主人家的面都不见!” “慎言!”老太君的拐杖重重点地。 二房夫人闭了嘴,张大夫人此时眼眶红红的,张大爷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恐怕凶多吉少了,不过她更多的和老太君一样,更担心张府的未来。 “母亲,昨日儿媳未曾留心那秦柳氏的起居,不知道大管家给人安排到破落客院去了。可也没想到,端王一来就直奔那客院,那地方招待端王任谁都会觉得是怠慢…是不是该给端王挪到贵临轩或雅客院去?” 老太君愁眉紧皱,但摇了摇头说:“那孙先生已经说了,端王疲累在歇息,我们现在没办法给他们换客院。再则就算换了,前头的招待不周也已落定…” “不如这会儿,赶紧把好的衣食用度给端王一行送去,那些侍卫也要好好招待。给端王准备的膳食要不断备着,要端王一醒来就能立刻奉上。” 张大夫人点头应下,安排了下人立即去准备,随后有些抱怨道:“那秦柳氏真是误人,她是端王救命恩人的事只字不提,若是说了,昨日我们怎么也会客气几分。” “什么救命之恩谁知道呢?端王一来就直奔她那儿,肯定是跟端王勾搭上了,说不定是她狐媚伎俩高,让端王给了个救命恩人的好名头。”二房夫人满脸厌恶。 “不管是狐媚伎俩还是救命恩人,总之现在知道她是端王亲近的人,昨日她晕过去的事不知道会不会起波澜…咱们得想个应对之法。”老太君也是懊恼,昨晚她满心哀戚没精力管事,也觉得柳氏不重要,就随这些小辈出言不逊了。 “那应当无事,昨日几个粗使丫鬟给她扶回去时,那屋的小姐还有她儿子都睡得死沉,一个小丫鬟也是咱们府上的。到时候就说是秦柳氏自己睡迷糊了,忘记怎么回去就成。”张大夫人昨夜为了防着儿子色胆包天,特地让那几个粗使丫头在那院留意着。 “不必撒这种拙劣的谎,他们若不提我们就别主动说,能糊弄过去最好。如果提起,就说我们忧虑适良的安危心头大乱,便忘了让柳氏早些休息。” 老太君交待道:“对了,之后别叫那妇人秦柳氏了,就叫柳氏、柳夫人。” 一屋的人当即都心领神会,只是神色各异,这时长房嫡次女张茹锦出声:“我拿上吃食衣物给柳氏送去可好?这样能显得主人家上心,也不至于打扰。” 张大夫人和老太君都是心思一动,端王的正、侧妃位一直空着,那柳氏农家出身还是寡妇带娃,就算真得端王青眼也与妃位无缘。以他们张家的家世正妃应是够不上,但侧妃未必不能争来… “你去吧,尽量与柳氏交好,也寻机会到端王面前给张家说说好话。”张大夫人心中有了计较,无论能不能攀上端王,与这柳氏交好都没有坏处。 张茹锦本来只是想接近体会一下柳氏的风情,若是能学来几分魅惑手段,用在未来夫君身上就好了…此时接触到母亲祖母的神色,她也有些心思浮动,虽然已有几个夫婿的人选,但比在康王府做侧妃的亲姐,都可是云泥之别…… 日头匆忙而过,四下又开始昏暗。 破落小院的屋里,柳如思总算从昏天黑地里睡醒了,还没睁眼她就发现,小腹一阵阵坠着痛,身下好像有些粘糊泛潮… 真是倒霉透了!女人来癸水和前一两天都比较虚弱,最忌讳着凉受寒,而她在洪水里泡了半天…本来不会痛的,这会儿有点痛了。 柳如思一边爬起来,一边扫了一眼这屋的内间,小秦皓都不在里面,她躺在简陋小榻上…对了她昨晚晕倒了,是被张府的人弄回来的吧? 彩云已经恢复醒过来了,就是有些虚弱还卧榻休息,她从主榻上坐起,声音沙哑的说:“张府的长房嫡二小姐过来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思姐姐。小桃红帮姐姐要了没人用过的月事带子…都在屋里了。” “我知道了,你再休息会儿。”柳如思苦笑了一下,还真是难姐难妹。 把小榻上被染了一点暗红的布单掀起来放一边,柳如思换下脏污的衣物,打算迅速收拾干净了再出去会客。 外间的桌子边坐着一个遍身罗绮穿金戴银的十几岁姑娘,小婢女桃红和其他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 而小秦皓正充当大人招待着,这会儿正一脸真诚的问:“茹锦姐姐,你知道‘不仁者,不可久处约,不可长处乐’是什么意思吗?” 张茹锦无奈,绞尽脑汁的回忆早被自己遗忘到角落的课业。 她下午申时就过来了,本来侍卫们还不让她进,是她们府上的小婢女刚好出来,她得知是柳氏来了癸水,便以给柳氏送女子贴身物品的理由进来了。 可谁知道端王和柳如思都一直在睡,而这小孩虽然礼貌,但就是不同意去把娘亲叫醒,她好不容易进来自然不想就这么走了。 于是这小孩就坐外面陪她聊天,一开始还跟她聊聊外地的风土人情,到后面不知怎么就拐到四书五经上去了! 身为官家小姐从小是有族学先生教书识字的,但大夏女子不能科举当官,所以对女子的教育也没多少要求,基本都停留在识字。有些兴趣在此的女子或许会努力博个才女的名声,但张茹锦没什么兴趣,顶多能作几首附庸风雅的诗,在一些场合撑撑场面这样… 张茹锦想半天也想不起来,支支吾吾正尴尬的时候,内间的门开了,柳如思落落大方的走出来,对她礼貌的笑着打招呼:“让张小姐久等了。” 与此同时这屋的正门打开,褚时钰带着刚沐浴完的一身清爽走进来,头发还半湿的披散着。 他的目光立刻就留在柳如思身上,看着她还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也想到最近该是她来癸水的日子了,他上回知道后就一直记着,可没想到突发意外,刚巧在这几日让她受苦了。 第57章 奴婢背主 坐在中间的张茹锦转头,就看见进来的男子身形修长高大挺拔,一张脸棱角分明俊美无铸,披散着的半湿墨发更衬出白璧无瑕…好一个茂林修竹的谦谦君子! 张茹锦内心暗叹着,心脏怦怦直跳起来,随即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端王,原本还不确定的心思顿时热络起来。 当即站起来福身,低着头下意识作出柔弱的模样,张茹锦娇柔着声音道:“小女子见过端王。” 柳如思何等敏锐,对女孩这般的作态更是了解,内心促狭的笑着,面上不动声色的也福了福身,淡声打招呼:“褚先生。” 褚时钰顿时就心生烦躁,讨厌的‘褚先生’又来了,他知道这是说好的有外人在就叫褚先生…烦躁自然不能冲柳如思去,若是没人他就自己消化了… 他脸色一沉对着还福着身的女子冷声呵斥:“谁让你来的?” 张茹锦被吓得浑身一颤,心里‘不近人情’当即顶替了‘谦谦君子’的印象,但当务之急是该怎么回答啊… “张二小姐是来给我送女子之物的。”柳如思替她接过话,她记得这姑娘昨夜也在,是少数几个眼神不是恶意的,而是探究和比较正常的羡慕。 褚时钰又是尴尬又是愧疚,他休息前困的不行,这事完全没想起来,不友善的态度当即就收了,语气温和了几分说:“起来吧。 ” 张茹锦松了口气起身,也察觉到柳氏的友善,无论能不能顺利和端王搭上,与柳氏交好应该是没问题了。 “用过晚膳了吗?”褚时钰对柳如思问。 柳如思微微摇头,看向张茹锦,小秦皓便出声道:“茹锦姐姐下午过来后一直在这里,也还没用晚膳。” 柳如思便顺着询问:“张小姐在这儿一起用膳可好?” 张茹锦只觉得柳氏善解人意极了,低眉顺眼的轻声说:“下人已经备好膳食了,现在就能端上来。” 褚时钰有点不乐意,今天彩云应该不方便出来吃,难得有机会可以三个人吃饭,但柳如思已经邀请了,他也不好出声反对。 然而柳如思转头对他说:“褚先生要不先回去打理衣冠?或者可以让张小姐将晚膳送到您那儿。” 什么意思?还嫌他衣冠不整了?他披着头发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当时还是她动手替他拆下玉冠的呢! 褚时钰一阵气闷,瞥向张茹锦的眼神又冷咧起来,肯定是因为这个外人女子在! 张茹锦感受到突然又变得可怕的眼神,顿时打消了那点心思,端王也太阴晴不定了!就算搭上了,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我去让下人把餐食送进来吧,天色晚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明日有空再来找柳姐姐说话。”张茹锦立即改口,说着就福身给端王行礼,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 外人走了,褚时钰顿时舒坦了,勾起嘴角对柳如思说:“头发暂时还干不了,不方便束发。可我今日三餐未食,早就饥肠辘辘,如思你就别介意了,一起吃吧。” 柳如思只能默认了,心里暗想,自己以前没做过给人牵线的事,两次给褚时钰牵都有点突兀,被识破也正常。但他这般条件的男人应该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的,以后想必还有机会… 张府的下人鱼贯而入,丰盛的晚膳端了进来,摆好后下人们当即又散去。 柳如思装了饭菜给内间的彩云送进去,顺便找了根发带出来,递给褚时钰说:“松散的扎一下吧,不然不方便吃饭。” 她对周围人的妥帖似乎是下意识的,照顾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细致,有多动人…褚时钰内心一片柔软,稳着脸上的表情,一派自然的背过身说:“你帮我吧,我自己不方便扎。” 柳如思看着手里的发带,她这是给自己挖了坑吗?不过绑个头发而已,这都计较就矫情了,就当是他的临时丫鬟吧,上前拢起他浓黑的长发,动作迅速的在头发中段扎上发带,整个过程不过十秒。 但褚时钰已经欣喜得不行了,男子给女子梳妆是夫妻间才有的恩爱,反过来也是很亲密的举动。 藏住满心欢喜,褚时钰转回身,忍不住看向她简单的妇人髻,这应该不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给她挽发。 三个人坐下,安静的吃晚饭。 褚时钰难得有今日这般的满足感,时隔多日,终于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用餐了,要一直能这样多好,像在东山村那样,他们三个人,不要多也不要少。 吃完晚饭,夜幕已然低垂,褚时钰被委婉的谢客了,不过他今天已经很满意了,面带微笑的往外面走。 只是走到外面,他发现那个从荥州城洪水逃出来就一直跟着柳如思的小婢女跟了出来,褚时钰转头看她,就见她怯懦着,一副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 “是关于柳夫人的事吗?是的话就说吧。”褚时钰温和鼓励道。 桃红鼓起勇气,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昨夜三更…张大管家把柳夫人叫去老太君那里,直到快鸡鸣时…柳夫人是昏睡着,被几个婢女扶回来的…” 方才的柔和瞬间散尽,褚时钰脸上尽是骇人的怒意! 尽管知道这怒意不是冲着她来的,桃红依然被吓得瑟瑟发抖… 略微克制下怒火,褚时钰沉声问:“可还知道更多?” 桃红还是害怕得很,但心里的念头支撑她断断续续的说:“送夫人回来的粗使婢女…与奴婢相识…她说张家的主子几乎都在屋里…她们进去时柳夫人衣衫整齐,应该是没有受皮肉伤…” 褚时钰稍作思考也知道,张府的人除非失心疯了,否则是不敢对他的人动手的! 但他的怒意一点没消,昨日柳如思本就疲累不堪,张府的人还硬是让她晚睡了多时!怪不得今天会这么晚起!而且那么多人对着她一个,和威逼审问有什么区别? 心里大概有数后,褚时钰看向这个还在发抖的婢女,她是张家的下人,说这些不利于主家的事可是背主了,他淡声问:“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桃红先是露出而意外惊喜的表情,扑通跪下,眼中含恨,身体不再发抖,说话顿时流利:“张家二房张适德,两年前软硬兼施将我家姐强纳为妾,不足半年二房夫人嫉妒家姐受宠,以热水毁我家姐面容!” “张适德惧内不敢言语,又嫌家姐伤后丑陋,将我家姐赶回家中,只给了五两银子就再不过问!” “家父去县衙告官求公道,可张适良是知县上级,案情无人受理。家父回家另寻他法,却于次日在街上被几名乔装地痞的张家恶奴拦路殴打!回家后便伤重不治离了人世…” “家姐原本青春貌美,总是温婉带笑,回来后日日以泪洗面,窝在床上不敢见人…家父头七,家姐便悬梁自尽…” 桃红泪流满面,母亲去世得早,是姐姐像母亲一样照顾教养她,父亲不善言辞但对她们姐妹都是关爱有加,可这一切全没了… 会在她夜晚害怕时和她一起睡觉哄她入睡的姐姐,回来后总是尖叫哭醒…总是带她上街买零嘴的姐姐,却再也不愿出门…教她如何画出精致妆容的姐姐,却不敢让她看见脸… 笑得暖乎乎,抱着也暖乎乎的姐姐,变得一身冰凉… 第58章 水龙头开了 桃红说完后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没说她的要求,但褚时钰自然能明白,她要复仇,恐怕她会进张府当奴婢也是为了复仇。 “吱呀”不远处的屋门打开。 柳如思眼眶微红,走到桃红身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伸手抱住轻轻拍着。柳如思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到这个小姑娘,或许也没有什么话能安慰到她。 “如思,昨夜张家人是不是为难你了?”褚时钰的心思还是在柳如思的事上,单是柳如思的这桩,张府也肯定要付出代价。 柳如思眼眸微垂,思考了一下,她并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是桃红讲到家姐的事声音大了,她才听到的。而昨晚的事她没想计较,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语罢了。 不过… 看着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桃红,她慢而清晰的说:“昨夜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体型圆润,左脸鼻侧有颗绿豆大的黑痣…” “是二房夫人!”桃红当即抬头,提起这个人她的眼中都透出深深的恨意。 柳如思暗叹,果然是她,第一次见就那么强烈的嫉恨,很罕见。她转头看向褚时钰,淡声说:“昨夜那妇人曾说我‘卖弄风情’,叫我‘狐狸精’‘贱蹄子’,还让我滚出山庄。” 怒火瞬间就占了褚时钰整个胸腔,他知道柳如思是为了桃红的事才说的,但她道出的特征和一个个具体的词,说明这是确实发生了的! 短暂的静默之后,一双瑞凤眼含着熊熊怒火看向桃红,嘴角却勾起弧度问:“想不想等些时日,看出戏?” 简陋的屋子里,摆了很多今天新添的用具。 柳如思叫了热水,捏了一个温热的帕子递给桃红,柔声说:“敷一敷眼睛,明天就不会红肿了。” 桃红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细瘦的小手微抖了半天也没接过帕子,柳如思笑笑,直接用帕子轻柔的替她擦了脸,又重新捏了帕子敷在她眼睛上。 “皓皓,今天有看到观主爷爷吗?”柳如思一边给桃红敷着眼睛,一边转移了话题。 小秦皓带着怜悯的眼神离开桃红,他也在屋里听见了,略微撅起嘴回答:“我问昨天在大门外的侍卫叔叔了,他们说吃完面条,观主爷爷就和青阳一起不见了,就地上写了两个字‘走了’,观主爷爷真是的,都不让我再跟青阳呆几日…” 柳如思暗叹,曾经因天清对观主的恶感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她满心全是不解,观主千里迢迢跑到荥州,也许,就是为了救她和秦皓…可是,为什么? 还真是观主的风格,人走了,给人留下解不开的迷惑。 日头高照,张府最富丽堂皇的厅堂布置得仔细,一应茶水点心和各类用具都是张府最好的。 三十多个男女老少等在厅里,却不少人都面露焦躁,坐立不安,坐在上座的老太君也感觉腰背酸痛,只是多年的修养让她看上去还沉稳。 昨晚,强借住宿的端王终于让人通了消息,有要事询问张家人,让张家的男女主子、大小管事今日辰时都候着,但现在已经午时了!端王还不现身! 让人去问好多次,都只说快了,随时会过来!这么说了,张家人便不敢离开,万一他们离开的时候端王来了,一被发现当场就能罚个不敬之罪! 张适德坐得更是不安稳,纠结了好久,对老太君拱手悄声道:“老太君,我茶水喝多了,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老太君眼中有些微不悦,但面上和蔼的说:“那快些回来。” 张适德点头起身就要出去,可还没走出厅堂… “端王驾到!” 外面高喝的通传声止住了张适德的脚步,他内急得厉害,可这关头他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还不赶紧回来!”老太君当即呵斥道。 张适德艰难走回原地,两腿左右绞着强忍尿意,一个中年男人这副姿态实在难看,二房夫人看他的样子觉得丢人,狠狠拧了他一把,叫他站直了。 然而这一拧,水龙头开了…… 刚迈步进来的一行人,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脸茫然,两腿哆嗦着,一滩泛黄的液体在他站立的地方扩散… 褚时钰有许多打压折辱张家的计划,但,绝对不包括这个! 嫌恶得眉头紧皱,他转身示意柳如思一起出去,冷冷抛下言语:“改到申时一刻!换个外面的开阔地!” 厅堂里一阵死寂,当端王一行的身影又远去,老太君狠狠一拍桌子怒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是这婆娘拧了我一把!不然我能憋住的!”张适德回过神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屋长辈晚辈,无不是对他一脸鄙夷! 二房夫人看着丈夫的眼神满是厌恶,当即撒开泼骂:“我早叫你少喝点茶!现在倒怨我了?怎么就不怨你那管不住的贱玩意!” “母亲,儿媳带长房的人先回去歇会儿,午后申时还要候着呢。”张大夫人用帕子捂着口鼻,亦是满脸的嫌弃,但张适德毕竟是她的小叔子,明面上她管不到。 老太君点了头,张大夫人便领着儿子和张茹锦先离开了。 “真是丢死人了!”张茹锦想到端王他们进来时五彩缤纷的表情,都恨不得立马跟张适德脱离关系! 张大夫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转眼看着儿子说:“等你成了亲,我再去跟老太君提分家的事。” “现在为什么不能分家?张适德一个庶出,又不是祖母亲生的。”张嫡子很不理解,张适德不管是才华还是身份样样都是劣等的,平白占他一个长辈的身份,有时碰面还得行晚辈礼! 张茹锦倒是比他清楚:“咱家上一辈子嗣少,只有爹和张适德两兄弟,祖母作为当家主母要显出容人之度。” 张大夫人点头,这是大户人家培养出的正室要学的道理,张适良生的几个庶子庶女,明面上她也得显出肚量。“所以等你作为张家长房嫡子有子嗣了,能显出张家瓜瓞绵绵,到时候分家应该就能成了。” “那娘还把我那丫头的孩子给弄没了!”张嫡子今年才在通房丫头身上初尝人事,迷上了女人的滋味,如今已经沾了好几个不同的女人,可那丫头到底是他第一个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 “什么话?!正室未进门,哪能先让丫头生下孩子,最好第一个儿子就是正室出的!”张大夫人教育道,她这儿子好似缺根弦,这些男女间的忌讳和规矩都记不上心。 张嫡子更不解的问:“那娘还给我送通房来?那天还是她先撩拨的,让儿子在她身上破身,难道不是您的意思?” 张茹锦淬了一口,红着脸跑了,当着她这未出阁的妹妹的面说些什么呢! 张大夫人也是尴尬得不行,这都是私底下的隐晦之事,哪能放到明面问的!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状似不耐烦呵斥道:“只是叫你懂那回事,没叫那丫头怀孩子!总之也跟你没关系,别管了!” 张大夫人说完也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张嫡子一头雾水,做那回事不就是可能怀孩子的吗?怀的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会跟他没关系? 第59章 强行募捐 张家人在宽阔的庭院又一次布置好,桌椅板凳还有遮阳的棚子,为了避免端王再次让他们一直等,张家人互相交待了不要喝茶水… 不过这次褚时钰没让他们多等,申时一刻就带着柳如思、孙知照等人到了庭院。 “拜见端王!”张家老少跪了一地,他们的家主张适良不过五品官,老太君倒是有二品诰命在身可以不用跪,但她跪了,褚时钰也视若无睹。 柳如思看见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跪下,心里忍不住的别扭,不过跪的又不是她,随便吧。 褚时钰大步走到空着的主座坐下,让柳如思和秦皓自己选谁挨着他坐,柳如思让秦皓在次座坐下,她坐三座,彩云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也坐下看戏,最后孙知照坐下。桃红和其他一些侍卫站在坐着的人后面,主和仆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体现的最分明。 直到一群人都坐稳了,褚时钰才冲跪了一地的人扬扬下巴说:“都起来吧。” 老太君被旁边的大夫人扶起来,张家人都还站着,虽然他们是主人,但因为身份,端王不让他们坐,他们是不能坐下的。 褚时钰也没让他们坐,径直就进入主题。“昨日中午大水大江的坝堵上,本王就已安排人去收敛荥州城和周边的尸体,若是有看见张大人会让人送过来。” 老太君和大夫人都是脸色一白,虽然整两天没回来,已经有不好的准备了,但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很难接受。 “虽然张大人因大水遭难,但有些事该理清楚的还是得分明。荥州城此前就有一回大河溃堤,张适良作为荥州知州有职责妥善处理预防后患。” 褚时钰语气突冷,喝道:“然而本应填补稳固的地方却二次溃堤!荥州城周遭数万幸存百姓再次遭难!就连本王也差点折在这洪水之中!” 被端王的态度威势所恐吓,张家人再次老的拉小的跪了一地!只是低着头,好些人暗中互相对眼神,都是不明白,端王说的这是不是什么大罪吧…就算是玩忽职守,张适良自己都遭难了,应该牵连不到活着的家人吧? 这时孙知照上前,将一大摞册子放到端王旁边的桌上,拱手恭声道:“几座粮仓的出入明细在这儿,最上头那本是已经算清的汇总。其他荥州城的公款账册,历年粮税记录都还在查,总账算出来会立即呈上!” 挥手让孙知照退下,褚时钰的手又拍在那一摞册子上,看着张家几个上座边的人,意味深长的问:“张大人这些账目清不清楚,你们作为亲近的人,应该有数吧?” 老太君和大夫人当即都是一脸土色,她们一前一后都是管过府里中馈,自然知道有许多钱财来路不明。然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个五品官月俸不过八两银子,连这一家子半日的花销都不够! 可这些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被敌对的人抓到把柄,只要罪证足够,随时可以被参一本贪赃枉法,而抄家是最常见的惩处! 两个女人满头汗津津的,张家自从嫡长女入了康王府就以康王一派自居,端王是明摆着敌对的人…所以问题就在于,端王是不是有把柄,罪证够不够让张家家破人亡。 “啪”几本册子被扔到老太君和大夫人面前,端王冷漠问:“明细看得懂吧?” 两人拿起册子正看着,端王又幽幽道:“昨日堵堤坝的时候,周遭的乡民自发来帮,有人说他们早觉得补上的堤坝不稳,几次想自行组织去加固,却被一些官吏衙役制止了。本王一到荥州,这坝就又崩了…你们说,张大人是不是有意加害本王,却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进去了?” 两个主事的女人当即惶恐得顾不上看册子了,谋害亲王可是能满门抄斩的灭族大罪! 老太君连忙叩首否定道:“绝对不是!此等谋害重臣皇嗣的大罪,给我儿几个胆子也不敢啊!请端王殿下明鉴!” 然而张大夫人跪着一声不吭,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是张适良的枕边人,许多事情是有所耳闻的。前些日张适良曾说,过段日子要能立下大功,康王一定会再提携他,到时候说不定能升迁到京城,当京官… 褚时钰冷冷看着地上这些人的反应,昨日他摸清了这张府的基本关系,自然知道这家的嫡长女在康王那儿做侧妃。只是这事必定不是一个五品知州敢策划的,何况溃堤的时机明显是把张适良也算进去了。 “是不是谋害本王这事可以先往后放,至于这些账册…”褚时钰转眼冷冷看向那个跪在地上体形圆润的妇人。 “本王来荥州职责是赈灾,可朝廷拨款未到,本地粮仓里的粮食也不足,受灾的百姓一日日忍饥挨饿。本王便想找荥州的富贾大户,尽快募捐一批粮银以解燃眉之急,你们张家作为荥州最大的官宦之家,应当不会推辞吧?” “夫君是荥州知州,帮扶荥州受灾百姓是张家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张大夫人立刻应下! 张家人都明白了,端王这是来敲竹杠的!然而前面的那些能抄家和灭族的罪名太重了,他们不敢赌端王是不是真能让他们落难! “嗯,那起来吧。现在就商榷出你们张家可募捐多少,尽快筹出一批赈济的物资。” 其实昨日几个地方公仓就都开了,虽然亏空了大部分,但留下来应付场面的粮也够灾民撑上几日。褚时钰后续也会调用漕粮来救灾,但灾民们肯定不介意多吃点张家的粮食。 让张家人都坐下,褚时钰好像态度平和了许多,淡声问:“先说粮食吧,稻黍稷麦,张家能出多少石?” 张大夫人看了眼老太君,老太君银灰的头髻点了点,这家现在是张大夫人做主。张大夫人盘算了一下,出声道:“张家能出稻谷千石,精米百石。” 褚时钰嗤笑了一声,对孙知照问:“昨日发现的那几个私仓,有几个是张家的?有多少粮?” 孙知照站起来躬身道:“昨日发现私仓七个,两个还不明所属,应有五个是张家的。具体还未算清,但至少有稻三万石,黍一千石,稷五千石,麦一万三千石,各豆类八千石。” 张大夫人震惊得两眼圆睁,她只知道张家有一个私仓!那仓里五谷共计不过八千石!她刚刚说要出的是存在山庄里的粮! 她转头看见老太君脸上也是满脸惊骇,回过神后,张大夫人抖如筛糠!看来前面说的那些是真的!端王真的有张适良中饱私囊的证据!而且掌握的罪证,比她们知道的还多得多! “那些私仓的粮就都募捐了吧,张家觉得如何?”褚时钰一派温和,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粮食解决赈灾问题,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第60章 赤裸裸的报复 张大夫人哪里还有拒绝的底气,当即连连点头同意捐掉那些私仓!那些她本就不知道的粮产是不可能留下的,现在要做的是避免抄家灭族的大祸! 思及此处,大夫人突然希望张适良是真的死了,如果他自己都死在了洪灾里,那即便真的有谋害端王的事也难作数! “刚刚大夫人说的千石稻、百石米,还能出吗?”冷漠的声音又响起。 张大夫人心里一紧,这是要把张家掏空吗?!若是有私仓在,捐掉庄里一半粮自是不痛不痒!可现在私仓都捐了,再捐庄里一半,这一大家子吃饭就没有富余了! 张大夫人抬头看向端王,打算求情试试,就看见端王冷眼看着某处,她顺着一看,就发现端王盯的是二房夫人…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二房夫人貌比无盐年岁又大,自然不是看上二房夫人了! 千石稻比起私仓的数量根本微不足道,为何专门要这些,张大夫人猜想着,难道端王此举是因二房刻意为难张府? “怎么?张家出不起千石稻了?”褚时钰语气一沉,显然是不满张家吝啬。 “张家愿出!百姓正受苦受难,张家搜肠刮肚也愿出千石稻!”老太君先行出声应下,大头都出了,不差这些!千石稻换算成银子也不过五百两,虽然灾时粮价会大涨,但现在就别想发财的事了! “嗯,张家能出这些粮,不错。”褚时钰似乎是满意了,然而还没等张家人高兴,他眼神又落到二夫人身上,话锋一转:“那接下来就谈谈该募捐多少金银财物吧。” “这…灾民有粮食不就行了吗…怎么还要捐银子?”张大夫人语气微弱的抗辩道,暗暗狠瞪了二房一眼,这事十有八九跟二房有关,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端王! 褚时钰不说话,只是抬手撑着下颌角,手肘支着那一摞册子。 孙知照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亭台楼阁。“看张家家大业大的不知道统共值多少银两,只是算出来的银两再多,也大概与赈灾无关…” “不过,若是张家乐善好施,说明有些帐未必是表面的那回事,也可省掉算账先生算那些繁杂账目的工钱。”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粮的帐算过了,其他贪污受贿的帐还没算!不掏钱就会把那些有问题的帐算清呈上去,到时候若是抄家,不管多少钱都要入国库了! 大夫人和老太君对视一眼,忍住肉痛的感觉出声:“张家愿再出善款一千两!” “呵,一千两?”褚时钰直接盯着二夫人满头的金花珠翠,冷冷问道:“本王不懂女人的东西,但这女人头上有近千两了吧?” 张大夫人反而是略略松了口气,若是端王不提二房,执意为难整个张家,她也不好主动把二房推出来。 “端王殿下,二房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免不了市侩粗俗,偏爱浮华虚荣,她这一头虽价值千两,可都是她自家带来的,与我们张家无关!” 二房夫人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士农工商,她的出身一直是被人瞧不起的,但也因为她娘家与张家合作,能给张府带来利益,所以这一家表面上会敬着她。可是现在被大房夫人直言贬低,她也不敢反驳,她再蠢也知道现在是张家危机之际,稍有不慎她就会跟着张家一起万劫不复! “她嫁入你们张家,你怎么能说与你张家无关?本王只问你张家能募捐多少银两,不管财物是谁娘家带的,还是张家以权谋私来的!”褚时钰盯着张二夫人,眼神毫不掩饰的憎恶。 以权谋私直白的说出来,也白了张家许多张脸!这罪名的下场他们都不敢想象! 张大夫人心念急转,对二房夫人重声说:“你平时奢靡跋扈,到了这天灾人祸的时候,也该跟着张家一起出些善款,积点福德!我记得你的嫁妆有白银万两,不如就捐了吧!” “我为什么要捐?!那可是我的嫁妆!”张二夫人做不到再沉默了,她丰厚的嫁妆就是她的依仗!张家中馈分给二房的月例就二十两,哪里够花?二房的支出有大半都是她出的!正因如此,她才能拿捏住张适德! 张大夫人偷瞄了眼端王的神色,发现端王还是对着二房夫人一脸不善,顿时也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对着二夫人呵斥:“你平日总仗着钱财行事嚣张,今日让你捐了也是免得你继续为非作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听着这般明显的提示,二夫人终于明白了,今天端王这一出是冲着她来的!是赤裸裸的报复!可她怎么能得罪到端王的? 二夫人惊急之下,也照着她一贯的思维想到了事情的起因,念头都没通过大脑,她恶狠狠的看向柳如思脱口骂道:“是你这贱人生事?!” 坐着看戏的柳如思心头没有一丝波澜,只脑子里冒了一个词,蠢货。 一旁的褚时钰顿时怒火中烧,当着他的面还敢骂柳如思!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张大夫人就急步上前狠狠扬起巴掌!“你才是嘴贱!分明是你嫉妒柳夫人美貌!我今天就管管你这恶语伤人的嘴!” “啪!”的一声,不仅打得二夫人头钗散乱,也将她打得清醒过来,当即惊骇欲绝,连留了个红巴掌印的脸都感觉不到疼了! 张大夫人虽然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她前夜也是出言轻贱过柳氏的… 她偷瞄向座上的柳氏,没想到柳氏敏锐的就对上她的视线,对视了几息,柳氏神色莫名的对她笑了笑,张大夫人顿感毛骨悚然!微妙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心虚都被那个女人看穿了! 而褚时钰依然怒容满面,一巴掌怎么可能够! “既然敢口出狂言,那十万两善款张家必然是出得起的,明日申时,钱粮一同交出!否则…” 十万两! 还没等张家人做出反应,褚时钰又幽幽道:“不过,教训这等恶妇也算是积德,一巴掌少一两,本王想看看这恶妇的嘴脸能值多少钱。” 当即在场的张家人看向二房夫人的神色都不善了起来!十万两张家若是倒箧倾囊其实是出得起的,但比起张家伤筋动骨,扇巴掌岂不是更划算? 十万巴掌!那还有命吗?!二房夫人急声喊道:“我能出一万两!其他嫁妆典卖后也能有五…” “啪!” 响亮的巴掌来自张适德,他怒骂道:“你这嘴就该打!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为夫这就给你长长记性!” 张适德话没说完就已经连续扇了三四个耳光!看他的神情很难分辨出他是为了省那些银两,还是本就想扇夫人巴掌… 第61章 罪恶之源的男人 看着张适德巴掌翻飞了十几下,柳如思就对褚时钰示意要和小秦皓先走了。 倒不是不忍心二房夫人被扇得凄惨,因为很难想象,被热水烫至毁容的那个女子会有多疼,有多绝望。 柳如思只是不想让小秦皓看到背后血腥的画面罢了,无论儿子有多聪明,她都不想赌这些暴力场景会不会对儿子的心性产生影响。 她要走,褚时钰自然要跟着走,一边起身,一边对孙知照交待:“数着,没听到响的不作数。” 柳如思看向站在身后的桃红,她的目光中都是痛快之色,柳如思眼神对她示意,让她站到孙知照身后去。 场中别开生面的耳光飞舞吸引了所有目光,没人注意一个小婢女挪到了哪里。 大病初愈的彩云也跟了出来,虽然她昨晚大致了解了小桃红的仇恨,也认为那张二夫人该打该死,但现场看着还是有些不忍心看。 一行四人漫步在张家的庄子里,安静的走了一会儿,柳如思先打破了沉默:“张二夫人又蠢又恶毒是没错,但我认为,其实最该惩治的,是那个罪恶之源的男人。” “他明知自己有个凶狠善妒的妻子,却依然强纳民女为妾,对桃红姐姐的事处理得那么迅速,想来这种作为也不是只有一次。” “而桃红的姐姐一开始能入张家,且张二夫人是过了近半年才发作,说明张二夫人不是没有退让容忍过,应该是张适德做了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激怒了张二夫人。” “而每一次的宠妾灭妻,恐怕都在张二夫人的妒火上加了把柴,直到她把每一个貌美的女子都视为仇敌,以至于第一次见我,就能对我口出恶言。” 褚时钰目光柔和,静静听她说完,才勾唇笑道:“放心,不会让张适德逃过的。我是说要等些时日看出戏,这场戏,才刚开场呢。” 闻言柳如思一愣,褚时钰的报复心这么强吗?不过她又随即想到那些账目和有意谋害的说法,如果是假的,那张家没必要那么慌张,就算褚时钰是端王,也不可能任由他狮子大开口的。 “如果有张适良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是直接递上去吧,这些罪名应该也不轻,简单也痛快。”柳如思提议道。 褚时钰失笑的摇了摇头说:“账册的字都是用墨写的…” 柳如思当即就领悟了,大水淹城几乎淹了一层楼高,在荥州城的账册基本不能幸免,而在山庄或者别的地方的账册也不可能这么快被褚时钰拿到! “所以,都是做贼心虚?”柳如思压低声音确认。 褚时钰也压低声音道:“粮仓的明细是真的,不过帐早就平了,汇总才是做过手脚的,但跟我扔下去的几本刚好对得上,再多看一本,就能发现…” 六! 柳如思不禁对褚时钰侧目,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而以募捐的名义,哪怕张家事后反应过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那后面的戏,要怎么唱?”柳如思好奇问。 褚时钰有心卖关子,但见她好奇,又实在很想一吐为快,莫名就理解了观主不能说还留纸条的心境…他言简意赅的说:“积恶余殃。” 然而,张家始终没能反应过来端王的诈术,他们沉浸在扇巴掌中,甚至没人注意到,那些粮仓的明细早被端王的人趁机收了起来,被其中一个侍卫抱着。 几座他们自己都不知的私仓被发现,平日里可以窥见的不干净,使他们无比心虚,加上端王的笃定态度,早让他们对一切信以为真。 但张家人发现,扇巴掌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张适德一开始虎虎生威的打了几十下,就开始减轻力道,打了几百下就因手臂发酸打不出声响,被孙知照提醒不作数了。 那就得换人,一开始他们还念着身份,换了大夫人打,可大夫人体力更差,打了几十下就没劲了。 老太君是没力气动手的,就换了两个主事女人的贴身丫鬟、嬷嬷来,这些人是能一定程度代表她们的。可这些人虽是伺候人的,但干的都是精巧活,也都来不了多少下,甚至轮番了几次,她们也都不行了。 于是身份的限制就被放开了,除了二房的小辈和下人们,其他人有力气都可以上前来一轮! 至于张二夫人本人,一开始大夫人就指示下人将她控制在椅子上,早在张适德打她的头一轮,她就被打得说不清话了,没人听见她一直在试图说,十万两她会想办法出。 当有两个粗使婢女大着胆上去,借机报复张二夫人以前的刁难后,桃红也红着眼上前! 张二夫人已经两颊高肿几乎快炸开,嘴里含糊着血液不知道掉了多少颗牙,神情也早就变得恍惚。 可桃红不觉得够了!姐姐烫伤的脸上起了更大的水泡!烫坏的不止是脸,还有眼睛!她甚至不知道,姐姐摔了多少次,才能找来杂物间的梯子!怎么才能将自己挂在那么高的房梁上! 在场的人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看起来很瘦弱的小婢女,竟然啪啪直响打了好几百下! 不过也没有人去细究小婢女带着恨意的眼神,因为到了现在,上场的人多少都释放了自己内心的暴虐!狠意、恨意甚至是带着邪恶的笑意,诸如此类的表情根本细究不过来。 即便如此,张家人努力到晚上也才打了一万出头,张大夫人叫停了,二夫人已经气若游丝,真把人打死在张家实在不好听!之前二夫人说能出六万,剩下那近三万,只能公中咬咬牙先垫上了! 当二房夫人被丫鬟婢女抬走之后,孙知照也公布了总数,随后领着桃红和侍卫们离开,回去向端王汇报。 回到房间里,桃红第一件事是抱住了柳如思,她又一次放声大哭:“我以为我报不了仇了的!” 其实桃红原本的家里不算穷,父亲和姐姐死后留下的钱足够她平淡生活很多年。为了进入张家报仇,她将自己二两银子就卖给了张府,卖的是十年活契,因为无论成不成功,她都不想成为张家人。 然而,她在张家只成了个打扫外围的粗使婢女,根本没有机会向二房报仇。可难是因为她太不起眼,山庄没人关心她的心思,二房夫妻见过她几次也没察觉到她的恨意。 “还早呢,罪魁祸首还没受到惩罚,再等等吧。”柳如思摸着小丫头的后背安抚着,她对褚时钰的能力是相信的。 “还能惩罚他吗?太好了!”小桃红哭红的眼睛里有惊喜,不是不恨改变她一家命运的张适德,但当婢女的这几年她看清了现实,能狠狠教训二房夫人已经是奇迹了。 第62章 杨柳依依 小桃红抱着柳如思哭了好久,才有羞怯的小声说:“柳夫人好像我姐姐…” 柳如思笑着没有回应,只是递给她帕子让她擦眼泪。 “不是外貌像!是…感觉像姐姐一样…” 小桃红小心接过帕子,从荥州城出来开始,她就慢慢感受柳夫人是个很温柔细腻的人,明明自己累得不行,还是精心照顾彩云小姐,关心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昨晚她会找到端王把柳夫人晕倒的事说出来,其实没抱希望能报复二房,只是觉得这样好的柳夫人不该被张家欺负,顺便让整个张家倒霉。 “那就把思姐姐当成姐姐呀,我也是觉得思姐姐像我姐姐一样呢~”彩云声音还很沙哑,但神色已经如往常一样的活泼。 桃红看着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彩云,又看向柳如思,其实她一开始就在猜测,长相差距这么大,应该不是亲姐妹。 “明天我把你的卖身契要过来,如果能成,以后你若愿意就跟着我。”柳如思笑着,张家现在对他们诚惶诚恐,当是不会拘着一个小婢女不给。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桃红大喜过望,能提前脱离张家,还跟着喜欢的夫人,这完全是她没想过的事! 柳如思点头,温柔笑着问:“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应该不是桃红吧?” 桃红微愣,随即眼泪又滚落,她轻声道:“我叫杨雪霏,姐姐叫杨柳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秦皓当即出声。 柳如思一边又安抚着杨雪霏,一边看向小秦皓,儿子什么时候学到诗经了?不是还在学论语吗? 察觉到娘亲的目光,小秦皓有些心虚的转头,虽然以前答应娘只学两个时辰,但他闲暇时常拿着不是当前学的书闲看,他记忆力太好,很多看过的就记住了… 柳如思无奈,她又不是真不喜欢儿子读书,只是希望他不要一门心思只读书而已,故作不知的又转回头对杨雪霏问:“你以前读过书吗?” “家父有秀才之名,只是没中举未能入仕途…家父不曾嫌我姐妹是女儿,一身才学都教给姐姐了,姐姐可是我们镇有名的才女……我还未学到皮毛…”杨雪霏又是泣不成声。 这也是自然,她父亲若不是读过书,可能连诉状都不会写,又怎么能立刻去县衙告。也是怕她父亲以秀才身份再越级上诉,才会第二日就派去恶仆将人打死吧。 柳如思的眼眶也有些红了,越是美好的事物,消逝时越让人心碎…放到在现代这也是难能一见的温馨家庭吧,是她不敢奢望的… 张家人当真是怕极了,次日申时不到,一千石稻、百石米,还有八万九千多两白银全部筹集好了! 柳如思看着一大片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只觉得眼睛都要闪瞎了!之前听着十万两觉得轻飘飘的,脑子里没什么概念,现在她直观的感受到了! 几十口押镖的箱子,满满都是银子!看着这些箱子沉甸甸的重量,她也迅速意识到,八万九千两大约是4.5吨!平摊到每个箱子里,每个箱子都有三百斤左右! 艰难从银子上挪开视线,柳如思悄声问旁边的褚时钰:“为什么不用银票,这样不是不方便搬运吗?” “银票支取麻烦,有些地方钱庄还不一定能调到那么多现银。而且银票终究是纸,容易损坏丢失,许多人家的积蓄都是屯银两。”褚时钰轻声解惑道。 柳如思点点头,看来这是常理,她也是怕银票会损坏,所以家当都没想过换成银票…不过看到这场面,她也是直观感受到,原来自己那么贫穷! 只是,这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张家刮来的民脂民膏。 柳如思又看向旁边一担担的稻谷,虽然不如银两来得值钱,来得震撼。可她农家出身的再是清楚不过,四百多亩地才能产出这么多粮!以平均一人能种三四亩地来算,要一百多农户不吃不喝才能有这么多粮食!而这里的粮,不过是张家的冰山一角! 孙知照领着侍卫们点清了所有的银两和粮食,确认无误后,便牵来马车开始装货,马匹自带了很多,装货的板车则是跟张家借的。 他们今天也要离开张家了,虽然张家不敢吭声,但他们心知肚明张家是不欢迎他们的,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在。 褚时钰已经派人把荥州城衙署收拾好了,他们会搬到那去,地方够大而且也方便后续的赈灾。至于大水淹城,褚时钰把临近荥州的堤坝全加固了一遍,他有信心下次大河溃堤一定不是在这儿。 收拾逐渐愤青的情绪,柳如思看向一旁的张大夫人,扬起客套的笑说:“这两日身边这个小丫头照顾得妥帖,我有些舍不得了,而且这趟出来我也没带伺候的人…” “那这丫头就送给柳夫人了!要不我再多安排几个丫鬟随夫人一起?”张大夫人立刻殷勤道,经过昨天她哪里不明白端王是把这柳氏放心尖上了!几个丫鬟婢女根本不值钱,能讨好柳氏最好不过。 “别的就不用了,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若是方便,不如现在把这丫头的身契拿来?”身契就好比她当年的婚书,这东西掌控了一个人的命运,不马上握到手里都不能安心。 张大夫人连忙点头,让大管家去找下人的身契,各房自己的大丫鬟和婢女的身契是在各房手中的,而其他一些杂役、家丁、粗使婢女的身契是归张家所有,也就是公中财产。 下人也是富人家财产的一种,和牲畜也没区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褚时钰眼中藏着柔意看着她把小婢女讨要过来,其实不用她说,他也安排好让孙知照去把人要来了,这小婢女机灵,留在她身边也不错。 身契很快就被找来交给柳如思,杨雪霏忍不住惊喜交加的流出泪来,连忙捂住脸小声哭泣。 张大夫人瞧着,突然反应过来,柳氏被二房夫人折辱的事端王是怎么知道的?是柳氏自己说的吗?那为什么只针对了二房,那天包括她有不少人都出言讥讽了! 有没有可能,是这婢女说的?!张大夫人忍不住目光凶狠的看着雪霏!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挪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慢悠悠的将身契叠好放进自己怀里,随即抬眼神色莫名的对她笑了笑。 张大夫人忍不住一阵恶寒,也连忙收好目光,身契已经给了,后果也已经不能挽回了。 第63章 管不住眼睛,本王就帮你挖出来! 因为一千石稻太多了,拉货马车数量有限,所以张家“募捐”的东西要分几批来运。 价值最高的银两和精米先被装上车,要第一批运去城里,而褚时钰和柳如思几人也将随第一批货物离开。 张家人高兴之余,想不到端王比他们想的要处事磊落,居然给了他们一张盖了端王大印的募捐凭证,他们捐的银两和粮食清楚的写上了!虽然如果有选择,他们并不想要这玩意! 给了凭证,端王又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神色漠然的说:“这是这几日征用食宿的补偿,想必够了吧?” “端王殿下能来小住,张家蓬荜生辉荣幸至极!怎么会需要补偿!”张大夫人违心的喊着。 然而端王直接把银票往她那儿一扔,票纸轻飘飘的还没落到地上,他就已经转身了。 张大夫人面目扭曲了一下,弯腰把银票捡了起来。五十两跟张家的损失比就是九牛一毛,可昨天一两一巴掌她都扇不到几十下,她就觉得五十两也不少了。 端王一行到了山庄门口,上马就要离开了,张家一大家子都到门外欢送,他们是真的满心喜悦,赶紧走吧你们! 柳如思恢复了体力,又能凭自己爬上马了。 只是她刚坐上马背,就见褚时钰一脸暴躁的转头,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十六七的少男! 长腿三两步就迈过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重重一脚将少男踹翻在地!接着踩在脚下! “管不住眼睛,本王就帮你挖出来!” 一双瑞凤眼含着怒火,褚时钰也是想不到,张家居然有人敢用色眼打量柳如思!看不出来他和柳如思关系不一般吗? 柳如思看到被踩的是张家嫡子,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事,这少男既不会克制欲望也不懂人情世故。 他人用带着色欲的眼神打量心仪的女子,是绝大多数男人都无法容忍的挑衅!能容忍的大都是因为对方实力不明或者更强。 明显身份差距过大,少男还不收好眼神,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道理一般都不需要教的,因为这是很多雄性生物自带的本能,雄性求偶时对于任何可能的竞争者都是危险的存在。可就算先天少根筋,在礼教森严的大夏,也应该懂得礼貌才对。 第一次见时,少男那么毫不掩饰的眼神,对柳如思来说也是罕见的。不过这次,她都没察觉到眼神,褚时钰就先感觉到了? 张大夫人一反应过来,就立刻跪倒半扑在儿子身上,一边试图推褚时钰的脚,一边求情道:“端王殿下息怒!我儿子还小,还不懂一些避讳,求您高抬贵脚,饶过他这次吧!” 然而她的求情反而让褚时钰捕捉到一些信息,她知道他为什么踹她儿子!也就是这事之前发生过,而张大夫人是知道的! “这次?上次他这眼珠子是不是更肆无忌惮!”褚时钰抬脚踩在少男脸上! 如果一般人说要挖别人眼睛,那大都是威胁恐吓,但话是端王说的,侍卫已经捧了匕首上前,端王想亲自动手,还是由他们代劳,都行。 见这阵势张大夫人惊恐万状!伸手死命护住儿子的眼睛,上一句话起了反效果,她不敢再向端王求情!张大夫人慌乱着四顾,看到马背上的柳如思,眼中浮现哀求! “柳夫人!求你帮我劝劝端王,我儿子还要科考,不能没有眼睛啊!”张大夫人早已急得满眼通红,这会儿更是流下泪来。 “柳夫人您也是有儿子的,求您可怜一下我母亲吧。”张茹锦也是反应过来,他们的父亲估计没了,若是哥哥被挖了眼,张家就真要完了! 这道德绑架真让人不舒服,柳如思一边想着,一边还是下了马,别人看她几眼就把人眼睛挖了,确实有点过了。 柳如思走到旁边伸手要推开匕首,不过没等她碰到,侍卫就立即后退把匕首收了起来。看了一眼还踩着人的褚时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中的怒意就消了大半。 没劝褚时钰松脚,柳如思反而看向张大夫人,清晰而平稳的说:“张大夫人,贵公子应该十六七岁了吧?年纪不小了。你说他要参加科考,非礼勿视是哪本书里的来着?” “娘,是论语,颜渊篇。”小秦皓在学问方面永远是最积极的。 “嗯,皓皓很棒。”柳如思夸完儿子,继续转头说:“就算不说圣贤书,张大夫人,你也是女人,你该教会他如何尊重女人,如何尊重人。如果他对每个人都能有基本的尊重,他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见这情形张大夫人知道儿子的眼睛是保住了,后怕的情绪让她泪流不止。她明知道儿子可能因柳氏惹怒端王,却没有真的好好管教,以为只要不去碰就够了… “多谢柳夫人!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冒犯女子!”尽管张大夫人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偷偷看几眼都会被发现,但这个教训已经够了。人不需要知道天上为什么会下冰雹,只要知道下冰雹的时候要躲就行。 见张大夫人眼神,柳如思感觉她应该是听得进劝的,于是转头看向褚时钰,意思是可以算了。 褚时钰对她自然是温和的,可他踩着的脚没有挪动,神色认真的说:“他这是在藐视我,这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 更重要的是,他以前说过,柳如思以后不需要再遮住容颜,不会有人敢冒犯她。今天这事等于是在打他的脸!眼神冒犯也是冒犯! 柳如思左右看了几遍三个当事人,直接给张嫡子一个教训可能对社会更友好?于是建议说:“致残有些过了,要不用其他方式吧?” “那你来定个处罚。”褚时钰欣赏的勾起嘴角,她真的是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的!虽然比他心软很多,但也不会劝他直接放过。 柳如思并不推辞,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促狭的笑着说:“穿上女装,站荥州城南门,把四书五经都朗读一遍,可以分几日完成。” “什么?我不要穿女装!” 张嫡子刚刚一直是懵的,之前见两人都背对着,他就想着再也见不到了,趁机多看几眼,刚好柳氏上马时丰臀诱人,他正心神荡漾呢,就被一脚踹翻了… 第64章 回城捡装备 张嫡子当然得穿女装,都不用褚时钰来要求,张大夫人立刻让人找能穿下的女装给他套上!挖眼睛从此当瞎子和丢脸几天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且在张嫡子的强烈反对下,还给他画了个大浓妆,张大夫人也不告诉他这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来,觉得丢脸长个记性也好。 他们在那儿捣鼓的时候,褚时钰和柳如思一行已经押运着满满的银子和大米回城去了。 柳如思看着几十辆马车上的箱子和麻袋,心里有些忐忑,电视里若是有这种画面,九成都会遇到劫镖的!虽然这里两百多个侍卫,而且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那种,但万一遇到一群以一当百的呢?! 张家为了采买和来回方便,山庄离荥州城很近,位置也在山上不高的地方,还特地修了方便出入的道路。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平平稳稳的到了荥州城,事实证明柳如思又担心太多了。 从城外看去荥州城除了脏了点,变化不算大,只有一小截城墙垮塌了,但走进去就能看得出分别,更多的房屋倒塌了。 但街上的人却远比上一次进城时多了许多,上次道路两侧只有一些商户,这次有不少百姓在街上,有人清理着街道,有人拉着各种砖石木头,有人在修缮重建房子。 看见柳如思眼中有异色,褚时钰主动解释道:“之前张适良派人阻止百姓进城,本城内能劝走的也劝出去了,那日在城里的都是不愿意走的。” 联系到之前了解的情况,柳如思有些感概,看来人为溃堤谋害是真的,因为知道留在城中会遭难,所以不让百姓进城减少伤亡… 这不能改变张适良参与了丧尽天良的恶行,害得百姓有了更多的伤亡和损失,可也说明他不是完全的坏人,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良知。 “这几日有赈济吗?一路过来没看见再有抢夺食物了。”两次进城,百姓完全是两种状态,虽然依然身处苦难,但现在都是百废待兴的样子。 “来就是做这个的。”褚时钰笑道:“不过换了些方式,用了之前在富江村按工计筹的方法,以工代赈。” “你看这些清理街道的,和搬运砖石的,都是以粮食为薪资雇来的。划定一些工作量,完成即可获得酬劳,大约一人的日薪足够一人饱腹十天。” “酬劳不高还要劳作,少了很多富户冒充来领赈济的,但真正需要的灾民不会嫌少,所以还得雇会写字的每日记录工人,三日内不可重复录用,尽量保证每个受灾的都有机会参工获取报酬。” 柳如思不由得点头,褚时钰是有能力做实事的,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不过她看了看街道上劳作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有些女子和孩童可能家里没有丁壮…也是以工代赈吗?” 褚时钰顿了一下,轻声说:“有招募会写字的和体格强健的少量女子,不过主要还是以传统方式布施,每日早晚四个城门都设了施粥点,可在施粥点食至饱腹后离开,女子、孩童可去,禁止施予成年男子。” “嗯,已经很好了。”柳如思笑笑,心里暗叹,这是时代的问题,总体而言体力活上女子确实没什么优势,可这个时代体力劳动占了大多数。而因为只有男人能参加科举,教育资源也很少落到女子身上。 一路到了衙署。 这里已经又被清理干净了,一些倒塌和受损的房舍雇了人来修缮,而幸存下来的官吏和衙役们都被褚时钰暂时收编,大都指派出去做事了。 当柳如思迈步往之前倒塌的院子走去时,褚时钰一把将她拉住,皱眉问:“那里还很危险,去那里干什么?” “我的箱子和包都掉那了,回去看看还在不在…” 柳如思不禁汗颜,之前没事天天背着以防万一,真遇到万一了,结果没背在身上——不过骑行赶路时也起了作用,起码那几日有干净衣服替换。 褚时钰脸上浮现出纠结二字,那几个碍眼的包丢了简直不要太好,不过…他更希望柳如思是主动放下的,而不是被迫失去的。 “你们的东西都找到了,已经让人洗晒过放在要住的院子里。”褚时钰拉着柳如思转身往要住的院子去,假装没感觉到她一直在试着把手抽出来。 柳如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他还是呵斥他,就这么纠结着,被带到了后面的大院子里,毫无疑问,他们会住同一个院子。 有了居住条件,褚时钰给她们留了四间屋子,要分开还是一起住可以自己选,但最大的正屋他直接就安排给柳如思了,她的东西也都放到那里。 直到把柳如思带到她要住的屋里,褚时钰才自然的松开手,过犹不及,等她斥责再松手就得不偿失了。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眼褚时钰,他难道得了什么情感攻略系统?不然怎么掐的时机这么准,她正准备出声让他松手呢。 暂时把这些奇怪的问题丢到一边,柳如思注意力都放在了画着红十字箱子上,这个箱子是上过木漆的,泡完水有点浮皮,不过这不重要。 打开箱子里面有三层,第一层应该是用油纸包好的纱布和棉球,但现在纱布和棉球都露在外面,显然是洪水是被浸湿过,洗晒后重新放进来的。这也没什么,重新高温煮过再烘干,还是可以用的。 第二层就是她的器械,剪刀、手术刀、缝合针等等,还有她处理过的缝合线。检查了一遍,缝合线不见了,但其他东西都在,应该都有被擦拭过,遮盖和垫的白布也是清洗过的。 第三层就是她那一大堆酒精了,这个就比较惨了,里面只剩了三瓶,而且有瓶的封蜡不见了,拿起来也能感觉到是空的。 应该不是被喝掉的,她用的瓶子都是特地让人烧的,上面画了红色骷髅头,还写了个很大的毒字…可能是洪水时碰撞碎了,被清理掉了吧。 “要配置里面的消毒水吗?需要什么材料我让人帮你找来。”褚时钰主动询问。 柳如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肃穆的看着褚时钰问:“如果有些东西很危险,能毁掉很多人,但它又很有用,你会让它出现吗?” 褚时钰不知道她为何问,但垂眸认真思考了很久,而后抬头说:“如果是可以实现的东西,那早晚会有人让它出现的,不如亲手让它实现,将危险控制在自己手上,享用益处。” 第65章 柳如思的父母 酒对于柳如思而言一直是个难言的禁忌,她恨酒,准确的说是讨厌被人喝下去的酒! 尽管她前世的不幸要基于很多因素,但酒却是最具像化的原因。 她的父母就相识于觥筹交错的夜店,都是享尽都市繁华的玩咖,男俊女美在灯红酒绿中邂逅。 他们能走到一起再正常不过了,同样的兴趣爱好,同样的诱人。 几场约酒后就厮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哪次的酒醉情浓出了问题,母亲怀孕了。 一般来说他们这种玩咖是不会要孩子的,但他们那时确实是情投意合,一拍巴掌,两人结婚了,把柳如思生了下来。 或许是婚姻,或许是她,就是悲剧的来源。 在母亲怀孕时就有矛盾了,怀孕的女人自然不适合出去玩,可父亲还是那个浪子,尽管比起婚前克制了一些,但依然让被禁锢在家的母亲不平衡,他们有了争吵。 而在柳如思出生后,情况更是越来越复杂,母亲一边想照顾孩子,一边想出去玩。父亲一边出去玩,一边希望母亲在家照顾孩子。于是,他们的争吵开始激化。 他们也想过要解决问题,请了保姆带孩子,可作为母亲,生理机制就会让其对自己的孩子放心不下,母亲一边自己纠结,一边试图让父亲承担起一些照顾孩子的责任,这没有错,可父亲原本就不是个能安于家室的男人。 互相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他们的争吵逐渐夹杂着动手,特别是在两人喝酒后,情绪放大,时不时就两人大打出手。那时柳如思已经开始有记忆,她的脑海中留着深刻的想法,只要父母喝酒,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渐渐的,柳如思长大了些,母亲逐渐脱离生理机制的束缚,恢复了玩乐的生活,但日积月累的矛盾和争吵打架已经成了算不清的烂账,而且家庭中多得是柴米油盐的烦心事,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母亲开始认为是柳如思带来了矛盾,带来与父亲互相折磨的婚姻生活,母亲开始怨恨父亲,也怨恨她。 巧的是,父亲也是这么觉得的。 渐渐的,后来的酒后打架中多了一个挨打的人,有时候她会被落败方出气,有时候她会被得胜方误伤,可也不会真往死里打,毕竟是他们亲生的。 而年龄还小的柳如思也不觉得是父母的错,她只是更讨厌酒了,觉得是酒害她挨打。 悲剧的高潮在她十岁那年,他们互相都发现对方出轨了,彼此都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 柳如思不知道他们分别是什么时候出轨的,可能是曾经的美好让他们一直没放弃这段一地鸡毛的婚姻,就连互相发现出轨后,他们都在几乎每日的斗殴中又僵持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一次酒后斗殴中,打架失控,见了血,在母亲被匆匆送往医院后,他们终于为这段婚姻画上句号,而柳如思目睹了这一切。 被扔到寄宿学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认为如果他们没有喝酒,他们就不会离婚,她也不会被抛弃。 即使后来她心智成熟了,明白主要是人的原因,她也依然改变不了对酒的恨。 ——— 尽管褚时钰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也认为他是有自控力的人,但对于制备医用酒精的事,她还是没有提。 只是说:“能帮我找个烧瓷器的地方吗?我想定制十二个一样图案和字的瓶子。” 其实做瓶子这事她不是很想找他帮,但褚时钰跟狗尾巴似的,走哪跟哪,她自己去找瓷厂定做也免不了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了,那还能期望他不插手吗? 就比如,各自回屋整理休息后。 她想到可以钉一个木格,放到医疗箱第三层作为酒精瓶之间的缓冲,附近就在修葺房屋,多得是木料和木工师傅。 “你又去那儿做什么,说了很危险。” 柳如思一走出屋子就被跟上了,褚时钰的屋就正对院门,他门窗开着在处理事务,柳如思一出来他就看见了,当即放下纸笔跟出来… “你忙自己的去吧,我就找人帮忙钉个木格。”柳如思无奈道。 “什么样的木格?我让人去做。”褚时钰直接忽视前半句话。 “一个放到医疗箱里当作隔断的木格而已,这种小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你的事比较重要。”柳如思劝说道。 “你对着医疗箱描述一下就行,我画张图纸让人做出来给你。”褚时钰再次忽视后半句,又拉着她往回走。 柳如思无语… 某种程度上,柳如思开始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认命了。 褚时钰的办事效率自然是不用说,当天下午就找到了最近的官窑,不过柳如思先自行画了张图纸,把瓶子的造型改成了方瓶,这样放在箱子里能更稳一些。 到衙署后的第一顿正餐。 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的开始用餐,只是桌上还是褚时钰、柳如思、秦皓和彩云。 而新来的杨雪霏站在旁边候着,端碗递盘给他们布菜,惹得彩云有些不自在,她们两不该是一样的吗? 会造成这种差别的,自然是柳如思的态度,尽管柳如思说了杨雪霏可以把她当姐姐,可并没有说她以后不是下人,只不过相比之前是个粗使婢女,她现在做的是大丫鬟的工作。 只是和丫鬟也不太一样,柳如思让她不必对她们行礼,叫的是她的本名,如果是在屋里,褚时钰不在时,也会让她同坐一桌…相当于只要在外,她就是丫鬟。 杨雪霏没能理解柳如思在想什么,但欣然接受了现在的处境,此刻的生活已经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了。 对于这事,褚时钰却大致能明白柳如思的想法,她还不信任杨雪霏。 彩云和柳如思在东山村相识了多年,知根知底,所以她愿意对彩云毫无保留的好。她应该是愿意多接纳杨雪霏这个小姑娘的,只是需要时间来考察心性吧。 只是,若把人物替换成他褚时钰呢?他知道残酷的真相,她愿意接纳一个新妹妹,但她不愿意接受另一个男人… 柳如思吃完饭就带着小秦皓和两个姑娘躲进了屋里。 而褚时钰开始在一堆公文和事务间奋斗,只要晚上抓紧把事情处理完,白天就能腾出时间一直跟着她! 他就不信,日复一日的追随,她会没有一点动摇! 第66章 玩泥巴 次日,柳如思想去瓷器厂观摩瓶子的制作,顺便带着小秦皓、彩云和雪霏去玩泥巴。 当然,肯定是褚时钰带队去了。 一大早出城门的时候,柳如思一行人看到了施粥的场景,城门的左侧城墙边,支了许多口大锅,热气腾腾的炖煮着粥。 而四周拉了绳子,划了块很大的范围,那个范围内只能女人和孩童进,只能在范围里面进食,吃多少都可以,就是不能把粥带走或递出去。 对于这些柳如思啧啧称奇也就过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城门右边,那边也支了许多锅,没有拉绳子。 旁边有挂起来的白色条幅,上面写着:生水沾死气,开水利生机,自带容器,免费领开水。 柳如思的脸上出现错愕,怔怔的看了很久。 她转头看向褚时钰,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好像是想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的眼神太复杂,褚时钰竟分辨不出到底算好还是坏,虽然理智上来说不应该是坏的意思。 “我觉得你之前说得有道理,烧水对于平民百姓是件费财费力的事,但比起大疫,赈灾时烧些水也废不了太多事。”褚时钰忍不住解释道。 “只是不能强制民众都喝开水,所以主要以免费供开水的形式鼓励百姓来饮用,宣扬喝开水的好处。何况,目前需要很多工种岗位来实现以工代赈,光早晚的烧水工就能提供几百个岗位。” 静静听他把原因和想法都说完,柳如思扬起柔和的笑说:“你真的很好。” 被夸很好,按理来说应该是好事,可柳如思的眼神太复杂,而褚时钰从中分辨出了一丝愧疚还有哀伤,直让他心都揪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他需要知道她在她在想什么,否则他该如何应对? 柳如思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开水点旁边卖葫芦的摊位,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那些葫芦是你安排卖的吗?” 褚时钰才不会中这么低级的转移话题招数,他又一次追问:“如思,你刚刚在想什么?” 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目不知怎么就红了,眼中映出水光,她轻声说:“你值得更好的。” 还没等褚时钰对她的话和泪光作出反应,她就又一次问:“那些葫芦是你安排的吗?” 褚时钰想马上反驳什么苟屁的‘值得更好的’,但那双杏目中的水光像是一道封印堵在他的喉间,话语在其中进退两难。 两人僵持了许久,喉结滚动,另一番无关紧要的话,以有些暗哑的声音说出:“葫芦一开始是下面的小官吏安排的,他家有人做葫芦,见想领开水的人多却没有适合的容器,就主动到旁边卖。” “起初比正常价格高了几倍,后来孙知照让人跟他沟通,以市价卖才能在旁边摆。后来他也意识到正常价格才能卖更多,也引来了其他容水器具制贩者的效仿。” “这对荥州城恢复商贸有一定作用,柴薪和其他买卖也是这样调节过的,特别是赈灾后期,更多的是需要恢复经济,外城的粮商会自发补足这里的需求。” 一番话过后,柳如思又恢复常态,一边轻轻拍马继续往城外走,一边自然而然的闲谈问:“那粮价有调节吗?目前好像最主要的是粮价。” 褚时钰心头不断在猜测她的心思,面上也若无其事的回答:“大夏本身就有设常平仓来平抑粮价,但常平仓早就因贪腐而亏空。” “至于我们手上的,一是灾民手上不一定有钱买粮,二是赈灾款还没到,所以之前都是直接发放粮食,先缓解灾民食不果腹的窘境。” “不过现在张家的银两也到了,可以用银两代替一部分粮食作为酬劳,等钱和粮的价值趋于平衡之后,赈灾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柳如思不断点头,一点也不吝啬脸上的赞赏,听他说完后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这么多事要忙,带我们去瓷厂不会耽误时间吗?” 自然是不可能完全不耽误的,柳如思很明显是希望他把时间花在正事上,可他现在宁愿当个能天天和她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 “方向已经把控好了,手下得用的人还算够,不缺我出来的这会儿。”褚时钰胸有成竹。 身后的荥州城,孙知照拿着文书匆匆走到衙署里,一看院子里没人,抓住一个仆役问:“王爷呢?” “王爷…好像带着柳夫人出去游玩了。” “游玩?别开玩笑了,王爷怎么可能这时候去玩。”孙知照不相信,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而这个城墙修葺的问题也不是很难,那就自己处理了吧。 一行人骑着马很快就到了瓷厂。 这里之所以叫瓷厂是因为这里不止有官窑,还有许多民窑,许多工人和商贩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以卖陶器瓷器为生的小镇。 小秦皓惯例是坐在褚时钰的马上,此时已经看着四周满眼新奇。 到了最大的门坊前,已经有一群人等着了,又是齐刷刷的跪拜行礼,而后将一行人迎进作坊。 制瓷器的步骤很多,他们能看到的第一步就是拉坯,将陶土塑造成想要的模样。 由于柳如思给出的图纸是方形的,这对拉坯的师傅来说就麻烦了些,不能以旋转的方式塑造形状。 看着师傅忙碌着把泥坯一条条盘筑上去,柳如思也蠢蠢欲动,谁不爱玩泥巴呢? 当即现场申请一些泥,领着两姑娘一小孩就开始玩。 这活动自然不可能把褚时钰排挤开,只不过,褚时钰大部分的内存还在运行之前的事,当他手下的泥坯又一次变成一坨后… “义父,你可能不擅长这种精巧的技艺。”小秦皓一边说着,一边把捏出的泥巴牛用木板托起来,展示给众人看,不能说是栩栩如生吧,也能说可以看出是个牛了。 褚时钰无语了一瞬,这小子怎么越来越惹人厌了? “嗯,皓皓捏的不错,不过比娘捏的还差一点。”柳如思也捏了牛,当把她捏的牛放到秦皓的旁边,大家就能看出什么是云泥之别了。 “娘!”小秦皓别扭起来,一边不高兴,一边又觉得娘好厉害啊! 虽然又一次被解围了,可褚时钰并没有太多喜悦,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牛与马的对话,而牛代表的是秦烈。 柳如思捏完泥偶之后,就开始学正经的瓷瓶制作,一边看着师傅怎么做,一边跟着模仿。 试了许久后,她不由得叹服,别人十几年练就的技艺,怎么能是初学者凭手巧就能比较的,何况能成制坯师傅的哪个不是手巧的? 她需要的瓶子不大,主要是需要轻薄结实,可她再努力制出的瓷坯也不如师傅的均匀而轻薄。 玻璃瓶当然更好,但目前的时代背景制作不出透明轻薄的玻璃。如果只是融化沙子,那大夏早就会了,琉璃瓦琉璃瓶在权贵间已有流传,甚至有个别接近透明的瓶子作为皇室收藏,但没有完整的化工产业链,基本不能复制。 勉勉强强完成了一个瓶子,柳如思觉得自己还是玩别的吧,转头看儿子还在精进自己的牛,彩云在试着弄出一朵花,雪霏一本正经的捏一个碗。 当她看向褚时钰,就发现他满脸的专心致志。 而他的面前的盘子里已经有了一只仰头嘶鸣状的马,褚时钰正细细用刻刀掏出腿下的泥,勾勒着后腿的线条。 “王爷,按真实的比例做马腿,泥坯会支撑不住。”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另一个师傅,小声指导着他怎么动手。 “那总要有腿。”褚时钰还是按照他对马的了解塑造着肌肉的纹理。 “一般我们会在底部留一些装饰做支撑,例如草丛或者浪花。” 褚时钰又想起那破纸条,但已经从洪水里逃出来了,那凶灾应该过了吧?事情过了,就成了和她一起的独有经历了… “那就浪花,不能太丑,四条腿要能看见。” 于是师傅开始和他讲述浪花要怎么布局才好看,商量怎么把腿都体现出来。 大家都是玩玩,就你那么认真… 柳如思看了眼自己之前捏的牛,又端回来开始打磨细节。 第67章 我不正常,但我感觉很好 一行人玩泥巴玩了一天,制瓶师傅早把定制的瓶坯都做好拿出去晾干了,将几人或惨不忍睹或精雕细琢的作品也都完成拿去晾着,等开窑的时候会一同烧制。 回到荥州城时已是黄昏,积压的事情一下子就堆到了褚时钰面前。 “王爷,荥州城北边的村镇计划要重建,不过那里的百姓几乎都倾家荡产,希望官府拨款帮扶,您看要不要帮扶?又怎么个帮扶法?” “另外,圣上来了口谕赞扬您力挽狂澜,使二次溃堤的损失微乎其微,言明待赈灾结束回京后会论功行赏!” “王爷…” “等本王用膳之后再说。”褚时钰甩甩衣袖,带着柳如思几人朝备好的席位走去。 柳如思朝孙知照悄声说:“急事就直接说,不是很急的先放一放。” 孙知照讪讪笑一下,先退了出去,急倒是也不急,就是繁琐之事特别多,有的事情也必须跟王爷禀告。 玩了泥巴后的第二天早上,柳如思也要忙她自己的正事了,将医疗箱里的耗材备齐。 不过为了防止褚时钰再不务正业,她选择指派彩云和杨雪霏去帮她完成需要出门的事,例如找来合适的纱布和棉花等等… 如她所料,褚时钰很‘靠谱’的,派了侍卫跟着两个姑娘一起去采购。他本人留在了衙署,有什么事务都能第一时间处理了。 柳如思看着他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当,心里暗叹,他的能力和心性都很好,又有能左右国事的身份,一定能让大夏更加强大,可现在他却耽于情爱,把家国大事放在了次要的位置。 两个姑娘很快把东西买了回来,柳如思拿上就进了厨房。 “让下人来吧,你别动手了,万一烫到怎么办?”褚时钰皱眉拦下她要生火烧水的动作,他跟着柳如思进来,对于她要亲手给纱布和棉球高温消毒产生了异议。 “下人可能不知道要怎么做,生火烧水我很擅长,不会烫到的。”柳如思笑笑去拿灶边的火镰。 褚时钰抢先一步拿过火镰,径直占了灶前的位置说:“那我来吧,之前你也教过我生火,要怎么煮那些你教我就行。” “不用,你去忙外面赈灾的事吧,这些我自己的事,自己完成就好。”柳如思试图把褚时钰劝出去。 褚时钰直接忽视她的话,将火升好后转头问:“接下来做什么?” 柳如思语塞了一会儿,决定认真和他谈一谈,换上严肃些的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小秦皓现在自己在读书,雪霏也去教彩云认字了,你应该去完成你的职责。” 她这么认真,褚时钰也只能正面回答:“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都交由下面的人去执行了,如果有急事自然会马上找来,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她没有参与其中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能更直白一点说:“你不能整天都围着我转,把我的事都抢去,我也不想整天闲着当个废人。”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是什么都想帮她做了,但话不能这么说:“只是这些粗活不想让你做,一定要完成的,我来帮你就是了。” 油盐不进,柳如思不由得有些恼了,略带火气的说:“褚时钰,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可以烧火劈柴上山下地的农妇。” 昨日那句‘你值得更好的’褚时钰还耿耿于怀呢,这‘农妇’一词直接把他点着了!看向柳如思的瑞凤眼中第一次带了火气! “那是以前!从我把你带出来的那天起,就不可能再让你上山下地烧火劈柴!你也不再是个农妇!” 柳如思也毫不退避,直视着他的不满,反问道:“我出身农家,嫁给农户秦烈为妻,我不是农妇又是谁?!” 两人长久以来默契回避的矛盾,被柳如思摆在了明面上! 褚时钰顿时一滞,他后悔没克制住脾气了,这个问题还远不到可以解决的时候。 他放柔了语气想把问题往回拉:“不管怎么样,粗累活都不是你必须做的,我有听秦皓和彩云说过,之前…你也是没做过这些的。” 他避讳着秦烈和她的过往,但柳如思从不避讳,也不打算再放过这个问题:“秦烈是秦烈,你是褚时钰,他不让我做的事,不代表你也可以!” 深藏的不甘和嫉妒被刺激,差点直接把他点炸,但褚时钰深知现在争执这个问题,他只能自取其辱,甚至把好不容易能友好相处的关系拉回原点。 调整了几息后,他轻笑着像是在无理取闹般说:“要是我不让人放你进厨房,你要怎么升火烧水?锄头、斧子更是不会让你拿到的。” 又要来强制安排这套吗?柳如思气急的问:“之前说过会尊重我的想法呢?!” “我也说过,你的安危问题是不可能改的。”褚时钰态度一派温和。 “这些哪里跟安危沾得上关系?”柳如思觉得匪夷所思。 褚时钰煞有其事的说:“先说上山,山路崎岖有时候还有野兽。再说下地和劈柴,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工具伤到,伤到主要血脉就糟了。最后说升火,烧到烫到都是常事。” 柳如思无语的看着他,她可以继续反驳他的歪理,但就算辩论赢了,也改变不了他可以蛮不讲理的限制她的行为… 她一早就明白,他只会给她一定范围内的自由。可她没想到,随着他控制欲的膨胀,这个范围还会缩小! 她不是一定要干那些粗重活,而是这些目前代表了她可以独立生存的能力,褚时钰在剥夺她的独立性,试图将她改造成依附他而存在的藤蔓! 柳如思尝试最后再辩驳一番:“吃饭也可能被噎死呢,你怎么不禁止我吃饭?” “但不吃饭一定会饿死,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不一样的。”他越说语气越是柔和。 她无言以对,突然直接绕过他,打开下面已经发出咕咕声的锅盖,抄起备好的纱布投进锅里。 而褚时钰反应过来,又立刻上前把她挤开说:“你说怎么弄,我来做。” 褚时钰直接霸着灶台前的位置不让她靠近,用实际行动表示,如果柳如思不告诉他怎么做,那就两个人什么都别想做! “你是不是有病?”柳如思有气无力的骂道。 谁料,褚时钰居然认真的回答:“可能是你把我救回去的那次伤到了脑子,你没把我治好。” 柳如思膛目结舌,无语了一会儿,她认真问:“所以你也知道你现在这样很不正常吗?” 褚时钰思考了一会儿后,坦白道:“我知道我不正常,但我感觉很好。” “好在哪?”柳如思无法理解。 静静的看着她许久,一双瑞凤眼映着她的轮廓,他认真说:“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不会相信我现在的状态。可我清楚的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的情感基于什么,尽管它们来得太快太浓烈。” 他是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的,美貌、细致、坚毅、聪慧…每在她身上发现一样特质,他就多一步沉沦。 虽然每一步都迈得巨大,可这有什么不好?早点明白自己的感情,就能早下定决心,省得犹豫不决而错过了可能的时机。 “为自己所爱而竭尽全力的感觉,很好。” 柳如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早在他目光中透出浓情之时就垂眸避开了,她承受不起… “你昨天说,我值得更好的…” 褚时钰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驳这句话:“没有更好的了,我确定。” 柳如思低头不语。 沉默了很久。 她默默走到旁边,拿来准备好的屉子,指着旁边的笊篱说:“用那个把纱布捞到屉子里,尽量铺平,等会要架在炉子上烘干。” 褚时钰眯眼看她,一点回应都不给吗? 不过也还行,起码没给出恶劣的回应…一边想着,他一边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两个人在厨房里呆了大半天,把可以用的纱布和棉球都制备好了,分成一份份包装好,然后放进医疗箱中。 看着圆满的第一层,柳如思内心舒畅,然后对褚时钰说:“明天能不能找来新鲜的羊肠?” “羊肠?”褚时钰瑞凤眼惊讶微睁。 “嗯,羊的小肠,越新鲜越好,我要做缝伤口的线。”柳如思又交待了一些工具和材料。 “哦…”褚时钰默默记下她要的东西。 出了厨房,柳如思就直接躲回屋里了,褚时钰见状就回到隔壁屋里,处理又积累起来的事务。 柳如思毫无形象的摊在小塌上,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分房间的时候,她选了一人一间房。 现在她对褚时钰已经有足够的信任了,让秦皓自己住一间也能安心,有条件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 大脑放空,思绪就涌了上来。 褚时钰什么都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她…他的感情越是深厚越令人窒息。 他没有强迫她接受他,但他也不允许她拒绝。 他如影随形的占据在她身边,并且时刻都在以行动表达他的心意,她根本连忽视都不行。 一个只有yes的按钮,天天在你眼前飘,你能坚持多久不按?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她在房间休息,褚时钰会给她私人空间…实在心累的时候,能逃避一会儿。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秦烈,她可能也会接受褚时钰的吧… 可是没有如果,她遇到了秦烈,相守七年,秦烈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她不能,也不想置换,褚时钰很优秀,但那个单纯而炙热的少年,不会比任何人差。 一些潮水般的思念又涌上心头,带着她坠入梦境。 …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意。 走到马路边,她拿起手机查看定的网约车到哪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人手臂一圈,整个拎了起来!而且拎着就狂奔!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后面“砰”的一声巨响! 拎着她的男子扭头看了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惊魂未定的喘气。 她回头一看,直接头皮发麻脚底发凉! 一辆土方车撞过她刚刚站的位置!撞倒了一根路灯后才停下的! 回过神,她赶紧去看那个救她的人,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 她连忙道谢:“真的太感谢了!没有你,我就被撞死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报警。”男子神色严肃的说。 她还有些懵,连连点头,但身上各处一摸,发现自己手机没了。 “用我的吧,刚刚抱着你跑的时候,你手机掉了。”男子一边递来手机,一边小声说:“我觉得刚刚土方车就是直冲着你来的,就是感觉会撞到你,我才突然跑来,把你抱走的。” 她猛然惊悟,才中了千万大奖,突然就差点遭遇飞来横祸… 报了警,有怀疑的方向,警察很轻易就查出了真相,是她一个同事雇佣了土方车司机! 事发时,那个同事就站在那附近,准备车祸一发生就立即以认识的人的名义靠近,拿走她中奖的彩票… 她猜到了,毕竟,知道她中奖的人只有这个同事。 事情快得不可思议,当天她的同事就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杀人未遂等罪名抓走了。 忙前忙后的时候,那个男子也一直跟在她身边。 救了她的命,自然是要好好感谢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柳如思。” 男子闻言却神色无奈,声音有些感叹般说:“我知道你叫什么,我叫褚时钰。” “你…认识我?”柳如思惊讶的问。 褚时钰满脸尴尬和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我给你写了三年情书了。” … 柳如思身子一抖,一脸怀疑人生的从梦中惊醒。 什么鬼?! 褚时钰在现代给她写了三年情书?!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怎么可能有人给她写了三年情书她还不知道是谁?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情书的最后收件人都是垃圾桶。 但也不对啊,写了三年情书都没有本人来找过她吗?多找几次就会有印象的吧,毕竟坏印象也是印象。 这个梦也太离谱了! 肯定是她太想念现代文明,太舍不得那一千万了,因为最近褚时钰在她面前刷的存在感太多,所以导致她做梦都梦到他! 第68章 白雪皇子 一副新鲜的羊肠,在几人吃完早饭后就送来了。 柳如思能看得出到底有多新鲜了,还冒着热意呢,估计刚屠宰完,就把羊肠送来了吧? 还是让两个姑娘和小秦皓去读书识字,褚时钰又跟着柳如思钻进厨房,他发现这是少有的和柳如思独处的机会! 尽管昨日一开始有些不愉快,可背后不是成功过关了嘛。 看到柳如思要上手去清洗泛着腥臭味的羊肠,他又开始不舒服了,上前又想替代柳如思的工作… “这个没有危险,我也不能光口头指导就教会你。” 柳如思迅速先一步就拿起羊肠,开始用盐水冲洗,已经上手了,那再阻止也没什么意义了。 如何制作羊肠线是柳如思反复摸索过的,没有合成材料的时代,这是能被人体吸收的,最优质的天然材料了。 目前她用于缝合的线主要是羊肠线和蚕丝线,蚕丝线主要用于缝外层,羊肠线用来缝内层,毕竟有些伤口太深,总不能把伤口打开拆里面的线吧… 看着柳如丝耐心的一遍遍把羊肠翻来覆去的洗,褚时钰渐渐的也把不舒服抛开,有意闲聊的问:“之前给我缝伤口有用羊肠线吗?” 用光滑的竹片顺去羊肠的粘液和油脂,柳如思点头说:“你腿上的伤很深,肌肉是要缝合的,普通的线不适合缝在里面。” “里面的线好像没有拆掉吧?”褚时钰惊奇问。 柳如思淡笑着答疑:“羊肠线是可以被人体吸收的,现在应该已经吸收完了。” 所以当时觉得自己和她的牵扯都被去掉了,其实并没有完全断掉是吗,有一部分留在了身体里,成了他的一部分。褚时钰这么想着,就觉得身心愉悦,脸上也浮起淡淡笑意。 柳如思余光瞥到他一脸莫名的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不由得想起昨天的梦… “你如果…喜欢一个人,能给那人写三年书信,却不在那人面前出现吗?”柳如思试探的问。 “不可能。” 褚时钰立刻否定,她是想让自己别出现?光感情上他就根本不想跟她分开,这是一早就确定的事。 而且他打的就是水滴石穿的主意,水滴石穿的前提就是水能滴到石头上。若是连见面都没有,又怎么能磨开她心里几乎牢不可破的铁笼? 柳如思了然,继续处理羊肠。就说嘛,褚时钰只会恨不得24小时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怎么可能写三年情书,她都还不认识?果然就是个离谱的梦。 一旁的褚时钰满心惊疑,她什么意思?想让他三年不出现?是有三年期限的,而不是直接让他离开…为什么? 这两日她的状态都有些反常,几次刻意的抗拒他,是什么导致她这样反复? 他们前些日才一起经历了生死磨难,这该让他们更加亲近才对。而她开始抗拒,是因为看见城外的开水点,她明显是赞赏这个做法的,可那时她眼里却有愧疚… 难道,她已经被他打动了?!只是放不下对秦烈的感情,所以试图通过把他赶走,来摆脱心中的两难? 褚时钰的心砰砰直跳起来,昨天她应该是明白了,他是不可能被赶走的,那今天提这三年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想用三年的时间来想清楚?所以让他别出现,别干扰她的思考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放任她去思考,她只会选秦烈,而且说不定就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他岂不是一场空。 或者,她是想…为秦烈守节三年? 这个最有可能!发现摆脱不了他,又不可能僵持一辈子,所以她给自己定了期限,就像秦烈守了她三年一样,她也想给与秦烈的感情一个郑重的交待? 褚时钰看着柳如思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秦烈已经死了一年多,那三年守节就剩下不到两年了! 落在身上的眼神越来越炙热,柳如思不由得寒毛竖起,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很正常,没哪里走光啊…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转头问:“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虽然得出了一个美好的推测,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有待怀疑……褚时钰暂时决定不向柳如思确认,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好了。 尽管感觉不是这回事,但他说完后眼神就收敛了,柳如思也给出被夸的标准回应:“谢谢,你也很好看。” 这回答很敷衍,可褚时钰听见这回答,不由得想起最早初的相见。她两次转过他的脸给别人看,让人分辨他与秦烈,然后两人都给出了他比较好看的回答… 人都会通过周围人的反应和评价对自己的美丑作出判断。所以,对于自己的长相,褚时钰是有自信的。 但柳如思似乎不认同…除了可能真的审美不一样外,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那是不是,当有一天她觉得他比秦烈更好看时,就证明她把感情转移到他身上了? “你觉得,最好看的男人是谁?”问题问出口,褚时钰就满心羞耻,从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他会问这种拈酸吃醋的问题!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抬头说:“我不是魔镜。” “嗯?”褚时钰一脸迷茫。 于是,柳如思一边继续制作羊肠线,一边给他讲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很久以前,某一个朝代有一个小国…” 柳如思以前给小秦皓讲过这些童话故事,都是把里面的西方元素替换掉的,如今再讲一遍也有条不紊,只不过习惯性的用了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的轻柔语气。 “从此,公主和皇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说出最后一句童话的惯例结局,柳如思却有些晃神。 童话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总在最圆满的地方结束。而两个年轻主角的漫长人生,在结局之后有太多可能…就像她与秦烈的生死两茫茫。 而她的父母,一开始不也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他们正是在结婚的美好结局后,情况急转直下,青春肆意的爱情始于荷尔蒙和姣好容颜,败给生儿育女、家长里短… “这公主未免太过愚蠢,已经被追杀过一次了,居然还会吃陌生者给的苹果。”褚时钰评价道。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笑,她也觉得许多童话都不怎么合理,比如王子居然会去亲吻从未见过的死人,就算公主长得再好看也不合理吧。 “这故事不合理,那个小国的君主是摆着看的吗?而公主真的像故事里那么单纯善良,她真的能看着皇后穿上烧红的铁鞋起舞至死吗?”褚时钰更深度的给出质疑。 柳如思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最初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正试图接受父母施加给她的伤痛,她没有余力去想象故事里的残酷了。 柳如思正将羊肠分割成细线,褚时钰终于趁她愣神之际,插手抢走了这活! 询问了她需要的宽度,就径直开始下手,他的手很稳,分出来的宽度异常精准,打消了柳如思坚持自己来的想法… 一边拿肥皂洗去手上的异味,柳如思一边继续闲聊:“所以,她不应该报仇吗?” “仇自然要报。只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良善之人往往恻隐之心更重,即便是仇人,也少有能目睹受刑的。” 故事里一直在强调公主的美丽与善良,有多美丽才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子去亲一具尸体,褚时钰想象不到,但善良在故事的结尾就显得不合理了。 “而且是在婚宴那样的场合,公主应是更享受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对皇子的感情似乎也不怎么深厚。”褚时钰又提出新的异议。 柳如思抄着手坐下,随口顺着问:“怎么说?” 褚时钰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说:“我是绝不会在婚宴上报仇的,婚宴喜庆祥和都怕有所不及,怎会故意弄些血腥哀嚎的晦气东西。”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表达心意…柳如思撇开视线,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问:“你也有要报的仇吗?” 褚时钰收回目光,神色有些冷然,许久才说:“有仇,但不执着于报,若是时机巧合,顺手报了也可。” 一些难言之隐吗,柳如思目光放在逐渐成丝的羊肠上,没再问,她尊重每个人的秘密。 然而褚时钰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后,又幽幽开口说:“我出生之时,父皇还是早已分封在外的宁王,我前头已有两个兄长。大皇兄,也就是现在的康王,他是王妃所出,居长居嫡。二皇兄是赵侧妃所出,出身也算不错。” 柳如思摆出认真倾听的态度,暗道,这是你自己想说的,那我就勉强听听吧。 尽管是他有意为之,但说起这些往事,他的神情还是冷漠了些。 “而我,是府上养的舞姬所出,舞姬之于皇室宗亲与奴婢丫鬟也无异。我不过是父皇欣赏舞姿过后,见色起意后的结果…” “之后,一是前头的位份都已经被占了,二是生母出身卑贱,所以我生母只被收作妾室,且因为是签了卖身契的奴身,深究之下就是贱妾。” 柳如思略略侧目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并非像言语中那样,嫌弃生母的出身,眼中更多的是淡漠。 褚时钰一边保持着手上动作的稳定,一边沉浸在回忆中,似乎并没有发现柳如思在观察他。 “父皇还是宁王的时候,已经立了太子,作为分封出去的王,其实就已远离了政治中心,通常不被认为是皇位的竞争者。而父皇当时的封地更是偏远,因此王府里的妃妾都还算和睦。” “毕竟就一个世子之位,亲王之后会降为郡王,没什么可争的。已有世子后,宁王府的妃妾对于子嗣也不那么在意,所以我三岁前由我的生母抚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先帝会在临终前发遗诏让父皇即位。总之当整个王府的人匆匆迁至京城时,父皇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王妃成了皇后,赵侧妃和其他女眷成了各种妃嫔。” “按理说我的生母生有子嗣,应该多少封个嫔位,但几个生有皇女的都被封了位,她却只被列为美人…不过要是单论她的出身,好像又是合理的。” “而同样怪异的是,大皇兄理应被立为太子,可父皇也未有表示,如其他子嗣一般被统称皇子。” “还有另一件事,便是入了皇宫,众人就发现多了一个不是王府来的女人,是丞相府的嫡女,直接被封为贤妃。” “入宫一年不到,我三岁,便被转到贤妃名下养育…” 柳如思再次侧目,就见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眼神放空似乎有些哀伤… 她犹豫了一瞬,轻柔出声问:“是舍不得生母吗?” 褚时钰轻轻摇头,看向她嘴角勾起,可一双瑞凤眼中还是化不开的怆然,似是强颜欢笑般说:“我不像秦皓记忆力那么好,三岁前的事没什么印象,我连生母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柳如思不禁为他感到心酸,只是这种事情,又该怎么安慰呢?童年的遗憾,怕是没有什么是能抚平的吧… 静默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惆怅的往下说:“原本,也是好的,据说贤妃先天体寒,不易有孕,把我接去抚养时也是视如己出,尽心教导。” “可惜好景不长,我六岁时贤妃怀孕了,七岁时贤妃诞下八皇弟,而后贤妃晋为贵妃。而我,一开始是被漠视,然后是厌弃和打压…” 柳如思恍然,轻声说:“可你说有仇,却不执着于报…” 褚时钰目光中有冷意,淡声道:“人更爱自己的亲子,是常理,她有意苛待于我,是仇,但并非必报的大仇。” 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柳如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她,你的生母才只能是个美人…” “我知道,大多数人都知道,我自一入宫,就被预定送到贤妃那里了。” 他的语气愈发冷漠:“九岁那年,我生母与禁军副统领私通被人告发,而后被父皇赐了鸠酒。” 柳如思一滞,随后想起许多经典宫斗桥段,下意识问:“是不是被陷害的?”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力道:“我查过了,反复查了很多次…是真的,那名禁军副统在宁王府就是父皇的近身侍卫,早在宁王府他们就暗通款曲了。” “若不是我这双眼睛,与父皇几乎一模一样,怕是连我的身世都会被质疑。尽管如此,从那之后,我在宫中的处境…” 褚时钰轻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犹疑了一会儿,柳如思轻声说:“可能她本就与那侍卫情投意合,是你父……不能只算你生母的错。” 褚时钰有些奇怪的看向她,疑惑问:“可她已是父皇的妾室,你不觉得…她该守身吗?” 柳如思略略皱眉,三观又开始碰撞了吗…不过她也不介意让他知道她与忠贞不符的想法,本来也没想让他对自己有好感,不如畅所欲言:“那谁…对你生母又不好,另有情意相通的人在,为何要守身?” 他差点脱口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为秦烈而守,还没问出来,他就反应过来,秦烈对她很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对她足够好,她也能认可他? “所以…在你看来,是你生母的错吗?”柳如思轻声追问,看他的态度,好像对生母也没什么情意在。 “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就像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或许她也忘了曾经诞过一子。” 褚时钰闭眼盖住了眼里的神色,在那之前他曾想过,将生母的地位扶起来,然后脱离贵妃的名下… “怨恨是没有的,只是也没有母子情在。” 看着他有些低迷的神色,柳如思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褚时钰该不是因为母爱缺失,看到她对小秦皓的关爱,才对她有了执念吧?! 问题来了,她也不可能填补他的空白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母爱不起来好吗! 离谱但又有点合理的推测,让柳如思整个都别扭得慌,掩住内心的窘况,她半开玩笑的转移话题说:“那照之前的故事,你应该是白雪皇子?” 一双瑞凤眼都快瞪圆了,褚时钰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柳如思不由得好笑,褚时钰别的不说,白是真的白… 第69章 风水轮流转 羊肠线的制作比较讲究,制作的周期需要两三天,不过也不是所有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一些过程可以不需要人守着。 期间,柳如思一时兴起,打算悄悄去看一眼那张家嫡子在城门口朗读的画面。 由于是四书五经都要念,加起来可是不少,念了好几天都还没念完一半。然而褚时钰还派了人监督着,直言如果不念完还是要挖眼睛,他也没办法偷懒… 她想出门,可以不带杨雪霏和彩云,也可以不带小秦皓,但不可能甩开褚时钰。 而对于她想悄悄的去看,他也给出了解决方案,褚时钰领着她到了南城门的门楼上,这里地势开阔视角极佳,只要穿得不那么亮眼,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从门楼上往下一看,立刻就能找到张嫡子的所在,因为城门边上一大圈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此时是清早,正值各城门施粥、提供开水的时候,所以男男女女的围观者众多! 有些人完全是把张嫡子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了!不过围观者都没办法离得太近,因为许多个张家的家丁把他围住了。 “被围住反而更有那种耍猴戏的感觉了。”柳如思促狭的笑着,用不礼貌的眼神看人,也该体验一下被人用不尊重的眼神围观,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旁边有在门楼上职守的城卫军,有个心性爽直的人笑道:“这两天已经少了一些了!刚来第一天,好多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都在那儿讨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把进城的路都堵了!还是俺们兄弟去把路给通开了!” 柳如思笑得更满意了,分辨男女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打量他的性征吧?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胸上被虫爬一样的感觉?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爽够了,就打算回去衙署了。毕竟褚时钰最好还是呆在办公地点待命,这几天他赖在厨房的时候,也是有急事找过他的。 不过她刚要转身,就看见一些衙役打扮的人上前,试图拨开家丁,争吵着好像是要把张嫡子带走。 柳如思疑惑的看向褚时钰,荥州城的衙役不是现在都归他管吗? 褚时钰了然回答:“这些是县衙的衙役,是巡捕房的,仔细看他们衣服的配色,和州府衙门是有区别的。” “那…跟你有关系吗?”柳如思可不觉得会这么巧,张适德不过是张家的庶子,都能让杨雪霏的父亲有冤难申了,作为张知州的嫡子,周围的县衙怎么敢抓人。目前张知州的尸体还是没找到…一般县衙的县令都会选择再观望一段时间吧? 褚时钰避而不答,神秘笑着提议道:“要不一起去县城看看?” 如果是闲来无事,柳如思会想去凑这个热闹的,但现在褚时钰肩负重任,她摇头说:“不去,等以后有消息了再完整的听。” 肉眼可见的,褚时钰大失所望… 柳如思眯眼,怀疑的问:“你知道我今天要来看这个,特地安排的?” “不是,刚巧碰上了。”褚时钰一脸真诚,她两刻前才说要来看,他的动作没快到这种地步。 柳如思将信将疑的点头说:“那回去吧,等等说不定又有赈灾要务找你了。” 褚时钰哑口无言,他被赈灾职务牵制多少次了?想办法早点结束吧!要按普遍赈灾的做法,还得在这儿呆上一两个月,这样束手束脚的,他得憋屈死! 大河中下游。 一片大亭台楼阁被圈在四面高墙之中,宫殿层层叠叠,非是皇宫,也像小一些的皇宫。 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一个珠围翠绕的年轻女子匆匆朝一片雕梁画栋的水榭跑去,身后一群丫鬟婢子忙着追赶。 “娘娘您跑慢点,别摔着了!” 年轻女子却不管身后的大呼小叫,径直要跑上通往水榭的唯一桥廊,却被外廊门左右的侍卫拦住。 “娘娘止步,鸦雀殿无召不可入内。” “本宫知道!替本宫通传一番,有急事找王爷!”年轻女子急切的看向内廊门边,倚坐着的两名窈窕美人。 可惜这边的动静她们似乎听不见,都歪着视线,不知在眺望何处。 “娘娘稍候。”侍卫见张侧妃确实很着急的样子,便伸手拽动一旁的粗绳。 绳子从桥廊上方一直通向另一端,一片轻纱在两位美人眼前飘过,她们便立刻袅袅起身看向外廊,都略略福了身,一个美人匆匆进去传递消息了。 每次张侧妃到这水榭都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王爷几乎每日都呆在水榭中,这些美人环绕在王爷身边,平日里吃穿用度丝毫不比她这个侧妃差,见到正侧妃也不必以下人自居,似乎受尽了宠爱。 可一想到她们都是聋子哑巴,而且注定不会有孩子,吃味的心又生不起来了… 不过现在张侧妃没有心思想这些,她只是焦急的在心里催促,这些哑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她真的很着急! 其实她完全不用担心美人的表达问题,美人快而轻的脚步走到水榭中的主室,敲了门,但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默等了几息就推门进去。 进门后就看到她们唯一的主人坐在地上,斜倚在一旁的小几上,手拿着书,抬头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她。 她福了身,她听不到让起身的命令,所以径直起身,素手指了指水榭桥廊的方向。 主人朝她温和的笑笑,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走到窗边推窗往下看,正好能看见桥廊上所有的人。 只是主人脸上的清风拂面立时消散了,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厌烦之色,主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对她说的,不需要去猜测。 接着主人转头看她,对着下面的桥廊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美人便明白了,又福了身,接着转身回去把门口的人接上来。 丫鬟婢子都被留在了桥廊外,唯张侧妃被美人引着走过雕栏玉砌的回廊。 不似丫鬟婢子都走在侧后方,美人走在她的前面,只是时不时转头,看她有没有跟上,甚至脸上没有多少恭敬之色。 张侧妃心中焦急,不由得对这样的态度感到不快,这些美人都是奴身,凭什么对她这般轻慢! 她也回以不善的神色,但言语动作上也没找事,一是美人是听不见,二是这些美人虽然算是贱妾,但不像一般府第身契握在主母手上。康王府这些美人只有王爷能左右她们的命运,他人若是越过王爷对她们有所处罚,等同对王爷不敬。 袅娜的美人在正室门外就退到一旁,意思是让张侧妃自己敲门。 她心中不虞,但也不计较这些了,调整了状态轻敲房门,楚楚可怜的低唤:“王爷,妾身有要事求见…” “进来吧。”略带虚弱的嗓音传来。 推门进去,张侧妃先是轻瞄了一眼端坐在案边的男人,随即软软跪倒在地,微微侧脸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泫然欲泣道:“妾身家父大水时遭难,至今还生死不明,但端王殿下却无事生非,向张家庄子强要钱粮十万余!妾身无处申冤,恳请王爷为妾身做主!” 褚时琨嘴角微微笑着,目光似乎是柔和的,略略抬手说:“先起来吧,坐下慢慢说。” 听这语气好像是有希望的,张侧妃掩住喜色,娇柔起身走到案边福了身,施施然坐下。 “你可知端王是以何明目要的钱粮?”康王似笑非笑。 张侧妃的脸色顿时一白,细不可闻的说:“以募捐的名义…” “可那是仗势欺人!端王殿下若不是仗着身份,张家又怎么会给他!”张侧妃辩驳道。 康王嘴角是勾着的,眼眸微垂轻声说:“本王虽身处鸦雀殿,但不是听不到消息,你来求本王,却还遮遮掩掩,是指望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就出面为你张家要那十万两?” 张侧妃顿时如坐针毡,赶忙起身又扑通跪下说:“妾身不敢!只是一时心急未能把话说明白…” “你不是未能说明白,你是什么都不明白。”康王轻叹疏解内心烦躁,一些自作主张的蠢货! 第一次溃堤,他当日就调拨了一批粮草过去让张适良囤着,以备接下赈灾事宜。而后父皇指派了褚时钰,他便让张适良按兵不动,只待褚时钰赈灾稍有不利,他就会主动驰援。 然而张适良贪功冒进,让人在补筑的堤坝上动手脚,想主动帮他创造赈灾的机会。更可笑的是,他又怕自己担不起责任,私下与布政使密谋,布政使另起心思,妄图贪天之功,想借机除去端王。 这些鼠目寸光之人根本不明白!他要的不是赈灾的尺寸之功,而是从蛰伏状态中苏醒的契机!他若不能重归中央,除掉一个褚时钰有什么用?多得是前仆后继的觊觎者! 看来还是他耳目不够多!若是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便不会有这些自作主张的愚蠢之事! 康王看向地上矫揉造作跪着的女子,眼神深处有隐隐的不耐,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着:“那几座私仓的粮本不属于你张家,十万两的大头也是张家二媳出的,已经捐了,就当换点名声吧。” “张家二媳也是我张家的人啊…对了,就因她说了一句错话,端王就借题发挥,害她挨了上万巴掌!都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 张侧妃不想咽下这口气,在她看来康王和端王是同一个地位的,甚至略高一筹,她身为康王的女人,端王没有资格动她的家人! “呵呵…”褚时琨轻笑了一声,幽幽道:“那是你张家人,可端王,是本王的三皇弟。” 张侧妃一愣,论血脉亲近那自然是拍马都不能及,可天家哪有兄弟之情? 她拙劣而愚蠢的心思,褚时琨看在眼里,但他不会浪费口舌去让她明白,不是他与褚时钰有手足情,而是整个张家,都不值得他与端王针锋相对。 感觉到康王不愿出手的意思,张侧妃心一凉,禁不住真的委屈落下泪,哀哀戚戚的哭诉:“王爷真的不管吗…端王欺人太甚,说不定妾身的父亲也是被端王害的…” 褚时琨听得烦躁,脸上却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事已至此,本王不便插手。不过,可以给你个主意,张家即刻分家,让你母亲把所有犯过事的仆奴都分给二房。” 张侧妃哭音一顿,抬头迷茫的问:“为什么?” 褚时琨淡声笑道:“你都说了,端王欺人太甚。” 荥州城的南城门外。 衙役们与张家家丁推推搡搡。 中间的张嫡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在状况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戴着帷帽,在一群仆从簇拥下匆匆过来。 妇人自然是张大夫人,从儿子在城门口朗读开始,她就一直在附近偷偷观望着。几天下来,她觉得除了丢点脸外,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从没见过儿子这么认真读过书! 端王派来监察的人可不是光看着,而是在一旁拿着书认真的听,一字都不能错,念磕巴一个字,整篇要从头念!虽然按现在的进度,可能要在城门口念上半个月,但指不定这通下来,儿子就成才了呢? 当然,现在重点是这群乡野衙役!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就敢来抓人?!”张大夫人呵斥道。 衙役们对视了一下,一个胆大的站出来说:“有乡民状告张家人强抢民女,我们得带人走一趟。我们县老爷说过了,这回主要是公事公办,还请张夫人行个方便。” “强抢民女?抢了谁?”张大夫人皱眉,她这儿子自从开了荤就一发不可收拾,近来也给他找了许多样貌不错的女子,不过都是正经签了身契来的啊… “三四个呢,另有告张家纵奴行凶的,官商勾结的,这些按律也是要找家主来应诉的。只是如今张老爷不在,张二爷在庄子里咱们请不到,就先来请张公子了。” 衙役的态度还是客气的,张府是豫省的百年名门,张知州这代算是落寞了,上一代可是出过二品大员的。就算再出不了大官,就凭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也暂时倒不了。 这时候张家嫡子听明白了,凑过来说:“我没抢过人,都没起过这个想法,除了溜…” 张大夫人迅速捂住他的嘴!连忙四处看了一眼!不要命了?! 强抢民女这事显然不是她儿子的事,抢民女的应该是张适德,既然如此怎么可能让她儿子跟着去县衙? 张大夫人当即决定,先回庄子看看情况,非要去应诉,那也肯定是让张适德自己去。 打赏了点银钱让衙役跟着去庄子里,看到好处,衙役欣然就同意了。 第70章 硕鼠喂了硕鼠 张家的山庄离荥州城大约是一个时辰的路,远是不远的,但每日来回也是麻烦,而他们在城中自然也有私宅,是以这些日张大夫人母子都未回去山庄。 两个主子分别坐着马车,前后左右呼啦啦跟了一大批家丁和仆从。 马车行至山脚下,就要上到修得宽阔平缓的山路上。 有仆妇踩到石头,脚一崴摔倒在路边,手上摸到软软茸茸的东西,一群“吱吱”作响的黑色四散逃走! “哎呀!好多老鼠!” 仆妇尖叫着跳起来,不过倒霉的其实是老鼠,她刚刚那一摔压死了两只! 众人并不在意,有旁边的仆从小声催促她快些跟上,但仆妇随即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死人!有死人!” 路遇尸骸是极晦气的事,但既然遇到了,也不能不管。 马车继续往前走,仆妇手脚并用的爬开,一些家丁过来处理尸体,这里是张家庄子的必经之路,不适合埋尸,准备挪个地方掩埋。 尸身半埋在土里,浑身裹满了泥浆,似乎是刚刚老鼠聚集扒开了一部分泥土,露出了手臂,而那条手臂已经被啃食得只剩森森白骨和少许皮肉。 家丁持木棍掘开泥土,隐约就看见死者身上的衣料,不是平民百姓的棉麻布衣,几个家丁心中一凛,顿时丢开木棍用手去刨! 当死者的脸部轮廓出现,家丁当即大惊,张家府上谁能不认识! “老爷!是大老爷!” 张家母子回庄的队伍慌乱成一片,痛哭的女人,含泪的少男,或忧或神色不明的仆从们… 尽管几十号人试图将张知州的尸首弄得体面些带回去,可不仅手臂被老鼠啃噬得碎烂,在洪水中和泥浆中的时间太久,尸身已经腐败肮脏,已是理不干净了… 遇到这样的事,县城的衙役也得讲点人情,上庄子带人的事儿就先搁置了。 许是因为时值夏日,尸身已经散发着恶臭,抬回庄子的第二日就匆匆下葬了。因张家早有预料,下葬虽快,却不算仓促。 得到消息的褚时钰,第一时间把这事当作谈资告诉了柳如思。 柳如思检查着刚到手的新鲜酒精瓶,闻言略微顿了一下说:“那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褚时钰一时没领悟到,挑眉问:“何出此言?” “官定的地方粮仓亏空,他的山庄和私仓却穰穰满家,硕鼠喂了硕鼠,怎么不算死得其所呢?”柳如思可还记得刚到荥州城饥民遍地的样子,许多百姓为了一口吃的成了强盗。 褚时钰点头称是,虽然这帐不该这么算,但结论是对的。 张知州肯定是有侵吞粮库,但那些私仓的屯粮规模并不合理。即使粮食有时比金银更重要,但平日却值不了太多钱,比起不能多年保存的粮食,许多人都会想办法变现成长期保值的银钱。 不过,要维持那一庄子的奢靡生活,张知州平日里刮取的民脂民膏也不会少于那几座私仓。 “王爷!有好几件好事!” 孙知照满脸喜色的跑进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来了。 褚时钰冲他扬了下巴,示意他直说。 “一个是京城来的一万两赈灾款到了,正在清点入库。”即使张家贡献的八万九银子已经绰绰有余,但谁也不会嫌钱多呀。 “另一个是后面的步行队今晚就能到了,咱们直属人手不足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孙知照这些天都快忙成陀螺了,许多得用的管事都跟着步行队,这下他能稍微轻松些了。 这两件事说完,孙知照犹豫了一下,余光微瞥旁边的柳如思,显然是有些比较隐秘的事,不方便当柳如思的面说。 柳如思立即就领略到,将手里的瓷瓶放回铺满稻草的木箱里说:“我把东西拿回去试试,你们继续聊吧。” 说完她就要将箱子抱起来离开,褚时钰连忙伸手端起木箱说:“我帮你抱回屋,下面还有我们做的瓷偶,你先拿出来看看。” 将柳如思送回屋,他又回到不远处的小厅,继续听孙知照带回的消息。 褚时钰还不确定有些残酷的事她能否接受,暂时他也不想冒险让她知道。 “王爷,大水淹城时南门蛙人袭击的调查有很大进展!有人证可指向豫省布政司!足以交由大理寺审查,甚至可向圣上参上一本!” 褚时钰闻言却心生疑惑,从南城门出去的侍卫被袭击的事他并未忽视。事后复盘时,除了感叹那青阳牛当真有灵带着他们避过了一劫,他也在暗暗找那些蛙人的踪迹。 所谓蛙人,其实就是极其擅长潜泳的人,厉害的甚至能在水中近一刻钟不需要换气,称之为蛙人并非夸张,而在大江大河之畔,能有这样的奇人异士不足为奇。 可侍卫们在那样浑浊的黄水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没见到那些蛙人的模样。而这些蛙人在岸上时与常人无异,没办法分辨出来。 背后主使者想必也会掩盖蛙人的行迹,他们一行在荥州城没有根基,难以从这方面调查。褚时钰已经根据自己的推测,暗中进行其方向的调查了。 “是如何发现蛙人与布政司之事的?”褚时钰严肃问道。 “我们的人按照王爷说的那样,与不少渔民船家闲聊起大河溃堤之事,引出大河周遭擅游者的传闻。”孙知照详细禀告。 “前日闲聊时有百姓提起,他们村里有人如浪里白条,可在湍急的大河中肆意畅游,从此吃上了官家饭,举家搬至省城去住了。” “属下便让人照这个方向去查,得到一个本要被灭口却逃过的蛙人下落。之后找到那蛙人,证明了我们不是布政使的人,那蛙人就把什么都说了。” “布政司招揽擅泳者,安排他们在荥州南城门等候,特意在我们进城时记了我等的服饰。大水来后,蛙人没见到王爷您的身影,但见侍卫们是我们的人,便潜至侍卫们身边,以绳索缠绕拖至水底,使侍卫溺亡后又松开。” “是如何得到蛙人下落的?”褚时钰的眉头越来越紧,蛙人能逃过地头蛇布政使的灭口,行踪却轻易被他们发现了? 孙知照疑惑王爷的关注点,但据实说:“几个手下在前往开封的路上听人聊起,靠河有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渔村,满村男女老少都失踪了,路人猜测他们是仗着泳技高超而得罪了真水鬼,都被半夜拖进河里了。” “手下们本就在调查蛙人的事,听得消息就去找那个小渔村,结果小村中有人埋伏,好在几个手下机敏,往附近山林逃去。” “刚出山林逃到官路,有路过的行商见手下们身上有刀伤,送了伤药并感叹世风日下,前些日他在荒山上便遇到全家被灭,独自从大河逆游至荥州的可怜人。” “能在大河中逆游的自然是极擅游泳的人,几个手下回荥州禀告。下属便以帮扶流离失所的灾民建房为由,鼓励民众去找来野宿在外的劳力做工领粮,听闻有不愿出世的人就另派人去打探,很快就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了蛙人。” 听到这里,褚时钰已经确定了,这是一路有人引着他们发现的,他沉声道:“聊起蛙人的百姓,说起灭村的路人,官路上的行商,还有在荒山上发现蛙人的人,把这四个人找出来。” 孙知照一愣,这都是萍水相逢的人,突然都要找来,可不比找蛙人简单。 “先去找。” 瑞凤眼微眯,尽管一切是对己方有利的,褚时钰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第71章 双手不再添新疤 孙知照难得找到王爷有心正业的时候,又趁机上报交接了许多事务,把最近赈灾的方向调整了一番。粮食问题基本已经稳定,接下来他们要逐步投入资金来重振荥州民生了。 而柳如思难得有摆脱褚时钰的时间,终于可以安静做自己的事了! 她让彩云和雪霏立刻去买来二十斤低价的酒及蜂蜡,自己则在厨房拼凑一套用于蒸馏的土装置,柳如思一直很庆幸,学到的知识没有抛弃过自己。 酒精的沸点在78度,水的沸点是100度,蒸馏酒精通常采用的都是水浴加热,让水浴温度保持在77到79度之间。 所以,蒸馏出酒精的难点在于如何控温,这个时代还没有温度计。 尽管柳如思知道如何制作温度计,但缺少最基本的材料,不是汞,而是透明的玻璃或者塑料细管,科技的发展需要一套完整工业链的支撑…可她又没有博学到那种程度… 所以柳如思的做法是让水浴一直保持在沸点之下,尽量维持在刚好会出现酒精蒸汽的温度。之后重复蒸馏,一旦蒸出的酒精可以被点燃,就说明酒精度数到60度了,然后再蒸馏一次就完成了,度数无法精确在75度,但用于消毒足够了。 当柳如思确认蒸馏装置可用的时候,彩云和雪霏也领着侍卫将两坛酒送到厨房了。 这个时代酒的度数通常在十几度左右,就算蒸馏过程中损耗一些,她也能得到接近一公升的酒精,一次制备这么多足够了。 彩云把一大块蜂蜡递给柳如思,看着灶边大瓷瓶及旁边的茶壶,不由得好奇问:“思姐姐这是在做什么?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们继续去读书识字吧。”柳如思笑着拒绝道。 按理说,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以前制备酒精的时候都有秦烈帮忙,可这两个三观还没有成形的小姑娘,她不希望她们接触酒… 她知道自己对于酒的忌惮已经接近于偏执了,但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正人不喝酒不会死。 第一次制备酒精是在到秦烈家的第二年,他本就不喝酒,而她对于秦烈的意志力有了认知。她郑重告诉秦烈自己讨厌喝酒的人,得到他永远不会喝酒的承诺后,她才放心让他参与,而秦烈也从未让她失望。 厨房只剩下柳如思一个人之后,她开始准备蒸馏。 她先在漏斗上垫两层纱布,将买来的酒过滤灌进瓷瓶。接着拿了条高板凳横在锅上,再从凳腿中间将瓶子放到锅里的蒸架上,在凳腿和瓶口间绑了绳子,两对角固定。 确认瓷瓶很稳固后,她把茶壶倒扣在瓶口上,茶壶口比瓶口外缘小一圈,上下的弧度刚好能放稳。接着她就瓶和壶的交接处缠上纱布,在纱布外面裹了一层黄泥密封,最后再次裹上一圈纱布防止掉落。 正当她将三尺多长的竹管套到茶壶的壶嘴上时,烦人的脚步声就来了。 是的,她已经能听出褚时钰的脚步声了! “如思,这是在做什么?”灶上怪异的景象让褚时钰大感好奇。 柳如思已经交待了厨房外守着的侍卫不要让人进来,但显然褚时钰不在侍卫阻拦的范围内… 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就绪的蒸馏装置,医用酒精越早备好越好,可又避不开他,她严肃看着褚时钰问:“你平日有喝酒吗?” 褚时钰一边疑惑,一边回答说:“很少喝。” 柳如思却眉头微蹙,很少喝,也就是会喝…虽然几率不大,但也可能会有一天想要尝试烈酒的滋味。 见她神情,褚时钰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连忙补充道:“因为喝酒会影响我的判断,所以能不喝我都不喝。只是…身为皇子时而需要参加宫宴,免不了喝几杯。” 柳如思略略点头,知道酒会造成负面影响是好的,回想这两个月也没见他喝过酒,已经箭在弦上了,她总不能因为担心他会酗酒,就不继续了吧。 “我在制作消毒水,主要原料是酒,但它只能用于外伤,误喝会导致胃疼,对身体负面影响极大,严重的可能会中毒致死。” 她郑重其事的警告道:“你先要保证以后不会把我做的消毒水当成酒喝,也不会拿去给别人喝,否则我需要请你离开厨房。” 她是把他当傻子了吗?会中毒致死的东西他怎么会当酒喝。不过她这要求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褚时钰迅速而严肃的保证:“我绝不会把消毒水当酒喝!而且以后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也不会碰酒!” 后面的保证不是必须的,但听到他这么说,柳如思有些许的愉悦,在这一点上她的心态和某种霸凌一样,每多拉一个人‘孤立’酒,她都会有种成就感。 柳如思勉强放下芥蒂,三尺长的竹管作为冷凝管基本是够了,只是需要绑在另一条板凳固定。 褚时钰想上手帮忙,可看着她给茶壶嘴和竹管缠纱布糊泥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插手,不由得出声问:“这管子有什么作用?” “你知道,烧水会产生水蒸汽对吗?”柳如思想着该怎么给他科普。 “将水加热到了一定温度,水就会沸腾产生大量水蒸气,这个温度可以称为沸点,我们可以将它定为一百度。而当出现的水蒸汽遇冷,温度降低,又会再次凝结成水。” “而我要提取酒里一种叫乙醇的物质,它的沸点大约是七十八度…” 褚时钰一边听着,一边发现,这不和酿酒用的水火鼎道理相似吗,一些文人雅士的煮酒之乐也是相同… 不过她的说法显然有完整的体系,让褚时钰也是耳目一新,他便以虚怀若谷的态度认真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 柳如思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未停滞,等她把原理大概都说完,整个装置也可以开始点火运作了。 而褚时钰总算抢到一个他会的事,升火… 一切顺利进行,当竹管中流出第一滴带着酒味的液体落入另一个瓷瓶,柳如思松开微提的心。 让褚时钰控着灶里的火力,维持在小火的状态。她着手处理蜂蜡,彩云和雪霏买来的蜂蜡是一大块的,她估计用不到这么多,而且这么大块也不好融化。 把菜刀放进温热的水烫一下,她就要开始切蜂蜡,褚时钰见了又坐不住了,起身要过来抢菜刀。 柳如思顺滑的切下一刀,连忙把菜刀挪开说:“现在控温很关键,不能离人,管火还是切蜂蜡,你选一个吧。” 褚时钰纠结了一瞬,提议道:“找个人进来吧?” “我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如何制作消毒水。”柳如思知道这种敝帚自珍的想法,对于科学的发展是种阻碍,可她心里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或许会有人认为,不就是酒精吗?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吗? 可她对于酒精的忌惮丝毫不逊于毒,要知道马非和海螺因发明出来是作为镇痛药物使用的,但它们偏离了最初被创造的目的,成了祸害无数人的存在。 很多人忽视了,酒也是能让人上瘾的,或许危害没有毒那么极端,但也是一直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近代两个大国都曾经颁布禁酒令,可泛滥的‘需求’已经无法禁止了。 即使现在她将之命名为消毒水并反复强调不能喝,但她心知肚明这个警告是会失效的。 只要传播出去,早晚会有人尝试喝它,可能会催生许多酗酒者,且不说衍生的社会问题,光极高的度数就能导致许多人死于酒精中毒! 要知道在现代世界,每年会有上百万人因饮酒而死亡!比之车祸也不遑多让! 所以即便酒精对于发展医疗有极大作用,柳如思也不敢真正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毕竟谁能预料得到,未来是因它得救的人多,还是因它死亡的人多? “那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褚时钰不奇怪她不肯外传,毕竟大夏多得是父传子、母传女的家传技艺。 “只有我和秦烈。”柳如思对褚时钰的品性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他应该不会外传。 褚时钰顿时心花怒放!秦烈已经死了,也就是说这将是独属于他们两的秘密! 因着这份突然的惊喜,褚时钰主动放弃了让其他人进来的念头,只是在两人的分工上纠结着,所有的事他都想包办…但柳如思强调必须有个人管火控温。 “如果我没进来,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处理?”褚时钰突然发现了盲点。 柳如思一滞,如果是她自己,她会把切蜂蜡的事放到背后做…两件事不是必须同时进行的… “总之,现在我想把蜂蜡切了,你去管火!”柳如思硬声硬气。 褚时钰挑眉问:“为什么不是你暂时管火,我来切?” 用热刀切开蜂蜡的那种丝滑的感觉很爽的!这简直是剥夺她的快乐!柳如思不禁有些无语道:“这种小事就别那么多问题了好吗!” 由于心情大好,褚时钰决定暂且退让一次,一边坐回灶前,一边认真嘱咐:“小心不要烫到,用刀小心些别伤到手…” “你以前在东山村吃到的饭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柳如思语气淡淡,已经无力表达无语了。 褚时钰能看出她的不耐烦,也知道她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可她双手上或深或浅的伤痕,说明她曾在这些日常琐事中受过痛… 他不知道那些疤痕能不能消去,只能尽可能让那双手不再添新疤。 柳如思不断利用锅里的水热刀,丝滑的将蜂蜡切成小块,找了个小汤锅把蜡块放进去盖上盖,接着放到灶另一头的大锅里,利用蒸馏酒精的余热将蜡融化。 接着她就开始专心守着蒸馏的大锅,每当水浴的水有冒泡的迹象时,她就添一瓢冷水恒温。 过了一会儿,竹管不再滴出液体,第一瓶酒就蒸馏完了,但这项工作才刚开始呢… 柳如思让褚时钰把火压到最小,他先歇一歇,她便要拆锅上的大瓷瓶,准备换上新一瓶的原酒。 但她还没摸上去呢,褚时钰就立马把她拦住了,语带怒斥之意:“现在肯定还是烫的,你是不知道吗?!” 柳如思举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用于隔热的抹布,耐心解释道:“没那么烫的,动作快点取下来就行。” “那也还是会烫,等放凉再拆!”褚时钰很是强硬,这种几乎必然的事他是不会退让的! “还有三瓶要蒸呢,降温再加热得费更长时间。”柳如思无奈,蒸馏的液体量不宜超过瓶子的三分之二,现在用的大瓶一次只能蒸馏五斤酒。 褚时钰眉头更紧了。“蒸刚刚那瓶就已经半个时辰了,你打算在这儿耗两个时辰?” 那可能要更久呢,这是第一遍蒸馏,之后一般还得来两遍,不过话她自然不会这么说。 “第一瓶要先烧热水,会慢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等降温直接换瓶,之后几回能快一些。” 褚时钰看向锅里东拼西凑的装置,凝眉道:“不如打造出适宜的器具,省去这装卸的麻烦。” “但现在已经开始做了,总不能弄一半吧?”柳如思也有过打造蒸馏器的想法,但按以前的酒精消耗量,制备一次酒精够用很久了,用拼凑的东西性价比更高一些。 “行,但你出言便好,我来换瓶,你要是执意自己去碰,今天就到此为止。”褚时钰态度严肃。 柳如思只得同意,经历过“怕马车颠”事件,她明白褚时钰小题大作起来能干出多深井冰的事儿… 废了一小会儿功夫把装置拆下,柳如思指挥着褚时钰将蒸馏剩下的水倒在铜盆里,又插上漏斗铺上纱布第二次过滤灌酒。 看着纱布上过滤出的浑浊物质,褚时钰又开始发问:“你怎么不跟我说要买酒?这种浊酒时常品质极为低劣。” 真是问题青年问题多,内心吐槽着,柳如思平静的解释:“好酒还是劣酒都一样,酒的浓烈程度才有影响,经过蒸馏出来都会变得纯净,用便宜的酒更物有所值。” 褚时钰将信将疑,但没再发问。 将两坛子共二十斤酒都蒸馏了一遍,时间确实比第一瓶短些,三瓶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当她要再次蒸馏已得的五斤多液体时,褚时钰如她预料的那般发出质疑:“怎么还要弄?现在天色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 “消毒水制备是挺复杂的,但不要中断总体耗时才更短,大概再蒸馏两次就行了。”柳如思解释道。 褚时钰按刚刚的时间推测,预计最多超一两刻,便点头同意了,继续帮助着她一同操作。 柳如思余光观察他的神情,一起不停歇的忙了两个时辰,他脸上其实没有多少燥意,更多的是时不时担忧的看向她… 第72章 挑食可能是过敏 第二次蒸馏速度很快,大约两刻钟就蒸馏完成了,得到了三斤多的液体,这个时候已经能闻到酒精刺鼻的味道了。 在开始第三次前,柳如思用小汤匙取了少许酒精,将汤匙放在装满黄泥的盆中,她让褚时钰取来一支点着的小树枝。 “在汤匙上点一下试试。”柳如思指挥道,这样的小步骤她已经懒得跟他掰扯了,他爱干就他来吧。 褚时钰动作干脆的将燃烧的小树枝点在汤匙上,但树枝上的火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熄灭!甚至当树枝离开汤匙后,他看见汤匙上燃起了淡蓝色的火苗! “这是怎么回事?”酒可以燃烧这事,有点超出了褚时钰的认知。 是的,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忙碌,褚时钰对在制作的东西有了自己的猜测,柳如思所说的消毒水,本质应该是种极烈的酒罢了。 “消毒水主要原料的成分乙醇是种可以燃烧的物质,它可以和水融合,乙醇的比例比水一些高便能燃烧,乙醇占比越多,燃烧得越猛烈。” 柳如思又开始完善她的消毒水不能喝理论:“也因为乙醇的性质,消毒水若是喝下去就会强烈的灼烧感,从食道到胃都会受到伤害,还会扩散到血液中,当人摄入乙醇过多,就可能造成中毒死亡。” 褚时钰点头记下,他依然觉得这就是烈酒,是否真是她说的后果暂未可知。不过,就算仅为让她放心,他以后也会坚称这是消毒水,和她一样强调不能喝。 进行最后一次蒸馏时,柳如思将新烧制的酒精瓶子都摆了出来,这回出来的酒精度数就完成了。 比起第一次蒸馏出的液体还带着淡淡的黄色,最后这次滴出的液体近乎水般清透。 当竹管的几乎不再滴出液体,柳如思在接液体的大瓶子边轻轻扇闻,瞬间,她就被熏得闭上眼睛,连忙后撤一些,这刺激的感觉绝对是度数太高了! “如思!怎么了?”褚时钰忙将她往后又拉了些许。 “没事,我没事…味道太冲了而已。”柳如思眨了眨眼就缓过劲,然后交待说:“你去把火烧旺,要把锅里的水烧开,我要把乙醇浓度降一些。” 褚时钰仔细的上下打量她,见她真没事,又一次认真叮嘱道:“这里的危险你比我清楚,别伤到自己!” “放心吧,我不是傻子。” 柳如思估计现在得到的酒精大约有90度以上了,瓶子里有两斤的酒精,以降15为目标,要加多少蒸馏水需要计算一下。 她心算没那么厉害,厨房没有笔纸,她就近在灶边弄了块木炭在地上计算,乙醇的密度和水的密度,得出里面的乙醇和水的比例,然后再算加多少蒸馏水… “这些是什么?”褚时钰惊异的看着地上一串陌生的符号。 柳如思猛然惊醒,她是被酒气熏醉了吗?居然在褚时钰面前写阿拉伯数字!以前都是和秦烈一起制作酒精,而她是教过秦烈数字和符号的,她一时间忘记防备了… 沉吟一会儿,她一边得出计算结果,一边尽量平静道:“是一些便于计算的简单符号,等消毒水制作完,有空可以教你。” 褚时钰默默点头,掩住内心的惊讶,那日听到她说的‘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他有了更多的实感…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很快冷凝的竹管再次滴出液体,但不同的是,还有些水蒸汽从管中涌出,这是由于水蒸汽温度更高,竹管冷凝的温度不够低。 柳如思立即弄了好几块冷抹布去裹着竹管降温,而且是不停的更换冷抹布,这是临时的补救措施。 看着柳如思忙得脚不沾地,褚时钰却只是关切的看着她,没再开口劝阻。 她除了养育秦皓长大之外有其他的追求吗?他以往没有察觉到有,便只想将她至于安室利处,不受苦痛,尽享荣华。 可现在仔细想来,以她的心智和心性,她内心里真的会没有深藏的理想吗? 一顿操作猛如虎,才获得一小瓶蒸馏水…不过这便够了,混合均匀后,消毒水的制作终于完成了! “我来把消毒水分装进小瓶,你来盖木塞吧。”柳如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对褚时钰说话的语气也和煦许多。 十二个小方瓶都经过清洗和热水消毒了,此被一一摆好,柳如思将小漏斗放入方瓶口,拎起装有酒精的大瓷瓶,吃力的保持匀速往里倒。 褚时钰观察着得出她需要装多满,就迅速塞好木塞,上前接手道:“大瓶挺重的,我们换一下吧,费了这么多功夫才做出来的东西,可别撒了。” 此言有理,柳如思便不推托的交换了工作。 他的手当真是极稳的,酒精能灌至刚好到瓶口处,柳如思便麻利的把一个个木塞盖好压紧,这些木塞是让瓷厂配的,一套的东西自然是严丝合缝。 当十二个新烧的小瓷瓶都被装满,褚时钰拎着大瓶晃动掂量了一下,估计大瓷瓶里还剩了两小瓶的量。 “这些不要了吗?”毕竟是他全程参与的劳动成果,若是弃了,褚时钰觉得有些可惜。 柳如思自然也觉得可惜,医疗箱里还有三个旧瓶,里面还有以前的酒精,但其中一瓶的封蜡都损坏了,按理说酒精是可以长期储存的,它们的瓶子都曾被洪水泡过。 “先把大瓶放着,我请你看些东西吧。”柳如思拿起一个旧瓶对褚时钰示意,旧的酒精直接倒了也可惜,不如给褚时钰来次安全教育。 褚时钰饶有兴趣的点头,看着柳如思把蜂蜡损坏的那旧瓶打开,然后找来一根棉绳浸入瓶中,只露出一截逐渐被浸透的棉绳。 还没等柳如思拿来燃烧的树枝点火,褚时钰就猜测问:“用消毒水做灯?” “嗯,不过应该叫乙醇灯,特定浓度才能叫消毒水,而乙醇浓度越高越适合做灯的燃料。”正常是该叫酒精灯的,但柳如思想减弱它与酒的联系,起码没学过化学的大夏人,听到乙醇肯定想不到它是酒。 小树枝轻易将棉绳做的灯芯点燃,现在天色已经昏黄,乙醇灯的火光便显得明亮。 “火焰微蓝,不如蜡烛明亮,但似乎没有烟气产生,感觉清爽许多。”褚时钰观察着灯焰。 “这是因为乙醇浓度低,燃烧的温度也比较低。不过这个火焰的温度也足够消毒了,我有时也会用这种方法去除附着在器物上的死气。” 柳如思演示般拿起一把小刀在灯焰上灼烧了几息,这个时代贸然说细菌病毒什么的太超过了,死气一说倒是符合时代特征,反正她目前拥有死气解释权。 “用作夜灯似乎不错。”褚时钰考虑起乙醇灯的实用价值。 “额…用了那么多酒,废了不少柴才制出这么几瓶,做夜灯的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光买二十斤浊酒就去了柳如思二两银子,若是晚上一直点着灯,这里做出来的酒精一晚上就能用完!这和烧钱有什么区别? 柳如思注意到褚时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她压了压穷酸味,轻咳一下转入正题说:“不管做何用途,用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她将燃着的酒精灯推到在铜盆里,随即火焰随着酒精在整个铜盆中漫开!面前的温度也直线上升! 褚时钰连忙又把她拉开点,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当心烧到你!” 柳如思直接忽视他的神经兮兮,继续科普说:“乙醇如果着火,是不能直接用水扑灭的。” 接着她就从旁边舀起一杯水倒进燃烧的铜盆,火焰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因为面积扩大,显得火更旺了。 “那要如何扑灭呢?”褚时钰暗自无奈叹息,配合起她的教学。 柳如思满意点头,去取来半盆早就备好防火的沙子倒到铜盆里,不消多说,火全灭了。 然后她一本正经的科普:“灭火的三个原理,一是清除、隔绝可以燃烧的物质;二是使燃烧物的温度降低;三是隔绝空气,用沙子灭火就属于隔绝空气。” “使用乙醇灯,灭灯时也不能像蜡烛一样吹灭,否则可能会导致失火!正确做法是,拿个密闭的小盖子做灯帽,盖上就能把灯灭了。” 褚时钰虚心听取,然后问:“那你怎么没有准备灯帽?” “忘家里了…”柳如思面无表情说,家里的确有,但因为舍不得这种奢侈的用法,所以她极少用,收拾行李的时候根本没想起来要拿… 安全教育结束,柳如思倒空了两个旧瓶,利用旧酒精给三个瓶身都消毒了几遍,外面都是被洪水污染过的。 剩余的新制消毒水刚好装满两个旧瓶,这种恰好的感觉让柳如思心情愉悦~ “现在忙完了吗?晚膳时间已经过半个时辰了。”褚时钰见厨房外的天色已经昏暗得看不清了。 “还有最后的事,给瓶子都封上蜡,便于长期存储。” 让他跟着在厨房忙了三个时辰,柳如思有些歉意,随即提议道:“封蜡很简单的,要不你先去用膳吧,我弄好就过去。” “既然简单,那就一起弄完。”褚时钰强硬否决她的提议,他确实是有点饿了,但就算饿一晚上,也绝不会抛下她先去用餐。 “好吧,你先看我弄一瓶。”柳如思指挥褚时钰将后锅中的蜂蜡端出。 接着她拿了个小竹筒套在小瓷瓶上,舀了一勺早已融化得彻底的蜂蜡,浇到竹筒里,竹筒内的瓶口和木塞都被淹没了。 褚时钰很快领悟了要点,拿起别的小竹筒也开始动手。 所有瓶子都封了口,将作为模具的小竹筒都取下,这批消毒水总算真正的大功告成了! 当他们匆匆赶到用餐的小厅时,柳如思顿时就一阵愧疚感涌上心头。 桌上的珍馐佳肴没了热气,但却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一下,雪霏和彩云在等着,小秦皓更是如此…他窝在椅子上,小手捧着一本书,借着旁边的烛光闲看着。 不过,当小秦皓注意到她进来的第一个举动,是迅速把书藏到屁股后面… 柳如思顿时哭笑不得,上前摸摸他的小脑瓜,忽视他看书的事情,温柔道:“皓皓怎么不先吃呀?这里哪些菜不放花生,你应该记得了。” “想等娘一起吃嘛。”小秦皓没被追究看书,当即开心得表现乖顺~ 褚时钰一愣,脱口问道:“花生?” “我很讨厌吃有花生的东西,娘说可能是过敏,让我尽量别吃花生了。”小秦皓主动为义父解答。 这不就是挑食吗?褚时钰没能理解的追问:“什么是过敏?” 柳如思顿了下,这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一边在桌边坐下,她一边简略的说:“某些普通的东西对个别人而言是…相克的,情况各有不同,有的会起红疹、有的会感觉胸闷…可以将这些反应称为过敏。” 其实小秦皓并没有明显的过敏反应。起因是去年除夕夜,她和小秦皓去小叔家吃年夜饭。婶婶给小秦皓打了一大碗花生猪蹄汤,对于农家来说可是大菜了,这也是婶婶关爱的表现。可平常听话懂事的小秦皓,喝了一口就死活都不愿意喝了。 猪肉猪油家里都有吃过,柳如思便猜测小秦皓是对花生过敏性厌食,当晚她把小秦皓那碗汤自己喝了,此后就尽量帮小秦皓避免再吃到花生。 其他食物也能替代花生提供营养,她不需要小秦皓用身体去验证是不是真的过敏。 两人刚进来立刻就有一些下人来换上热菜,当他们坐下后就可以直接享用热食了。 这奢靡的生活状态让柳如思叹为观止,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那些撤下去的菜多得是下人想吃,不会被浪费的。 褚时钰依然没明白什么是过敏,对此也半信半疑。但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也就是说,她总是替小秦皓试菜,是因为小秦皓所谓的花生过敏? 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用餐的惯例,所以直到餐后,褚时钰才对柳如思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若是知道秦皓不吃花生,我可以安排下人不要做放花生的菜。” “咳…因为没必要小题大做,也不能因为秦皓不吃花生,就让所有人都别吃吧。”柳如思尴尬解释道。 其实是,她记得现代某个电影桥段,坏人知道一个人坚果过敏,特地在那人的食物里混入坚果,然后那个人误食大量坚果后死了…所以她认为没必要把过敏的事说出去,只要亲人以及医生知道就可以了。 她凭敏锐的嗅觉分辨食物是成了习惯的,何况一开始她对褚时钰没什么信任感,就没想过要告诉褚时钰,后来也直接忘了… 对于她的解释,褚时钰很是怀疑,不过她凭嗅觉发现了汤羹里的毒药,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并且庆幸她有这样谨慎的习惯。 “若还有什么忌讳的事,不妨直接告诉我,便是不需要干涉,我也能心里有个底。”褚时钰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柳如思避开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忙碌的一天在晚餐后迅速退场,新的一日,伴随着更加热闹的荥州城苏醒。 端王随行的步行队伍抵达了荥州城,除了赈灾事宜有了更充足的人手外,柳如思他们住的院子添了两个小丫鬟,梅红和竹青。 而这带来一个问题,杨雪霏面临着和彩云当初相同的尴尬,她是否是丫鬟。 柳如思还没有决定好要如何对待杨雪霏,因为有些人身处逆境和困境时,完全是两种人,而她还不了解杨雪霏的心性。 要知道,现在跟着她能享有的富贵,实际上是褚时钰带来的。 柳如思想离开褚时钰独立生活的想法没有变过,若是有这样的一天,杨雪霏会不会被富贵迷了眼,因此成为她的阻碍?毕竟由俭入奢易,反之极难! “彩云,让雪霏和你一间可以吗?让人加张小塌给雪霏。”柳如思先询问彩云。 彩云毫无芥蒂的应道:“好呀!我正觉得一个人睡有点害怕呢!” 柳如思暖心一笑,彩云是个很乐观的女孩,事实上柳如思一直羡慕着她的心性,原生家庭的苦难和贫穷,现在的锦衣玉食,都没能改变她纯真。 “雪霏,你想搬去和彩云住吗?”柳如思转头问道。 杨雪霏观察了下彩云的神色,又看了看柳如思的态度,便轻轻点头应下。 褚时钰安排完步行队和赈灾的事宜,匆匆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两间屋子在进行调整。 “要不让丫鬟去你和秦皓的屋里睡?晚上也能照看着些。”褚时钰提议道。 “义父,我自己可以的,不需要照看!”小秦皓先一步拒绝,除了娘亲,他不想和其他人一屋。 柳如思轻笑着也说:“我喜欢一个人住一屋。” 这个喜好不怎么好,褚时钰暗道… 第73章 鼠疫 柳如思的医疗箱已经重新配齐,而步行队伍来了,意味着马大夫来了!而她又可以开始学中医了! “马大夫呢?可以让他来院子里吗?”柳如思兴致勃勃的问。 褚时钰歉意摇头道:“最近荥州城西南,也就是张家庄子临近的河庙镇,出现了一些得病的百姓,为了防止疫病蔓延,我让马大夫和一些本地郎中去医治了。” 柳如思当即严肃起来,认真问:“什么时候的消息?病人都是什么症状?” 褚时钰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告诉她:“昨晚上报的消息,有些人颌下、脖子肿胀触之则痛;少数病重者寒战高热,胸痛咳嗽,会咳出血痰。” “那可能是鼠疫…”柳如思凝重沉声道。 光说鼠疫可能大多数人都没概念,但若说它的别名黑死病,有许多人都会感到恐惧,此病的魔爪曾经带走数千万人的生命!绝不能让这疫病扩散! 见她神情凝重,褚时钰温和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封锁了出现病人的小镇,也派去了郎中救治,不会严重起来的。” 柳如思神色稍缓,但还是蹙眉说:“我也是医者,让我也去吧,我能帮上忙的。” 然而褚时钰却以温柔的声音直言道:“你治外伤很厉害,但既不会诊脉也不会开方。” “我可以做治病之外的事!而且起码能给马大夫打下手,顺便也能学到他的医术。”柳如思尽管是个半吊子医学生,可她却有身为医者的责任感,她很难对可能爆发的疫灾袖手旁观。 “我不会让你去的。” 褚时钰语气柔和却态度强硬,尽管他昨日决定对她的看顾更松弛一些,但疫病当真危险,不在他可以松弛的范围内。 柳如思一滞,随即眼神坚定的直视着褚时钰说:“我想去。” 褚时钰不说话,只是态度依然强硬得显而易见,沉默着,两人对视了很久,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限制我的意志,那么我必将竭尽全力摆脱你,你尽管囚禁我,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尝试!” 柳如思扬起下巴作出高傲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坚毅,仿佛她即将投入某场战斗。 她的意志似乎透过眼睛化为了实质,褚时钰的目光罕见的动摇了,避开她的视线,他绝不希望他们之间变成对抗的关系… 可是疫病真的很危险,以往大疫时染病而亡的郎中大夫数不胜数!为了她的心而赌她的安危吗? “其实疫病也是由于人染了死气而产生的,我知道如何减少传染,也会尽可能保护好自己!”柳如思转而正色道,她还要抚养儿子长大呢!自然会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去顺从本心。 褚时钰垂眸思考了很久才说:“我可以让你去,但你不能接触染病的人。” 看褚时钰的神情,柳如思知道这是他能退让的极限了,于是点头接受了这个条件,如果到时真的需要,到时再争取。 而正如她所说,她不是去送死的,她没有立即前往出现疫病的河庙镇,而是带着彩云、雪霏及在衙署的所有丫鬟,和她一起抓紧做出一批棉布口罩。 褚时钰一如既往的不想干看着,可他确实不会针线活,只能郁闷的问:“这些有什么用?” “很多传染病会通过咳嗽和打喷嚏产生的飞沫传染,遮挡口鼻能减少染病的几率。”柳如思针线飞舞着。 这个时代没有熔喷布,只能做厚点的棉布口罩,防护作用与医用口罩比是天壤之别,但也比完全没防护的好。 “既然如此,那我招一些妇人,多做一些如何?”褚时钰提议道。 柳如思一愣,她总是刻意避免借用褚时钰的力量,似乎已经成了惯性,但在疫病面前拘泥些小节实在不应该! “好!正需要多做口罩,口罩是要时常替换消毒的,最好一个时辰换一个,如果是接触过病人后立刻就要更换,郎中们最少要一人备上十个。” 见她煞有其事的态度,褚时钰也受到些许安抚,起码她不是鲁莽的要上阵。 褚时钰立即安排了下属去招募妇人,柳如思带着女子先做出数十个,得先一步保证自己和那些大夫有得用。 但仅是口罩是不够的,接着她就领着人开始做罩袍,就是一大块布从脖子罩到膝下背后系绳的形式,一边缝制,一边告诉褚时钰罩袍的作用。 “带着死气的飞沫会附着在衣物上,但衣物不能时刻换洗,所以在接触病人时可以穿上罩袍,离开后立即将罩袍换下,减少将死气带到外面的几率。” 褚时钰点着头,让人记下罩袍的样式,同样准备让妇人们大批制作。 第一批口罩和罩袍制作完,已经是晌午了,柳如思一边吃着午餐,一边在脑子里想还能做哪些防护。 “再准备一些帷帽吧。”柳如思放下筷子,还不等褚时钰说话,她便补充道:“应该能减少飞沫沾染到眼睛的风险,最好一人备上两顶每日消毒替换,你也要戴的。” 虽然褚时钰还没说他会一起去,但他不跟着去就有鬼了,柳如思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能想到的防护措施都已经有了,柳如思便准备出发前往河庙镇,但站在马车前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娘~带上皓皓嘛…”小秦皓扒在她身上撒娇。 “不行,你是小孩,抵抗力比大人弱,更容易得病。皓皓和彩云姐姐一起呆在这儿,乖乖等娘亲回来好吗?”柳如思温和而坚决道。 小秦皓对亲娘也是了解的,知道事不可为,就撅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点头。倒是彩云失望的“啊”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有你留下照顾皓皓,我才能安心啊。”柳如思含笑道。 感受到她的信任,彩云心头那点不高兴当即化成一片暖意,连连点头道:“我会照顾好小皓皓的!思姐姐放心!” 安抚好两个人,柳如思正要迈步上马车,就发现问题还没解决完,十几个婆子、丫鬟包括梅红、竹青和雪霏也要登上马车,似乎是要一起出发。 柳如思当即转头看主因——褚时钰,皱眉问道:“带上这些小姑娘做什么?” “你要去疫区必须要有人照顾着,带上些丫鬟,你要做什么也能有人帮忙。”褚时钰语气中有不容反驳的意味。 有直接可以用的人手自然是好的,可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柳如思眼里不过是大一些的孩子… 人到底是有亲疏之别的,柳如思沉吟后说:“雪霏和梅红、竹青留下吧,让她们一起照顾秦皓,随便也让彩云别把课业拉下。” 少三个丫鬟无大碍,褚时钰便点头了,梅红和竹青都面带愧色的退下,她们既想跟着夫人,却也对疫病感到恐惧… 只是杨雪霏却缩着肩膀,一副怯懦的姿态上前,磕磕巴巴的说:“我…想去。” 奴婢丫鬟自作主张是大忌,但褚时钰和柳如思都没斥责的意思,柳如思只是望着她,柔声问:“你知道疫病是危险的吧?为什么想去?” 杨雪霏鼓起勇气抬眼,让柳如思看见她眼中的认真,语句不那么磕巴:“我出身河庙镇…我可以洗衣烧水,能帮上忙的。” 河庙镇不是太远,距荥州城大约一个半时辰的车程。 一行人到达河庙镇后,褚时钰先安排带来的一部分人在镇外的空旷处驻扎,小镇已经被封锁了,只能进不能出。 柳如思要求所有要进入河庙镇的人都戴上口罩,在褚时钰的带头配合下,自然没人有异议。 戴着各色的棉布口罩——一时没有那么多白布,一行人引起了小镇居民的注意,镇子虽然昨晚就被紧急封锁了,但目前对镇民们没什么影响,因为除了不能出去,没有其他限制。 有胆大的镇民上前问边缘的下人。“你们为何脸上要蒙着布?” 那下人也直言道:“我们柳夫人说,疫病是因为染了死气,用布蒙住口鼻能防止吸进死气。” “疫病?什么疫病?”镇民跟下人聊了起来。 而听到对话的柳如思不由得奇怪,转头问褚时钰。“镇民们不知道有疫病吗?” 褚时钰看向她说:“目前确定得病的七户,统共十几个人,疫病不算严重。” 也是因为不严重他才能松口让她来,若是已经尸骸遍野,那哪怕是她会恨他,他也会禁止她来,事后再想办法弥补关系。 柳如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真心觉得,他对周遭城镇村庄的掌控很到位,相当于是疫病爆发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你果断采取防疫措施,是非常睿智的做法,对于传染病是应该严阵以待。”柳如思赞赏道,对于正确的事,她不吝啬于赞美。 褚时钰是个宠辱不惊的人,但她的评价例外,唇角的上扬被口罩遮住了,但眉眼暴露了他的喜意。 或许是带着防疫的心态来的,本已在这个世界司空见惯的事,柳如思觉得变得刺眼起来。 “我认为,该先治理一下公共卫生问题,例如在街上随地大小便的…能不能想办法禁止?”柳如思略微示意褚时钰去看在街角对着墙撒尿的人… 褚时钰转眼一看,当即就脸色一沉,这种污秽的事情怎能让她瞧见,转头就对身边的管事沉声道:“定疫时条例,随地排泄者,杖责十,就从那个人开始!” 他手下人的效率相当之高,街角那人刚提好裤子,就被几个侍卫拖到街上,当街行刑! 痛呼声下,管事在一旁宣布了条例的实施,这宣传效果绝对奇佳! 柳如思讪讪的向上调整了下口罩,希望它能遮好自己的脸,正常不是法不溯及既往吗…街角撒尿的这位,对不住了! 小镇不大,当赶到爆发疫病的那片区域,柳如思一边督促众人戴上帷帽,一边再次对公共卫生问题感到担忧! 大夏比之古欧洲好的是,城镇基本都有挖排污的水渠,所以不存在满街污秽的情况。 但问题就在于,这片区域是整个镇子地势最低的地方,大部分水渠的污水最后都会流到这里!而这边要外排的水渠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了,腥臭的水飘着杂物,周遭有许多蝇虫飞舞! “让人赶紧把水渠通开吧!积水会使死气聚集,还会滋养出蚊子和苍蝇,这些小虫也是传播疾病的重要因素。”柳如思又提出建议。 褚时钰当即眼神示意下面的人去做,不用她说的理由,这种臭气熏天的环境他根本不想让她呆!尽管已经让人去做了,他也拉着柳如思让她暂时离开了这片区域。 柳如思也不在这种问题上跟他对抗,干脆找了个相对整洁的茶舍,决定先把所有的公共卫生问题都解决了,再去参与直接的防疫。 本就没几个人的茶舍直接被清了场,但老板却喜不自禁,因为茶舍的桌子直接被端王的人填满了,每桌都点了上好的茶水! 褚时钰和柳如思的桌上也有热茶,但笔墨占了大部分空间。 柳如思问道:“烧开水喝的做法,有在河庙镇推广吗?” “还没有,之前只在荥州城,要在乡镇里做缺少人手…不过昨晚我已经让人去购买大批木柴了,今日在河庙镇也可以开始分发开水。” “如果有条件的话,在周围几个村里也推广一下…鼠疫光隔离人可能是不够的,最怕鼠类四蹿污染水源和食物。” “可以,善款足够,现在人手也充足。”褚时钰一边回答,一边在面前的纸上添字。 疫时条例: 一、禁止随地排泄,违者杖责十。禁随地吐痰,违者杖责五。即抓即刑。 二、各户清理门前沟渠,不得有脏污聚积,泔水加盖遮掩不得暴露,初次促其改,二犯则家主杖责十。 三、民众当爱洁,勤沐浴勤更衣,镇设浆洗坊,疫时免资洗被洗衣,镇中妇人可前往做工领薪。若有酸臭不洁者… 柳如思点头,又思考了许久后说:“接下来我说的,可能很难令行禁止,只能宣传…” 褚时钰疑惑着放下笔,问道:“你先说说看?” “嗯…一是,吃饭之前要洗手,除了吃喝的东西要注意,双手每日接触的事物有许多,可能不小心就沾染了死气,餐前洗手,能减少病从口入的风险。” 柳如思有些底气不足,卫生观念在现代是从小就培养的,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养成好习惯。想在封建时代的大夏开展卫生教育,怕是穷尽此生也难以做到… 听罢,褚时钰也点头,确实是只能宣传,就算是他父皇,也做不到盯着每个人让他们饭前洗手。 “那便另写一份宣扬公告吧,以理相告,总能让一些人有所改。”褚时钰把桌上的条例递给一旁的下人,又执笔开始写‘防病公告’。 柳如思不是会因为怕难就不去做的人,于是把能想起来的卫生知识都说了一遍,褚时钰耐心听着,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 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完,一壶热茶也见了底,褚时钰叫来管事,要把条例和公告都贴出去。 这时在一旁候着的杨雪霏走上前,怯懦出声道:“镇民不识字者众多…我有个建议…” “你说吧。”柳如思鼓励道。 杨雪霏受到鼓励,便把想法说出来:“何不招募镇中识字者,抄写条例,特别是防病公告,雇佣他们到街头巷尾宣讲…” 柳如思眼前一亮,转头对褚时钰说:“我觉得不错,你怎么看?” 褚时钰自然无不可的应下说:“可以。” 第74章 做大批肥皂 将公共卫生的问题都做出了解决方案,疫病的区域也清理好了。 一行人回到那片,就看见水渠不再有脏污,腥臭的味道已经没有了,除了少量蚊蝇还没有散去,环境已经相对整洁。 马大夫和三个郎中得到端王来此的消息,此时也都看完病就在外边等候着。 不过柳如思第一件事不是去问他们的情况,而是对褚时钰问:“那些去清沟渠的人呢?” 褚时钰没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下属,便有六个侍卫上前,其中一个主动禀告:“柳夫人,是在下几个清理的沟渠。那水渠被淤泥和腐肉烂菜堵塞…” “嗯!你们辛苦了!”柳如思先肯定了他们的工作,然后马上交待:“渠水脏污,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身上的衣物最好用沸水煮洗一刻钟!” 几个侍卫一脸茫然,褚时钰接口道:“赏十两,都按夫人说的做。” 顿时几个侍卫都满脸喜意,柳夫人说的也不是坏事,有赏银便是再怪也能照做! “马老师,您看过病人了吗?”柳如思恭敬问道,她是将马大夫视作老师看待的。 马大夫先朝端王躬了身,而后才说:“七户皆已探过脉,在下据望闻问切之法诊断,此次疫病应为鼠患导致。” 褚时钰挑眉看向柳如思,她可是在还没看过病人之前,就通过症状,猜出是鼠疫了。 但柳如思只点头,而后立刻把她的那一套又用在了大夫们身上。“马老师和各位诊脉看病辛苦了,先去沐浴放松一番吧。” 沐浴不是什么坏事,但马大夫却摇了摇头,另一个郎中先一步开口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这周遭居民最好也诊脉一番,把那些未发病者找出来,先喝药防病。” 可以凭诊脉找出没发病的人?柳如思惊讶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她先对褚时钰问:“可否让人将这片街区的居民都看守起来,命他们不要外出?” “嗯,我也打算在河庙镇实施宵禁,一更到五更不得外出,现在已近黄昏,此区提前些也无碍。”褚时钰在荥州城也是有实施宵禁的,灾后偷鸡摸狗之辈会增多,宵禁能解决很多问题。 得到答复,柳如思便温声再次对几个大夫说:“居民不会外出,便可减少他们传病的可能。几位老师不妨先去沐浴一番,明日穿戴好防护的装束再来诊脉。” 马大夫眉头微蹙,而那个郎中却是面带怒意直言斥责道:“怎是不传病便可的?鼠疫发病快且凶险!已发病的十三人就算开了药也不一定能好转,病重咳血的那两人更是生死未卜!早些找出带病者,便能早些治疗免得他们发病!” 听见郎中斥责柳如思,褚时钰当即目光冷下来,只是还没等他降罪,身边人就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反应,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拉,是制止的意思。 柳如思依然温声软语,恭敬道:“各位老师应当知道,鼠疫是会染人的。而已发病的病人,正是病气、死气的源头,老师们为他们诊脉治病少不了沾染上,若是不小心传给了未染病的常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郎中听着却是更生气了。“我等身为医者,怎会不知身上有没有鼠疫?死气为何意你知道吗?你是何人?竟来此耽误我等治病!” 紧紧拽住褚时钰的手防止他‘脱缰’,柳如思脑中快速组织着语言。 但马大夫先替她回答了一个问题:“这位是柳夫人,其治外伤的手段颇为高明,马某见过,途中有人遭野狼撕咬,遍体鳞伤,经柳夫人救治,大小伤疤十日便愈合,未发脓疮也无后遗之症。” 马大夫是看过端王愈合后的刀箭伤的,只是后来得知柳如思不会诊脉,不免有些轻视,觉得她只是会些治伤的旁门左道。但闻香识药一技,及她求学时独特的见解,让他有所改观。 那位郎中神色稍缓,而柳如思趁热打铁道:“有言道,起于微末,发于华枝。我认为这也适用于疾病,在其微末之时,有如虫卵生于苍水,各位老师是能见水中孑孓的高人,但未必能在蚊虫刚下卵时就发现异样。” 那郎中略微沉吟,但还是不怎么信,语气依然有些生硬的问:“此言可有依据?!” 柳如思不骄不躁的解释:“方才我所说的死气,是我根据一些实事归纳的说法。此次鼠疫表看是发于鼠害,实则应该是发于洪水。各位可知前日荥州城张知州的尸身被找到了?” 马大夫刚来这里不知道情况,但那郎中却是本地的,点头且直言道:“那等狼贪鼠窃之辈,死不足惜!”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一声,赶忙忍住接着说:“那张知州的尸身被洪水席卷至这附近的张家庄子山下,被发现时正无数黑鼠啃噬,尸身惨不忍睹…” “妙啊!鼠辈正该有此下场!”郎中是刚听说这个死法,这等不光彩的事,张家封锁了消息,而褚时钰几人都不是多嘴之人。 “不论张知州是否死得其所,我所说的死气便是人畜死尸上的有害之气。”柳如思开始宣传自己的死气论。 “死气微不可见,可溶于水,被洪水携至各处,更会被啃噬了尸体的黑鼠吞于腹中,鼠类惯处污秽之地自是不怕,可人沾染鼠类带来的死气就可能发疫!若是有人刚碰过黑鼠,各位老师可能诊得出是谁?” 几位郎中大夫都是面有异色,又不是神仙,谁能诊断出谁摸了老鼠这种事?这番言论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终于让那郎中的态度松动许多。 “若真如此,那张适良当真是贻害无穷!”此时天色已暗,便是要诊脉也确实来不及了,那郎中甩甩衣袖说:“且信你所言,现在我便去沐浴煮衣。” 柳如思尊敬的拱手道:“这位老师嫉恶如仇,小女子最是敬佩,可否得知尊名?” “鄙人李春甫,回去洗浴完还要备药,就不与你多说了。”那郎中和马大夫打了个招呼,接着带着他的药童转身就走,甚至没给褚时钰行过礼。 褚时钰一点没有生气,拽着他的手才刚松开呢,只是感到奇异的问:“这李春甫是何人?” “此人医术精湛,或比在下技高一筹…”马大夫先出声。 柳如思有些惊叹,就像文无第一,论医术很多大夫都难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马大夫能给褚时钰当随行医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接着招人来河庙镇的下属补充道:“属下在荥州城招郎中时,这人一听说发现疫灾迹象,就自己上门来了。” 天色暗了,柳如思和褚时钰一行人要回到镇外驻扎处休息。 走在路上柳如思又想起一件事,对褚时钰说:“可否让人搜集今日烧开水遗留的草木灰?然后再买来十斤石灰,五十斤猪油。” “可以,你要做什么?” 褚时钰知道她又有想做的东西了,他话音一落,立刻有机灵的侍卫就去搜集今日烧水的草木灰,有人安排去买油。 “做肥皂,你见过的。”柳如思突然意识到,肥皂的竞争力不在于养肤,而在于清洁除菌,当然,她现在也不打算用这个来谋利,只希望赶紧做出来一批,能用在防止疫病传播上! 回到驻地,柳如思第一件事就是督促一行人把今日穿戴过的口罩和帷帽都煮了!接着就是去沐浴换干净衣服! 头发绞得半干,柳如思才一身清爽的坐到饭桌前,连着两日他们的用餐时间都晚了。 褚时钰也是半湿着发坐着,看见她湿发的眼神有些微妙,以往她都是餐后洗发,然后躲在马车或者房间里…维持着还算平静的表情,他伸手递出一根发带说:“帮我束一下吧。” 柳如思无语的瞥向他,她都能自己扎一下,他真的学不会吗? “草木灰已经搜集来了许多,既然要做肥皂,明日我们便留在驻地如何?”褚时钰举着发带说。 这是在威胁是吗?!柳如思懒得跟他掰扯,干脆的接过发带走到他身后,几息就将他的长发扎好。 褚时钰暗笑着,享受起二人在烛光下安静的晚餐。 虽然还是对让她来疫区有忧虑,但目前得的都是没得过的好处,让他止不住的欢喜。 一吃完饭,柳如思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一些大小不一的桶,把搜集来的草木灰称重,然后泡进一点二倍重的水里。 “要不明日再弄?现在已是亥时了。”褚时钰一边劝说,一边帮着称重,这次柳如思没有要避开下人,但她觉得指挥丫鬟做不如自己直接动手。 “很快的,称完泡进去就好了,明天才开始做。”柳如思拿着杆秤用小桶称草木灰,细细数来,她到大夏后学的技能琐碎但并不少,比如这杆秤她前一世可不会用。 很快,需要的草木灰就称完泡进桶里,柳如思让褚时钰吩咐了值夜的侍卫,每半个时辰搅拌一遍,算是充分利用了人力资源。 柳如思洗了手就要回帐篷睡觉,褚时钰却轻咳了一声说:“你身上粘了灰…” 她低头一看,身前的衣襟上灰扑扑的一片!她悄眼看向褚时钰,明明是一起称灰的,怎么他干干净净?! “要不你再沐浴一遍?驻地一直有烧热水。”褚时钰建议道。 柳如思忍住尴尬,用力的拍着身上的灰,面无表情的说:“没事,草木灰这种东西看着脏,其实很干净。” 晚上还是如以前那样,褚时钰睡马车,柳如思睡大帐,不同的是,另一间柳如思安排了杨雪霏睡。 进到帐篷里,杨雪霏有些犹豫的看着柳如思,细声细气的问:“思姐姐,我明日能否告假?” 杨雪霏对她的称呼也是有两种的,在外面会叫她柳夫人,无外人时会叫她思姐姐,这不是柳如思交待的,不过柳如思也没纠正过。 而此时柳如思也不问原因,只是点头道:“晚上记得回来就行,若是需要就带上侍卫,不过出去必须戴好口罩,那些卫生知识也尽量记得照做。” 杨雪霏扬起笑意连连点头,随即有些犹豫的半抬着手臂。 柳如思见状主动上前,抬手抱了抱她,而后温声道:“早点休息吧。” 卯时一刻,天光微亮,柳如思就自然醒了。 领着杨雪霏做了早操——这已经变成她们的团体活动了,柳如思匆匆洗漱完,匆匆和褚时钰吃了早餐。 杨雪霏自己出门去了,褚时钰则一边听着管事给他上报消息,一边陪着柳如思开始制作肥皂。 等他那边的管事退下,柳如思一边往过滤的棉布上舀着草木灰水,一边询问道:“帷帽口罩和罩袍都给郎中们还有药童们配好了吗?” “嗯,这些人的都有了,分给镇民的口罩还差一些,目前优先从距离病户近的按户发。” 褚时钰闲下来又想插手,但一时找不到他的位置。由于想加快速度制作,柳如思让带来的小丫鬟们一同参与,分成几组同时进行。 柳如思将所有的灰泥都刮出倒在棉布上,然后拎起将棉布固定在桶上的竹框,挂在桶上用竹夹轻轻旋转挤压里面的水分。 “注意要轻点,还是不要用手碰!这些碱液可能会伤手!”她对旁边的小丫头们喊道。 小丫鬟们严肃认真的照着她说的做,而褚时钰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问:“怎么突然就变成会伤手的东西了?” “嗯…没那么严重,就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另外你把口罩戴上。”柳如思平静道。 等加了石灰还能更厉害呢…在家时做肥皂她是不加石灰的,强碱做出来的肥皂去污除菌的效果更好,但却不那么温和。 有些人用肥皂洗完会觉得皮肤干燥,可能就是碱性的缘故。不过此时需要的正是较强的除菌能力,而且这样肥皂制作成型也会比较快。 等柳如思手上的弄完,褚时钰就坚决不准她再自己动手了,搞得柳如思在指挥他加入石灰时提心吊胆,生怕他把液体溅到自己身上!这一步她已经不让小丫头们参与了,不过几个侍卫被命令顶上了。 “感觉到热了没?”被强令呆在半丈远的柳如思问道。 “有,桶里的东西变热了。”褚时钰一边稳稳的搅拌着溶液,一边斜眼看着她,看她这紧张的样,这想必是很危险的东西!但如果他不开口,她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弄?! “那应该可以了,现在把溶液过滤一下吧。不要急着一股脑倒,最好用搅拌的棍子引流,以免液体溅出来…还是我来示范一下吧。”柳如思打算上前接替,这大王爷要是因此受伤就罪过了。 “你要敢上来弄,我现在就让人把东西都扔掉。”褚时钰直接威胁道,迫使柳如思的脚步停在原地… 柳如思哽了一下,随即无奈说:“那要不让侍卫代替你吧?口头交待你,和交待别人是一样的…” 对此褚时钰没有意见,相当自然的就把位置让给了侍卫,他会做这些只是为了不让柳如思以身试险。不管是身为王爷还是曾经带兵的经历,都使他不会因将危险的事交给他人而愧疚。 对这几个任劳任怨的侍卫们感到歉意,柳如思极耐心的一步步指导着该怎么做,稍微慢点也要尽量保证他们不会伤到。 直到猪油与锅中的溶液反应,皂化至黏稠,柳如思又一次开口说:“现在真的没事了!这样的已经基本安全了!我去示范一下怎么灌入模具。” 褚时钰现在并不相信她说的话,直接让侍卫把皂液填进准备好的对半横剖竹筒中,不用她说,他也知道清晨砍来的这些竹筒是当模具用的。 “轻轻敲一敲,能把皂液震平整,也能把里面的气泡真出来。”柳如思一边指导着,一边心里跟猫抓似的,不能上手真是太遗憾了,这个过程是她第二喜欢的!最喜欢的是切肥皂… 一排排的竹筒被放至泥地上的一条条的小凹沟中,在上面都蒙上透气的粗棉布,今天关于肥皂的事就做完了,但要用的话,起码得等到后天。 完成的时间有些晚,但肥皂需要进行熟化,两天时间就拿去用已经是提前很多很多了,正常来说,单纯的草木灰皂她都会放上一个月才使用。 到时若情况不严重,她只会先让几位接触病人的郎中和病人家属们用来洗手和清洁物品,毕竟刺激性大一点和感染鼠疫比起来不值一提… 第75章 事儿精夫人 做肥皂说起很复杂,其实一上午就搞定了,匆匆吃完午饭,柳如思又停不下的往镇里的疫区跑。 自从昨天柳如思来了之后,河庙镇进行三级封控,患鼠疫及诊出带病未发的整户在家不得外出,疫区这片街区的所有人不能走出这个街区,然后再是整个镇的居民不得外出了。 昨天大概是刚封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今天就有人怨声载道了,特别是二级封控的疫区居民们,破口大骂:“哪个脑子坏了的想出这馊主意?!我昨日把菜刀送镇东磨去了,今天得拿回来呢!我家要拿什么切菜!” “你那倒是还能对付!我家菜地在镇外头!不能出去吃什么菜呀?”一大婶儿急得跺脚。 只能说好在河庙镇的地势稍微高些,洪水没淹没摧毁镇里的房屋,是以镇中居民都有存粮,还不至于挨饿。 当然,褚时钰也安排人运来一批赈灾粮,以三文一斤米的官定价格在镇中售卖,由几个人推着车每日挨家挨户的限量交易,可以不买,但要买肯定不会没有。 柳如思像是没听出来在骂的是她一样,厚着脸皮走过去,语气亲和的问道:“几位婶子,你们家里有分到口罩吗?” 看着他们一行人全副“武装”的打扮,几个妇人当即闭嘴,转身就各回各家,其中一个妇人小声但让柳如思听见了的吐槽道:“事儿精夫人来了!今天别出门了,省得被拖去打板子…” 抬手按了下旁边的褚时钰,柳如思哭笑不得,如果她的出现能让居民们减少出门社交,那就当她是事儿精吧。 行至郎中们设的户外医棚,几位郎中正在午间休整和探讨病情,马大夫和两个郎中站起来对端王行礼。 李春甫却坐着不动,调侃般开口道:“哟~事儿精来了?正好,你说说这一身行头是怎么回事?这大热天的没病也得闷出热病来!” 又一次伸手按住褚时钰,柳如思微微福身后道:“李老师言之有理,只是有时需要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中暑,私以为鼠疫更严重一些,您觉得呢?” “哼!那自然不用说,史书记载鼠疫肆虐,导致满村绝户的数不胜数!我问的是这些可有用处!若是无用功,岂不是白白折磨人?”李春甫依然质疑,只是语气没有昨日初时恶劣。 柳如思顿了一会儿,为难的说:“当下我无法证明这些手段是否有效,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万全之策,昨日我说疫起于死气,传以死气,既然是气,会呼吸的活者便不可能完全阻挡。” “那还故意让我等受此煎熬…”李春甫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们一行人都是全套打扮,转言问:“你真觉得这些有用?” “每样都聊胜于无,多样累加起来,当是有作用的。医者行医本就是博生机,若能增添一些筹码,自是竭尽所有。”柳如思说着发自内心的想法。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每次治伤救人,没有一次是她敢确定有效的,都是尽可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或许是她比较幸运,目前都得到了好的结果,特别是岳千章家人的天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三个人都没事了! “啧,巧舌如簧…”李春甫先是刺了一句,接着又商量般问:“罩袍和口罩也就算了,帷帽能否去了?有东西挡在眼前晃啊晃的,给人诊脉都定不下神!” 柳如思歉意道:“最好是戴着,帷帽能拦下病人咳嗽的飞沫,减少死气通过双目进入人体的几率。” “按你所说,死气是气,眼睛又不能呼吸,怎会从眼中入人体?”李春甫没好气的质疑。 柳如思想了一下,认真问:“李老师可有哭过?” “哈?” “若李老师哭过,就应该会知道,涕泪通常是一起流的,这是因为双目有泪管通于鼻腔。眼通鼻、鼻通口,虽然死气一说不止这般简单,但也足以说明,双目也是需要防护的…” 柳如思说着就看见,李春甫一边思索一边去摸自己的眼睛,她连忙道:“李老师请不要揉眼睛!如果一定要揉,请认真净完手后再揉!” 李春甫一边放下手,一边咬牙切齿的低骂:“真是个事儿精!” 而当下午的诊治开始,柳如思更加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事儿精。 “马老师请用消毒水去死气!”刚从未发病者家中出来的马大夫,就见柳如思拿着一小瓷瓶走来,肥皂暂时还不能用,酒精是更好的替代品——刺激性也更大。 马大夫忍着刺鼻的味道,配合的伸掌接了一小捧酒精,按照她的讲解细细将手掌至手腕处都消毒一遍。 消毒,更换帷帽、罩袍,再消毒,换口罩,凉开水冲洗手,马大夫刚耐心走完漫长的流程,柳如思就立刻奔向另一户出来的李春甫,热切呼唤道:“李老师请消毒更换衣帽!” “事儿精!第三回了!”李春甫直跳脚! 褚时钰在医棚里冷眼看着,为柳如思打开刚封上没几日的蜡封,他现在已经不用她按着了,尽管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频频对她恶语相向,她却依然能对其和颜悦色。 李春甫也一套流程走完,面带愤慨之色,接着又去了下一户。 暂时没有郎中和大夫出来,柳如思就回到医棚下,她给自己细细消毒双手,褚时钰便拎着凉开水在她消毒完后,帮她冲洗。 听见她微微的叹息,褚时钰才挑眉问:“可是终于叹出被骂的怨气了?” 柳如思一愣,随即笑着摇头说:“被不痛不痒的骂几句能有什么怨气,我只是感叹许多事不能强求…若是所有人都能像李老师那样,骂几句就照做,那我宁愿多听一些骂。” 褚时钰眼眸微垂,随即就猜测问:“可是那些外出依旧不戴口罩的居民?若是如此,我可下令,不戴口罩者不得外出。” 不止是这个,但仅是这个措施,该不该实施也是问题…现在镇民已经有许多怨言了,再一步步限制镇民的自由,谁知会不会引起对抗,那样的话可能会得不偿失… 柳如思正在权衡着利弊,姓何的郎中从病户中匆匆走出来。 伴随着后面隐约的哭喊声,何郎中沉声道:“这户的重症者,不治身亡了。” 短暂的怔愣后,柳如思更加急切的上前让何郎中消毒换衣。 一边做着开始熟练的事,她一边沉声问:“这户可还有患病者?” “还有两人患病,一人带病未发。”何郎中也没心思觉得消毒过程繁琐了,这漫长的流程反而让他有时间放空,消化一下刚得的噩耗。 医者是不可能无心的,特别是他们几个主动应召的,都有颗悲悯之心,只是生死见惯了,稍微消化一下,就能过去了。 何郎中正要脱下帷帽,身后就突然跑出一个面眼带病红,却唇无血色的青年! 柳如思赶忙制止道:“先别摘帽!” 青年神情恍惚而急切,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郎中的罩袍,他仰着头露出了一侧肿胀不堪的脖子,他凄声哀求道:“家母病痛至死,若是草草下葬怕是不能安息,求大人开恩,许我家停灵三日!请来几个兄弟姊妹见最后一面,再将丧事办了!” 柳如思满嘴都是不可以的道理,却一时卡在了喉咙里,倒是何郎中沉重道:“真的不可停灵!因疫而死者最容易传病,且不说要考虑你们一户未病的两人,唤来亲友又该赌多少人性命?” 青年还未作答,褚时钰就匆匆跑来,一边将柳如思往后拉,一边对青年怒斥道:“进去!” 青年被吓得一哆嗦,也没有进去,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一会儿看褚时钰,一会儿看郎中… 如此境况,柳如思一时间不知褚时钰的态度是不是对的,跪乳反哺的孝心却不该被恶待。可发病的青年就这样跑出来,是至外面人的安危于不顾! 柳如思又后退几步,反拉着褚时钰让他稍安,柔声出言道:“你先松开何老师,退回屋门里,再好好谈,行吗?” “不行!最起码让我们几个已染病的守灵,否则不答应我就不松手!”青年权衡之后,亢奋着更加用力拽住罩袍! 何郎中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求助的朝端王一行看。 待命的侍卫就要上前将人拖进去,柳如思又一次让褚时钰先别急!不是为了青年,而是为了侍卫,在这种紧绷的状态下动手,万一病人发狂咬上他们一口,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你有孩子吗?!”柳如思转而厉声问。 青年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 “若是你过几日因疫死了!你知道尸身会导致你的孩子更容易病死,你会想要你的孩子留你停灵,给你守灵吗?!”柳如思道出极残酷的假设,但所有人都心知,这并非无稽之谈。 青年脸上的虚张声势一点点瓦解,病红的双眼更加通红,眼泪夺眶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如思又说:“我也有孩子,如果死的是我,只希望尸体早点拉出去!烧了、埋了,怎么都好,就是不要害到我的孩子!” 褚时钰顿时握紧了她的手,直把她握得生疼! 现在没功夫跟他计较,她硬顶着疼,却转而柔声道:“你这么孝敬母亲,我想她应该也很爱你,应当也会如我这般想吧…” 另伸一手狠狠拧了褚时钰一把,让他紧握的手松了些,柳如思叹了口浊气说:“病者若是有条件,最好不要共处,否则这个人病快好了,另一个又把病气传给他,这样反复,本可以活的人可能都会病死了。” “死者对于病者就更是严重…若是你一家子的命都不要,便守灵吧!不过事先说,为了治病的大夫、郎中们着想,停灵后不会再有人进去为你们诊脉看病,你们只能凭自己撑过去了!” 青年泪止,浑浑噩噩的松手,起身往屋里走。 这时,早走出来旁观的李春甫大喊道:“呆会儿把你家祖坟的位置说了,我们替你先下葬!等疫病过去了,大丧后办!”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内,而褚时钰冷冷说:“若要为其葬进祖坟,李郎中自己去吧,本王的人还有…” 小手又是一拧,柳如思说:“最好给老太太买副严实些的棺材,我一直在说死气源头主要是死尸,若是随便埋了,就怕被什么虫鼠吃到,又惹出更多麻烦。” 褚时钰搁置和李郎中呛声的念头,抬手对侍卫挥了挥,示意去买棺材。 李春甫看得好笑,“嘿”了一声说:“原来大名鼎鼎的端王是个妻奴?” 戴着帷帽没人看见褚时钰的神色,总之他站着没动。 “我与…”柳如思想解释他们的关系,但发现她的手还被他握着,还有方才那些‘打情骂俏‘的举动,说清白反而辱了清白吧… “褚先生不过是纳谏如流,觉得有有道理便听取罢了。”柳如思说完,还不等李春甫回嘴,她就立刻紧张的喊:“李老师出来还没消毒吧?!” “快,我们几个离病患近的都要消毒换衣!特别是何老师,换下罩袍直接回去沐浴煮衣吧!若是有防病的药,无大副作用就直接喝一些吧!” 顿时又是一片苦叫连天!就是消毒流程越走越熟练,都不用柳如思提醒要怎么做了… 黄昏时刻,几个全副打扮的侍卫抬着厚棺进了病死者家中。 不多时,他们又抬着厚棺出来,若不是屋门内有几张依依不舍的面孔,怕是要以为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出来了。 出来后,侍卫就补充成八人,虽没有别的送葬队伍,却看起来不潦草了,褚时钰随意说:“既然棺材买好的了,就葬入祖坟吧。你们几个去完直接去沐浴煮衣,这几日独住一个帐篷,不必来见本王。” 李春甫在放下帷幔前,明目张胆的鄙夷斜了褚时钰一眼,随后跟上侍卫的脚步,朗声道:“我随你们去看看,反正天也要黑了…诶,我们九人都是白衣白帽,当作送葬人倒是正合适!” 褚时钰在帷帽后面嗤之以鼻,侍卫们自然是专门选出了几个一身孝的,就李春甫自己是真的巧。 啧,能不能看看屋里家属们伤心欲绝的气氛?一个中年一个青年,怎么跟小学机似的?柳如思暗自无语。 由于事先没有说端王会来,所以几个大夫和都是住在镇中被包下的客栈中,马大夫几人行了礼,带着被李春甫遗忘的药童回了客栈。 柳如思却在原地凝了会儿眉。 褚时钰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对她不迈步回去感觉到奇怪,出声问:“有什么事吗?” “雪霏应该到这里跟我们一起回去,她一个人去驻地,封锁镇子的看守者未必会让她过。”她没对雪霏交待过,但这女孩子心智机敏,不该想不到这种小事的。 “我让人去找找,等会儿跟封锁的人也交待一声。”褚时钰不以为意,拉着她走了。 柳如思一边甩着他的手,一边说:“若是找到…平安无事就不必叫回来了。” 第76章 别有心思的雪霏 回到驻地,柳如思还是第一时间督促所有人沐浴,煮衣,只要还有鼠患病人,防疫措施就一天不能松懈! 二人安静的用完晚膳。 柳如思先是去看了一下侍卫们给今日搜集来的草木灰称重泡水。 是的,还要再继续制作肥皂,五十斤猪油,按二两皂来计算能做出二百多块。仅供医护人员用是够了,但为了防止未来鼠疫情况严峻,多做一些能有备无患,反正肥皂这东西总会有用的。 看制作的侍卫们都已经记住了比例,柳如思交待道:“这批不用着急,草木灰可以泡两天再开始做。” 这边看完放心了,柳如思转而去看那些半成品。 今早放在地上是权宜之计,晚上已经搭了棚,做了六层的竹架子,装着肥皂的竹筒一排排放在架子上。 柳如思掀开一些棉布,见肥皂基本都凝固了,也松了口气,最怕皂化得太慢,赶不上使用。现在用酒精的消耗量很大,今天已经用完四瓶了… 事情都忙完,柳如思才看向褚时钰问:“有雪霏的消息吗?” “不确定,手下问到的消息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十几岁姑娘进了一个书生家,没看见出来。”褚时钰冷漠道。 虽然镇里基本每户都分了口罩,但愿意戴的人不多,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柳如思也是无言了一会儿,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夜不归宿,还住在一个书生家里…若真是彩云,她恐怕是要干预的,可杨雪霏对她的姐姐之称,并非符实的关系。 “嗯,那今晚不用找她回来了。”柳如思对褚时钰道了晚安,转身回大帐去休息了。 褚时钰看着帐子落下,心里有些不舒服,相处这几个月,他已经明白柳如思是个很难和人亲近的人。她是有意接纳杨雪霏当妹妹的,但现在杨雪霏让她失望了。 天光乍亮,在河庙镇的第二日清晨来临。 柳如思照旧自然醒,一个人在宽阔的帐里做了早操,有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柳如思像最初对梅红她们一样,除了倒水都自己完成。 匆匆和褚时钰吃了早饭,柳如思又急匆匆的赶往疫区。 一如既往的全副武装,一行人到达时,马大夫、李春甫和昨日被病人抓住罩袍的何郎中都在医棚内。 他们戴了口罩穿了罩袍,但没戴帷帽,看样子他们是真不喜欢这东西,因此柳如思也能看见他们都拧着眉。 “几位老师早安,可是有什么事?为何愁眉不展?”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去数留在这里的酒精瓶子,见数量齐全便松了口气。 马大夫先叹息道:“我们早晨都会互相诊脉,方才诊出吴郎中带病了,已经让他回客栈房间喝药休养了。” 柳如思刚松的心又揪起来,轻声问:“可是带病未发的?那应该无大碍,之前几个带病的一半都未发病就治好了。” “可也有两人发病了,而且昨日又诊出十一个带病之人,甚至还有三个未诊出就直接发病的。”何郎中摇头叹息。 柳如思神色凝重,鼠疫现在才真正开始爆发!鼠疫的潜伏期一般为1至6天,在封镇前感染的人将不断被发病!但更关键的是,要保证鼠疫不会进一步蔓延! “这片疫区之外的街区,会有人发病或带病吗?”柳如思问出了更让人担忧的问题。 一般城镇都会根据道路划分,通常是分出四块,河庙镇不大只有四个街区,目前的疫区是东区。 “镇子虽不大,也有一千户来,不能一个个诊脉吧?疫区里的人都没弄全呢!”李春甫烦得挠头。 “那肯定不是。不过要是有发病的人,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主动上报?”柳如思问道。 “那我让人再添个条例,发病不报被查者,整户处死。” 褚时钰之前的赈灾也是有过瘟疫的,但发现的时候已经事态严重了,那时便是直接用的铁血政策,效果也很显着。 几个大夫都是一脸肃然,不过却没出言反对,在这个时代这种手段并不罕见。 甚至有更残酷的,就是整个村子、镇子一封,也不派人去治,任里面自生自灭。事实上端王及时发现鼠疫,且召人来治,几个应召的郎中都认为端王是有仁心的了。 但灵魂来自现代的柳如思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她迅速思考了一下说:“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处死应当作为后招吧……不如先让居民知道鼠疫的凶险,主动上报会有良医诊治,想必惜命的人才是大多数吧?” 李春甫白了她一眼说:“多得是拎不清的人,又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的。或许以为别人是在蒙骗,以为被关起来就是等死呢?” “要不让人举报?发现他人发病,举报者得赏银?”何郎中提议道。 “不可,自古以来杀良冒功之事不罕见,难保不会有人为了得赏,故意使人患病。”褚时钰坚决反对。 柳如思默默点头,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她转了一个方向提议:“那不如奖励主动自报的病人?例如来的一人赏二两银。” “奖赏自报的可以,但不能赏这么多。” 柳如思的帷帽下露出奇怪的神色,二两对你端王大人算多?她可是知道,那十万两白花花的赈灾银,还没怎么用呢。 似乎感受到她的眼神,褚时钰主动解释道:“难免有穷困人家的老人,主动或被迫来得银两。” “大理寺曾经有个案子,一老妇被贵人的车碾断双腿,后来事情查清,是她刻意滚过去的,有不同人证及物证,老妇无可抵赖。问那老妇为什么,她说她年老无力干不了活,老命活着也没用了,不如换点银子给孙儿娶妻。一开始,她是冲着自己脖子去的。” 三个大夫都是闻所未闻,柳如思也是惊讶不已,现代碰瓷的老人大都是这种心理,但也不是冲着死去的…不过转念想,也可能是时代因素,没有死伤想讹贵人的钱,怕是会被直接打死。 几人商讨着,柳如思突然瞥见街边两个镇民,鬼鬼祟祟的交易着一篮子菜。 柳如思先是问:“这两日都是让人运米来低价卖,可有蔬菜肉类供给?” “镇中百姓家都有院子,不少人种了菜,短时间自给自足是够的…”褚时钰都没考虑要处理这个问题,不管是赈灾还是行军打仗,有粮食能不饿着就行了。 不过满足她的想法也不是难事:“明日我可安排再多一卖菜车,有需者便买。” “嗯嗯,这很好!”柳如思先赞扬,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奖励主动上报者吃肉?百姓吃肉少,但应该不至于为了一口肉主动染病。另外现在这些发病带病的人家,每日给他们按人数提供鸡蛋如何?” “不可!鸡蛋与病症相冲!”李春甫怒而反对,甚至满眼写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柳如思不急不恼,虚心请教:“那鸭蛋如何?或者猪肉?” 听着她态度和善,李春甫也不知觉的平心静气:“鸭蛋无碍,肥油肉不可,精瘦可食少许…怎的一定要给吃腥食?” “患病最是折磨人的事,吃点肉和蛋养点气力,说不定能好快一些。”柳如思尽量避免用到中医的措辞,不然肯定要被批得狗血淋头。 李春甫没骂,其实大多数郎中都知道生病时吃好些能补补身体,但往往都忽视这一点。 平民百姓很少吃肉是因为不喜欢吗?小病让他们吃好喝好肯定舍不得,大病… “鸭蛋和瘦肉,每日交替发给病户吧…没什么用,就是万一病死了,起码生前还能吃到点好的。”李春甫叹息道。 几个人商讨了半个时辰,河庙镇的人就得到了坏消息:一是全镇凡外出者,一律佩戴口罩,饭馆、茶舍等处唯坐于桌前可卸,违者杖二十。 二是,发病者必需上报,隐瞒不报者,病人处死不治,共户未病者囚于木牢,疫后充徭役。至于背后自报者,可以吃肉的小福利,大家都不怎么注意… 几个大夫商议完就去各司其职了,而柳如思则认真交待了跟着来的小丫鬟们。 昨日她追着大夫、郎中消毒,这些小丫头也是在的,都轮流跟着她学过怎么做。现在几个郎中都已经能配合了,柳如思打算把这工作交给丫鬟们。 而她自己则去再制一批酒精,肥皂就算能赶在酒精耗完前出现,酒精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应该说两样东西配合着用效果更佳。 柳如思还是不想让酒精传播出去,所以她不想回驻地在侍卫、下人们面前弄,为此褚时钰直接包下了一个酒肆。 侍卫们在酒肆大堂守着,柳如思和褚时钰两人在后边的厨房里忙活。 柳如思本就是会就地取材的高手,何况酒肆里各种瓶瓶罐罐都有,很快就拼凑出两套可以用的装置,直接一灶两锅同时制作,酒肆的酒一坛坛被搬到厨房外… 两人有人上次的经验,配合更默契了些,从辰时一刻忙到午时三刻,就已制出上次两倍的酒精。 “先歇一下,去用午饭吧。” 褚时钰把灶里的火熄灭,帮着柳如思给酒壶盖塞子,由于确定很快会用到,就不需要封蜡了。 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高的效率,柳如思点了头,把两锅用来水浴加热的水盖上,等会儿重新加热能少费点时间。 走出厨房,柳如思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是真的很讨厌酒味… 褚时钰则是擦了下满头的汗,由于是私下两个人,所以那些装扮都卸掉了,但厨房里火烧水蒸,在这种夏天里实在煎熬,若不是想守着柳如思,他早就呆不住了! 不过也因为能和柳如思独处,对于下午的制作,他还是期待的。 午膳已在大堂中备好了,和平日里比简单些,但也有五菜一汤,只是两人都同样的没胃口,闻酒气都要闻饱了…都是稍微吃点就放下筷子,喝着提前让人备好的凉茶。 坐了一会儿,柳如思正打算进去继续奋斗,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躲躲闪闪的在酒肆门口,侍卫们没拦她,她却不敢进来,正是夜不归宿一晚的杨雪霏。 “雪霏,进来喝点凉茶,外面暑气大。”柳如思温和出声道。 杨雪霏小步挪进来,细不可闻的说:“思姐姐,我昨日忘了时间…您罚我吧…” 柳如思微微眯了眼,而后又睁开,淡笑着说:“若你想说,就先说说,是怎么忘了时间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找了家姐的未婚夫…阮清哥哥说…最近有许多人告张家,他想去替家姐求个公道…可强抢民女是亲告罪,唯家人可告,如今杨家只剩下我,可我现在是奴身…” 杨雪霏从袖子里掏出一页纸,展开举在柳如思身前,正是一纸诉状。 “恳请王爷和夫人开恩,放了雪霏妹妹的籍,小生身无长物,唯有十两碎银,还望夫人收下!” 一书生跪在酒肆门外,他俯首在地,且戴了口罩看不清面容,但仅看身形却透着一股萧索之意。 柳如思向来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但头一次,她感到心里不舒服却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放籍可以,十两不必了,按她当时卖身的价格,二两便好。” 柳如思先是神情漠漠,随后又笑着说:“近日疫病严重,河庙镇还不能外出,我也未将身契带来镇上,等解封了,再取身契去脱籍吧。” “多谢夫人!”那书生当即惊喜的抬头,仅露出的眉眼很是清秀,只是皮肤病白,眼下乌黑一片,绝不是一两日可积郁的。 “嗯,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回去吧,近日无事不要外出,省得沾染了鼠疫。”柳如思交待完就转身要去厨房。 杨雪霏跟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阮清,接着又跟着柳如思走。 柳如思察觉到,转头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幽幽,就这样看了几息,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缩起了肩膀,而门外的书生已经起身走了。 “你喜欢那书生?”柳如思悄声问。 杨雪霏一下子满脸通红,慌忙否认道:“不是…阮清哥哥是姐姐的未婚夫…他们是青梅竹马,只是家姐…” “你昨晚是宿在他家吗?” “是…” “为何不回来?小镇不大,回驻地不过一刻钟。” 杨雪霏抬头,对上柳如思仿佛要看透她的眼神,她又慌忙低头,磕磕巴巴的说:“阮清哥哥醉酒…我留下照顾…等回过神,已过了宵禁…” 默默旁听的褚时钰不由得斜瞥,宵禁是没错,但他已经交待过了,若是杨雪霏要回来,不会有人拦她,甚至还会护送她回驻地。她哪怕出门走几步试试,都知道宵禁对她不管用! 柳如思看着杨雪霏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一丝怜悯,微叹了一口气说:“雪霏,你还没十二岁……脱了籍,为你姐讨了公道,然后呢?你以后有计划了吗?” 杨雪霏垂着头,细不可闻的说:“若是大仇得报…我希望阮清哥哥不再借酒消愁…少些郁郁寡欢…” 最后几个字太小声,柳如思只隐约听见了“欲替姐”三字,不过她想说的,柳如思也明白了。 柳如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杨雪霏,姐妹共嫁一夫在大夏不罕见,姐死妹嫁似乎也合理…令她不舒服的,主要也不是这个。 她的嗅觉敏锐,能闻见那个书生每一寸衣襟都沾染着酒气,但柳如思却难以感到嫌恶,因为好似每一寸,都是难以消解的悲意… 杨雪霏凭什么觉得她能顶替杨柳依?凭什么抚慰那清秀双眼中的疯魔… 可柳如思又转念想,也许能呢? 杨柳依和阮清是青梅竹马,杨雪霏不也是吗…也许为了照顾好挚爱的血亲妹妹,阮清也能振作起来,有朝一日,亲情养出爱情… “这些日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不过现在我有事要做,不能带你。” 柳如思很快回过神,又把心思投入忙碌中,一边往厨房走,一边交待了句:“你可以换上衣服去疫区帮忙,也可以先回驻地…” 第77章 教古人急救法 又是两批酒精完成,又是一日的黄昏。 柳如思清点了制作出来的所有酒精,才让褚时钰派人运去到疫区的医棚里看守起来,用是要用的,但能防备也是要防备的… 直接回到驻地,沐浴洗去一身的酒气,柳如思坐在餐桌前,却依然没什么胃口,久久没吃一口菜。 一筷子青菜放入她的碗里,褚时钰劝说道:“多少吃一点,若是你明天还想忙,就得照顾好身体。” 柳如思无语看着他,这是觉得威胁好用,所以动不动就威胁了吗?! “我知道,就是吃慢点。”她比谁都坚信,越是要紧的时候越要好好吃饭,否则凭什么觉得亏待了身体,还能要它为你全力运转? 由于吃得太慢,食不言的规矩今日松懈了,褚时钰状似无意的问:“今晚还让杨雪霏和你睡一帐吗?” “她不睡也是空着,睡哪区别不大。”柳如思终于缓过劲来,开始细嚼慢咽的吃饭。 褚时钰不再问,也以相似的频率用餐。 河庙镇的第三日清晨。 柳如思同前日一样领着杨雪霏做操,洗漱更衣,吃饭,然后匆匆赶往疫区。 卯时三刻,除了还带病在修养的吴郎中外,其他三个大夫们又已经在医棚下探讨了。 柳如思一阵无力,她今天刻意比昨日早了两刻到,按现代时间算还没六点呢!大夫们都是几点起床的啊? 其实没人跟她计较这个,是她自己暗戳戳的,想给几位大夫留下勤勉的印象,不为别的,就是想能不能趁机跟他们学点医术。 虽然有褚时钰看着,她可能难找到机会接触病人,但事在人为嘛… “各位老师早啊!” 尽管隔着帷帽看不到,但她依然笑容满面,然后第一件事,还是清点酒精瓶子,瓶子还在不在,用完了多少瓶,都得有个数。 “这些人,可精着呢!昨日有人发现不是鼠疫也给看病,开方不收钱,下午就多了好多人来看病,我这手摸脉都快摸出茧子了!”李春甫抱怨道。 “发现不是鼠疫就别开方了嘛,我这边只说病因,没给开方,就都避着我呢。”马大夫耳喝着茶水,一派闲逸。 “唉,摸都摸了,方子大都是套现成的…而且,镇西边那郎中就是个酒囊饭袋!给寒症之人居然开寒凉之药!不懂看就别看!乱开药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李春甫怒骂道。 柳如思听着就振奋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昨天居然错过了,当然,就算知道会错过,也是会选择去制酒精的。 “各位老师今日也要去给外面的镇民诊脉吗?”柳如思搭腔道。 “要哇,昨日外头发现一个发病的,还从来看其他病的里头发现三个带病的,这要晚些发现,指不定东边治好了,西边又冒出来了。”李春甫感叹着。 “至今疫情如何?共有带病几人,发病几人?”褚时钰需要了解现状才能及时调整政策。 马大夫恭敬禀告道:“而今患病十七人其中三人重症,带病十五人。” “不能这么简单说,昨天好了六个发病的,然后增的也是六个!带病的有八个或发病或好了,然后又多七个带病的!”李春甫头疼不已。 褚时钰冷淡道:“本王不需要知道这么…” “哇,各位老师神医妙手,竟已经治愈了这么多人!尽管鼠疫猖狂,得病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呢!”柳如思浮夸的赞美道。 李春甫得意的斜瞥褚时钰,不那么谦虚的谦虚道:“神医妙手算不上,只要不是疑难杂症,都能出个有用方而已。” 大致交流完情况,所有人就都开始各司其职,何郎中负责为疫区的发病者复诊,方子都是李春甫开好,何郎中只要看看病情有没有大变化。 马大夫先为带病者复诊,这批人很关键,这个时期治愈率是最高的,也是很考验摸脉功夫的。 而则李春甫一早就要去为“自报”的百姓看诊,这是最考验摸脉功夫的,功夫越到家才越可能不遗漏! 未免百姓聚集,镇中按街区划分,停留看诊三个时辰,每个街区都会提前通知何时可“自报”。 柳如思当即要跟着李春甫一起去,只要李郎中摸完脉做出诊断,她再记住是什么脉象,这都是蹭蹭涨的经验值啊! “你别去,昨日刚颁布自报条例,头几日患病的人会最多。”褚时钰的警戒线又飘上来了。 “没事的!未发病的不容易传病,看到有鼠疫症状的我就往后躲!” 柳如思拎着装有酒精和许多棉团的布袋,绕过褚时钰就要追李郎中的脚步,然后她的布袋就褚时钰抢走了… “都包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躲?这要是都能染上病,那只能说你命有此劫了!”李春甫转头毒舌道。 “李老师说的是!” 柳如思捧完场,又转头从牙缝里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要拦我,以后坐不同桌,走不并行!” 这算什么威胁?褚时钰沉默了几息后说:“看到有症状的不得接触,不然明天别进河庙镇了。” “哼!行。”柳如思应下,伸手要把布袋拿来。 褚时钰换了一手说:“我帮你拎着。” 第一个诊的是南区,没有想象中那样一窝蜂的排队,百姓们大都呆在自己家门口,等‘官爷’喊了,想自报的再过去,新搭的看诊棚子那只有十个人戴着口罩在等。 柳如思动作异常迅速,李郎中还没坐下,她就在前面已经揪了棉球,一边沾酒精一边对排队的人说:“请把手腕伸出来。” “哪只手?” 柳如思一顿,两只手对应的脏腑有所不同,摸鼠疫右手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也不一定…思绪如电,表面上她转头就问:“李老师,要摸哪只手?” “你不知道?!” 李春甫的声音拔得老高,这事儿精夫人说什么都头头是道,马大夫说她治外伤厉害,他便想也许是侧重不同,看内症只会些皮毛,所以不参与看诊…谁曾想,连皮毛都不会! 柳如思略略尴尬,不过实话实说:“我猜测是右手,但不确定,就不敢定论。” “左右手都要!”要不是口罩压着,李春甫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柳如思不管李郎中态度,迅速将人的两个手腕都用棉球消毒一遍,而后敛眉凝神,两只手都搭脉感受了一下。 “你不是不会吗?!摸出什么了?”李春甫不耐烦道,凭空来这么个人,耽误他功夫! “没摸出来,不过这人脸色橘黄,肝或胆可能有点问题…”柳如思猜测道。 李春甫看了眼坐下的病人,沉静下来微闭双眼,左右手把了脉,而后道:“疸症,丙三方加一味**,早晚煎服。” 病人按示意起身,去旁边等药童找方子,药童从厚厚的方书中找到丙三,然后抄写并加上那味药,接着将抄完的方子递给病人。 “若马大夫所言非虚,你治外伤应是高手,又会制烈酒用以去毒,正是恰好,以后专治外伤便是了,何必来这凑热闹?”李春甫奇怪问。 “李老师,这是消毒水,不可入口之物,不能称酒!” 柳如思给第二人消了毒,摸了脉,然后又笑道:“技不压身,医术更是如此,若能学得本事,日后也不至于眼看着病者求医无门。” 南区的看诊队伍一开始因为柳如思消毒摸脉耽误了一两人,但很快就变得顺畅起来。 柳如思消毒摸脉,李郎中诊脉说病情开方,药童找方抄方,抄方自然没那么快,他们还要等一等药童。 别问为什么不多叫个人抄方,因为方书只有一本。 看诊就跟流水线一样运转起来。 柳如思又放过去一个病人,李春甫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没看出来。”柳如思诚实道。 “呼伴有哮鸣,多半是痨病。”李春甫还未摸脉就说。 说完他就伸手摸病人的脉,问了几句,随即重复了一遍痨病,开了方子,等候抄方时,李春甫对柳如思说:“望闻问切,望你大概能有三分,其他几乎一窍不通,行医还得学药理,光这几日诊脉能有什么用?” 柳如思半点不气馁,笑道:“饭要一口口吃,学东西也得一点点学,这几日学一些,以后有机会再学一些,平日看看医书,总有学会那天。” 李春甫摇摇头不说话,哪那么简单,他们的药童就等于是他们选的徒弟,从十岁出头开始跟着学。若不想当半路出家的庸医,起码得学上十几年才能独自行医,想凭自己东剽西窃的学,怕真是学上一辈子也难入门。 南区的两个多时辰过去,昨日加今日,大部分有病症肯‘自报’的都诊得差不多了,除了又诊出一个鼠疫带病的,将那人整户封禁了,其他无大碍。 到了午时又等了一刻,见许久无人来看诊,一行人就收摊回了疫区。这里虽然危险,却是郎中们的大本营,他们所宿的客栈也在疫区。 柳如思对李郎中简直是化身成了半个褚时钰,亦步亦趋的跟着往疫区走,一边将记得的一些问题问出来。 此时她非常想借儿子的脑子用一用,因为她有很多疑问,现在想起来的却不到一半… 不过李春甫已经很诧异了,不是对记忆力,而是她要学的心思是极为认真的,他带的药童经常光顾着抄方了,哪会去记什么疑惑之处? 而且她这股不耻下问的劲儿也是见所未见的,不论说多少挖苦讥讽的话,她永远谦逊听着,只接收能解惑的部分。 走到客栈边上,安静了很久的褚时钰才出声:“去前头的小馆吃吧,这边数家店都包了,供来防疫的人用餐。若不想吃店家做的,也可吃准备在那儿的膳食。” 李春甫没啥异议,吃客栈确实也有些腻味了,转向往那儿走。 柳如思帷帽下暗暗翻了个白眼,而后问李郎中道:“吴老师现在的情况如何?” “病象微弱几不可察,若无意外当不会发病了。”吴郎中是在病脉不显的时候被诊出来的,几乎是刚有苗头就被李春甫发现了。 在进入小馆之前,柳如思那事儿精的本质又发作了,不厌其烦的督促着所有人把全身行头换下,各种消毒洗手。 小馆里人员稀疏,都是隔一桌才有几个人坐,这也是柳如思的要求。 不过因为是以全款包下的,这里的店家没有任何不乐意,包下的钱比平日能赚的多多了,店家还乐得清闲呢! 而柳如思四人没选择店家的吃食,褚时钰随行的厨子做了一桌子菜放在这儿,热腾腾的,不吃都可惜了。 柳如思和褚时钰一般都是食不言的,但李春甫似乎没有这个习惯,一边吃着,他一边说:“当王爷可真惬意,随时随地都有人把美味佳肴备上,本以为这几日客栈准备的饭菜够丰盛了。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褚时钰眼皮都不抬,慢条斯理的吃着。 由于本就不是对柳如思说的话,所以她也没搭腔,继续细嚼慢咽。 “嘿!你们两还真是般配,多大的缘哪,才能凑出你们这样一对讨人厌的夫妻?!”李春甫毒舌发作。 褚时钰转眼去看柳如思,而她眼眸微垂,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之后,才抬眼笑道:“若是有人吃东西被噎着,不能说话,李老师认为该怎么做?” 李春甫酸话说得多了,哪能听不出这么明显的刺?虽然不知道这脾气好得不像样的事儿精为何突然带了刺,但岂有认输的道理?! “拳抵脐上骨下,斜上猛冲之,可反复多次,直至排出异物。”李春甫斜眼道。 柳如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自己太小瞧古人了…脸上依然是淡笑着说:“此法当是起用,可若施救者从身后抱拳,以双臂之力行此法,李老师觉得会不会更有效呢?” 李春甫的眼神突然清澈了许多,想象着那个画面,嘴抿成一条线。然后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药童身后,似乎就打算直接试一试! “等他先把东西吞下去!” “噗!!!” 一口米饭撒向各处!粒粒分明… “好像真有用!”李春甫惊喜道。 柳如思瞠目结舌,抬手扶额,暂时放弃思考… 褚时钰面沉如铁,沉默几息后轻叹一口气,对店家说:“做四个人的吃食。” 几人起身换桌,而罪魁祸首的李春甫不以为意,眉飞色舞的对柳如思问:“这施救之法可有何讲究?” 柳如思回过神详细解释道:“正常被救者应站立,另外婴儿、孕妇及昏迷者的施救方法有所变化,例如婴儿…” 正说着,李春甫让药童就地躺下,让柳如思示范一下昏迷者该如何做,柳如思见店家上菜还要一会儿,就打算上手。 “你说,我来。”褚时钰两步就顶替了她的位置。 柳如思无语,随即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于是一步步详细指点。褚时钰也是初学者,指点他的过程中,让李春甫也知道得更详尽了。 这个大致学会之后,李春甫突然问:“此法是不是也能用于溺水者?以腹压将水排出?” “溺水昏迷者别有它法,借药童也说一下吧。不过,褚先生呆会儿不要真的施力,此法急而猛,有时会造成胸骨骨折,为救命是不得已而为,演示不至于此…” 讲急救,肯定要讲人工呼吸,当柳如思讲到要用嘴唇包住嘴唇时,褚时钰和李春甫都面有异色,李春甫更是直言道:“此法有违礼教,怕是有时不宜用啊。” 柳如思在大夏呆了八年多,自然也明白对有些人来说名节之失比丢命还可怕,朗声解释道:“此法可寻来纱布隔挡,也能保护施救者。若是旁有他人,可言指他人施救,例如昏迷者为女子,就教给女子来施展!” 接着她小声说:“若是别无他选,想必也是四下无人之境。私以为性命攸关,比名节重要,无人看到,就缄口不要说用了此法吧…” 李春甫悄悄伸了大拇指,悄声说:“柳夫人想法甚妙!” 第78章 你们不是夫妻? 当急救法教完,店家也把给他们的菜肴端上桌了。 几人坐下,李春甫一边拿起筷子一边问:“那异物阻塞的急救之法可有名字?” 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柳如思都是直接说的,两个名字都很形象,但海姆立克…柳如思思索了一下说:“此法来源不可考,不如李老来另命名?” “诶,这是你的技法,怎能我来命名?”李春甫摇头,大夏无论什么技艺都最重传承,据他人之法为己有是会让人不齿的。 “嗯…那不如按其特征,叫做‘后抱压腹’法?”柳如思认为形象的名字能有利于传播,比起在没有海姆立克先生的大夏尊重他的命名权,还是让这个技能流传出去救更多人的好… 吃完午饭会休息半个时辰,只是柳如思刚起身,李春甫就把一本书扔到柳如思身上! 柳如思接住,定睛一看,是那本无名的方书。 “半个时辰,把甲篇的十二个方子抄了,下午开到甲方的时候都由你来抄,省得我这小子一个人抄写得太慢!”李春甫颐指气使般说。 “多谢李老师!” 柳如思欣喜若狂,越厉害的大夫、郎中,他们的方子越是不传之秘,轻易不肯告诉别人的!马大夫到现在都没教过她一个方子呢! 李春甫哼了一声说:“不得私传于他人!” 然而柳如思却怔愣了一瞬,轻声细语的分辩说:“治病救人之法,若是能多传授,不就能救更多人吗…” 李春甫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愤愤道:“你当我是那种敝帚自珍之人吗?内症不比你那些外伤急救,状况分明易辨。若是诊断的功夫不够,给人看错了病,开了错方反而害人!” “这镇西的蹩脚郎中,八成就是晓得了几个方子,平日治病全凭运气!要不是见你心性务实,不知时就说不知,我才不会让你抄去!” 柳如思恍然大悟,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居然没想明白过,她当即低头认错道:“李老师教训得是!学生明白了,以后一定谨记,不会随便开方!” “哼!”李春甫拂拂衣袖,就转身回客栈休息了。 小馆里褚时钰的下属早就机灵的备上了笔墨纸砚,褚时钰轻声问:“我帮你抄吧,我写字快些,或许能多抄几篇。” “不用,甲篇十二个方子能抄完就行,多抄的没人教也学不会。”柳如思即便不明白这道理,也不会偷偷多抄,向人学艺都不心诚,别人怎能放心教你? 这本方子都以序列命名,根本没标什么方子是治什么病的,但柳如思思维开阔后也想明白这用意了。若是不能通过方子的药来确定是治什么病的,说明药理知识不到家,那要方子有什么用? 十二个方子很快抄完,柳如思将方书放在一旁,试着从用药来分辨是治什么病的,然后将最可能的猜测,以小字写在右下角。 半个时辰过去,李春甫迷朦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客栈出来。 全身包得严实的身影立刻冲到近前喊:“李老师把口罩戴上!” 李春甫无可奈何的翻着白眼,由药童帮着把口罩的带子系上,没好气的问:“方子抄完了吗?” 柳如思立即把抄完的一叠纸递上,温声恭敬道:“都抄完了,请老师过目。” 李春甫接过方子翻看,很快就发现了右下的小字,但他面无表情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是翻到最后,他凝眉道:“怎么多抄了一…” 随即他就噤声认真看,他自然发现,这不是他方书里的方子,看完后他自言自语般说:“这治风寒的方子用药温和,便是无病也是无害之方…” 柳如思低眉顺眼在旁边等着,刚刚做完一切还有时间,她就将自己从教科书里记下的风寒方子也写出来,这方子的用药她还有一些疑惑,也记在纸上了,希望李春甫能为她解惑。 “这几味药…边走边说吧。” 李春甫抬步朝下午要看诊的镇西走去,一边给她讲解她写下的问题,还时不时拓展一些,讲了几种替换后效果更强的药。 柳如思全神贯注,努力把所有的内容都记下,好在因为是自己归纳的问题,所以稍加思索,就能轻易理解。 等到了镇西的医棚下,那张方子的所有疑惑就都解开了。 柳如思安排了一个丫鬟替代她消毒的工作,她在药童边另一张桌子坐下,满怀期待的准备开始她的抄方工作。 然后她就明白了,李春甫的方子是根据常见到罕见排序的! 方书里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篇!但来的病人大半都开的是甲篇方子! 即使有两个人分担抄方工作,但还是赶不上诊断的速度! 然而尽管如此繁忙,尽管被李春甫时不时讥讽,尽管病人偶尔抱怨,柳如思依然坚持一定要上手摸一摸病人的脉象! 这积累摸脉经验的机会太难得了,她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诊了小半个时辰,总是嘴痒讥讽的李春甫突然调转了枪口,对药童呵斥道:“你咋的就不知道跟事儿精学一学?也上手号脉啊!就算是你这猪脑子,练十个总能记一个吧!” 柳如思歉意的看了眼旁边十来岁的小孩,接着又摸另一个患者脉象,她已经能摸出两种病脉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把脉,相信很快就能掌握甲篇对应的病脉! 突然间隔很远的队伍中,突然有百姓惊呼:“这不是贾郎中吗?!” “哎哟!快躲远些!你看他这脖子,不是跟公告上说的鼠疫症状一样吗?!”有排队的百姓赶紧让开,他们都是趁机来免费看病的,可不想染上这恶疾! 正在抄方的柳如思,突然连人带椅子一起被搬得老远! 她举着笔愣了片刻,才转头无语的看着身后的褚时钰,这人安安静静的,她都快把他忽视了… “我还要抄…” 她正说着,就发现那个等她抄方的百姓也往这边跑来,小声说:“等会儿再抄,我可不想染鼠疫!” 一大群人如见洪水猛兽般四散躲避,唯有李春甫巍然不动,隔着被柳如思强行要求戴上的帷帽,他语带讥讽道:“哟,看你这模样,前日恐怕就有轻症了吧?怎的,自己没发现?” 贾郎中无言以对,只默默在李春甫面前的凳子上坐下,若他自己试的那些方子有效,是绝不可能来这里的…而现在,他想活命。 “李老师!消毒!倒他手上,让他整个手到手臂消毒!”柳如思在远处大喊道。 事儿精!李春甫暗骂,他的桌上也有瓶酒精,本来按柳如思的想法是,他每看一个病人就要手消毒的。 这他哪能同意,上百个人看下来还不得手秃噜皮?后来就调整为看差不多十个,或者他自己觉得手脏了,就消毒一次。 不管是指示贾郎中消毒,还是给贾郎中摸脉,李春甫那张嘴就没停过,中心思想就是,你这庸医害人! 期间贾郎中有小声辩解:“我虽医术不精,可也是治了不少病的。” 李春甫却是破口大骂:“那你可记得开错了多少方,害了多少人更加病重?这些人不看病说不定还能自己好呢!” 贾郎中理亏不再言语,李春甫骂骂咧咧不停,但最后也是按照流程处理。 贾郎中整个医馆和家属都被封起来,而褚时钰的人手详尽调查了,最近什么人跟他直接接触过,也都控制了起来。 关于他为什么得病,这很容易明白,在封城之前,那些鼠疫患者有人是找他看过的,贾郎中又没做任何防护,会染病也是常理。 贾郎中离开后,柳如思事儿精的本质更加淋漓尽致! 她要求把整个医棚都挪个地方,而那贾郎中碰过或疑似碰过的所有东西,都要用酒精消毒好几遍,李春甫更是要各种消毒,整身行头全部换过! 她这阵仗,把原本想着要不要拉她回去的褚时钰说服了,的确,这么较真的做法要都能染上,那怎么都防不住… 而原本心惊胆战想放弃看病的一些百姓,也安了心,重新排起更宽松的队伍。 或许如贾郎中所说,他是治了一些病的,镇西的病人更少一些,就算出了插曲,也两个时辰不到就没什么人了。 李春甫和柳如思闲聊着问:“你觉得贾郎中这样的庸医该不该给人看病?好像也是起了些作用的。” “那谁知道是什么作用呢,把人治死了,留下的病人也能少许多。”柳如思是不赞成的,就算都是死,没有庸医害人,也能少花些冤枉钱,少吃点苦药… “哈哈哈,有道理!” 李春甫大声笑,不过又转言说:“其实也不是不能看病,而是要有自知之明,能看明白的病就看,不能看明白的就推了。别为了显本事或者赚几个钱,就硬开药方,白白耽误了病人。” “李老师言之有理。”柳如思认同的点头。 李春甫见确实没什么人了,就转而讲起医来:“现在你知道那十二个方子都是对应什么病了吧?” “甲十的方子还没开过,甲七的对应病我判断错了,其他的具体范围现在清楚了。” 柳如思总结道,这些方子都是基础方,名医可以根据每个人具体的情况增减一些药。但如果没那么厉害,只要对应的病没错,直接开基础方也不会有问题。 “嗯,甲十你判断的也没错。”李春甫评价道:“能猜对十一个,你应该也是懂得一些药理的,怎么会光学了药,闻问切都一窍不通?” 柳如思恭敬道:“家夫经常上山打猎,算是半个采药人,认识许多药材,我跟着记了许多药,自己再去看药书和医书,自然就学了些皮毛。” 李春甫一愣,撩起帷幔透气的双眼中都是惊讶,来回看她和她身后的褚时钰,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上山打猎和采药?他直言问:“你们不是夫妻?” “不是。”柳如思坦诚道,她知道这个回答可能会让人对她心生鄙夷,但避而不答已是极限,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果然,李春甫在两人间来回的眼神复杂起来… “如思的丈夫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而她数月前救了本王的命,本王自当以身相许。”褚时钰理直气壮的出声,他可不想让柳如思受到鄙夷。 又果然,李春甫鄙夷的眼神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他直言不讳道:“你个大男人跟一寡妇说什么以身相许?我看你明明是见色起意!” 褚时钰不否认见色起意之言,只是说:“总之,想报救命之恩不假。” “哦?她怎么救了你的命?”李春甫眯眼斜视,满眼都是浓浓的讥讽。 “两处近尺长刀伤,一处箭伤。”褚时钰心平气和,帷幔下的瑞凤眼看着柳如思的背影,满是柔色。 李春甫顿了顿,之前听说她治伤厉害,却都没有实证,他不由得满心猫抓似的好奇问:“可否让我瞧瞧?” 褚时钰不直接回答,而是对柳如思问:“如思,你觉得要不要给他看?” 柳如思头大,这关她什么事?他的伤给谁看为什么要问她?!但看见李春甫殷切的眼神,她还要跟着学医呢,要是藏私就太没诚意了… “要不找个避人之处看看吧?”柳如思细声说。 褚时钰的人当即在街边找个卖布的铺子,扔了锭银子把老板伙计全请了出去。 李春甫和褚时钰迈步走进去,柳如思却一步不动,见他们回头望她,她就讪讪道:“你们看就是了,不必管我。” 布行里迅速用布匹阻挡了外面的视线,里面褚时钰先是给李春甫展示了背伤。 李春甫一见伤疤,当即有问题冒出:“缝针治伤之法古时便有,只是常常内里化脓,引得高烧发热,是以被人弃用,你这伤势可有化脓?而后可有发烧?” “无脓症,初时高烧一回,数时辰后退去,未有大碍。”褚时钰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转身斜眼看他,瑞凤眼中有得意之色。 李春甫才不管他什么眼神呢,急着就说:“那箭伤呢?箭伤让我看看?” 褚时钰闭眼咬牙,那位置实在有些尴尬…不过反正李春甫一大男人还是个郎中,正好让他见识一下,柳如思治伤可比他厉害! “这是箭伤?”李春甫看着那半掌多长的一条缝合伤痕。 “是,箭头没入两寸有余,如思割开两端皮肉,后取出箭枝。”褚时钰对那剧痛还印象深刻。 李春甫满是疑惑:“这不是扩大创口了吗?何不以拔箭取之…此处可有化脓?” “未有,十二日便愈合如初。”褚时钰更加得意了,为什么这么治他不知道,但对比军中大夫治的箭伤,他坚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李春甫忽的就站起来,几步就掀开布匹往外走,也不管背后的褚时钰有没有穿好裤子… 脚步匆匆就走到柳如思面前,李春甫当即发问:“治箭伤为何要割开血肉?以缝针之法为何不会化脓?为何不会常常高热不退?” 柳如思也有心理准备了,温声软语道:“李老师先坐下吧,您可还记得我讲的死气之说?” “嗯,你的意思是还与死气有关?”李春甫问道。 柳如思点头说:“私以为,这世上大多数的病都与死气有关,死气微不可见,但存在于世间万物,只是死尸上最为聚积。” “而老师问为何箭伤要划开,是因为有种死气,可名为破伤风,常见于窄而深的伤口中,此死气会消融于空气之中。所以我将箭伤打开,让其暴露于空气中一刻以上。” “其他伤口也是同理,清洗消毒可除去大部分的死气,剩下那点死气,人体凭自身的生机就能对付,再缝合关上伤口,杜绝外部的死气再侵入血肉,自然就能减少化脓和高热的现象。” 李春甫默默消化这一说法,接着问:“依你所言,死气还分许多种?” “死气种类繁多不胜枚举,我所知晓的也不过是零星半点…而且许多死气缠于人体后,我也不知如何应对,所以还得学习老师们的岐黄之术。”柳如思恭敬道,不能给自己的死气论吹得太过了,在大夏治内科还是得靠中医。 李春甫沉吟许久,接着有些迟疑的问:“那这消除死气之法,可就是用这烈酒?” “这是消毒水,不能入口之物!”柳如思再次强调。 李春甫神色讪讪,他虽不是尝百草的神农,但也是有识药性的冲动在的,他早在第一日用这玩意的时候就沾几滴尝过了…味辣而冲,所以才会相信她说的消毒之用。 柳如思敛了神色,没去深究,接着科普道:“其实若是要除去外物上的死气,火烧是最有效的,火烧几息就能使器物上的绝大部分死气烬灭,而后是蒸煮,沸水蒸或煮一刻以上也能去除绝大部分的死气。” “只是这些法子不能用在人身上,给人的伤口去死气除了这种消毒水之外,还有肥皂水清洗,淡盐水冲洗等方法…这些方法不能完全去除死气,但消去大部分也够了,活人的身体是有生机在的,有些生机旺盛之人,仅凭自身都能愈合伤口。” “肥皂水是什么东西?”李春甫疑问。 柳如思笑道:“明日您就能见到了。” 第79章 来自世外高人的医术 河庙镇的第四日清晨。 柳如思的动作更快了,她甚至放弃了做早操,醒来片刻洗漱更衣完,急匆匆的就跑出帐篷。 第一件事,是去肥皂棚子里,挑两半管看起来熟成最好的肥皂。由于她刻意交待过不要去竹衣,此时肥皂凝固缩小后,轻松就能脱模。 倒扣在木板上,菜刀切下,一块块半圆形的厚肥皂就诞生了~ 又把肥皂装回竹管里,两半竹管一合,绑上绳子,一打肥皂就可以拎着走了~ 当她拎着一竹管肥皂走到餐桌边,褚时钰正皱着眉,因管理荥州城事务而多日未见的孙知照正在给他禀告消息。 “康王传信说,听闻荥州城大疫蔓延事态严重,他心念王爷分身乏术,特前来协助处理赈灾事宜,明日大约能会到荥州城!” 孙知照咬牙切齿道:“到现在也就十几个患病的!哪来的事态严重?这康王分明是有心来抢功!” 褚时钰瑞凤眼微眯,冷淡道:“赈灾前期最是紧要,要抢功时机已经过了,本王是钦点的赈灾使臣,康王来也越不过本王。” “那就眼睁睁让他来吗?本来功劳全是咱们的,就是一星半点也没必要让给康王啊!”孙知照活像一头护食的家犬,咬牙切齿的。 “不让,但他非要来本王也拦不住,看好那些赈灾银和粮,别让他伸手就是,他要愿意自掏腰包赈灾,那就随他去。”褚时钰面无表情道。 柳如思一边快速吃着早餐,一边接收他们对话中的信息,但由于不关她的事,所以接收完就过了。 感觉差不多饱了,她就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起身说:“我吃饱了,我先走了,你要来等会儿再跟来。”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走回大帐,将她的医疗箱背出来,匆匆就往驻地外疾走! 雪霏和几个丫鬟看了一眼褚时钰,然后也匆匆就跟在她身后,一些侍卫也匆匆跟上。 褚时钰幽怨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是想马上追上去的,但孙知照来还有很多事务要给他处理,真不管不顾的追上去,肯定要被她骂一顿,指不定还要吵一架…不如赶紧处理完,再赶紧追去… 然后褚时钰突然灵光一闪,康王明天不是要来了吗? 随即他勾唇淡笑道:“康王做再多事,也不过是以协助赈灾之名。康王封地近,对周遭商行想必熟悉,此后赈灾事宜也可与他沟通解决,只要款项合理,账目分明即可。” “啊?”孙知照懵了,这话跟之前的话是一个意思吗? 且不管端王与康王的算计。 柳如思赶到疫区时总算满意了,就一个马大夫刚走进医棚,何郎中正走着,李春甫还打着哈欠在远处。 “各位老师早啊!”柳如思满面笑容的打招呼,尽管她戴着帷帽别人看不见,然后又开始对酒精瓶子。 “你一大早就把这行头穿上,有必要吗…”李春甫也是很佩服,这一身多难受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染病比染了病再治的好。” 柳如思笑着拿过一件医棚里准备好的干净罩袍递过去,她渐渐理解了李春甫为何如此轻松写意,就是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就算染上病也觉得能治好。 “这倒是。”李春甫把罩袍套上,让身后的药童给他系带子。 不过三个大夫都没戴口罩和帷帽,旁边有侍从端来包子馒头豆浆等早点,三人一边坐下吃着,一边开始探讨情况… 柳如思这下醒悟了,怪不得比她早呢,而且看何郎中的眼垢,估计都没洗脸… 但她不可能为了早点来不洗漱的,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以后过来再一起吃早餐了,多跟这些有本事的老师呆一刻,都能多一刻的收获! “昨日有个重症的拉回来了,要是病情稳定,**和**几味重药今日就去了吧?伤肝得很。”马大夫跟李春甫商讨着。 “再喝两天,稳一些,要是反复了,肺就更完蛋了,一不小心救不回咯。”李春甫惬意喝着豆浆。 何郎中一边听着,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提笔在一边的帐子上记录着什么。 柳如思眼尖的去瞄,原来是昨日的治愈人数和发病人数,现在还有十五个发病的,和十个带病的,状况已经比昨日好一点点了。 “昨天外面一个带病的,和一个发病的贾郎中,外面应该没有了吧?手头上的这些人估计七八日就能搞定了,再等个三日,估计就完事了。”李春甫计算着。 柳如思悄悄出声道:“最好再十日,有个别病例潜伏期可达九日,多留十日,以防留了火星疫病卷土重来。” “你怎么知道个别病例的?”李春甫啃着包子问。 柳如思一愣,学校学的呀…不过肯定不能这么回答:“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马大夫奇怪问,他不说博览群书吧,这世上绝大部分流传的医书都是看过的,可没记载有她那些说法的。 “…” “一本世外高人的书,借我翻看了几年,可我还没能悟透,世外高人就带着书离我而去了。” 柳如思煞有其事,那是‘一本’集合了整个世界无数高人智慧的书,可惜她没学几年,就来这个世界了。 李春甫捏着包子出神问:“世外高人?闻名大夏的几个神医圣手我都有了解,没有一个是以你说的死气论治伤的,若是另有高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点名声也没有?” “咳,可能高人不是大夏人,我出身西南近边关的小村…”柳如思似是而非的说。 “缅吁?塔泰?那边蛊毒害人之术倒是盛行得很,不像是能出这种直来直去的救人之法。”马大夫是跟着端王上过西南战场的,那片的医毒都有涉略。 “可能更远,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褚时钰匆匆赶来时,就听见她一本正经在忽悠,据他所知,柳如思或柳翠,之前一辈子也没走出过比金燕城更远的地方,而跨越千山万水来的外邦人必然肤貌奇特,不可能了无痕迹连他都查不到。 不过…结合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也就说得通了,那何止是比千山万水还要远,那应该是凡人穷尽此生也不能靠近一步的远。 终于把几个大夫说服——忽悠过去,柳如思在他们吃完早点后教了他们用肥皂洗手的方法,其实和之前教的酒精消毒方法差不多,就是七步洗手法。 不过比之酒精刺鼻的味道,用肥皂洗手的体验感会好上很多。 柳如思又交待留守疫区的丫鬟们,让她们用肥皂替代一部分酒精的消毒工作,这样酒精的消耗量就能大减,毕竟酒精的制作成本高和产量小,而且另有外传的风险… 大夫们还是和昨日一样的分配,李春甫主要负责外诊,不过今天从镇北开始。 柳如思如饥似渴的抄着方,把着脉,可惜这是第三日了,一个时辰后就没人了… 闲坐了一会儿,消化完今日摸过的脉象,柳如思突然小声道:“李老师,趁现在无事,我教您缝针治伤之法如何?” 李春甫眼睛瞪大,他知道这柳夫人没有藏私的意思,问什么都会直言相告,但他没想到他没问,她居然也会主动要教。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世外高人教的应该是不传之秘吧,否则怎么会只让你悟少许就不让看了?” 柳如思帷帽下无语了一瞬,她还把自己给框住了? “那高人没说不能外传,而且,其他人我也没教过的,怕不懂的人学去了胡乱用。现在想教给您,一是投桃报李,二是希望这些治伤的方法能传播开来,救更多可救之人。” 李春甫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摆摆手说:“这没伤者,也没法教吧?” “没事的,我让人准备好新鲜猪肉了,我会的也只是缝皮缝肉,最多再缝点血管,往深处的内脏是不敢碰的。” 柳如思示意旁边的雪霏把篮子里刚买来的猪肉拿出来。 李春甫半晌无言,随即起身道:“缝皮缝肉也就够了,伤及肺腑的本身也难救,不过那种伤者一般情况危急,死马当活马医比袖手旁观的好。” 柳如思笑着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第二层的器械,然后持刀在猪皮上割了一道口子。 “李老师肯定知道,治伤最关键的一步,是先止血…” 她是真心想教,所以光止血她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听得李春甫都快不耐烦了,她才往下继续说:“接下来是清创,各种外伤都可以用肥皂水清洗伤口,然后用淡盐水冲洗…” “怎么没用到你说的消毒水?”李春甫打断她的啰里八嗦。 柳如思抿了抿嘴然后说:“因为我不会把制取消毒水的方法教给您…” 李春甫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也就是说,你会把制肥皂和淡盐水的方法教给我?” 柳如思笑了笑,然后从衣袖中掏出几张纸递给李春甫。 他打开看,发现不止是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肥皂和淡盐水配方,还有羊肠线制法,还有…两张两尺多长写满蝇头小字的正、反面人体结构图。 与平日里他们记的穴位图不同,图上标的是许多的器官、肌肉、血管和听过的没听过的神经。 “这是你昨晚画出来的?”却是褚时钰发问,他可没看见她动笔,那就只能是在大帐中,画这样两张精细的图,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不是,我来河庙镇的第二夜就开始画了,原本是想作为交换,看看能不能让老师们教我医术。”柳如思温声道。 她没想到,李春甫在她提出交换之前就教她了,她昨晚加紧了些,用了半宿把图画完。 李春甫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复看着两张图,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在水珠溢出眼眶前,他仰了仰头,然后双手稳稳的把几张纸再叠好放进怀中,语气强装自然的说:“接着教吧,伤口怎么缝才好。” 柳如思滔滔不绝的讲着每一层缝合的手法和技巧,说的时候还不断回忆自己前世所学,希望能想起更多东西。 以至于猪肉上小小一道口子,你一针我一针的缝,直到褚时钰提醒他们该用午餐了,才由李春甫加速将猪肉缝合完,毕竟是会针灸的,手稳得很。 回到疫区里吃饭,李春甫还想接着聊治伤的事儿,但柳如思自从坐下吃饭后,说话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李春甫也看出来了,她一定要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再说话。 “啧,你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这样活着多累啊。”李春甫叹息道,这样的人固执得很,只有别人适应她的份,所以他也只好默默的吃起饭。 终于等柳如思吃饱放下筷子了,李春甫又开始闲聊般问:“你那么多东西都肯倾囊相授,为什么独独一样消毒水不肯教?” 柳如思垂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这东西和庸医手里的药方一样,有用也能害人不浅,不如一开始就不传出去。” “你是说…饮用?”李春甫想到她一直强调不能入口。 柳如思微微点头轻声说:“伤胃伤肝伤脑…几乎什么都伤,甚至能直接中毒身亡,这世间酗酒者已是不少,那些人引发的惨剧不少了。” 褚时钰静静看着她,东山村似乎没有与她关系近的酗酒者,所以…是另一个世界留下的心结吗? 可因为有用,而不得不做出来用,但她只相信她自己能控制好后果,还有…相信秦烈不会背叛她的意志。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死缠不放,她是不会让他知晓的,尽管这样得来的共同秘密,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李春甫没有追问制作方法,能大公无私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罕见至极了,他转而问:“那你教给我的这些,可以转授给他人吗?” “学医之人都可传…制肥皂和羊肠线的方法最好只教给有德行的良医,这两样是可以售卖谋利的,无德之人不配。”柳如思淡声道。 “哈哈哈哈…”李春甫大笑不止,许久之后才叹气说:“你的想法和世间常理是反的,无德之人往往才盆满钵满,有德之士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啊。” “那便试试,扭转这世间常理。”柳如思开玩笑般说着。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随口一说般,褚时钰的心却怦怦直跳起来,他是知道的,她从不说昧已心的话…那是不是,她想试试,或者,曾经想试试,扭转世间常理? 第80章 一定要救下小公子! 一下午又在看诊和互相传授医术中渡过。 时近黄昏,李春甫把方书又递给柳如思说:“癸篇你都抄去吧,癸篇都是女子专用的方子,其他篇你要抄也可以,就是许多十年八年都碰不上一个,要学也难掌握。” 柳如思眼前一亮,连忙道:“多谢老师赐方!学生一定勤学不辍,有所把握才会给人开方!” 李春甫牙酸的摆摆手说:“先这样吧,过几日闲下来再给你选几本医书,光学方子是死学,把医理学会了,一通百通,以后自己就能写方。” “学贵得师,老师授业之恩,学生定会铭记在心!”柳如思喜不自禁,郑重躬身对着李春甫鞠躬行礼。 “哎呀…”李春甫别扭得只挠头,干脆转身先回去了。 柳如思一边翻着方书,一边喜气洋洋的回驻地,心情愉悦的,走路都轻快得快飞起来了。 见她这样,褚时钰也不由得心情舒畅,笑问道:“你早知道李春甫医术高超,而且会乐意教你吗?” 柳如思收不住笑意的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凭一颗诚心,竭尽所能去打动某位老师,尽力去试了,就不会遗憾了。” 褚时钰看向她,神色认真的说:“嗯…我也是。” 帷幔下的笑意当即收了,你是懂怎么破坏好心情的!柳如思无语至极!她努力求学是有期限的,如果鼠疫过去还不能成,这次就会放弃了。他呢?什么时候能放过她? 回到驻地沐浴更衣,用过晚膳。 褚时钰又主动道:“我帮你抄吧,你这几日画图想必没休息好,今夜早些歇下。” “不了,自己抄才能更快记住,李老师让药童抄方也是这个道理。”柳如思拿着方书就要进大帐。 “等等,在外面抄吧,我给你伺候笔墨。”褚时钰示意丫鬟去把大帐里的笔墨拿出来,温柔笑着说:“以后写画东西在外面吧,里头光线不好。” 柳如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连私下写点东西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杏目怒瞪着褚时钰,但他不为所动,只是柔声说:“我可以不看你写什么,就是帮你顾着点时间,免得你入神耽误了休息。” 她管儿子秦皓都没管这么严!柳如思气坏了,却没想到怎么反抗,有些威胁不能经常用,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格外的让人不爽! 看着丫鬟们将笔墨纸砚都布好,柳如思面无表情的从褚时钰身边经过,狠狠跺了下脚! “嘶…” 被踩脚的褚时钰一边痛呼,一边笑容满面,会朝他撒气了,不错。 柳如思只抄了癸篇的十个方子,不是她不想多学,而是她懂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而且,若是可能,她以后想专攻女子之疾。 前世她的目标是做外科医生,想让男多女少的手术室里多一个主刀的女医生,可在大夏缺乏最基础的器械和药物,而她还没有学到那么多… 而大夏有更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于妇科病,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大夫郎中又多是男子,许多女人就那么熬着。不仅是生理上的痛苦,她们的心理也承受着巨大压力,担心被丈夫误解厌弃,不被厌弃也常常愧疚自卑,尽管多数都不是她们的错。 河庙镇的第五日巳时。 旗帜招展的车马队伍到了荥州城外,正是康王的座驾到了。 孙知照得到消息就出城来迎了,尽管他没有任何官职,但他是代端王管理荥州城的,所以他理应站最前面。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站的,可康王一从马车里出来,张家一大家子就呼啦啦越过他上前跪倒,几乎是哭喊说:“拜见康王!洪灾残酷,带走了我们张家做知州的大爷,荥州城百姓人心惶惶,正等着康王殿下来做主啊!” 孙知照直接鄙夷的看向张家人,等了他们差不多说完了,才上前一步抱拳鞠躬道:“在下孙知照,参见康王殿下。” “都不必多礼。”康王脚步徐徐走过来,温和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对张家人抬手,又虚扶孙知照。 身后还有辆马车里,张侧妃被丫鬟搀扶着走出来,荥州城是她娘家,自然是要带她来的。 张侧妃朝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笑了笑,刚起身的大夫人和所有张家人都激动不已,脸上尽显扬眉吐气的意味! “三皇弟人在何处?”康王和煦的对孙知照问道。 “回康王殿下,如今荥州城百姓大都已得温饱,张家庄子附近的镇子却有零星鼠疫抬头,端王殿下心系苍生,过去主持大局了。” 孙知照脸上挂着假笑:“在下有幸,替端王殿下暂管荥州城事务,是以由在下恭候迎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康王殿下海涵。” 康王露出担忧之色说:“三皇弟短短时日几番生死磨难,先重伤失踪,车马劳顿后直面洪灾。如今赈灾事务繁重又遇疫情,为兄怕他太过劳累,便想着来分忧些许…应当不算冒昧吧?” 不冒昧吗?!您多冒昧啊!怎么不来之前问呢?!孙知照低下头从牙缝里说:“自然不会,当下正是分身乏术之际,有康王殿下来出力,或许赈灾之事可早上一两日了却。” 康王身后的周幕僚愤愤出声:“你怎么说话的?康王殿下英明神武,必是能让荥州城日新月异…” “嘘…”康王轻笑着打断周幕僚的反驳,转而问:“那起鼠疫的镇子在何处?本王先去见见三皇弟吧。” “康王殿下,那里危险啊!”张家人。 “王爷不可!”周幕僚。 孙知照慢一步说:“殿下还是以自身康健为重,鼠疫凶险,不要涉险的好,若是有失,在下定要被端王殿下降罪了。” “本王近年渐感枯木发荣,现今已与常人无异,不必担忧。”康王温声道。 不是喜欢装病的吗?不装了?孙知照沉吟一会儿后说:“端王殿下得您的来信,便与在下知会了,河庙镇有端王坐镇已日渐好转。康王殿下若是有心,便相助荥州城重振商贸吧。” “嗯?”康王略有惊讶的出声。 “大胆!你什么身份?敢叫康王殿下相助?”周幕僚又怒道。 康王略微思索后问:“三皇弟想本王如何相助?” 孙知照心不甘情不愿的,慢腾腾的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支支吾吾道:“端王殿下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康王殿下是大才之人,既然来了…就把这些事务处理了…吧?” 打开册子略略翻看了几下,康王脸上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自言自语般说:“这是把事情都给本王了吗?顶钦差之名,做甩手掌柜之事,还真是好算盘…” 孙知照看到康王一行都一副‘想坑人?’的表情,不由得骄傲,自家王爷好算计,大头好处拿手上去逍遥,别人干活也只能喝口汤~ 不过孙知照还是觉得,这美美的大骨汤,明明骨肉汤都可以自己慢慢享用,何必分给他人?只是他可以给王爷出主意,却不能越俎代庖做决定,但凡王爷下了命,再不合理他也得执行。 “行吧,本王闲来无事,便帮三皇弟处理些庶务。”康王合上册子,依然是如沐春风。 “啊…”孙知照没想到康王这就同意了!他还期待康王不愿意干,过两天就打道回府了呢! 接下这事可相当于是在端王手底下干活啊!不管是打仗、赈灾还是别的大事,都是王不见王的,因为见面必然要分主次!一时臣之,往往永世之臣!虽然康王完全没有臣服的意思,但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康王漫步往前,淡声说:“既是要处理庶务,便领本王去衙署吧。” 孙知照顿时心急,衙署现在是他们的地盘啊!可亲王前行,这边没人有资格拦,他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劝阻。 不过另有人劝阻,张侧妃出声道:“王爷何不去妾身家庄子里小住?这荥州城刚被水淹过,怕是不怎么干净…” “本王听闻,张知州是在荥州城遇难的?”康王声音轻柔,却头也没回。 张侧妃顿时哑口,这话怎么接,若是应了,岂不是说她生父死得不干净… 张大夫人早就与侧妃手挽手,连忙拉了拉她,接口道:“山庄是有些偏远的,张家在荥州城内还有处宅子,已经收拾干净备好酒菜了,康王殿下不如先去用了午膳,再歇一歇?” 康王笑笑,转头问孙知照:“衙署可备有官役的伙食?” 那还能没有吗,这不如问日头是不是方的!孙知照铁青着脸说:“衙署备的膳食寡淡,定不如张家备的酒菜丰盛…” “正好,本王得了养生之道,便是注重少食清淡。”康王径直朝衙署走去。 这下张家一行尴尬了,衙署他们熟的很,也是经常会来装装样子的,可现在整个衙署的人都被端王收编了,他们张家已经说不上话了! 现在只有张侧妃是康王眷属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张家其他人要是跟进去,会给他们留席位吗? “张家既是备好了酒席,你就替本王回去吃吧,也省得浪费了你母亲的心意。”康王略微侧头对张侧妃说。 现在康王要进衙署的心意已决,说这句已是给了体面,张侧妃连忙低头应下。与张家人在衙署门口驻足看着康王进去,张侧妃才神情复杂的转身,和母亲手挽手往回走。 嫡次女张茹锦把一切看在眼里,她突然觉得,只是相夫教子好像并不能得来舒心的日子,表面的风光下面… 孙知照无语得不行,普通衙役的伙食哪能真给康王吃,膳食是有,可那是给秦皓小公子准备的!虽然是够三五个人吃的,可分出来就显得寒酸了,全给康王,那总不能让小公子吃伙食,或者饿着等再做吧? 将康王引至还空荡荡的宴厅,孙知照略略躬身道:“康王殿下稍等,在下去让人传膳。” 康王应下,孙知照就急匆匆的往后面的大院里赶,小厅里彩云和小秦皓已经端坐,梅红和竹青正开始布菜。 “小公子!彩云小姐,能不能…换个地方用膳?康王突然要来衙署吃饭,这里根本没给他准备吃的!这些端去还能将就一下…” 小秦皓却是眼睛亮了亮,有重要人物来了?他连忙问:“那义父要回来了吗?我娘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额…没有,王爷在河庙镇,应该要到疫情结束才回来。”孙知照汗颜,这话小公子每天都要问,最近还一天问两遍。 “哦,走吧。”小秦皓满脸失望的起身,娘不回来,那在哪吃都一样。 然而彩云却是慌作一团,端王好歹她是熟了,康王她都没见过啊!她一个乡野小丫头,跟这种大人物一起吃饭,那不是折磨人吗?她着急忙慌的说:“我…我就不去了!我吃别的吧!” “但是膳食只有这些了,剩下能做膳的食材也得马上做了拿去康王那儿添菜…”孙知照为难的说。 “我买点烧饼馒头吃就行,不用膳食了!我真的不想去!”彩云哀求道。 孙知照纠结道:“那怎么行,王爷不在,在下得照顾好你们…怎么能光吃烧饼。” “那我跟你一起吃?你应该吃的不差吧?”彩云建议道。 “嗯…可以吧,那晚点来叫你。”反正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多少,他平常吃食也不错。 于是宴厅里,康王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神情自若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孙知照,再后面丫鬟仆从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 没等孙知照说话,小秦皓就先鞠躬自我介绍:“康王叔叔好,我是端王义父上个月收的义子,我叫秦皓,下个月就五周岁了。我可以跟康王叔叔一起吃饭吗?” 康王饶有趣味的看向孙知照,孙知照面目扭曲的说:“小公子确实是端王殿下的义子,今日没有准备好…小公子的膳食,望康王殿下体谅。”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怨他占了小孩的膳食,康王云淡风轻的笑道:“好,坐下吧。” 幕僚、管事和孙知照都退下,各自去进食休息,厅内留了各自的侍从。 不过给小秦皓布菜的是普通丫鬟打扮的梅红和竹青,而给康王布菜的却是两个衣着锦缎的美人,不说打扮,光是外貌都是天壤之别… 但桌上唯二的一大一小,都别无他色,除了偶尔碗盘的声音,安静得好像在深山古刹中一般。 康王略略抬眼,隔了两座坐在下首的小孩,眉目灵动可见聪慧,落落大方不见拘谨,却不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闹腾。 这般气质教养的孩子,真是出身民妇村夫之家?莫不是… 两人都是细嚼慢咽的吃饭,在康王放下筷子后,小秦皓也随即放下了筷子,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康王,稚声稚气的问:“康王叔叔,你学过四书五经吗?” 康王略微怔愣,随后淡笑着问:“为何如此问?” “义父好久不教我读书了,孙叔叔又忙教得也不好…康王叔叔可懂论语卫灵公篇?”小秦皓期待着问。 孙知照可是与褚时钰同一届的三甲进士,这都嫌不够?康王略垂眸淡声问:“想要本王教你?” “是!请康王叔叔教我!”小秦皓开心笑道。 “但本王是来忙赈灾事务的,也无闲暇。”康王略抬眼眸,带着冷意的目光看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小秦皓接收到了带着冷意的眼神,笑容收起,但并未害怕,而是思索了几息后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康王叔叔应该有很多可用之人,另外若是真心想要赈灾,孙叔叔和其他人也会帮助您,不会一点闲暇都没有的。” 刚走到厅外的孙知照满头大汗,小公子可真敢说! 这话说的!康王要是还说忙,那就说明是无德,手下无可用之人!而且直接点出问是否真心赈灾!表面上是恭敬,实际上全是讥讽! “哼,你不像是褚时钰的义子,倒像是他亲生的。”康王收了一贯的温和神色,骨子里的冷意毫不遮掩,褚时钰不就是这般打蛇随棍之人?这小孩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义父和您也很像,我观康王叔叔神态也是足智多谋的样子,应该比孙先生学问渊博许多,只是不知,与义父比如何?”小秦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求学之人! 激将法都用上了?这样求学真的可以吗?! 话说为什么要拿他来拉踩啊!孙知照在门口预备着,一定要赶在康王发怒一剑捅死小公子之前,把小公子救下! 第81章 为何是黑死病 “呵。” 康王也没那么容易上套,转而冷言道:“总归是你想要本王教书,可本王凭什么教你?” 小秦皓沉吟了几息,纠结的抬头问:“康王叔叔知道心算之法吗?我可以用这个交换。” 康王微顿,而后以疑惑之色看向眼前小孩。 “康王叔叔可以问我四位数两个的加减法和乘法,除法不行,因为经常除不尽。我能在三息之内就答出。”事实上他能算五位数的算题了,但为了稳妥,小秦皓藏拙了一些。 康王有些无语,他怎么陷入和一个小孩斗智斗勇的境地了?只是直接不管又感觉像是怯了场,于是他随意报了两串纷乱的数字。 “一三四六,三七八九,相乘。” 而小秦皓眼眨了一下,就肯定答:“五零九九九九四。” 康王见他答得肯定,自己也默默算起来,只是他心算起来明显慢上许多,片刻后才确定,真的没错! “你如何算得这般快的?”康王着实好奇了。 “自然是有诀窍的,若是康王叔叔肯教我读书,我就把心算之法教给您。”小秦皓笑着露出一排乳牙。 康王兴趣顿起,只是有些迟疑的问:“学这诀窍需要多少时日?本王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您看我的岁数就知道了,诀窍很容易学…但要用的话,却因每个人的天赋而不同,越是思维敏捷之人越好用,愚笨之人会诀窍也算不来。”对此小秦皓很有心得,诀窍是娘亲教的,还教过两个小舅舅,可他们总是脑子乱作一团,根本用不了。 “不过叔叔放心,您学了会算得比我慢一些,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小秦皓自信的笑着,教他诀窍的娘亲早就算不过他了,上个月教给了义父,也比他差些。 康王啼笑皆非的看着眼前的小孩,为了求学威逼利诱手段百出,还敢直言恃才傲物的本心,若没有褚时钰的庇护,怕是要慧极必伤。 “成交,不过得从明日开始,每日只授课半个时辰,至任何一方离开荥州城为止。”康王径直限定了范围,不再给小秦皓商榷的余地。 “谢谢康王叔叔。”小秦皓虽然有些不满足,但也迅速制定了相应的学习计划,每日自学一个半时辰,不懂的问题留到半个时辰里问。 河庙镇的第六日早晨。 柳如思如之前计划的那样,匆匆洗漱完,不吃早饭就要直接去疫区! 一看褚时钰要阻拦的架势,她直接边走边说:“去那边再吃包子!” “昨日康王到荥州与秦皓有所接触,你不想知道吗?”褚时钰跟在后面问。 柳如思停下脚步,回头,问:“没把秦皓捏死吧?” 从小她就尽量教秦皓谦虚,可随着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识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越意识到自己有多聪明…那股子藏不住的优越感,她作为亲娘都经常被儿子刺激到!她真怕哪天他被人打死! “那自然还好好的。”褚时钰笑道,在他的地盘,康王也不能轻易动他的人。 柳如思放心转回头说:“那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去疫区,最好赶在老师们集合之前到。” 她说完就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了,褚时钰无奈跟上,这母子两本质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小的那个还缺点城府。 然而到了疫区,几位郎中早就集合了,只不过是因为又一个噩耗! “早知道还是会死,何必这样折磨他呀!你们看看他脸上全黑了!我原本多俊的儿子啊…” 一个妇人趴在门口的小男孩身上怒喊,男孩一动不动,脸上手上都是大片的紫黑色,想来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如思的心当即被揪起,这便是鼠疫为何被称为黑死病…这小男孩应该是病情突然恶化,转为继发性败血鼠疫了,这样症状的死亡率,可以说是在和阎王抛硬币了… “把人请进去,尸体收去安葬。”褚时钰出声道,把柳如思拉得远远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妇人却像是惊弓之鸟般,一下把小男孩抱得紧紧的,歇斯底里的喊道:“要不一起抬进去!要不把我也埋了!” “你的病刚治好,这样会再染上的…”李春甫轻声劝道。 “我孩子都没了我要命做什么啊!你们这些庸医!为什么不治好我儿子?!治好我干什么!”妇人疯魔般喊着。 背后屋里走出一个满面沉痛的男人要把妇人拉进去,那妇人却是手一甩转头骂喊:“你别拉我!病是你染回来的!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是孩子!” 除了妇人都是一片寂静,柳如思能义正言辞的劝说上次那个青年,却无法对这妇人说一句话…这个问题她无法设身处地… 残酷而普遍的事实,绝大多数人对于父母会先一步离世都有所预料,但绝大多数人都没设想过孩子会先一步离开,是以白发送黑发通常更难承受。 而最痛彻心扉的往往是母亲…世上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但爱孩子的永远占多数。 场面僵持在这里,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上去强行把小男孩的遗体抢走吗? 柳如思又一次拦住褚时钰的动作,哪怕是为了侍卫也不能让动!这个妇人一定会拼了命的反抗! 只是。 “砰!” 妇人一头撞在门框上,瞬间鲜血如注…她替自己做了选择。 柳如思条件反射般就要拔腿跑去,但褚时钰也条件反射般,死死拽住她,不让她靠近! “想想秦皓!你要染病了他怎么办?!” 李春甫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先看了头部,又查了脉搏。 “没有脉搏了…”李春甫一边起身匆匆要到医棚拿针灸包,一边转头看柳如思几眼,这意思是在问,可能要多种方式尝试,那日学的急救术有没有用? “她有几个孩子?”柳如思哑声问。 “她亲生的就这一个。”何郎中回答,他是日日复诊这些发病患者的,对每家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柳如思心口一阵闷,对李春甫说:“可以用,但…救回,也可能痴傻疯癫。” 李春甫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情况,救回来也不是妇人想要的… 其实撞柱而死是很难的事,因为人的求生本能会让自己在撞上之前减轻力气,能一下撞死的,是真的没有留一丝余地。 但可救之人在眼前,李春甫难以决定是否放弃治疗,于是他看向那个站在屋里流泪满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悲泣道:“就让她走吧,这样活过来,她也不会高兴的。” 一对母子的生命消逝。 像上一个病逝者一样,由侍卫们收敛尸体先抬去埋葬,丧事会等疫情过后才办。 而医棚下,几位大夫、郎中都还耿耿于怀。 “那孩子本来都快转轻症了,怎么会突然加重?!”李春甫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是为了防止反复,用的一直是重药!都没换过方子!”马大夫找来之前煎过的药渣翻看着,却没发现任何问题,他们三日内开给病人的药都会存底。 天要收人,再厉害的神医也救不回… 柳如思听了一会儿,默默起身,轻声轻步离开了疫区。 她漫无目的的往外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要回荥州城吗?”褚时钰的声音轻柔得小心翼翼。 可还是干扰了柳如思的思绪,她怒气冲冲的喊:“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褚时钰默默接着她的情绪,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轻声说:“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安排车。” 柳如思提不起心力再跟他争吵,转而意识到,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出了河庙镇,这是向北,往荥州城去的方向。 脚步停在原地,她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许久一动不动。 帷幔遮住了她的脸,直到一滴晶莹落在她的鞋面上,褚时钰才知道,原来她在哭泣… “我不会让秦皓和你有事的!绝对不会!”褚时钰找出每日备着的手帕,想掀开帷帽为她擦泪… “别碰我。”她声音无力,挥手打开他伸来的手。 心是一阵疼,但他没有想过放弃,转而将手帕塞进她手里,轻声说:“别多想了,秦皓不会有事,你要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回去守着他。” 柳如思捏着帕子,泪水又落了一颗,却轻笑一声说:“现在却最不该回去,从疫区走出来不知道身上会不会沾有鼠疫。” 褚时钰皱了眉,这什么意思?所以她一直觉得她很有可能染病的? 柳如思四处看了看,漫步轻移,找了一块大石头,支着两条腿毫无形象的坐下。四下无人,她随手就将帷帽掀了,口罩扯了,扔在地上。 抬头向上望,她这一侧树荫茂密,另一侧却是空旷而碧蓝的天空。 褚时钰在旁边坐下,又掏出一块帕子,伸手想擦去她流淌不止的眼泪。 这次她没有反抗,转过头,那双美目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泪一边流,嘴角一边勾起说:“有时候努力一点用也没有。” 帕子顿了顿,还是轻柔的落在她脸上,擦去刚落下的泪水。 杏目中没有波澜,还是那片如死灰般的悲伤,任由他擦着眼泪,她又转回头向上望着空旷的天空。 “有什么意义,无论目标是什么,多么拼尽全力,就算只是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只要老天开个玩笑,打个喷嚏,来个意外,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她曾想用优秀的成绩让父母意识到她的好,后来她认清现实了,他们是恨她,她多好都没用。 她曾有想为之拼搏一生的梦想,还在路上,就因一笔意外之财,被拦腰截断…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唯一知道她中一千万的同事,同样经济困难,还是她帮忙介绍去勤工俭学的…柳如思不是天真的人,她早怀疑那场车祸不是巧合,只是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真相是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其实来了这个世界,意识到秦烈可以依靠后,她已经想好躺平了… 然后她又一次见识到上天的喜怒无常,给是它给的,收也是它收的… 上辈子的人生塑造了她的灵魂,努力学习,多掌握技能是她的潜意识,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这些是对的,有条件学就学,没坏处。 只是,她不该再为某个志向而拼尽全力了,差不多就好…万一老天又要收,有什么意义呢? “你会因为没意义,就放弃保护养育秦皓吗?”褚时钰轻声问。 柳如思当即转头狠瞪他,气冲冲道:“你开什么玩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我绝不可能放弃的!” 褚时钰见她的神色,才略微松口气,淡笑说:“我也是,不可能放弃的。” 柳如思的不信和质疑都在哭红的眼中,这次她选择直白的问:“到底为什么?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这样的。”褚时钰目光中都是确信。 柳如思无语起身,捡起口罩帷帽往回走,淡淡抛下一句:“那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褚时钰笑着跟上,耗着本身也是他赚到了。 柳如思没有直接回疫区,而先回了驻地,沐浴更衣,然后还睡了一觉。 等她起来吃午饭的时候,一张娇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了,一如既往平淡而安静的吃饭。 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褚时钰柔声问:“下午想做什么?” “去疫区,应该还有一些百姓会去看诊。”柳如思喝了口温水,擦了擦嘴,就起身往外走去。 褚时钰哭笑不得,所以一通抱怨什么也不改是吗?还真够固执的…… 河庙镇的疫病在这次跌宕之后,渐渐汇入平静。 但荥州城却是一片喧嚣! “荥州张家草菅人命!无故处死十三仆役抛尸荒野!” “我儿子卖身契只签了十年!凭什么随意处死!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该经过公堂审问啊!” “大夏律法,家奴可罚可卖,不可随意打杀!张家无法无天,我们定要讨回公道!” 荥州城里的张家宅子被许多义愤填膺的百姓围了起来! 十三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被摆在张家宅子门口的街上,有死者的家属在旁边大声鸣冤! 周遭还有一些人围着,他们不是被处死的仆役家属,他们与张家另有仇恨,此时便上赶着火上浇油! 更外面更多的是看热闹起哄的百姓,反正张知州也没做过多少得民心的事,此时不介意墙倒众人推! “娘,怎么办啊?”张嫡子一身戴孝的打扮。 “先让人把着门,别让人闯进来了!”张大夫人也是愁眉苦脸,那些尸体明明已经深埋了,怎么会叫人挖出来了? 被处死的仆役,是之前接触过张适良尸身的,听闻近处的河庙镇爆发鼠疫,张大夫人当即就想到在张适良尸身上爬的黑鼠。 治病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多少功夫,而且指不定还会传给几个主子,她与老太君一合计,就让人把那些家奴一棍打晕活埋了,显然这法子是有用的,到现在张家庄子也没一个人病。 大夏律法是不准随意处死下人的,可哪个大户人家没弄死过几个家奴?毕竟那些低贱的人死了就死了,有谁会在意呢? 会卖身为奴的很多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就算有家人在也是贫苦人家,根本掀不起风浪,最多给点碎银就能打发了。 张大夫人怎么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第82章 你是二百五 孙知照带着一群官吏下属过来,他们都戴着遮脸的帷帽,身穿罩袍,这齐刷刷的装束让人看着便心生不安。 那些家属就惊慌失措的喊:“你们这些走狗!还要助纣为虐吗?!” “非是如此,在下是端王座下,与张家素无瓜葛,只是端王殿下身负赈灾之责,要防灾防疫,你们将尸身摆在城中道路上,怕是容易惹来疫病。”孙知照温和劝说着。 对于端王一行,许多荥州城百姓是尊敬的,第二次洪灾马上就解决了,而后百姓没再忍饥挨饿,现在还在帮失去家园的人盖房… 只是,亲人被杀的仇恨也不是别人出面就能调解的。 “尸身不摆出来,怎么能让人看见张家的罪孽深重!他们到现在还闭门不出,还想装聋作哑!” “各位稍安勿躁,我请来了几个仵作,现在就可以当街验尸,有何论断可当即大白于天下!有此凭证,再去报官求公正,任凶手再装聋作哑也是无用!” 孙知照劝说道:“死者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身前了了,死后就不要再曝尸街头了!” “是啊,我们都记着呢!日后报官我们都可以做证!” 有外围的百姓应和,人死了有五六日了,这大热天早就开始腐烂了,十三具尸体摆在这儿更是恶臭难闻,若不是凑热闹的心切,这边根本呆不住人。 “可是他们张家一手遮天,报官根本就无用啊…”身为张家奴人的家属,对于张家的势力也是有所了解的,若不是有人跟他们说,一起过来闹能得交待,他们可能就把怨恨默默咽下去了。 孙知照笑道:“他们张家再一手遮天,能遮得住端王殿下吗?” 百姓们当即摇头,再愚昧无知的人也知道王侯将相,王爷可是顶尖儿的大人物。 “端王殿下此来的职责是赈灾,对于大伙和张家的恩怨不能多加干预。但端王在此期间也会旁观民情,大小官员若有枉法之举,必会由端王殿下上奏,直达天听!” 孙知照不遗余力的给自家王爷塑造英明的形象,慷慨激昂道:“大伙不妨试试,将你们的仇怨附于诉状,将罪人绳之以法!” 张家宅子的后门。 有身穿帷帽罩袍的女子匆匆观察了下四周,百姓们都被吸引去前门看验尸了,后门四下无人。 “娘亲别急,我去求求王爷。”张侧妃也是一身笼罩。 康王自来荥州就直接在衙署住下了,可没有召张侧妃回去,张家人也不敢就这么回山庄,生怕万一召见会怠慢了,于是都在城里宅子住,今日刚好都被堵个正着… “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吧!”张茹锦也是心急,张家一荣俱荣,如今事发她也着急… 张侧妃帷帽下眉头微蹙,语气莫名的问:“我去见康王殿下,你去做什么?” 这些女人家的心思,张家一母两女都心有灵犀,张茹锦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比长姐精致许多… 张大夫人没吭声,看着两个女儿不知道在衡量什么,但张茹锦马上辩解道:“姐姐误会了,我是想去找端王殿下身边的柳夫人,那柳夫人受宠的很…” “你是想说我不受宠吗?!”张侧妃像被踩了尾巴一样。 “不是!自然不是!”张茹锦犹疑了一下说:“端王他们来了以后…张家接二连三…” 母女二人顿时惊悟,这事难道也是端王搞鬼?张大夫人悲愤道:“就说了几句闲话而已!坑了张家那么多银两,二房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还不够吗?!” “母亲!小声些!”张茹锦低声唤道,又悄声说:“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去找柳夫人说说话,兴许能有用呢?” “可柳夫人和端王不是还在河庙镇吗?去衙署也见不着人啊。”张大夫人也觉得可以试试,上次儿子的事,就足见柳夫人是说得上话的。 “听说河庙镇的疫情渐缓,说不定柳夫人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端王义子不是在衙署吗?我上次见那小孩是好相处的样子,也许能让他代为求情。”张茹锦也没把握,但努力试试没有错。 张侧妃心里不舒服极了,她一个有名有份康王侧妃在这儿,母亲和妹妹却想求助端王身边的无名寡妇!只是康王上次就说过不会出手,她也清楚,想改变康王的决定,难如登天… “走吧!总之趁现在没人先过去,别又被围上了!”张侧妃忍下不快,总归不能眼看着张家万劫不复。 数个全身笼罩的女子过去,没引起百姓注意,街上还有许多端王的人这么打扮呢。 衙署门口,如今的布置甚是奇特,端王的侍卫守着,康王的侍卫也守着,各占一边泾渭分明。 张侧妃自然是走向康王那边的侍卫,撩开帷幔露出脸道:“带本宫进去,另外去通禀王爷,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稍候,属下这就去通禀。” 一个康王侍卫转身进去了,但剩下的几人还拦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张侧妃顿时满心怒火,呵斥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吗?难道要本宫站在外面?” 侍卫们为难的面面相窥,康王交待了,张家的人若是来找,不让进。张侧妃是康王的眷属,可出身是张家,算不算张家人呢? 好在通禀的侍卫很快就出来了,侍卫神色讪讪的小声说:“王爷说康王府上的人可进,其他…” 张侧妃愣了愣,转头看向身后的亲妹妹,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是王府带来的。 张茹锦顿时心头一寒,这态度已经不言自喻了,康王是不会帮张家的! 正在这时有人从旁边走过,一边走着还一边将帷帽摘下递给旁边的下人。 张茹锦心念急转,喊道:“孙先生等等,我是张茹锦,之前在张家给柳夫人送过东西的,我想找柳夫人说说话,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孙知照转回头,确实有几分眼熟,但张家人可不是他们一头的,准确来说,是他们整治的对象。 “抱歉,柳夫人不在荥州城。”孙知照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又要往里走。 “那秦皓小公子在吗?上次我们闲聊,见他喜欢文墨,就给他找了几本诗集来,能否给他送进去?”张茹锦拿出随手带来的几本诗集。 孙知照顿了顿,他可以直接替小公子拒绝,但小公子算是小主子,属下直接替主子做决定可是大忌。 “那我去问问小公子。” “多谢孙先生。”张茹锦立即称谢,总归还有机会。 而一旁的张侧妃感到憋屈,陪着等下去无论端王那边同不同意进,她都是难堪,于是她生硬的说:“那我先进去见康王殿下,妹妹你要是无事,就早些回去。” 张侧妃进了衙署,便有康王的下人领她到一院子。 下人恭敬道:“娘娘这些日住这小院吧,已经打扫安排妥当了。” “住这儿?本宫是来见王爷的。”张侧妃疑惑问。 “王爷正在给小公子授课,这会儿才刚开始,还得半个时辰呢。”下人看了眼院子,有些为难说:“几个大些的院子都被占了,娘娘要是不喜欢这儿,再随小的去挑一挑?” “哪个小公子?”张侧妃更疑惑了,康王没带哪个孩子出来啊,就连她想带儿子来见见外家,康王都说怕这里疫情严重,不同意她带… “是端王收的义子,秦皓小公子。” 张侧妃顿时一脸震惊!那寡妇的孩子?!可康王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授课过!那对母子怕不是有什么蛊术?! 柳姓寡妇她也听母亲细说了,说是貌美,可身为王侯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据她所知端王府上也是有几个美人的,可没听说得过端王青眼,否则怎么会到现在也没给过名分? 一个出身农家的寡妇还带着儿子,凭什么让端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没点歪门邪道她可不信! “王爷在哪授课?本宫有急事得马上见王爷!”绝不能让康王被蛊惑了!现在才来没两天,去提醒王爷应该还来得及! 那下人不肯说,张侧妃转身就走,这衙署她也熟,康王最喜环境清幽之地,十有八九就那个地方! 衙署后院的小花园里,一处怡人的小亭中。 小秦皓把心算的诀窍全须全尾的教给了康王,甚至为了让康王快些掌握,他还附上了自己理解的心得。 当康王运用诀窍,几息算出三位的加减乘,小秦皓就迫不及待的说:“好啦!康王叔叔已经学会了!以后只要多练习,熟用诀窍,就可以越算越快!越算越多!” “这么简单?”康王冷瞥着眼前小孩,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那是因为康王叔叔聪明!若是笨的人,怎么教都不会的!”小秦皓一边夸着,一边把要学习的书本摆开,而后认真说:“刚刚学心算的时间可不算,半个时辰现在才开始呢。” 康王深吸一口气,说气倒也没有那么气,到底是得了有用的心算之法,就是比起以后每日半个时辰的授课,这短短一刻多就能学会的诀窍,显得太得不偿失了些! 罢了,一诺千金,不过是授课些日子,康王认命的拿起书说:“本王未给人授课过,要学什么,由你自己问。” 小秦皓喜笑颜开,他不懂的问题都记得呢!不用翻书都能问! 而开始授课之后,康王逐渐就顺心了许多,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教这样的孩子倒是费不了什么心力,更像是自己重温一遍读过的圣贤书。 只是教了没几句,孙知照走来这边几丈外,听他们一段结束,就走上前,先是对康王躬身行礼。 而后孙知照转头对小秦皓恭敬说:“小公子,张家嫡二小姐来找您,说是要送您几本诗集,您不想见就说一声,在下这就去回绝。” 康王不动声色的听着,张家病急乱投医到要找一个小孩帮忙了? 小秦皓略歪头,他记忆力好得很,自然记得张茹锦,没什么好的或坏的印象,只他有些好奇:“是什么诗集?” “额…在下没过目,不过想来张家也得不了什么孤本绝册,直接拒绝就好。”孙知照建议道。 小秦皓还是好奇,他看的都是大家着作,娘亲没给他买过诗集闲书,他略转眼就有了决定:“孙叔叔,我想看一看是什么诗集,让她等一等,我上完课再去找她。” 孙知照拗不过,想着见个张家的小姑娘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一脸别扭的点头应下,转身又跟康王行礼告退。 “几本诗集也好奇?”康王面色温和语带嘲讽。 “就看一看,不好看就不收下。”小秦皓不以为意,接着又开始求学。 只不过这次他才刚问完问题,一阵喧哗声就传来。 “娘娘不可!王爷说了,未经应允不得打搅!” 一些下人在后面追,前头侍卫也想拦,可张侧妃直往前走,侍卫们却只能避开,他们身为男子是不能与康王的女眷肢体碰触的… 张侧妃满脸急切的跑到近前,她自然第一时间看见那个明眸皓齿的男童!正常这样的长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喜爱,可张侧妃早对母子两心怀芥蒂,这一看更是如见洪水猛兽! “王爷不可与这小鬼多处啊!他们母子两恐怕都身有邪术,能蛊惑人心!” 康王冷眼瞥了下小孩,蛊惑人心?要不是顾忌着褚时钰,早要这小孩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 小秦皓不乐意了,他皱起清秀的小眉头责问道:“你是谁?你应该未曾与我和娘亲谋过面,为何说我们坏话?” “哪还需要谋面,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你娘必是妖邪!否则怎能让心如铁石的端王痴缠?”张侧妃见康王没有阻拦的意思,放下心的同时,也无所顾忌了。 “原来是道听途说,往日我听人说长舌妇一词,娘亲反驳说搬弄口舌的不止是女子,但我看这词某些人专用倒也不错!” 小秦皓第一次横眉冷对,虽然身躯小小,但也有锋芒初露的意思。 张侧妃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抬手向小秦皓挥去! “张茹绣!”康王冷喝道。 张侧妃的巴掌收势不及! 但小秦皓可不会笨得站着挨打,相当灵活的往旁边一闪!闪完还接着讥讽道:“争论不过便要动手吗?看来人靠衣裳也不完全对,有些人锦衣华服也藏不住本性!” 张侧妃被喝止自然不敢再动手,一时骂不过又气急败坏,忽而委屈转头控诉道:“这小砸种口出狂言侮辱妾身,请王爷替妾身做主!” “你一边恶语相向,却说别人侮辱你,这莫不是常言说的恶人先告状?” 小秦皓那边梅红竹青已经匆匆上来左右守着,端王一系的许多侍卫也上前,做出护主的姿态。 康王波澜不惊,看着张侧妃淡声问:“你何以觉得本王受蛊惑?” “王爷从未给人授课过,这才见这小鬼就如此厚待,妾身怕您受了小人蛊术!”张侧妃情真意切道。 康王一时不知说什么,说他见猎心喜,被小孩的一点伎俩坑了吗? 而小秦皓却骄傲的仰头说:“那可不是什么蛊术,康王叔叔愿意授课,是因为我聪明!” 在场许多人,和匆匆赶来的孙知照都是汗颜,只能说还好小秦皓是个五岁小孩,可以归为童言无忌。 只有张侧妃锱铢必较的骂:“不过是牙尖嘴利,少自作聪明!” “至少是比你聪明!不信我问你,若是现在分一千六百零三两,康王叔叔得九百九十九,我得三百九十八,你得余下,而后康王叔叔又给了你四十四,最后你是多少?” 其他人还在算,刚得了诀窍的康王立刻就得了答案,冷瞥了小孩一眼,对着冥思苦想的张侧妃说:“不听劝阻,擅自来吵闹,到小院禁足,本王离城前不得外出。” 张侧妃立即顾不得什么算题了,不能出门,那张家的事她就帮不上忙了!她赶忙求情道:“王爷!妾身是担忧您的安危,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然而早有丫鬟婆子赶来侯在四周,此时一听康王命令,就上前要架着张侧妃走! “本宫自己走!”张侧妃赶忙喊,真被架走就颜面皆无了!她怨恨的看了小秦皓一眼,随即甩袖,维持着侧妃身份该有的姿态离开。 只是刚走不远,她便与在远处等候的孙茹锦碰面。 张侧妃这时想起来,妹妹是要来求那个小孩的!她却已经与小孩结了怨,张侧妃一时不知如何作想。 张茹绣朝张茹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从旁经过,两个亲姐妹一时像是陌生人。 第83章 再发大红包 张侧妃走了,在场其他人还在想着如何收场,小秦皓却又上前说:“康王叔叔,我们继续吧。” 康王面无表情的说:“你刚骂了本王的侧妃,现在还敢若无其事的向本王求学?” “可明明是大婶先来挑事,她骂我娘亲,我肯定要骂回去的!”小秦皓有些委屈,随即也生了怨气,撅起嘴拿起桌上的书本说:“不教就算了,一些学问而已!” 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孙知照和端王这边的人都心疼了,暗自用‘居然欺负小孩’的眼神看康王。 啧,一早就不该跟一小孩对上,干什么都显得不占理,因这事毁约传出去也是不好听。康王冷冷道:“今日本王也没心情了,明日你要还想学,就明日再来这儿。” 小秦皓有点心动,之前教那一点儿就能见康王的水平不错,可他委屈劲儿也还没过,于是拧巴的说:“我明天再看有没有想问的。” 还端上了?!康王站起来冷哼一声,先行大步离开了。 小秦皓见状,撅着嘴也哼了一声,然后抱着书往外面走。 “小公子别生气,张家已经要大难临头了,那张侧妃还敢来冒犯您和柳夫人,说明就是个蠢人,蠢人的话不要往心上去。”孙知照上前安抚道。 小秦皓却是已经开始思虑张侧妃话里的信息,他自然不会信她的话,但这事印证了娘亲曾经说的担忧,有人觉得他们是端王义父身边的小人,就算是蠢人才会这样觉得,那谁知道世上有多少蠢人。 明明义父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啊,难道只因为义父喜欢娘亲?可娘亲那么好,喜欢娘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孙知照见安慰不好更是心疼,轻声道:“那小公子就别见张二小姐了,刚刚骂人那个可是她亲姐姐,在下这就去把她赶走。” “娘说过,人的好坏不是按血脉来分的,而且说好要见了。”小秦皓说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对张茹锦的印象已经转负了。 走到张茹锦等待的地方,小秦皓就板着脸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茹锦顿时心里一紧,之前这小孩可不是这样的,那天哪怕跟她没什么话说也客气礼貌,她忐忑着拿出手里的诗集说:“我本来是来找柳夫人的,但听说柳夫人不在,就想着先把带给小公子的诗集…” “谢谢,我不喜欢看诗集。”小秦皓冷漠拒绝道,通过孙知照刚刚的话,他已经意识到,张茹锦不是单纯的送诗集。 张茹锦不知所措,张家不光是打死十三仆人的事,还有许多案子压在官府!只不过念在父亲丧期未过,先搁置一段时间而已! 光这些就能让张家岌岌可危了!而且看这态势,不管推波助澜的是谁,都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而背后的人最有可能是端王! “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还要去看书。”小秦皓转身要走。 张茹锦已经顾不得弯弯绕绕,径直问:“等等!求小公子帮我向端王殿下问一句…张家要怎么样才够?” “我不想帮你问!你姐姐刚刚骂我娘亲!”有些孩子气的话说完,小秦皓顿时心情舒畅许多,迈着轻快的小步伐就走了。 张茹锦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长姐那样的神态!可是为什么?长姐明明知道张家的命运可能掌握在端王一行人手上! 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帮她了… “张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时光流逝,转眼在河庙镇已经十几日了。 河庙镇疫区,已经不能叫疫区了,因为最后一个鼠疫病人已在三天前痊愈。 “夫人啊,你快放开封禁吧!最近都没下雨,我家菜地再不浇可能就要枯完了!”一农夫在不远处喊话。 “是啊,我家儿子定的婚期就要到了,再不置办东西,到时候怎么迎娶媳妇啊!”一农妇喊道。 柳如思顶着沿途的抱怨,快步往疫区医棚走,仅管帷帽挡了她的脸,也忍不住缩了肩膀希望能降低存在感。 可惜这种掩耳盗铃之法并不奏效,因为许多镇民现在都知道,其他大夫们都觉得可以结束封禁了,是事儿精夫人要求端王封十天再放开! 不过目前喊归喊,民众们的态度还是和善的,因为这些天镇子里吃饱喝足,而日日的义诊造福了很多人。 一开始还是以“自报”的名目看诊,很多老实的百姓,小病小痛的没去看病。 后来就放开了条件,但凡有身体不适的,或者只是想把个脉安心的都可以去,而这事的原因也传开了,是柳夫人为民请命得来的。 “呦,事儿精也会觉得压力大啊?我跟你说,现在还算好的,封的日子越长你以后的压力会更大!”李春甫调侃着。 褚时钰哼了一声说:“若不是你对百姓说,是如思不让放开,她自然不会有这么大压力。” “这是事实呀,又没说谎,为民请命的消息你敢说不是你传的?”李春甫不以为然。 褚时钰没否认,只是看向柳如思说:“这些日看普通病症的人也少了,要不接下来就留在驻地,别来镇里了。” 柳如思有些犹豫,他说的是事实,可要是不来,有种临阵脱逃的感觉… “你们几个也不用呆在镇里了,驻地里新立了帐篷,论陈设不会比客栈差。”褚时钰给几个郎中也做了安排。 “那既然这样,还封着镇子做什么?嫌百姓对咱们印象太好?”李春甫对着柳如思嘲讽道。 “李老师,我只是不想万一有潜伏期长的病人,到时疫情死灰复燃…” “那你还不如担心又有几只带病的黑鼠冒出来,让人又染上病呢?老鼠能抓得完,防得住吗?” 柳如思一愣,确实很有道理的样子。 李春甫叹息道:“我刚开始行医的时候也这样,总想着将自己所学发挥至极尽,但后来发现,有些最适合的药难找到,许多人也承担不起。” “往往是病人主动求其次,因为他们需要先将眼下的日子过下去,可预见的难以为继,比未明的将来更紧迫。” 一番话发人深省,良久后,柳如思郑重点头道:“学生受教了。” 转头看向褚时钰,轻声说:“要是可以,就按老师们的意见放开吧…” “好,那便今日中午解封。” 褚时钰笑着,接着从怀里拿出五封红包,分别递给大夫、郎中还有柳如思。 李春甫一脸纳闷的接过问:“这是做什么?” “抗疫结束,本次鼠疫未造成重大损失,这是你们的奖金。”褚时钰语气平淡,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是义诊吗?”何郎中疑惑的打开红包看,随即惊道:“二百两?! “是义诊没错,但做得好也该受奖赏。”褚时钰一边回答,一边不着痕迹的用余光观察柳如思的神色。 而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就瞪大眼睛迅速又把银票塞回去,转头去偷瞄着其他人的手上。 “五百两啊,还行吧,不算小气。”李春甫毫不犹豫的把银票揣兜里,医术到了一定境界,就会有人豪掷千金求医,毕竟钱能买命的机会不多。 得最少的吴郎中,只有一百两,但大家都知道原因,吴郎中倒霉的在客栈隔离了大半时间…确实没起到多少作用。 而马大夫没打开看,只是恭敬的朝褚时钰躬身道谢。 大夫,郎中们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撤了。 柳如思才压低声音惊呼:“一千两?!你是不是给错了?” “没给错,论功行赏,这次你是首功,该得这么多。”褚时钰郑重其辞。 “李老师才该是首功吧,没有他的医术病人怎么能治好那么多?” 柳如思对一切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换了现代医学也不见得能比李春甫做得更好了,累计有近百人染病,只有最初那两个重症的没救回来。 “你觉得那些公共卫生的条例,还有一系列的消毒防护都是有用的吗?”褚时钰认真问。 柳如思一顿,然后肯定道:“都是能起到作用的。” “那就是了,我也觉得是有用的。防病胜于治病,李郎中妙手回春是没错,但若没有你一系列的建言献策,这次鼠疫怕是没有这么快结束。” “可…我只是说说话而已,真正去实现那些的是你。”柳如思很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有褚时钰的支持,她的想法可能一个都实现不了。 褚时钰忍俊不禁的笑了:“我的功过自会有朝堂上的人来评…不过,若你觉得我做得好,可愿意给我些奖赏?” 一双瑞凤眼目光灼灼,讨赏的话语用缱绻而低沉的嗓音表达,柳如思不知怎的,整个背脊都酥麻了… 慌忙转身借收拾酒精瓶来掩饰,她有些心虚的说:“我一穷二白的,能给你什么?” “你可不穷,我所有想要的都在你这儿了。” 褚时钰上前帮着她收拾,看见她似乎要恼,赶忙补了一句:“不要金银财物,随便什么都可以,随便画张画,或者写些字,我都会高兴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最想的奖赏是什么,只是柳如思是不会给的,但除了自己,她能给什么呢?真的随便画张画吗? “之前说要教你一些计算的符号,一直没找到时间教。若是接下来有空,我再一起教你一些算式。” 柳如思说完又变得神色如常,知识是无价的,用知识来奖励,她觉得比他想要的那些情情爱爱值当多了,就算价值观差距大,褚时钰也应该不觉得亏。 褚时钰欣然点头,心里却想起小秦皓用心算之法换康王教书的事,把康王烦得不行了。当然,若换位而处,便是没有所得,能让她每日在自己身上花时间,他也会趋之若鹜的。 所有人收拾妥当,也到了回荥州城的时候了。 “李老师,您的医馆在荥州城内吗?一道回去吧?”柳如思最殷切的还是授业恩师,教褚时钰的事可以往后放。 “是在荥州城里,但第一次大水就给冲垮了。”李春甫有些失神道。 柳如思一顿,轻声问:“那要再建吗?” “暂时也不建了,正好之前一直想云游四方,这番也算是给我下定决心了。” 李春甫看向柳如思说:“知道你是想问还能不能跟着学,但该给你的医书给了,这段时间教你的,也需要时日融会贯通。接下来都是水磨工夫,不过,若你能保持这样的心性,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成就。”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吧。” 李春甫带着医童扬长而去,众人目送着李春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吴郎中叹息说:“李前辈只有个女儿,早已远嫁,他和发妻一起在荥州城久居…李前辈的发妻,在大水中不见了…” 柳如思默然,怪不得那日她教了李老师一些急救法,他便愿意传授医术了,想必,他是暗暗的希望着,他的妻子也能获救吧。 等柳如思回过神,发现褚时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她的手握住了。 荥州城外。 孙知照得了消息早早出来准备迎接,彩云和小秦皓也迫不及待的出来。特别是小秦皓,上蹿下跳的朝远处看,要不要有人拉着,他都要跑去迎接了。 终于一大批车马在城外停下,柳如思一走下马车,一颗小“炮弹”就冲了过来! “娘!” 柳如思笑眯了眼,张开双臂准备抱住,不过小“炮弹”在近前被一双大手拦截了… “别把你娘亲撞坏了。”褚时钰手一捞就把小秦皓抱了起来。 小秦皓一愣,接着就开始张牙舞爪:“我要娘抱!义父放我下去!娘!我要娘!” 平日里小秦皓是乐意让褚时钰抱的,可这半个月小秦皓对娘亲的思念那可是有如滔滔江水!被抱着挣不开,就这一会会儿,小孩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褚时钰见状赶紧把他还给柳如思,一边解释道:“这小子越来越重了,刚刚那一下怕是能把你撞倒。” 柳如思无语瞥了他一眼,但一接过小秦皓也顾不上跟他计较了,因为小秦皓真的哇哇大哭起来了。 “呜呜呜…娘怎么才回来啊,都十六天三个时辰了!皓皓好想娘亲…呜呜呜…” 小身躯跟树袋熊似的,紧紧扒在柳如思身上,埋在她肩头放声哭着,没多久就把她肩头的衣服打湿了。 “皓皓乖,别哭了,娘这不是回来了吗?”因为小秦皓很少哭,柳如思哄儿子也哄得不太熟练,只是轻拍着稚嫩的背,一边往城里走。 褚时钰讪讪跟在旁边降低存在感,只是注意力离不开那双微红的杏眼。 小秦皓哭得痛快肆意,以至于一路走到衙署了还在哭。 衙署第二道正厅,康王正等着与端王会面,先听见的就是小孩的哇哇哭声… 一行人出现在厅外,就见一貌美女子抱着那烦人的小孩,哭声正是从那儿传出。 柳如思见到一清风朗月的男子站在厅中,便遥遥福了身,轻声对褚时钰说:“我先带皓皓回屋了,你接待客人吧。” 褚时钰点了头,看着柳如思几人从一旁走入内宅,才转头对褚时琨颔首打招呼:“皇兄。” “三弟,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康王一派温和而不失稳重,像是平常人家如父的长兄。 但褚时钰面对柳如思等人的温和却荡然无存,尽管面对长幼之序压他一头的褚时琨,他的脸上也是自然流露的冷冽。 “未曾算过。”褚时钰淡漠说着,往厅内走去。 褚时琨也不在意他言语冷漠,转而说:“那秦皓,当真是你义子?” 褚时钰略转眼看向兄长,正色道:“与亲子无异。” 轻笑了几声,褚时琨笑道:“虽然烦人了些,但也确实聪明,心性不差,为兄倒希望是褚家的孩子。” 轻哼了声,褚时钰冷声道:“姓褚的孩子够多了,聪明的也不少。皇兄赶来荥州城,处理赈灾庶务井井有条,可见雄才大略,只是除此之外…似乎是在自找麻烦!” 第84章 另一种私相授受 柳如思回到大院中,小秦皓也差不多收了哭腔,可还紧扒着不放,因为回过神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羞涩得不敢抬头。 “好啦皓皓,娘有事要做,先下来好吗?”柳如思摸摸他的小脑瓜,将他放下。 小秦皓接过梅红递来的温湿帕子,自己将一脸眼泪鼻涕擦了,又凑进柳如思屋里,黏黏糊糊的挨到娘亲身上。 看着娘亲在行李里翻找出放财物的盒子,小秦皓好奇问:“娘亲要找什么?” “娘要把一千两银票放进去,另外把杨雪霏的身契找出来。”柳如思很少因为小秦皓年纪小,就隐瞒家里的情况。 “一千两?”小秦皓惊讶的看着娘亲拿出来的银票。 “嗯,是娘参与防疫得的奖金。”柳如思笑眯眯的说,得来这么多钱,柳如思还是有些忐忑,但仅是因为这金额太大。 冷静下来后,她对比其他大夫郎中的贡献和收获,柳如思也觉得一千两的所得算是合理的,自己在这场防疫中起到的作用确实不小,她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 “娘好厉害!我就知道,娘是特别优秀的人!”小秦皓像柳如思一样,该夸奖的时候不会吝啬。 柳如思也欣然接受儿子的赞美,将杨雪霏的身契拿出来,又将财物盒子盖好。 领着儿子走到院中,柳如思径直唤来与彩云叽喳闲聊的雪霏,将身契递出去。 “拿着身契去官府过个户,才能重归良籍…阮清应该知道怎么做,你是要在这等他来,还是自己去找他?” 杨雪霏看着眼前的卖身契,却半晌没有抬手接,拿回身契意味着就要自由了,可她对这份自由却充满不安… “我…身上没有银子…”杨雪霏低着头,又瑟缩成一团。 “你在河庙镇这些日还算勤劳,本该是给你奖金的,这下直接抵了就是。” 柳如思原也不是想收二两银子,只是不想显得太大方,她并不认为好说话是个好标签,反而容易带来许多麻烦。 打量着小姑娘的神色,柳如思温柔了声音问:“你不是要为姐姐沉冤昭雪吗?还是…沉冤后的将来你不确定了?” 杨雪霏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眼前温柔而美丽的脸,她变得贪心了,在柳夫人身边的惬意无忧,与阮清哥哥相伴相守的未来,她做不出取舍。 “先还籍为姐姐平冤吧,我应当还会在荥州城一些日子,你还有时间想想,你自己的未来。”柳如思心软了一些,小姑娘想留个退路的想法,她能理解… 杨雪霏这才接过身契,小声说:“阮清哥哥说,解封后的第二日,会来荥州城接我…” “嗯,那你今日留下收拾东西吧,明日走之前跟我再说一声。”柳如思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抱了抱小姑娘。 时近黄昏,天光还亮,衙署的宴厅里却已经灯火璀璨。 褚时钰早些回了院子,要带柳如思几人去宴厅用餐。 “我在院里吃就好。”柳如思不想去,她的身份又尴又尬的,那种场合应付起来想想都觉得麻烦。 褚时钰略思索就点头说:“好,那我们还在院里吃,我让人另外备菜。” 柳如思有些惊讶问:“你不用和康王一起吃吗?” “去不去都可,我想和你们一起用餐,你们在院里吃,我就不去。”褚时钰无所谓道。 一旁孙知照却立即拧眉劝道:“王爷!康王在宴厅,您在院里…就显得…跌份儿了!” 柳如思闻言也领悟到,这就跟有些地方女人不能上桌吃饭一样,是不尊重没地位的体现…在王侯这样的位置上,更是对尊卑看得重要,若是今天褚时钰在院子里吃,而康王享用宴厅,不知日后会有多少不利于褚时钰的解读! “你…”柳如思想劝,但想想要劝褚时钰就觉得累,干脆从两个麻烦里选了小麻烦,起身说:“那走吧…去宴厅吃。” 小秦皓自然就跟着走,虽然后面几日他没跟康王一同用膳,但连续十日的授课下来,也是与康王相熟了。 “彩云?你不去吗?”柳如思察觉到她没跟上。 彩云忙不迭的摇头说:“我不去。” “那你?” “我…跟孙先生一起吃就好。”彩云第一时间想起上次的选择。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两人,见两人若若大方眼神清澈,于是点头同意,没必要强求彩云去应对这种又尴又尬的场合。 进到宴会厅。 康王已经坐于席位上,主位空着,他坐在左侧的席位上,见褚时钰进来,起身但没有挪步,温和道:“三弟快来坐下。” 小秦皓鞠躬,柳如思福身,等着褚时钰先入座。 褚时钰朝皇兄颔首示意,便径直走到右侧席位坐下,主位依然空着。 母子两依然是像在张家那样,小秦皓坐褚时钰下手,柳如思坐小秦皓旁边。 所有人坐定,不过是十几息的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样子。 若是迟钝的人可能就等着上菜了,但偏偏柳如思是敏锐而容易想太多的人!单单选座她都觉得波诡云谲,一时间她连这两个皇室兄弟是敌是友都理不清… 纠结了一小会儿,柳如思就放弃思考,关她什么事?她等上菜就好。 她安心看着下人们开始传菜,只是没想到席间第一个话题就落到了她身上。 “这位是柳夫人吧,听闻三弟身边多了名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为兄自认见惯佳人,也想不到柳夫人是这般别样的绝色。”康王看向柳如思的眼神温和如常。 但柳如思感觉到落到身上的视线,却不禁一阵毛骨悚然,不是色欲也不是厌恶什么的,这是她没有体验过的眼神… “柳夫人是擅长治外伤的大夫,曾于金燕城救我于危难,皇兄着眼于容貌,有些肤浅了。”褚时钰看向康王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冰冷起来。 “原是如此,是为兄的不是。”康王略微歉意的笑着,手指挥动,一旁的美人为他斟酒,他举起酒杯道:“既是失言,为兄就自罚一杯吧。” 在康王举杯饮酒的间隙,柳如思才悄悄抬眼观察康王那侧。 康王长相俊秀加上温和的神态显得温润如玉,只是他左右两侧的美人更为惹眼,都是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两人长相不同,但都带着淡淡的忧愁气质,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自罚了酒,康王的话题稍稍偏移了些,看向小秦皓问:“柳夫人可是你的娘亲?” “对!只有娘这么聪明美丽的夫人,才能有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孩~青出于蓝的前提是要有蓝~” 小秦皓一脸骄傲的介绍,只是说的话不知道是在夸他自己还是在夸娘亲。 柳如思尴尬得忍不住伸手挡脸,在手的掩护下悄眼看小秦皓,以眼神询问,儿子你在干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康王身边的女子,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坐上桌就神情漠漠的褚时钰直接忍不住笑眯了眼。 小秦皓自信的对柳如思露齿一笑,又对啼笑皆非的康王说:“康王叔叔,我们可以吃饭了吗?我好饿了。” “好,那都动筷吧。” 桌上的褚姓兄弟几乎同时举筷夹菜,只不过褚时钰先给小秦皓夹了一筷子。 “三弟说这义子与亲子无异,此时看来恐怕胜过亲子了。秦皓这般钟灵毓秀,仅母亲优秀怕是不够,不知其生父是哪位英雄人物?”康王脸上是好奇之色。 “啪!”的一声,筷子被略重的按在筷枕上! 褚时钰看向兄长的眼神阴沉起来,若说有谁是他不希望被提及的,那秦烈绝对独占鳌头! 康王与张家关系匪浅,不可能打听不到他对柳如思的态度,以及他的禁忌!他私下早已对所有身边的人下过禁令,不许在柳如思面前提起秦烈! 直至那抹不去的曾经,被她淡忘。 直至他日复一日给她留下的印象,将旧人覆盖。 康王噙着温和的笑,与褚时钰对视着,神色莫名。 “康王叔叔,娘说过,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容易被呛到噎住!”小秦皓突然一本正经的开腔。 席间的气氛立时一变,康王无语的冷瞪小孩,这小子的烦人有极限吗? “呵呵。”褚时钰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笑眯了眼给秦皓夹了一筷子菜。 而柳如思再次抬手挡脸,儿子!能不能把‘娘说过’去掉啊!少这几个字不影响你表达啊啊! 有了秦皓这一打岔,这顿晚餐接下便在安静的进食中度过。 餐后,回到各自的院中,柳如思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样吃饭的压力也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导致消化不良… “明日就不必一起用餐了,有第一日做个样子就行。”褚时钰自然能感受到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明天再说吧,我要洗漱休息了。” 柳如思转身往屋里走。 夜幕低垂,小秦皓和彩云都已经回屋了,四下一时无旁人。 突兀的心潮汹涌,褚时钰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就一把拉住了开始褪茧的小手! 略一用力,玲珑有致的娇躯就低呼着落入他的怀里。 软香玉在怀,坐怀不乱的是谁?总之不会是他… 不过仅是抱了一瞬,他便主动放开她拉开距离,同时迅速道歉说:“不小心用力过了些,我…是想问什么时候能兑现你的奖赏?” 脸上明白写着不信二字,柳如思瞪着褚时钰许久,他脸上是一派无心之失的歉意。 他心怀不轨是不言而喻的事,只是挑破了也无用,柳如思冷着脸顺着回答:“明日无事便可开始,不过事先说好,那些东西暂时不能外传,只能私下教给你。” 褚时钰笑容满面的点头。 看着她转身回到屋里,有些气冲冲的关上门。 褚时钰暗自想着,孤男寡女私下授课,这岂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私相授受? 只是,什么时候能有另一种私相授受… 之前猜测她可能是想守节三年,仅管这只是个美好的猜测,可现在他又意识到,即使真能如此,剩下的那近两年,也依然难熬… 再回荥州城的第二日。 尽管端王已然归位,但赈灾事务依然被端王一股脑的丢给了康王解决。 孙知照一早就开始尽幕僚职责。“王爷!您若身在他处,这样还算合理,如今人在荥州…” “出去。” 褚时钰整理着衣冠。 两个侍卫上前歉意的对孙知照笑笑,径直一左一右就把他架了出去。 “王爷…”孙知照喊着,转头看向一旁的什么人,似乎要对他人说什么… “把嘴捂上!”褚时钰及时下令。 侍卫迅速捂住了孙先生的嘴,在一阵“呜呜”声中将他带走。 柳如思一脸惊疑的走到门边,有些犹豫的问:“孙先生…可是犯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他琐碎事务都来问我,让他自己动动脑子罢了。”褚时钰随口解释了一句,就殷切问:“去你屋里吗?还是在我这屋?” 柳如思将信将疑,随后招招手把小秦皓叫来说:“都行,秦皓基本的都学过,先让他来教,我在一边看医书旁观督促。” 肉眼可见,褚时钰大失所望! 柳如思面色如常,心中得意暗道,有个聪明的儿子就是好用~ 所有下人丫鬟都被屏退,三人就地选择在褚时钰的屋里教学。 小秦皓之前教过褚时钰心算之法,只不过是用的“一二三四”这样的汉字,这些在大夏本土就广为使用,教康王也是用的这些字。 柳如思捧着医书坐在桌旁,老神在在的,活像前世旁听老师上课的年级主任。 等褚时钰磨好墨,稚嫩的小手便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到九的汉字,再写下1到9的阿拉伯数字一一对应。 写完后,小秦皓歪头笑问:“义父可有觉得这些符号与原字相比有什么好处?” 褚时钰做出虚怀若谷的样子,配合回答:“笔划更少,原字最多的有五笔,这些符号都在二笔之内。” 小秦皓点头,又执笔在纸上写下加减乘除等…以及对应的符号,然后才继续说:“这些符号更是省去许多笔划。” “虽然以心算来看,多少几个笔画没太多区别,但心算是有极限的,超过一定界限,就不如将计算落于纸面。而少去的笔画在越是复杂的运算中,越能省去许多功夫…” “接下来,义父试着用这些符号来做几道算题吧~” 柳如思见小秦皓教得有条不紊,便放心的看起自己的医书。 她不知道在这一世她是否有既定的命运,而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尽可能去对抗她不想要的人生。 金银会丢失,可以被剥夺,但学到脑子里的东西,起码他人抢不走。 第85章 偷袭的吻 褚时钰的学习能力显然是出色的,小秦皓只要教一遍,他就能很快掌握并运用。 半个时辰左右,加减乘除就已经教到除法,小秦皓在教除法的运算竖式。 “你们继续,我去净手,一会儿回来。” 柳如思起身回了自己屋里,重生到大夏至今她都无法适应臭哄哄的旱厕,头两年她都觉得最怀念现代的东西就是抽水马桶,现在也只是适应了用恭桶解决… 留在屋里的一大一小,在她刚出去那一会儿还维持着认真学习的氛围。 一听到她那屋门关上的声音。 褚时钰立刻压低声音说:“你说要去找康王学文章,让你娘亲来教义父算数符号。” 小秦皓了然,却大眼睛转了转,拿着腔调小声道:“义父来荥州后,就没给我授过课了…” “前段时间忙,没空教你,接下来除康王教你的半个时辰外,义父再每日给你授课两个时辰如何?若你娘不同意,义父也会帮你说服她。” 其实褚时钰本来也打算恢复常态,毕竟教小秦皓的时候柳如思也会在,这是能稳定增进感情的过程。相当于是在空手套白狼,想凭空换来与柳如思的独处——这可是连丫鬟、侍卫都没有的,真正意义的独处! 小秦皓还不懂义父的诡计多端,听着条件就心动上钩了,只是有些贪心的讨价还价道:“义父再帮我多求一个时辰的自学?” “可以帮你试试,不保证成功。” 小秦皓欣然点头,成不成功都够了!原本娘亲可是只让他学两个时辰的,现在打底能多康王叔叔授课的半个时辰! 隔壁屋的开门声传来。 一大一小迅速恢复孜孜不倦的学习状态,褚时钰甚至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一道新的算术,在脚步声进门的那一瞬,手速才归于平常。 柳如思看了一眼两人,就重新拿起医书坐下。 欣欣向荣的氛围又持续了小一刻,小秦皓突然想起什么般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是到巳时了,有何事吗?”褚时钰停笔问道。 “我和康王叔叔约好了要授课…”小秦皓以询问的眼神来回看柳如思和褚时钰。 柳如思医书略微放下,笑问道:“你不和义父学了吗?” “要的,义父教的是义父该教的,但康王叔叔答应的每日半个时辰授学,可是我用心算之法换来的…我心算之法都已经教给康王叔叔了。”小秦皓不想吃亏的心情溢于言表。 什么叫‘是义父该教的’,柳如思别扭的慌,但褚时钰的“报恩”就是要让小秦皓接受更好的教导,一时她也想不清要不要纠正小秦皓的想法。 纷乱的思绪只是瞬息,突然间,柳如思捕捉到小秦皓眼里似乎掩藏了心虚…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儿子和褚时钰。 “嗯,那你去找康王叔叔赴约吧。娘等会儿教你义父几何图形吧,本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一起教给你的…” 柳如思故作遗憾道:“看来还是按照娘的原计划,你等七岁以后再学吧。”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逐渐瞪圆,小秦皓磕磕巴巴问:“几何图形…是什么?” “就是一些计算面积啊,长度啊之类的,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你去找康王叔叔吧。”柳如思眯眼笑道。 褚时钰看着小秦皓逐渐要崩的表情,内心一片荒芜,看来魔高一丈,这次贿赂秦皓是成不了了。 果然,下一秒,小秦皓扑到柳如思身上,黏黏糊糊的撒娇。“皓皓现在就想学嘛!” “娘一起教吧…娘上午教皓皓和义父,皓皓下午再分别向义父还有康王叔叔学好不好?”小秦皓不仅反水与褚时钰的交易,还想照收交易后的福利。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要遵守一天只学习两个时辰的规则,上午娘教课就不那么严格计时了,就算你一个时辰,怎么样?” 柳如思还是崇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可不想秦皓小小年纪就一天到晚的学,到时怕是要学成书呆子。 道理小秦皓都懂,但他就是想多学啊,他不甘心的看向义父,希望义父来劝说娘亲。 “秦皓听娘的话吧,放心,下午义父会帮你补满一个时辰的。”褚时钰温和一笑,内心暗道,臭小子不履约还想拿好处,想得倒挺美! 这时柳如思突然想起什么般问:“对了,皓皓不是和康王叔叔约好的巳时吗?怎么又能改下午了?” 秦皓顿时一愣,他与康王并没有约定必须在哪个时间,只是说想学的时候就过去问,有空就可以开始。 “嗯…因为…”小秦皓磕磕巴巴一时想不到理由,心虚的眼睛就开始往褚时钰身上飘。 “咳,我们先继续学算术吧。”褚时钰赶忙转移话题,有些真相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学海无涯,大人小孩各自的心思都渐渐被知识淹没。 而小孩的心事简单,午休之后,小秦皓早把上午的得失忘却,像前些日一样,先让梅红去询问康王此时是否得空。 “怎的一定要康王叔叔教?就让义父教不是一样吗?”柳如思担忧的看着儿子。 在疫区的时候她就知道小秦皓硬是换来康王授课,但昨晚短暂接触后,她对康王的感觉并不是太好… “康王叔叔的理解和义父的不太一样,同样的问题问康王叔叔,能得到新的体悟呢。”小秦皓显然对新理解很感兴趣。 “哦?那你觉得谁教得比较好?”褚时钰不由得想逗一逗小孩。 柳如思在褚时钰看不到的角度暗自给儿子使眼色,当着人的面儿,自然是不能说别人好。 只是小秦皓还真的低头认真思考起来,没有注意到娘亲的暗示,想了一会儿后他才抬头说:“若说谁教的我更能学会,那是都一样的,我都能记住。” 额,所以夸人不如自夸是吗?柳如思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和儿子谈谈,这么自傲下去可不是好现象。 “不过,要是说更赞同谁的观点,我是更赞同义父的,只是…康王叔叔说的,我也想听一听。”小秦皓难以做出比较。 褚时钰逗弄的心思变为欣赏,揉揉小脑瓜说:“兼听则明,多听些是好事。以后到京城也会有不同的先生授课,听得多了,才能有自己的想法。” 梅红很快得来康王有空的消息,小秦皓捧着书跟娘亲和义父暂别,就兴致勃勃的跑去衙署的后花园上课去了。 而柳如思突然就体会到,那种孩子上幼儿园,父母提心吊胆的感觉! “那个…我跟去看看…” 小秦皓没注意到,他的身后多出两条大尾巴… 小秦皓到花园里的亭子中时,康王刚好也到了,他鞠躬打了招呼,自行开始铺纸,康王身边带来的美人开始磨墨。 文墨还未准备好,就见小秦皓神情自若的小嘴张张合合,显然是开始提问了。 稍远处的花丛间。 柳如思借着植物的遮挡掩盖自己的形迹,瞪着眼睛眺望亭中景象。 而她的身边,褚时钰也蹲在花丛间,好笑的看着她一脸的紧张。 柳如思正专注的观察着康王的神色,那张俊秀的面孔不似昨日晚宴般温和,带着略微的冷意,但却是莫名让她觉得比昨日舒服了些。 康王这自然透露的冷清,倒是与褚时钰有几分像兄弟了,褚时钰对外人…她们之外的人,也总是这副神色冷冷的样子。 想着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双瑞凤眼里满是柔色,瞳仁深黑,能映出她的身影。 寒毛略微竖起,柳如思若无其事的又转回头,就跟一种味道闻久了就会忽视一样,即便她对眼神敏感,也几乎忽视了他总盯着自己看… 接着将视线落回亭中的互动,柳如思心中猜测着,这偏冷的样子,应当才是康王的本性,可能是觉得在一小孩面前用不上温和的伪装吧。 柳如思紧张的心正慢慢的松开。 可亭中的康王突然转头看向花丛方向!似乎是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 柳如思迅速低头,缩成一小团,要是被发现那就有亿点尴尬了! 只是她没注意到,褚时钰没有马上跟着她缩下去,透过花丛他直视着康王迅速轻摇了头,这是不要出声点出的意思。 康王一愣。 “呵呵…”随即康王轻笑着又转回头。 低头写字的小秦皓闻声抬头,疑惑问:“康王叔叔在笑什么?” “无事,接着学吧。” 见康王接收到,褚时钰才慢一步也缩进花丛间,芳草萋萋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了。 “没被发现吧?”柳如思悄声问。 “没有。”褚时钰悄声回答。 “那就好…秦皓的胆子倒是比我大多了,要换作是我,是绝不敢向康王求学的。”柳如思悄声感叹,又悄悄抬头朝亭间望去。 “你害怕康王?”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近处的鸟雀,黑色与桃色的衣袂在花丛间交叠,透过夏日的薄衫,一边的手臂能感受到温软… 柳如思一心想着隐蔽起来,没察觉到他贴得极近,听他问话又分了些心思去回答:“嗯,有点怵…直觉不想和康王有交集。” 褚时钰可不觉得柳如思胆小,回东山村接她的时候,她一开始胆怯的样子真让他内疚不已。 可后来他便意识到,她是刻意想让他自责,从而让事情按照她的意愿走,要不是他的心意已决,说不定真的会因愧疚而放弃。 这般想着,褚时钰微微侧目去看她,只见她一双杏目圆溜溜的直盯着亭间,午后的阳光透上方的树叶,光洁的肌肤被光影点缀着,她的脸颊透着微微粉嫩,似是带着香甜,直叫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衣袂悄无声息的又分开,褚时钰轻咳一声说:“康王已经给秦皓授课近十日了,至少在荥州城,不会对他不利的,现在也看过了,你就放心吧。” “嗯,我知道,就看看而已…” 柳如思依然目不转睛,为人母的心思往往是这样,明知道孩子在幼儿园不会有问题,可就是难以安心,远远看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心安许多。 “午后暑气重,别一直呆在这儿。”褚时钰悄声劝着,这该死的日头,晒得他浑身燥热,怎么都压不下去… 柳如思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大树,转头悄声说:“这边还好吧,要不你去忙自己的?我想等秦皓下课,也就半个时辰而已。” 正是躁动难安的时候,美艳的脸在近前不过一尺,娇艳欲滴的红唇在眼前张合着,理智突然就断了弦… “唔!” 措不及防,一张俊美的脸无限放大,柳如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花丛间! 微凉的唇覆盖住红唇,挡下可料见的呵斥,娇软的身躯被压着起不了身,只余一双小手下意识的推搡扑腾。 几朵旁观的蔷薇受惊,瑟瑟发抖的零落了花瓣,红粉投掷在粗鲁男子的玄衣上,却没能制止他的无礼之举。 放肆的行为可能带来很多后果,但仅在此刻,他尝到了想知道的味道,比预想中的还要甜美… 红唇下的贝齿开始反抗,用力咬在肆意的唇上!可明明已能尝到血的腥甜,也没能让他停下,甚至更热切了! 似乎想将错就错,有力的舌撬动着想打开甘泉,品味其中蜜意… “啪!” 有些响亮的耳光!柳如思在慌乱中总算找到了有效的对策,褚时钰终于抬头撤后… 急促呼吸着,一双杏目因方才的急切与窒息感而泛红,柳如思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褚时钰!正想开口怒骂… “康王叔叔,那边花丛里有什么东西吗?刚刚好像有动静。”小秦皓清脆的声音隐约传来。 暂时放弃骂人,反正一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骂!柳如思只想先赶紧离开现场,免得被康王和小秦皓看见了,现在被发现那可不止是亿点尴尬! 然而正想起身,她才意识到她居然还被压着!而且褚时钰把她的手也都制住了! “你还要干什么?!”柳如思压低的声音也能听出怒意!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有些低哑的嗓音语气诚恳。 柳如思难以置信的怒瞪,把人压制在地上,这是认错的姿势吗?! 褚时钰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目光却恳切的等她的答复,只是他下意识的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比起吃痛,似乎更像是在回味…压在她身上的高大躯体也有些不安分的调整着动了动,她这才突然感觉到,下腹突兀的抵着什么炙热… “先松开我!等会儿再说!”柳如思低声呵斥,一张姣颜涨红起来,她又不是什么无知少女,哪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先说好你别生气,我最近可能…火气有点重…一不小心没忍住就…真的对不起!你要是实在生气,等会儿可以打我出气,但别置气行吗?” 褚时钰克制着欲望,虽然某些反应压制不住,但他也绝不会再做什么了。他只是想趁这时候不方便吵架马上安抚,不然等回头场合方便了,估计他要完… “你要再不认真学,本王就不教了。”康王冷冷的责问声隐隐传来。 “要学!我这就认真!”小秦皓在远处连声保证。 柳如思无可奈何,小声无力道:“行,我不置气,可以了吗?快放开…” 第86章 降火套餐 守在大院中的端王侍卫,先是看见柳夫人气急败坏的走进院子,进到屋中“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而他们的主子紧随其后进了院子,只是那白皙如玉的脸上,一侧留了几道浅浅泛红的指痕… “王爷,您的脸…要不卑职拿个热鸡蛋来敷一下,很快就消了。”作为近侍,什么情况还能猜不到吗? 褚时钰还担忧着柳如思会不会记恨,闻言摸了摸挨打的脸,又轻触了下被咬破的唇角,反倒忍不住露了些笑意说:“不用,等自己消。” 柳如思的屋门紧闭,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好硬去打扰,这时候强硬起来怕是会火上浇油,褚时钰便在院中等,决定等她出来再好好安抚。 小秦皓下课回来,奇怪的看着褚时钰,正要问义父为什么要站在院子里,就见义父眼巴巴的看向他说:“秦皓你去敲门,叫你娘亲出来好不好?” 小秦皓脑瓜子一转,就一脸怀疑的问:“义父是不是做错事,惹娘亲生气了?” 褚时钰无语,这小子这么聪明做什么?想了一下,他小声说:“你去敲门,义父明天送你一头小马驹,教你怎么骑马。” 小秦皓眼睛一亮,欣然点头,他早就羡慕大家都能骑马了,这个条件确实不错,反正他敲娘亲的门,娘是不会跟他生气的。 “叩叩!” “娘~皓皓回来啦!” 小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柳如思开门让小秦皓进去,她自然是不会把秦皓挡外面的。 只是褚时钰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脸色一僵… 柳如思穿回了朴素的布衣,一身绫罗尽去,头上搭配的玉簪也换成了秦烈为她打的银簪。 “不是说好不置气的吗?”褚时钰顾不得许多,一闪身就从将要关上的门里挤进去。 柳如思对他视若无睹,看向小秦皓问:“皓皓,你是自己有事想找娘亲的吗?” 小秦皓不会对娘亲撒谎,但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直接回答,只是悄然看向褚时钰。 柳如思不去看褚时钰,只是看着秦皓的眼神变得悲伤,语气依然柔和:“皓皓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交换的,你随意答应的交换,会让娘很难过。” 小秦皓依然没搞清状况,可看见娘亲的眼神,也接收到了娘亲的情绪,只感觉比娘亲直接发火还糟糕!担忧惊怕之下,小嘴委屈巴巴瘪起,大眼睛当即就落了小珍珠… “呜…皓皓以为义父只是普通的惹娘生气…不知道娘这么生气…呜呜…” “不是秦皓的问题,都是我的错,你别怪他了。”褚时钰见连秦皓都被牵连了,心沉到谷底,完了,比他想的还要糟… 本来也不是秦皓的问题,见儿子哭,柳如思是忍不住心疼的,当即也收了眼神,给小脸擦着眼泪,柔声道:“那以后做交换之前,要先弄清情况知道吗?不然被人当枪使了,背了黑锅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如思,我没有把秦皓当…” 柳如思终于丢了个冷冷的眼神,被指桑骂槐的褚时钰立刻默不作声… 见小秦皓连连点头认识到错误,柳如思就揉揉他的头说:“皓皓先回自己房间,娘有事要和你义父谈谈。” 小秦皓走出去,柳如思把屋门拉得大开,外面的人只要路过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显然这是在防备褚时钰有不轨的举动… 褚时钰神色讪讪,只当没察觉到,柳如思在桌边坐下看着门外,半晌不开口。 僵持了一小会儿,褚时钰先打破沉默柔声轻道:“不是说好不置气吗,为什么…换旧衣。” 柳如思目光怔怔看着门外,片刻后才出声:“你该知道,我心里的人从来没变过…” “我知道!不用说这些…”褚时钰还是选择回避不能解决的问题。 “只是这和衣服有什么关系?你也该清楚,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我的心意都不会动摇。”只会让他难受一两天而已,他总会想办法让她换下旧衣的。 柳如思转头看向他,神色淡淡道:“我知道,但我以为就算心意不合,你起码是会个正人君子。” 褚时钰一滞,早在确认自己的心意后,他就放弃当什么君子了,若不是更想得到的是她的情,他根本就不想克制那些俗念…相处得越久,他就越觉得秦烈守身三年是假的,这怎么可能忍得住?! “这旧衣你若不想看,自然有得是软的或硬的手段,从我身上扒下来。你是大权在握的端王,我只是个普通民妇。” 抬手做了噤声的动作止住他的反驳,一双美目又望向门外,一滴清泪滚落。 “你若执意要对我做什么,我无从反抗,甚至因为秦皓在这里,我也无法升起鱼死网破的决心…现在穿上旧衣,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你是抢不走的。” “我不会强迫你的…” 褚时钰反驳到一半,想起这出的起因就是那个偷袭的吻,连忙换言道:“那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天太热了,最近火气上头,容易冲动…” 柳如思神色冷冷看向着他,怪天气?要换到现代,她都想报警了! “总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可以惩罚我!打我也可以!” 褚时钰言辞切切诚恳道歉完,同时迅速补充道:“就是换个方式吧,穿旧衣服你自己也难受…” “我不难受。” 气息一滞,褚时钰小声道:“我难受…” “你要不主动换回去,我就让人把你这些衣服都收走。” 柳如思腾的一下站起来,气笑了,这时候还来威胁这套? “你说我可以惩罚你是吗?!什么都可以?!” “嗯,除了那些不行,你知道的…” “呵…” 一阵风暴,即便是平息,肆虐后的地方也会留下被摧残的痕迹,若是森林,必是会卷下许多无辜的绿叶。 而他们这场‘风暴’后,晚饭的餐桌也是如此。 依旧是四人同桌,柳如思、秦皓及彩云的面前一切如常,唯有褚时钰的面前,绿油油的一片… “皓皓,别夹那边的菜,你义父上火,需要多吃蔬菜。”柳如思少见的在餐桌上主动说话。 小秦皓不明所以,但他知道娘亲还在生义父的气呢,为了避免再被牵连,他默默的收回筷子夹别的菜… 褚时钰的脸似乎也被映得一片绿,听见她的话,他试探着问:“我不夹那边的就是…这么多菜,秦皓吃点也没事吧?” “为了降火,你得吃素,意思是,面前的那些菜,你要吃完。”柳如思皮笑肉不笑的说。 看着五盘深浅不一的绿菜,特别是最大盘的苦瓜,褚时钰的脸色逐渐沉重,柳如思可是说了,惩罚会到回京城后才结束… 只是吃素的话也没什么,他并非无肉不欢,许多斋菜也是能做得很好吃的。可他没想到,她所说的吃素,是指定几个素菜,而且要吃完。 “王爷,康王殿下让小的来问,今日不去宴厅同进晚膳了吗?”衙署的小吏受到指派,来询问。 柳如思眼眸微垂,随即真切了几分笑道:“你若是与康王共桌,就不必遵循吃素的规则。” “你也一起去?”褚时钰反问道。 “我不去。” “那我便不去了。”褚时钰干脆的决定,转头对小吏说:“去回复康王,就说本王忘记与他知会一声,接下来都各自就餐。” 柳如思嘴角又微平,似乎他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受不了降火套餐,故意装给她看的? 褚时钰忍着满嘴苦涩,还真的把所有苦瓜和绿菜吃完了。 他又没想到,所谓降火套餐,还不仅是晚餐,柳如思盯着丫鬟,把他房间里的茶水都换成菊花茶,还状似体贴的问:“要放点蜂蜜吗?甜一些,但更降火哦~” 但可能确实是最近火气重了,听到“甜”这个字,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双红唇上,是真的甜,而且在昏暗的灯火间,显得别有风味。 已有警惕心的柳如思顿时警铃大作,迅速转身回屋,冷冷抛下一句:“多加蜂蜜,明天再调整一下饮食,你确实需要降火!” 感觉欲望已经开始抬头,褚时钰有苦难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次日清晨,降火套餐又升级了。 早上绿豆汤打底,莲子、百合等各种能清心寡欲的食物作为佐菜,日间的茶水从菊花茶直接变成黄连水… 褚时钰认命的由她折腾,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她觉得出气了就好。 虽然昨日起了嫌隙,但可能是因为解决得及时,今日上午柳如思没有改变既定的计划,继续教一大一小数学。 到了下午,小秦皓又上半时辰的课去了,柳如思痛定思痛,不再去偷看。 院子里的阴凉处,柳如思读着医书,彩云练习着写字,褚时钰装模作样的也拿本书翻阅… “思姐姐,你觉得接雪霏回去的阮清怎么样?” 先打破静谧的是彩云,平常她练字就难专心,时不时练着练着就干别的去了,今天有两个人监督着,她也只坚持了两刻钟… 柳如思也不怎么严格,听到彩云问话就放下医书想了想,阮清是昨天晌午来接雪霏的,得知雪霏很顺利就得回了身契,当即激动的对她大拜感谢。 “应该不是坏人。”柳如思只能得出这样的评价。 “思姐姐,我是问…你觉得他会对雪霏好吗?” 柳如思彻底将医书合上,有些叹息的问:“雪霏跟你说了吗?还是,连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的,雪霏昨天看见阮清的时候,感觉和看其他人不一样…”大夏的女子嫁人的早,所以许多姑娘也情窦开得早,彩云也处在着眼于情爱的年纪了。 柳如思看着春心待萌的彩云,觉得应该引导一下这个她当作妹妹的小姑娘,只是她也没有妄言雪霏和阮清,而是柔声问:“你有听过诗经里的《氓》吗?” 彩云摇头,她才要学完千字文呢,都还没看过一本别的书。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柳如思一句句念着,讲解其中的故事,从男子以换丝的借口去商谈婚事,女子动心便让男子补上媒妁,与其定下婚期。 前半部分的故事,彩云的脸上有些向往,对翘首以待情郎来娶的心思不觉有异。 从“于嗟女兮”开始,故事便让彩云的脸上都是怎会如此的不解,可听到“至于暴矣”她又开始理解,因为她的父亲黄大石便是这样的人…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柳如思娓娓道来,并没有太多情绪,平淡着就结尾了。 彩云眼眸低垂,消化了一会儿,想起最初的问题,低声问:“思姐姐是觉得…阮清会对雪霏不好吗?” 柳如思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女子应该对情爱谨慎一些,雪霏太小了,她应该没有考虑清楚。” “那思姐姐为什么不拦下她呢?或者告诉她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彩云担忧着。 一双杏目流转,落在一旁看书的人身上,虽然在看书的样子,但她一看过去,那双瑞凤眼就与她对上了,可见一直是心不在焉的。 柳如思收回视线叹道:“陷于情爱中的人,很难听进旁人的言语。雪霏与阮清相识多年,我说了未必会听,就是听了,犹豫着留下,往后想起来觉得遗憾,也许要怪罪我多言。” “况且,阮清未必不好,对逝去几年的杨柳依念念不忘,应当是重情义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情义,是否有朝一日会落在雪霏身上…” 听着她的话,褚时钰猛然意识到,杨雪霏相当于是他们性别反转的情况,阮清现在无疑是爱着逝去的杨柳依,那么杨雪霏能有机会吗? 他知道柳如思不看好杨雪霏,可他突然希望杨雪霏能成,尽管别人的成功对他的成败起不了作用… “我觉得阮清能善待雪霏的,毕竟她是杨柳依的亲妹妹,或许变不成男女之情,但能当妹妹一样照顾,也很不错了。” 彩云想了一通,还是很乐观,她觉得不会变成《氓》里那样的。 第87章 张家强抢民女案 绿意盎然的日子缓慢流逝,又是一日的清火莲子汤开场。 囫囵吞下没有去芯的莲子,褚时钰放下空了的碗,轻声道:“如思,今天上午暂休吧,我带你去看场热闹。” “看什么热闹?”小秦皓先不乐意的问,娘还没把课程教完呢,昨天说好了要教他们一元二次方程! “你就别去了,小马驹昨天傍晚到了,你要不去和小马认识一下?” 小秦皓顿时沉默,原来那个交换还作数呀,他已经想好了,以后不会和义父交换娘有关的事情了,不过之前的交换应该没问题吧。 “为什么送秦皓马驹?”柳如思又有些抗拒褚时钰送东西给他们。 “说好要让秦皓受良好的教导,骑马是君子六艺中的内容,秦皓年纪小,可以从适应马驹开始。” 事实上不做交换,褚时钰也早为秦皓预选了马驹,本来是要直接送到京城去,但从西北来的马会经过豫省,所以干脆让人送到这儿了。 好像合情合理,柳如思又转而问:“所以是看什么热闹?” 她一副不说就不同意去的样子,褚时钰也不能卖关子了,坦白道:“张家被许多百姓投了诉状,之前因为张适良的丧期搁置,现在要开始审案了。” “杨柳依的案子也会审吗?”柳如思确实想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 “应当是会的,由于要告张家的人众多,辖区的县令把案子合到一日先后审。” 因为大夏审案经常会当庭刑讯,所以柳如思也决定不带小秦皓。 褚时钰带她们去看热闹,自然不会像平民百姓一样围在外面看。 公堂边上设了屏风,堂中明亮屏风后昏暗,坐在屏风后的人能看见外面景象,外面的人或许能看见屏风后面有人影,但看不清衣饰和面容。 柳如思在屏风后坐定,前面审案正好开场了。 “堂…堂下…何人?”审案标准开场。 “是不是你在这儿,知县压力太大了?”柳如思悄声问。 “可能就是结巴。”褚时钰说得事不关己,不过看着柳如思质疑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正是要给些压力,让其秉公办案,至于压力是不是太大,我也没办法掌控。” 听着有道理,柳如思就点了头认真听审。 外面的苦主开始申冤:“张家张适德,于十年前看上草民的小女,草民苦求放过,张适德却派家丁痛打草民,强行掠走小女,拘于外宅养作外室!” “草民本已认命,只盼张适德能善待小女!可张适德的正室凶狠善妒,听闻小女有身孕,找到外宅以棍棒殴打致小女落胎!” “草民得悉此事,便寻到张适德,求其维护小女安危,谁料张适德早已另寻新欢!给了几两银子就让草民将小女领回去!” “小女清白已失,又因粗暴落胎不能生育!如今十年过去,依然困守在家,时常以泪洗面!张适德夫妻毁了小女一生!求县老爷主持公道!” 知县一直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但屏风后没什么动静,堂上还在等问话,他只能鼓起勇气按正常流程走… 知县磕磕巴巴的问:“可…有人证物证?” “有!当年掠走小女时有邻居见到!那外宅周围也有商贩见到草民将小女接回!” 接着人证发言,佐证了苦主的申诉。 知县见屏风后一直没动静,应该是不会干预的样子,便渐渐习惯了些,接着按例询问:“被告张适德夫妇,可有异议?” 张适德和二夫人此时跪在被告石上,刚开始审案,两人就已是满头大汗。这次不光是这一个案子,罪行累累之下,受审的结局,他们大约已是有预料。 只是此时被问话,他们还是忍不住想挣扎一番,张适德狡辩道:“并不是强抢!事前已经给了其父银两得到首肯,临要过门的时候,其父反悔不认,这才派人带回!” “我也没有棍棒殴打!是那贱人自己体弱,摔了一跤…对,是摔了一跤才落胎的!”二夫人两颊还是淤青肿起,嘴里缺了几颗牙,可此时狡辩起来口齿却清晰得很。 “胡说八道!我事前根本没见过你们!是把人带走后才补了三两银子做彩礼!”申冤的苦主怒不可遏,喊骂道:“小女被接回去后,身上还有棍棒殴打的淤痕!当年请去治伤的郎中可以作证!” 听到棍棒殴打是有证据的,张适德转而对二夫人喝骂:“就是你打得她落胎的!也是见你容不下她,我才让她爹把人接回去!” 他们夫妇互相拆起台,现场顿时闹哄哄的。 “啪!” 惊堂木一响,知县先看了眼屏风,然后才喊道:“肃静!” 堂上安静下来,知县看向另旁等候审问他案的张家大房的母子二人,语气却和蔼了许多问:“张大夫人对张适德强抢民女的事,可否知晓。” 张大夫人冷漠哼了一声说:“他们二房的事,我们大房怎么会知道。另外我们张家已经分家了,他们二房有什么事,与我们不相干,县老爷按律审就是。” 受审的张适德夫妇都是脸色瞬间惨白,却是一声不吭,默认了张大夫人的话。 第一个案子有了结论,但因为苦主收了张适德的彩礼,张适德是有凭证的,所以只能按违背公序良俗来判,知县为了显公正,顶格判了张适德杖刑二十。 至于二夫人的虽为人不齿,可作为正室是有权利体罚管教妾室的,即便善妒犯了七出,也只是他们自家的事,官府不能追责。 “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和“嗷嗷”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板子过后,又紧接着审下一个案子,三个都是强抢民女的,张适德从一开始的还会狡辩,到后来的无言以对,审案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你能…让知县问个事吗?”柳如思低声问道,旁观着,她隐隐猜到一些真相… 褚时钰对堂中的景象兴致缺缺,大半心神都在柳如思身上,听见她出声,立刻就回应:“可以,你将问题写在纸上,我让人递过去。” 知县已渐入佳境,一张小吏传来的纸条顿时让他又屁股一紧,不过打开看见上面干净柔和的女子字迹又松了口气,不是责问他的就好。 放下纸条,知县看向二夫人问道:“你为何会突然下狠手去伤那些女子的?从第一个开始说。” 二夫人因为刑罚没落到她身上已渐渐心安,此时突然听到提问,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影响,便据实说:“我得到消息,张适德在外养了个狐媚子,那狐媚子撺掇张适德说若是生了儿子,就把我休了,扶她做正室!我气不过,就找上门去…” 知县又瞄了眼纸条,问道:“是谁把消息告诉你的?” 二夫人一愣,疑惑着据实说:“是我娘家带来的贴身嬷嬷。” “你的嬷嬷可在?” 二夫人回头看向人群,一个和二夫人年纪相仿的仆妇不安的上前跪下。“老奴在。” “你又是如何得来消息的?” “老奴是听二爷身边的小张管事说的…”仆妇看向人群中一个与张适德年纪相仿的管事。 这时一个身形消瘦的书生突然冲上前,被衙役拦下也激愤不已,挣扎着厉声问:“杨柳依呢?你又是因为听了谁的污蔑?!狠心毁了她的面容!” “什么污蔑?!她就是个歹毒的贱人!我都已经答应张适德,让他添两房妾了!若是这贱人老老实实的,我怎会去动她!”二夫人咬牙切齿,好像真是恨极了杨柳依。 “柳依生性善良,怎会有歹毒之举?”书生怒目发红含恨,一双眉目看不出之前的清秀。 “那贱人想害我刚满岁的儿子!我儿子断续发烧了好些天!后来发现是那贱人在暗中诅咒我儿子!”二夫人显然是深信不疑,与书生怒目相对也不怯场。 书生听这无稽之谈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去动手!这时一个小姑娘跑到他身边,一边拉着他的衣袖劝其冷静,一边对喊:“你无凭无据就说家姐要害你儿子,不由分说就泼热水伤人!分明就是嫉妒找的借口!” “诅咒害人能有什么凭证?她经常半夜跑到山庄后花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被人撞见了好几次!我泼热水是破她的邪法!她被赶出府才两三天,我儿子的病就好了!” “你…这是血口喷人!”杨雪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些鬼神之说,而阮清却是突然如遭雷击,簌簌发抖几乎稳不住身型… 短暂的安静。 “你儿子在那之后就没发过烧了吗?”屏风后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出。 二夫人一顿,她听出是柳氏的声音了,但吃了大亏,仅管心里依然暗骂贱人害她,面上也不敢再口出狂言,别扭着回答道:“自然是有过,但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哦?那背后的发烧,你不觉得是有人诅咒你儿子吗?”柳如思语气平静,好像只是跟二夫人聊家常。 二夫人语塞,不多的脑子也觉得有哪里不对,磕磕巴巴的说:“哪…哪有那么多会诅咒的人…” “是啊,哪有那么多会诅咒的人…那为何先前就能断定是杨柳依在诅咒,而不是你儿子本身体弱多病呢?” 柳如思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其实小孩子得病发烧是很常见的,有孩子的许多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堂外的百姓?” 围观张家受审的百姓几乎淹没了整个公堂门口,这时听到互动,当即有些人应和:“那是自然的,我们家孩子小时候,动不动就头疼脑热拉肚子,找郎中看病花了不少钱!” “小孩三岁之前最小心得紧,稍微吹个风受个寒,指不定就发烧了。” 二夫人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有些固执的反驳:“那杨柳依鬼鬼祟祟跑树林里做什么?!正常人怎么会大半夜在花园晃?” 柳如思笑了声说:“你们张家有哪条规矩是不让晚上逛花园的吗?晚上去看星星、看月亮…” “是我…” “是我与柳依时常夜里到树林里相见,她真的没有诅咒谁…”阮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不止,前襟滴湿了一片。 所有张家人都是惊疑不已,居然有外人时常溜进张家? 旁观的大夫人当即质问:“张家庄子四周都有二丈高的围墙!你怎么进出的张家?” “张家庄子东南角向北,有棵树杈靠着墙的柳树,从那儿能翻墙进后园…而张家里面有水渠通向东边可以出去,外面是十几丈高的石涯,须得小心攀爬才能从旁边下去。” 阮清满眼悔恨,嘶哑道:“就是因为从那儿出去太危险,我才让柳依不要跟我从那儿出去,等我想办法把她光明正大的带走…若是早知会这样…” 知县听着,就派了衙役去张家庄子周围查看,验证是否属实。 挨了板子的张适德不知什么时候缓了过来,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怒道:“你居然与我的妾室私通!” “杨柳依是我的未婚妻!” 失魂落魄的阮清又被激怒了,顿时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怒喊:“我们自牙牙学语就相识,两家早就定了婚约!” 阮清愤怒得发抖,从前襟拿出一张发黄的纸,衙役接过递给知县,知县过目后点头确认,这是一张有效的婚约。 阮清克制了一下情绪,开始陈述往事:“张适德看上柳依后,曾向杨叔说要出十两纳柳依为妾,当时就被杨叔以有婚约在身拒绝了!可张适德贼心不死!派人将柳依强行捆绑上粉轿!” “发现柳依被掠走,杨叔立刻报官,告张适德强抢民女,想将柳依要回来!当时也是…”阮清看向高坐的知县。 知县一愣,张家在这一片权势滔天,替他们办的事简直不要太多,几年前的案子,他根本不记得了,随即有些恼羞成怒:“莫要胡乱攀扯!无关张家的…” “你继续说,不管什么,都但说无妨。”屏风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知县立刻噤若寒蝉,他也差点忘了,端王还在这儿呢! 阮清也放下顾忌,接着畅所欲言:“当时张适德本人都没来应诉,只派了个管事,拿来一张契文,说是杨叔签的身契!那身契上明明就不是杨叔的字迹!” “可当时验字迹的人却指鹿为马,非说两种字迹是一样的!判案的人也颠倒黑白!判定是杨叔诬告,若不是杨叔有秀才之名,不可随意用刑,怕是要反遭其害!” “此后我父与杨叔多方走动,想越过县审上诉,但上一级就是他们张家的张适良,再往上的布政使…据悉也是跟他们张家一头的。” “杨叔不肯罢休,想进京告御状,但却被张家人告知,柳依…清白已失…”阮清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似乎要在张适德身上剜下血肉。 “若是告御状,就是成功,也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令柳依名声尽毁…不知要受多少流言蜚语…两家商议后…家父劝我就此作罢…杨叔…也认命…希望张适德能好生待柳依……” “只有我不死心…在张家庄子外徘徊,找到了进出的办法…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接她出来…” 第88章 恶贯满盈 往事说完,阮清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我不该去找柳依的…若不去找她…或许她就不会被害了…” “不是你的错。” 屏风后又传来温柔的声音:“就算没有所谓诅咒害人的污蔑,我想…早晚也会有其他原因,让张二夫人下狠手。” “你!”张二夫人正要怒,又赶忙收好态度,不甘不愿的恭敬问:“柳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 “现在告张适德强抢民女的就有四个了,每一个都被你伤过,不足以判断你可能的作为吗?” 柳如思的话把当局者迷的人唤醒了,阮清回过神,知道自己找错了原因。 堂外许多百姓指着张二夫人,或嘀咕或嚷叫着“妒妇!” 张二夫人忍不住激动道:“那都是她们罪有应得!” “我想被你伤过的不止这四个吧?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吗?” 柳如思在她哑口无言之后,又接着说:“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每一次都是谁,告诉你那些女子的事情的?谁跟你说,是杨柳依诅咒害得你儿子生病?” 张二夫人呆愣的转头又看向那个嬷嬷,而那个嬷嬷当即又转头看向那个管事。 那隶属张适德的管事一脸惨白,想往地上的张适德看,却又生生忍住,不敢指出自己的主子。奴仆背主,不管什么原因,经过公审按律都可以处死。 然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稍微聪明点的,都想到了真相! 阮清目眦欲裂,看向张适德惊怒质问:“是你故意的?!是你故意让人挑拨恶妇去伤害柳依?!” “我不是!我没有,是这恶妇自己善妒!”张适德争辩道。 这时其他家属也反应过来,闹哄哄的去质问嬷嬷、管事和张二夫人,想知道是不是都是这样! 闹腾了许久都发现,原来真的是一样的! 每次都是管事向嬷嬷透露对那些女子不利的消息,嬷嬷再告诉张二夫人,而张二夫人也有忍下的时候,但还会有别的消息再次传来激怒她,直到张二夫人下狠手伤害那些女子,把她们赶走。 张二夫人呆愣了许久才听懂,可也想不明白,茫然的看着张适德问:“为什么?为什么故意激怒我去害她们?” 若只是一件事还能辩驳,但数个案子都是这样,张适德无言以对,俯首趴在地上装死。 “张二夫人,你们二房的钱财是怎么分配的?养那些女子的钱…伤后安抚的钱,是谁出的?”柳如思猜测着问。 说到钱,张二夫人惊醒般瞪大眼睛,条理清晰的说:“养妾室的钱得他自己出,每个月中馈发下来的十两会给张适德!对了,因为十两不够他养多个女人!所以,若他看上新的,就得把旧的赶走!让我下狠手赶走,安抚的钱还可以由我出!” 可说完,张二夫人还是想不明白,又对张适德问:“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你要不喜欢了,你自己赶走就是了!” “大概是,不想背始乱终弃的恶名吧。”柳如思叹息道。 “为什么…柳依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她…” “若不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把她抢走?!”阮清消瘦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甩开了阻拦的衙役,扑上前揪起张适德的后领,挥拳打在他脸上! 阮清涕泪纵横,几乎是尖叫般质问:“为什么把她抢走又不要了?!真是不喜欢了,把她还给我啊!” 衙役反应过来想拦,可其他怒火中烧的家属们却也冲过去对张适德拳打脚踢! 外面庭审的百姓也是群情激愤,不少人喊着:“畜生!” “是畜生不如!” “打死他!这种恶贯满盈的人不配活着!” “真是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你把她还给我就是了!我要她!我还要她!你还给我!”阮清逐渐崩溃的喊声淹没在群声中。 “把柳依还给我…” 公堂混乱了许久,知县先是看屏风那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喊停。 犹豫了许久,眼看着再不喊停,张适德就要被打死了,知县才拿起惊堂木。 “啪!”“啪!” 拍了好几下,堂中愤怒的人们也听不到,知县见屏风后面没有不让阻止的意思,就冲衙役们示意。 接着衙役就分站两排,各自拿着刑杖敦地! “碰!碰!碰!” 整齐的棍声终于让众人冷静下来。 “威武~” 衙役们齐声呼喊。 人群散开,阮清游魂般起身,跟人群站到一旁,一言不发。 张适德已是鼻青脸肿不成人样,衣衫破碎,头发都不知被谁揪秃了一片,趴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按理说这样是算藐视公堂的,但知县多少能感觉到,端王说是看着他秉公办案,实则是跟张家不对头,所以撇了撇嘴,知县就把张适德挨揍的事放过了。 杨柳依的案子还没审完,知县接着审问:“强抢民女是亲告罪,秀才阮清虽是杨柳依未婚夫,但还算不得家人…” “启禀大人,民女杨雪霏,是杨柳依的妹妹,诉状上的苦主是我…” 杨雪霏上前跪下,小小的身躯似乎有些发抖,但话语流利的说:“还有另一张诉状,告张家派恶奴将家父殴打致死。” “嗯,既是如此,那就先判强抢民女杨柳依一案。”知县只是尽可能装个秉公执法的样子而已,并不是想刁难起诉人。 “强抢民女按律杖责一百,遣往本地军户所充徭役,人犯张适德…及亲属可有异议?” 张适德已半死不活,自然不会有异议。大房早说过不管二房了,只有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才摇头。 没有异议就要行刑了,但张适德这情况,一百杖下去可能就没了,知县便顿了一下说:“先把其他案子都审了,还有不少他的事儿,背后数罪并罚吧。” 五个强抢民女的案子都审完,已经过了午时。 知县让人问了屏风后端王的意思,便宣布休庭,休息一个时辰再开始审别的案子。 褚时钰和柳如思走出县衙,走在街上,他柔声问:“下午还想看吗?” 一上午的惨案看得她心里发堵,可这不过是要审张家的一部分,柳如思想了想,点头说:“想看到他们的结局。” “张家二房会有结局,大房…”褚时钰转头看她问:“你希望整个张家覆灭吗?” 柳如思一滞,这什么问题?难不成要因她一句话给整个张家定生死吗?无语了一会儿,她认真说:“他们若是有犯罪,我希望都能被公正处理,受到律法的惩治。” “你真的很聪明,而且敏锐。”褚时钰突然轻笑着夸赞道。 “我也没想到,张适德竟是有意利用蠢妇,煽风点妒火除去厌弃的旧人,以方便再抢新人,当真是人神共愤的罪孽。” “可明明你点出来了,律法却不能惩治,还是只能追究其强抢民女的罪责…我觉得,有些可惜。” 柳如思听明白了,褚时钰是觉得她找出了更多罪恶,一个张适德不足以抵罪,所以想连坐,把整个张家拉下水… “我点出来,只是想让大家知道罪恶的根源是什么,别只怪妇人善妒…至于张家,我还是希望按律惩处,张家怎么样都行,不值得为此弄脏手。”杏目与瑞凤眼认真对视着,她知道他能听懂。 褚时钰忽而笑得眯起眼,其实他一贯的作风就是明着来,刚刚只是想着对张家下点暗手,就能让柳如思看到更畅快的结局,没想到,她更喜欢他本来的做法。 “好,我不会多做什么。” 褚时钰转而细细解说着故事:“大房比二房聪明许多,平民百姓他们很少招惹,即便知道张适良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也难找到罪证。何况张适良现在死了,万事皆休,就是有什么罪证通常也不会再追责家属。” “那十三具下人尸体,不是跟大房相关的吗?” 柳如思疑惑着,大户人家除了各房自己的一些下人,许多仆人都是公共财产,一口气处死十三个仆人,肯定得掌家的主子点过头才行。 “十三具奴尸不是我安排的。”褚时钰淡声说着,看向县城街边的烩面馆问道:“中午要不吃这个?” 柳如思看了眼外面的侍卫,无奈道:“你都让人排队了…就这个吧。” “那些奴尸,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柳如思知道的信息不多,想不出什么。 占座的侍卫们迅速端着碗筷走出去,还有人先把桌子抹了一遍。褚时钰让她在空出的桌前坐下,自己坐到对面,两人占一桌坐定。 “不管有没有阴谋,都害不到我们身上,静观其变就行…你要吃什么?”褚时钰示意她看菜单。 柳如思看着菜单,沉默了几息后,忽然幽幽道:“这里的菜好像不怎降火啊…” “额…” 褚时钰顿时面如菜色,意图被识破了呢,她长这么聪明做什么!他有些神色讪讪道:“都已经坐下了,要不这顿就先算了?” 柳如思笑了笑,转头向店家喊道:“店家可能做几道青菜?” 店家回头,和气而歉意的说:“俺们这儿是专做烩面的,没做炒菜,隔壁是小炒馆子,要不让他们炒几盘过来?” “那就吃烩面吧,不放辣应该不会上火的。”褚时钰小声争取。 柳如思充耳不闻,接着对店家说:“不用炒菜,只要有绿色的菜,白水焯一下就行,按十倍价算如何?” “要几盘菜?”店家顿时心动,十倍价相当于一盘菜三四十文了!不过是烧水焯一下,这可赚得很! “看您这儿有几种菜吧,每种来一盘。”柳如思对店家交待完,又转头对褚时钰笑道:“我请客。” 褚时钰无奈认命,对店家喊了句:“一盘菜别太多。” 他喊完立即可怜兮兮的对柳如思解释:“真吃不下…” 日头稍斜,柳如思吃完烩面,褚时钰吃完五盘绿菜,又回到县衙等下午的庭审。 进到屏风后面,审案的知县已经等在里面,见他们进来,知县当即跪下:“拜见端王殿下!” 褚时钰一肚子青淡,此时脸上更是冷淡,冷声道:“有事?” 知县本就不安,听见这语气顿时冒了冷汗,但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争取。 “下官往日…有眼无珠,误判了一些案子,这次集审张家…不知…不知能否…” “想一笔带过?”褚时钰淡声问。 “是,下官知错了!求端王网开一面,下官必定痛改前非!”知县叩首磕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下,脑门上的汗珠在砖石上浸出了痕迹。 “功过落于笔墨不过是一些字,你即日起秉公执法就是。”褚时钰语气淡漠,似乎是不把知县的事放在眼里。 知县心领神会,这是要看他这次张家的案子办得怎么样,当即又连连叩首喊着:“端王放心!下官以后一定严于律己,办案铁面无私!” 公堂外已经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而堂内张家人和苦主们也大都在等候,他们能听见惶恐的声音,也能看见屏风后高大和娇小的身影坐下,乌纱帽人影跪伏晃动。 那乌纱帽人影从地上站起,倒退着出了屏风,拍拍膝下与额前的尘土,知县又端起朝廷命官的仪态,迈着四方步走到公堂官椅坐下。 苦主和百姓们安下心,张家人越发提心吊胆,公堂开始审张家纵奴行凶一类的案子。 屏风后,褚时钰悄声问:“可会觉得我纵容了昏官?” 相处至今,他多少知道柳如思是个正义感比较强的人,虽然不是眼里不揉沙,可内心也是向往公平的。 看着屏风外如皮影戏般的画面,柳如思轻声说:“我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 瑞凤眼中柔色更浓,心头涌上不知多少回的欢喜,褚时钰柔声说:“世人憧憬海晏河清,可身至其位,也多沦为蝇营狗苟。但钻营鼠辈,有时比刚正不阿的人好用,此时正用此人,若不适当松紧,会耽误主要之事。” 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柳如思微微瞥他,见他等自己的反应,就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回眸继续看公堂上的大戏。 没有得到想要的认可,但也未见她有批驳的神色,褚时钰也看向堂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89章 状告康王 张家纵仆行凶的案子也多与张适德强抢民女相关,是以张适德又从暂时收押的大牢里被拖了出来。 一盆冷水泼醒,惨无人状的张适德也好丢了魂,不管说什么,他都点头应下。 “草民是去年质疑张适良提高茶商税额,然后才被张家恶奴打断了腿!张适德是罪大恶极,可这跟他关系不大啊!”苦主显然不认张适德是主谋。 张大夫人一派镇定的出声:“具体事情臣妇不清楚,但那些奴仆一向是由二房使唤的,二房的人自己也都认了。” 见到大夫人眼神,二夫人垂下头,磕磕巴巴说:“那些都是二房…常用的人,张适德有没有派去打茶商,我也不知道…” 张适德只会点头,知县只得问被召来的恶奴:“你们是受谁指使去殴打茶商的?” 几个恶奴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声不同调,但都指着张适德说:“是二老爷派我们去的。” “啪!”惊堂木一响,把恶奴们吓一哆嗦,县官声色严厉质问:“公堂之上莫要撒谎!张适德有何理由派你们去殴打茶商?” “奴才…不知道…” “二老爷让小的们去…大伙就去了,没问缘由…” “小奴有罪!求县老爷开恩!” 张家恶仆七嘴八舌,但都不提张家大房的人,苦主茶商不认同,可拿不出证据来指明谁是凶手主使。 “还敢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将这几个恶奴杖刑!看你们的嘴还硬不硬!”知县丢下几个令签。 张大夫人顿时有些紧张,急声道:“县老爷不会要屈打成招吧?” “你莫要胡言!这几个恶奴有罪已是板上钉钉,先杖刑也是合法合规!”知县义正严辞。 张大夫人不松口,转而说:“县老爷不是答应端王殿下会秉公执法吗?问话之前先用刑不是屈打成招是什么?” 居然把事情扯到他头上了,褚时钰冷哼一声说:“律法没有指明证据确凿者能否先行刑,至于是不是屈打成招,可以问问堂外百姓。” 一记太极,事情丢给了民众,百姓们不疑有他,而他们乐得见张家倒霉,纷纷喊道:“不是!” “不算屈打成招!” “先用刑!看他们嘴硬不硬!” 听着百姓呼喊,知县莫名感觉豪情万丈,大手一挥,几个奴仆就被按倒在地,板子“噼里啪啦”往他们屁股上招呼! 十几板下去就有一个受不住的,叫嚷着:“我说!是大老爷指派的!大老爷让我们教训一下几个敢出头质疑税政的茶商!” 张大夫人脸色铁青,不过心里也清楚原因,招的这个是个光棍,无牵无挂没有家人捏在他们手上。 翻供的只有那一个,其他人被打晕了也未松口。一份证词定不了大房的罪,何况张适良已经死了,即使要父罪子承,由于张适良是官身,也得移交大理寺才能处置。 但知县已经知足了,他的目的就是得到这一份证词,能移案至大理寺,这样他即表达了决心,而张家的麻烦还没完,多少能让端王满意! 一案终了,又直接开始下一案。 是杨雪霏状告张家纵仆将杨父殴打致死,这案没有什么疑点,确实是张适德指派的恶仆,而那些恶仆现在也都在张适德名下。 柳如思在屏风后看着,杨雪霏虽然家仇都得已昭雪,但她脸上却没有当日扇二夫人耳光的畅快,或许是张适德犯案累累,多加的这一笔,也相差无几了。 “你在找什么人吗?”褚时钰见她目光在整个公堂上来回。 柳如思收回视线,顿了顿,有些叹息道:“阮清好像不在,雪霏…” “这案没什么悬念,杨雪霏才是苦主,她自己就能搞定。”褚时钰不自觉代入了杨雪霏的角色,而对应的阮清相当于… “阮清可能需要些时间,来抚平过去的伤痛。” 柳如思不置可否,看着公堂上开始审最多疑点的重头戏,十三奴尸案。 “那十三具尸体,是你们张家的仆人没错吧?”知县问话开场。 早有仵作验明那些尸身特征及死因,还有家属指认,这是无可抵赖的事。张大夫人先看向二夫人,当二夫人瞧见了,两个女人才一道点了头。 “是谁下的令?是派哪些人动手埋杀?又是为什么要处死这些奴仆?都从实招来!” 现场一片静寂,张大夫人看着二夫人不说话,而二夫人哆哆嗦嗦的想开口,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知县指向大夫人严厉道:“一一供述!你先说!” 张大夫人屏气凝神,沉声道:“前些日恰逢夫君张适良过世,老太君病倒,臣妇也无心他事,家中事务暂时移交给了二房打理…” “啪!”惊堂木一响,知县呵斥:“还敢欺瞒?!当本官不知吗?那时二房夫人还卧床养伤,怎么打理家事?!” 张大夫人嫌恶的看了眼说不出话的二夫人,自己出声说:“是张适德代为掌家。” “又是张适德?!你们是想把张家所有罪孽都推到张适德头上吗?”还在旁观的茶商突然喊道。 围观的其他苦主和百姓也纷纷觉得不对劲,一个个斥责唾骂起来!突然,一颗白色的东西飞进公堂落在张大夫人身上! “啪叽”一声,黄清相间的黏腻糊在张大夫人身上,原来是一颗臭鸡蛋! “谁扔的?!”张大夫人维持不住气定神闲的模样,转头怒视,却又有臭鸡蛋烂菜叶往她身上去! 她躲闪不开,也喝止不了,只能回身抱住自己的头。 一直当个木头人的张嫡子在第三颗蛋后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替张大夫人挡住烂菜臭蛋,不解的大声问:“县老爷!公堂可以扔东西的吗?” “咳!”知县轻咳一声,“啪”了一下惊堂木,后知后觉般喝道:“公堂不可抛洒杂物!再扔就要按藐视公堂打二十大板了!” 堂外的臭鸡蛋投掷应声停下。 张大夫人出身与张家门当户对的名门,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竟是“呜呜”哭了起来…张嫡子手忙脚乱的用袖子给母亲擦去秽物,不知道怎么安抚,只是一直重复着:“娘亲别哭。” 这场景一时让一些心软的人于心不忍,叫嚷的百姓也慢慢噤声。 “可会…觉得不忍心?”褚时钰眼神有些飘忽的看着柳如思。 “这十三条命十有八九与她相关,而她极有可能脱罪,一点臭蛋菜叶不痛不痒…”柳如思说着,突然转头认真看褚时钰的神情。 几息后,她忽而嗤笑一声,笑骂:“幼稚!” 见她神色,褚时钰放松下来,瑞凤眼眯起笑着,幼稚能逗人开怀,有什么不好? 屏风外的公堂上,衙役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审问又重新开始。 “你说是张适德代为掌家可有证据?仵作验过十三具奴尸,可都是死在张家分家之前!你们张家急匆匆的分家,可是为了脱罪?!”知县指出几个疑点。 张大夫人还抽噎着,但依旧笃定道:“我张家其他人可证明那几日是张适德掌家,正是因为发现家里少了仆人,质问张适德后觉得事情有异,才决心分家与他划清界限!” 这番说辞条理通顺,知县也有些头大,张适德在张大夫人说的时候就在点头,而所谓张家其他人,肯定也是向着张家的… “先让你张家可以作证的人上来!本官要逐一问话!”知县想再努力一下,让端王看到他的尽心尽力!要是端王不满,写个折子把他以前枉法的事报上去,掉脑袋的可能就是他了! 张家出来十几个仆人,还有张大管家,这作证人数显得很充足。 一般地位越高的仆人越忠诚,知县先从干粗活的下仆问起,但不出所料,接二连三的都作证是张适德掌家。 知县让他们自己一个个接着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把分给张适德的那些有罪之奴再拖出来打一顿… “张家一直是张大夫人和张老太君掌家,那十三个人是两个女主子做主,让鄙人派人打杀活埋到大老爷坟里。” 满场寂静。 几息后,张大夫人难以置信的怒喝:“张小伟!你在说什么?!” 张大管家低垂着头,接着径直说:“鄙人记得是派了哪些人去处死那十三人的,可以分别问话与行凶者同住的仆奴,问他们那一夜何时见行凶者外出了,应当可以一一应证。” 满堂哗然,知县喜不自禁,当即着手让张大管家供述,再按图索骥召人来审问! 有些就是分给张适德的恶仆,知县让人在牢中分开审问,有些还需去张家传唤,不过张家庄子不算远,过来也快。 公堂上暂时停滞。 张大夫人满脸苍白和迷茫,要张嫡子扶着才能站稳。 百姓们嘈杂交谈惊叹,不仅不离去,反而因这奇闻人越聚越多。 而屏风内,柳如思对这剧情也满是惊讶:“是你安排的?” 褚时钰蹙着眉头若有所思,摇头道:“我很少下耳目暗子,手也难伸到张家去,而能做大管家的,都是主人确认忠心耿耿的。” “虽然是义举,但这跟衷心耿耿差距有点大吧?”柳如思看着张大管家,她可记得这人当时有多为身为张家人自傲,怎么会突然背主的? 属于张适德的恶仆不断呈出供述,知县一一确认核实,有些枯燥的过了小半个时辰。 天色已昏黄,但知县想一鼓作气的审完案子,众人也想看个后续。 传唤的张家其他人来了,不仅是那些奴仆,还搀扶来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张老太君。 那老太君被扶到堂中,就让下人放开,年迈身躯跪在地上,沟壑交错的脸上满是悔色,她老泪纵横道:“是老身下的命令!不关大媳妇的事儿,是老身痛失爱子,一时糊涂!张小伟劝说那些人碰过我儿尸身,可能患上鼠疫,刚好能送下去给我儿使唤…” “母亲!”张大夫人痛哭出声,她知道,这是老太君了解了公堂上的情况,明白事情难洗脱,决心自己背下这事了! 她上跟前跪下扶着老太君,随即红着眼转头对张小伟怒问:“明明就是你提议把那些奴仆打杀埋进夫君坟里!我那时还反对过的!你怎敢背主供出主子?!”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开始有不同意见。 有些人说:“张家又不是皇亲国戚,打死奴仆给主人殉葬太过分了!” 有人说:“老人家糊涂,痛失爱子之际被恶奴教唆,有错误决定也情有可原,虽然是有罪,但不能算罪大恶极。” “最可恶的是那个张小伟!一个当下人的!当时怂恿,事后出卖,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简直丑陋至极!” 屏风后。 柳如思百感交集的叹息,悄声问:“你怎么看的?” 褚时钰眯眼看着公堂,轻声回应:“这事估计还有惊变,可以再等等看。” 柳如思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褚时钰根本不关心这些伦理道德是非对错,他着眼于事情的后续发展。 真相似乎已经大白,只是老太君是二品诰命夫人,也不是一个县衙能判决的。 知县让人给老太君搬了把椅子,让她坐着以显尊老。同时让下属们再分别审问更多相关人,搜集足够的供词,做出完整的卷宗,到时和茶商一案一同移交给大理寺。 知县捋着小胡须,偷偷瞥眼看屏风位置,此时因为天色大暗而大堂处灯火更亮,连屏风后的人影都看不清了。可知县满眼轻松,这可是超额完成任务,端王应当能满意了。 “咚!咚!咚!” 突兀的鼓声从黑暗中传来! 知县在官椅上坐直,皱眉喝问:“现已戌时!县衙只在辰时至未时受理新案!何人在此时击鼓鸣冤?” 守门的衙役匆匆跑进来禀告:“是张家嫡二小姐!” 知县呆愣了一下,看向满堂的张家人,只见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这时张家嫡二小姐已经走进来跪下,她将提着的一叠东西放在地上,发抖的双手捧起一张状纸。 “臣女张茹锦…状…状告康王…褚时琨…” 哆嗦的声音犹如一声巨雷!直把里里外外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 第90章 先关心柳夫人饿不饿 满场惊骇的看着张茹锦! 半晌,张家大夫人先反应过来,急匆匆的上前扯下状纸急喊:“你发什么疯啊?别胡说八道!来人!快来人!把小姐带回去!” 张茹锦反而流利而急促的喊道:“臣女要告发康王意图谋杀端王!事发之时就杀人灭口,害死我父亲张适良!我有证据证明,豫省布政使曾…唔!” “闭嘴!你要害死整个张家吗?!”张大夫人死死捂住张茹锦的嘴,惊恐万状的看向屏风处。 知县听到有关两王相斗时,他就瑟瑟发抖起来,这么大的事他这小小县衙怎么承得起啊!他也颤颤巍巍的看向屏风处。 “呵!”褚时钰冷笑一声。 接着他先是小声对也目瞪口呆的柳如思说:“这不是我排的戏,不过不用担心,害不到我们头上。” 柳如思维持着惊讶的样子,转头想让他认真看看,这是担心的表情吗?! 褚时钰温和笑笑,随即转头,瞬间变脸转冷,沉声道:“事关本王和康王,县衙没资格审理,做个见证就是。” “把状纸和证据封存,立刻快马送进京城,呈上朝堂给父皇过目,另外多方派人把状告人张茹锦护送进京,明早便启程。” 知县顿时如蒙大赦,顾不上所谓父母官威严,直接在官椅边跪下应道:“多谢端王殿下体恤!下官这就照办!” 张家却是乱作一团,老太君抢过一根烛火,身躯老迈却迅速往张茹锦提来的那叠东西去! 张茹锦见状扑到那叠东西上护住证据! 张大夫人刚把状纸撕得粉碎,见烛火要落到张茹锦身上,赶忙伸手挡下! “啊!嘶!”张大夫人被烫!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害张家!”张茹锦大喊。 老太君丢掉烛火,拍打着张茹锦的后背,哭喊道:“康王可是你嫡亲姐姐的夫君!不管怎么样,适良就是大水淹死的!跟康王没关系!” 屏风后。 “咕~” 柳如思的肚子叫了一声,是很轻微的声响。 但褚时钰听见了,他当即皱眉冷声道:“知县你还不把证据封存?本王可没空在这儿呆一晚上!” “是!” 知县原本有犹豫,是不是就让张家毁掉证据避免卷入两王相斗的漩涡,但听见端王有些怒意,立刻就行动起来!现在他已站偏了端王,自然还是要以端王的态度为重! 衙役上前拉开挥退老太君和大夫人,张茹锦自己迅速起开,配合的让他们拿走证据。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不管背后的纷纷扰扰,褚时钰带着柳如思一行人骑马行夜路回到荥州城。 衙署门口下了马,褚时钰便殷切的问:“刚刚只吃了两个点心垫了下,还饿吗?已经先派人回来通知备膳了,现在直接去吃?” “三弟,这么多事儿,你却先关心柳夫人饿不饿?”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褚时钰瞥眼看向康王,面无表情道:“你的事,与我何干?” 康王看着褚时钰,忽而微笑转头对柳如思问:“可要一道用餐?我也还未用晚膳。” 褚时钰当即脸色就沉下来,一步挡住康王的视线,冷声说:“你就不怕玩脱了?” “不怕,但若三弟真的袖手旁观,最好不过。”褚时琨笑容变淡,却依然是温和之意。 “咕~” 响声轻微,但近旁的几人都听得见,柳如思尴尬扶额…她其实不觉得饿,但肚子就是响了,她也控制不了… “别拦着!”褚时钰挡开褚时琨,拉起柳如思就往里面走。 褚时琨也不恼,一派春风拂面道:“我确实还未用膳,一桌子各色佳肴,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不如一起吃?” 褚时钰微微转头,侧目去看一直试图抽手的柳如思。 柳如思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种场合为什么要看她的意思?!但康王就在近处,他们的小动作应该会被看到,若是她不同意,岂不是驳了康王面子?瞬息考虑清楚,她轻轻点头。 “那便一起吧。”褚时钰说着神色又缓和许多,康王还是有点用的,最近他都没机会拉柳如思的手,而现在拉住了,她还不会呵斥他放开。 褚时琨走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俊秀的眉眼带有怀疑之色。 听闻消息的孙知照匆匆来迎端王,见两个当事王爷一同要进宴厅,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秦皓他们吃了吗?”褚时钰询问道。 孙知照分了一点脑容量回答端王问题:“小公子和小姐用过晚膳了。” 褚时钰转头对柳如思说:“那就不叫他们来了。”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点头。 到餐桌前要坐下,褚时钰恋恋不舍的揉捏了一下在脱皮褪茧的小手,才不得不放开。 这一桌宴都是康王的人备菜的,确实如他所说,是琳琅满目的各色佳肴。 看见这一道道菜端上来,柳如思不由得暗叹,原来褚时钰已经很朴素了,先不论这里有多少珍稀食材,光份量就够十来个人吃了!而这原本是康王一个人吃的! 两个褚家兄弟和上次一样的坐位,柳如思因少了个小秦皓而坐在褚时钰旁边。 而这次褚时钰不等康王再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菜给柳如思,直接开席吃饭。 想表现得礼貌得体一些,柳如思打算好像上次一样只夹近前的菜了,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筷子都没有机会伸出去! 褚时钰根本不管对面有个康王!给自己夹一筷子,必然下一筷子是夹到她碗里!夸张点说,可以看到他的筷子在满桌飞舞! 吃了一小会儿,褚时琨忍不住出声道:“要不叫两个丫鬟来布菜?” 褚时钰不说话,瑞凤眼微抬,鄙夷的看向康王。 其中的意思褚时琨接收到了,让他别多管闲事。 “咳…”柳如思尴尬得脚趾运动量超标,面上她略带祈求的看向褚时钰,轻声说:“碗已经满了,不用夹菜了。” 她既然开口了,褚时钰也满意收手了,平时给她夹菜她立刻就会表示抗拒,若还要夹,她会直接出声说不喜欢他夹的某菜,并且真的那顿饭再也不碰那道菜。 趁着她顾忌康王,这餐他总算能夹个够~ 柳如思虽然对褚时钰的无赖行径不爽得很,但面上还是逆来顺受般,吃着他夹来的满碗菜。无论两人感情上有多么矛盾,大方向的立场上他们是一伙的,她不能在康王面前落褚时钰的面子… 安静吃着饭,柳如思的碗刚消下去小半碗,又是一块辣子鸡落入碗中。她无语的同时,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好像他夹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 可这怎么可能?为了营养均衡,她向来从不挑食,不喜欢的菜也会吃一点的。 悄悄转眼看他,那双瑞凤眼却像是有感应一样,立刻迎上她的视线! 眼神短暂碰触,杏眼先行垂眸避开,柳如思悄声说:“我吃饱了,无需再添菜了。” 褚时钰蹙眉。“你吃太少了。” “夜里吃多了会积食。”柳如思轻声细语。 “三弟别只顾柳夫人吃了多少呀,看看你自己吃得多忙。”褚时琨调侃般出声。 “皇兄是平日里能说话的人太少了吗?”褚时钰冷声讥讽,这是嫌他话太多了。 康王一贯的温和消散,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声带寒意,幽幽道:“为兄多年身处京外,少见各位弟弟,不自禁嘘寒问暖几句,可是惹恼三弟了?” 长幼有序,但这个怎么能压住褚时钰,桌下忽然又捉住放下筷子的小手,他轻松调笑般说:“这两日皇兄应该要回京了,多留点心思给那些年幼的弟弟吧。” 凝视几息,康王拿起酒杯小酌一口,酒暖喉舌驱散寒意,温声问:“三弟当真不计较这番?” “若是皇兄真的出手管教弟弟,不至于是这么粗陋的手段,皇兄的计较,就别往我头上推了。” 以刚好挣不脱的力度将一只小手桎梏在掌中,褚时钰垂眸看着,两手翻来覆去的摩挲将脱落的厚茧,有些想把死皮撕下来,但又怕伤到下面的嫩肉。 柳如思面上淡然看着桌面,内心快崩溃了!跟康王唇枪舌剑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啊!放过她无辜的死皮吧! 一旁的美人为康王斟酒,康王伸手握住持壶的柔荑,把玩着漫不经心般说着:“京中的弟弟们怕是有许多都不认得我了,三弟可要与为兄一道相见?” 褚时钰眼都不抬,冷淡说:“回京不同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柳如思听出了这个意思,但她接收的信息实在有点多! 康王这是在跟褚时钰较劲吗?怎么也开始玩别人的手?!被握住手的美人,满脸羞红却乖顺的让康王肆意把玩着。 而另一个美人面有羡慕之色,看着眼前两手翻覆,悄无声息的挨近康王了一些,伸筷为康王夹菜,垂下的手臂似乎在轻轻触碰康王的衣袂… 突然,柳如思感觉自己的手被抬过桌面,她转头就瞧见,褚时钰低头在她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你不一样。”瑞凤眼满是真情流露。 你有没有搞错?!柳如思的小火山喷发在即,脑中不能当着康王的面骂他的顾忌岌岌可危的在克制! “碰!” 清脆的器皿掉落声转移了柳如思的注意力。 却是被康王把玩手的美人,不小心将银壶掉在桌面上!酒水四溢,撒了许多在康王身上! 美人脸上血色尽褪!苍白脸上小嘴张合了好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接着似乎回过神,马上跪到地上,拿着帕子慌乱的去擦拭康王身上的酒渍! “无碍,是本王拨开了她的手指。”康王垂眸轻笑着说。 跪着的美人依然惊怕,帕子不足以擦去浸湿的衣物!直到康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才停下徒劳的擦拭,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康王。 目睹一切的柳如思,对褚时钰的怒气全然抛之脑后,杏目在两个美人身上流转。 发现的可能性让她心惊,两个都是聋哑人吗?两个都是难能一见的美貌,都被康王收在身边,同时天生或意外聋哑的可能性有多小? 康王起身略微抖抖前襟,无奈般温声说:“我得去更衣了,刚好也酒足饭饱,三弟自便?” “嗯。”褚时钰冷淡应了声。 康王带着两个美人离去,宴厅只剩门外的仆从,及厅内的褚时钰和柳如思。 沉寂了一会儿,褚时钰关切看着她的神色,一时不知该怎么疏解,康王的后院还真不是他能插手管的地方。 “康王的女人…都是聋哑的吗?”柳如思忍不住小声问。 “有名号的那些是正常的,聋哑的都是有身契的美人,正常归为贱妾。”褚时钰很少关注别人的家事,但这些明面的消息也是有听闻的。 柳如思想到一直在荥州衙署内,她却从没见过的张侧妃,显然有名号的那些康王也并没有多待见… “聋哑美人有多少?”她明白这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儿,只是忍不住想知道。 “应当有十来个吧,具体的,回头我让人打听一下。”褚时钰有些伤感,他没有办法为她达成所愿。 “不用了,我就随口问问…”柳如思并没有想做什么,那两个美人本身也倾慕于康王的样子… 世道从不少见对女子的残酷,越是落后的社会越是如此,还处于封建社会的大夏,康王的做法似乎还不足以道。 两人安静走在回院的路上,看着柳如思百感交集的样子,褚时钰也是满心惆怅。 沉吟片刻他尝试安抚道:“要不,我想想办法,让康王以后少收美人?或者不要将人弄聋药哑。” 柳如思无奈笑了下说:“你有什么办法,别多心了,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 “暂时是没有办法,但你若有所愿…事在人为吧。”褚时钰眼神放空,似乎已经在思索计划。 心脏跳得有些不规律,柳如思下意识想抬手捂胸,才发现她一只手还在褚时钰手里。 慌乱了一会儿,才镇静下来,柳如思转移话题道:“那些虚无飘渺的事先放放,不如先说说,这餐可是荤素兼顾,吃得舒服呀?” 褚时钰一滞,有些不服气的说:“不是说与康王共桌不必守这规矩吗?” 换作她一愣,她忘了说过这话了,随即气急败坏的甩手说:“松手!抠我手抠一晚上了!” 褚时钰讪讪松手,关切问:“应该不痛吧?” “正常脱皮而已,不会。”柳如思搓了几下要回来的手,想把之前的触感抵消掉。 “之前备的润肤膏有用吗?若是不好再换其他的试试?” 褚时钰把柳如思带走后,就陆续给她添置了许多东西,不管她用不用,总之就往她身边放,就算她自己不收进行李,丫鬟下人也会帮她另收着,相当于跟她绑定了… “有用,不用换了。”柳如思确实是用了一些,大夏在护肤品方面确实有造诣,只要排除有铅汞成分的就都挺好。 晃神之际,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褚时钰!!!” “我明天继续降火。”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回屋内。 第91章 情志不遂气郁化火 “我真的错了!以后绝不…轻易再犯,你的粥都凉了,要不换一碗?”褚时钰摸了摸她的碗,见她不回应,就挥手让梅红来把粥换了。 “义父,你怎么又惹娘生气了?”小秦皓皱眉责怪道。 褚时钰斜瞥了一眼,臭小子你懂什么?就是因为食髓知味,所以才更难忍住! 见换了碗热粥,柳如思还是不动,褚时钰当真是有些急了。 在她旁边蹲下,仰头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央求道:“要不你再加些惩罚?比如回京后也吃降火套餐,加十天半个月,只要你不生气,一个月也成!” 原本柳如思一直沉默着,在想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听见这话,当真是被褚时钰气得不行!所谓降火套餐的惩罚,是被他当成交换条件了吗?! “呵…你不用降火了。”柳如思冷笑,伸手把降火套餐里的黄连水拿过来,边倒边说:“我才要降火。” 褚时钰脑子里劈了叉,有些惊疑不敢置信的问:“你要降火?” 看他神情,柳如思更气了,怒呵道:“怒火的火!” 思维瞬间回到正轨,眼疾手快的按下她举起要喝的黄连水,褚时钰急促而柔声道:“这个很苦的!而且我问过马大夫,女子无事最好不要喝,你应该比我懂这些。” “怎么不算有事,我看我最近肝火旺盛,易烦易怒反常得很。”柳如思松开杯子,直接拿起茶壶要喝! 褚时钰赶忙又劈手抢下茶壶,直接丢给竹青,让她拎走。 “还真的是!娘原本脾气很好的,我记忆里认识义父之前好像都没生过气!”小秦皓突然插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审视着自己认的义父。 褚时钰顿住,轻瞥了一眼小秦皓,回头看向柳如思的瑞凤眼里真真切切的委屈了,语气有些低迷的小声问:“那该怎么做?我克制不住,也不想让你生气…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杏目垂眸不去看他眼中的真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褚时钰纠缠得越发紧迫,她想方设法也杜绝不了他一而再的突然越矩,以后想必还会变本加厉… 更令她不安的是,她居然没有意象中那么厌恶… 她不能接受,像康王那些美人一样,安于华丽的牢笼。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心一步步挪移,最后将秦烈舍去。 防微杜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了京城,我会买座小宅子,就我和秦皓还有彩云住。”柳如思认真而严肃道,她让彩云悄悄打探过了,京城民房价格不算高,地段适中的一进民宅大概一百多两,也够他们三个住了。 褚时钰眼中的委屈顿时就掺了许多别的情绪,抗拒而警惕,柳如思觉得莫名像是个要被拿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到时可以互相拜访。”柳如思语气平和,稍稍安抚还蹲在她身前的大熊孩子。 谁要拜访啊?!都同吃同住这么久了,突然倒退到分居各处,他怎么可能同意!褚时钰此时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这出,想让他着急而妥协… “咕~” 柳如思蹙眉,最近是肚子出什么问题了吗?明明不觉得饿,怎么老是响? “好好好,回京陪你买宅子,先吃早餐好吗?”褚时钰恨不能给她喂进嘴里。 这肚子响得还真是时候,不过柳如思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身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接下来几日再多几个素菜吧。” 伸手把又凉了的粥拿走,褚时钰求情道:“一顿真吃不下那么多菜,分摊到以后好不好?” “不是给你,我确实该素食几日,肚子响可能是消化不良。”接过新盛来的温粥,柳如思开始细嚼慢咽。 “要不让马大夫来给你看看?” 柳如思先是觉得无需大惊小怪,又觉得不能讳疾忌医,于是点了头,她把脉功夫还不到家,给自己把脉更难。 喝了半碗粥柳如思就放下勺子,褚时钰又有问题了:“怎么吃这么点,菜也没夹多少,再喝一碗粥吧。” “说了可能消化不良,得少吃点。” 褚时钰满眼不信,不过暂时不跟她争,招手让人叫马大夫进来。 马大夫早已等在门外,进来后先对端王行礼,同时听见柳如思热情打招呼:“马老师,我这两天肚子不饿却总是响,拜托您给我诊脉看看是什么问题。” 马大夫点了头,拿出一条丝帕盖在她的手腕上,才施手搭脉… 柳如思笑容微僵,马大夫为什么一直恭敬而不相熟的原因她也明白,男女大防而她和马大夫的老板端王“有关系”,只是这条丝帕把这些更直观的表现出来了…令她开始想念李春甫老师。 “是有些轻微的肝胃不和,多由情志不遂气郁化火所致…”马大夫悄眼看了下端王,随即补充道:“近日可清淡少食,忌生冷油辣之物,若是急切,可开个温和的方子给柳夫人,煎一两副药吃。” “小毛病而已,吃药就不用了,多谢马老师。”柳如思面带笑容的起身,要送马大夫出去。 马大夫连连摆手,目不斜视的就走了。 柳如思淡笑着往屋里走去,问题和她判断的差不多,最近吃少一点清淡一点就行~ “如思…”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一下,应当是要拉她的手,不过那只大手又缩了回去。 回头看,就发现褚时钰整个人都陷入了低靡的状态。 “我真的,不会再犯了,你别往心里去。” 情志不遂气郁化火,而她肚子会咕咕正是那日花丛以后的事… 因为她表现出的情绪时常是带有目的的,而他无法弄清她真实的情绪,所以他总是留了几分怀疑来与她周旋…本以为,她没那么厌恶的。 原来她真的很介意,且郁结在心里,以至于身体都受到影响了吗? “我去衙署前院…处理些事务。”若她真的厌恶排斥他,一直在她近前会让她更心烦吧。 杏目淡淡,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柳如思大约明白他为什么低落,其实她觉得不是他的原因,但如此境况,由着他误解可能才是好的… 柳如思微微点头,褚时钰慢腾腾的转身往外走,她也招着小秦皓往屋里去。 “你若要找我,让人知会我一下就行,我就在前院。”褚时钰又回身交待着。 心有些揪起,压下些微的愧疚感,柳如思云淡风轻的应道:“你去忙吧。” 拉着儿子回到房间,小秦皓先试探的问:“娘亲今天不教数学了吗…” “额…今天先暂停吧,你们学得很快,剩下的也不多了。” 柳如思打算只教到初中水平,一是因为小秦皓年纪太小,她不想让他一下子学太超过。二是因为她有些淡忘了,需要好好回忆整理一下曾经学过的课程。 “学习的事先放一放,娘想问一下,你刚刚是故意对义父说那句的吗?” 柳如思能感觉到,这几个月里秦皓的心智在加快成熟,虽然没有到知世故的程度,但已会有意说一些话来影响他人了。 小秦皓大眼睛左右动了下,有些心虚的问:“那样说不好吗?” 嘶,还真是故意的!柳如思不禁嘀咕自己真的生了个小人精,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最好不要介入娘与你义父的矛盾。” “为什么?义父总是不听娘的话,我帮娘说话,不对吗…”小秦皓有些委屈不解,他偏向娘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摸着儿子的小脑瓜,她思考着该怎么说才合适。儿子还稚嫩的心思手段,她能看出来,褚时钰未必看不出来,仅管这次因戳中痛点而使他受到影响,然而他可不是能任由摆布的人… 他一直对她们收着利爪,但也可以随时伸出,她作为被求偶的对象,便是挣扎反抗得再剧烈,他也能容忍。 对小秦皓就不一定了,事实上褚时钰对不是自己的孩子能这么亲近,已经很难得了,但若小秦皓一而再的成为阻碍…就算不会直接伤他,可这世上多得是血肉之外的煎熬。 “娘很高兴皓皓想帮娘亲。”柳如思蹲下抱住小人儿,柔声说:“但皓皓不是也喜欢义父的吗?说偏帮的话,会让义父伤心的。” “皓皓喜欢义父,但更爱娘亲。”小秦皓撅着个嘴,若要选一个人伤心,那还是义父伤心去吧。 柳如思轻笑了几声说:“可娘不想你和义父有矛盾,如果下次义父和娘有争执,你保持中立好不好?这样娘就对皓皓很满意了。” 小秦皓点点头,他还是不怎么理解,但娘这么说了,就听娘的话吧,不然和义父有什么区别? 见儿子听劝,柳如思也放下心,这次有后面马大夫的诊断打岔,褚时钰应该不会计较… “对了,皓皓最近是不是经常跟别人吹嘘自己聪明呀?” 小秦皓神色一滞,小脸有些涨红,但嘴还很硬气的辩驳道:“没有经常,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吹嘘…” 柳如思暗自咬牙,儿子太臭屁了,好想打一顿… 衙署前院,大堂侧廊有转角小亭。 褚时钰靠坐在栏杆上,手中翻弄着一根签子,出神望着艳阳下的小荷塘… “三弟把事务都丢给我,自己在这儿好生清闲。”康王在远处瞧见那身金纹玄衣,便转向走过去。 褚时钰转眼瞥了瞥,面无表情的把玩竹签,没心思搭理。 “呵呵,怎么?昨夜还执手附吻,今日就欲求不满了?”康王倚坐在另一侧栏杆上,随身的美人便夭袅站于身侧为他打扇。 “哼。”褚时钰鼻哼了一声,扫了一眼那两个纤纤弱质的美人,又轻叹一声说:“不能听不能说的花瓶,能让你满足?” 褚时琨眸色微沉,凝视了一会儿,见对面脸上大都是自身的烦闷,不由得嗤笑:“少些许乐趣,也总比望梅止渴的强。” “她不一样,别拿来比较!”褚时钰与之对视,眼神冷硬起来。 褚时琨反而神色还暖,伸手把住一个美人的腰,往对面轻推,温声笑道:“有何不一样,三弟不妨试试?” 那美人如受惊的鸟儿,却没有飞开的勇气,她听不见对话,但这推搡的意思她是懂的,来回看主人和端王的神色。 “呵,这便不一样。先不说我绝无可能将她推向他人,若是她,必然挣开推她的手。” 褚时钰看着美人,对着康王扬了下巴,美人看明白他的意思,怯怯的看向康王,见没有反对,便碎步挪回康王身侧。 “三弟如此分明,想来是倾注了许多心思。”褚时琨靠在柱上,漫不经心的说:“只是不知能留几分在正业上?这荥州城的事务为兄是帮不了你几日了。” “荥州已无紧要,皇兄走自己的就好,至于我怎么留心思,不劳多忧。” 褚时钰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美人,幽然道:“登于高处必多风声,防声不如控声,他人之耳未尝不能传自己的声。” “这便是之前三弟留他人耳目的原因吗?但好像三弟也不再践行了呢。” 褚时琨顿了顿,而后有些奇怪的问:“三弟似乎对为兄这些美人颇为在意?” 褚时钰沉默了片刻,干脆直言道:“皇兄可否不再新添聋哑?” 褚时琨脸上带了冷意,也直言说:“我未管你之事,你却要多管闲事?!” 确实是有点手伸太长了,但褚时钰还是想试试达成柳如思的所愿,沉吟片刻,正色道:“一府三司几乎都被掌控,罪名可大可小,此间程度皇兄可有把握?” “罪不至死。”康王冷声道。 “若是审而不囚,悬案不决,可好?” 康王认真审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兄弟,半晌才问:“三弟有手段?” 褚时钰幽幽道:“毕竟谋害的是我。” “哈哈哈。”康王大笑着摇头:“之前各罪证奉上,三弟却一声不吭,好像事不关己,害得为兄多跑这一趟,还替你理了多日的帐。” “狐狸尾巴不先抓出来,怎能安心。”褚时钰说着神色又冷咧起:“不过,主谋必枭首,皇兄可有异议?” “自作主张的东西,劳烦三弟了。” 康王温和笑着,站起身,抬手扶过美人的肩,调笑般轻声说:“为兄有些美人并未碰过,不如送给三弟先解渴?” “叫你别添聋哑就是了,谁要你的美人。”褚时钰“嚯”的起身,大步先走了。 第92章 我当你爹怎么样 八百里加急,状告康王的证据第二日傍晚就送到京城,第三日早朝,消息灵通的权臣们就准备好唇枪舌剑! 老丞相义正言辞:“长兄谋害亲弟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举!人为溃堤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需郑重其事啊!” “陛下!此事蹊跷!这状告康王的不过是一未出阁的女子,她是如何拿到所谓证据的?莫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康王!”吏部尚书愤慨激昂。 一大臣出来反驳:“状告人张茹锦的同胞嫡姐可是康王侧妃,正是康王亲近之人,拿到罪证也合理!另外不管怎么拿到的,那些书信上可都确定是康王的字迹了!” “那算不上罪证!刑部公布出的证据,不过是一些往来书信而已,根本不能体现是康王致使溃堤,而不能说明有谋害端王之举!”户部尚书针锋相对。 “康王给荥州张知州写的信就有问题!大河第一次溃堤便集结粮草让其准备,分明是早贪赈灾之功,见事不成便恶向胆边生!” 一小官站出来喊:“这是恶意揣测!倒是端王刚到荥州就溃堤,怕不是自导自演陷害康王!” 朝堂突然寂静。 两派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结果自然最好,但这话完全是无稽之谈,顺应这话都显得智障。 “陛下,这事是要宗人府审理,还是三司会审?”大理寺卿出声问道。 皇帝终于叹息开口:“事关朕的两个皇儿,交由宗人府妥当一些。” “大河溃堤事关江山社稷,理应由三司会审,以示公正严明!”吏部尚书顿时急了,宗人府完全是皇帝的一言堂,而皇帝对康王态度一直冷淡,进去谁知道能不能出来! “先招琨儿回京候审吧,至于怎么查,等琨儿回来再说。”皇帝满是犹豫不决的样子,随即又补了句:“荥州赈灾已颇有成效,可以结束了,让钰儿五日内交接清楚,也早些回京吧。” 退朝后,宗人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各个首脑都齐聚御书房。 皇帝眉头微锁靠坐在软椅上,沉声道:“那些证据都看了?” 众臣点头应是。 “陛下,那豫省布政使是先皇后表兄,那些书信虽然只是通商的商谈,但可证明这些年康王与之有往来。还有证据表明,布政使与荥州知州牵连甚密。这谋害之罪,恐怕不是子虚乌有。”大理寺卿条理清晰道。 “也未可见得,这大水淹城的手段太粗劣,仅放一些蛙人在城门拦截,就不是万全之策,而一旦失败…呵呵,你们就有得忙了。”宗令坐在交椅上调笑看着各位大臣。 刑部尚书摇头叹气:“已经够忙了,之前袭杀相关的事儿还没完呢,已经查办处理七八个了,还有许多在审。” 左都御史板着脸说:“不是正好,把一些乌烟瘴气清了,就可换一批水木清华。” 皇帝沉吟不语,这么潦草的事他不信是褚时琨做的,搜集证据直接上交是褚时钰的风格,但褚时钰为什么会借一个张家女子来上告? 而且最值得怀疑的是,这些日褚时琨去了荥州和褚时钰共处一檐,可偏偏最近时钰身边只留了一个耳目,得来的消息也扑朔迷离。 “这事若是交给宗人府,皇叔觉得,该如何审理时琨?”皇帝看向宗令。 “到我那儿住几天,查一查意思一下,给他放回去得了。”宗令不觉得有必要为这事折损嫡长子。 左都御史皱眉道:“这也太草率了,此等室内操戈之事,怎么也得把来龙去脉查清楚,真相出来后,该如何处置可再商榷。” “微臣觉得,把张适良和布政使的罪行查明就是,康王那边还是不要审,若查出来真是康王所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是重惩还是轻放,都不利于朝廷。”刑部尚书权衡道。 御书房里沉寂了片刻,皇帝有了决断:“这事应当不是时琨做的,朕想知道其中究竟,那便三司会审吧,对待时琨不要太严苛就是。” 各位大臣从御书房退出,互相打了招呼,就回到各处各司其职。 顾廉州回到大理寺,几本卷宗被他摆在一起,张家纵奴行凶案,十三奴尸案,以及状告康王案。 “老大,这次就别费劲了,就算真的查明真相,证据确凿,也很难定康王的罪啊。”右少卿极小声说着。 翻开还带着墨香的卷宗,顾廉州平静道:“既然送来,那就尽力而为,即便这宗案子不能动,未必不能顺着查到其它能动的罪。” “那得是什么大罪才能动啊…那布政使倒是可以努力一下,争取和金燕小县令一家同个下场。” “事在人为。” 天色昏黄,大理寺许多人都已散值回家,而顾廉州案上的卷宗从三份变成几十份,翻开的许多卷宗上都能看见,各种皇后、大皇子、康王的字眼。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右少卿走到案边将一小竹筒递给老大,轻声道:“那位来的。” 顾廉州一愣,端王来信的次数屈指可数,剥开小竹筒上的漆封取出纸条,里面简短的内容更是让他怔愣!他是不是太久没收到端王的密信,以至于读不懂上面的意思了? 荥州城衙署门口。 康王一行整装待发,该回京候审了。 “真不一道走?”褚时琨依旧春风拂面,丝毫不像是有难的样子。 “不必,受害者与嫌犯不该一路。”褚时钰神情漠漠。 褚时琨轻笑了声道:“那便过些日京城见,希望有朝一日为兄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康王转身入了金丝银缕勾勒的极奢马车,五匹马在车夫的驾驭下往城外而去。 “义父,康王叔叔去京城了,您可以给我授课吗?”小秦皓满眼期待的问。 褚时钰眯眼看着小孩,这些两日他简直不要太糟!柳如思没有再生过脾气,但总是避着不看他,不和他说话!而他担心她心里还憋着气,三餐外的时间也尽量不出现在她眼前… 这小子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原本会暗暗给他创造机会的,为什么现在会给他添堵? 不过褚时钰很快调整了一下心态,秦皓是柳如思的关键,若是情况真的倒退了,说不定还要从这小子这里重新开始。 蹲下身子与小孩对视,褚时钰认真问:“秦皓,义父平常对你怎么样?” “很好,义父会教我学问,还送我了许多东西。” “那你觉得…我当你爹怎么样?”虽然得到秦皓的认可,和柳如思本人的同意差得远,但褚时钰还是有点小紧张。 小秦皓少有的脑子卡壳了,他有些疑惑的问:“义父不也是爹吗?” 褚时钰犹豫了一下,决心道:“我的意思是,我想与你娘亲结为夫妻,而成为你爹。” 小秦皓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遗憾的说:“娘不同意的,以前我喊爹的时候,娘亲很生气。” 他知道,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为了个名份会这么难。不过现在重点是把这小子的阵营换一换,就算不能换,至少别添堵。 “那如果你娘同意,你会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我也很喜欢义父的。” 褚时钰却微微无语,他怎么听出柳如思同意谁,秦皓就认谁是爹的味道…他试探问:“现在你娘亲还不同意,义父想慢慢让她改变主意,你可愿帮义父?” 小秦皓当即摇头说:“我不能帮义父,上次帮敲了门都被娘亲责怪了,而且…义父最近越来越不听话,老是惹娘亲生气!” 还真是根墙头草,不,向娘草,柳如思的态度决定秦皓的立场,不过虽然对他不利,但也不是什么错事。 “我也不想惹你娘亲生气的…但这和你娘与你生气是不一样的,男子心仪女子,不能总是听女子的话,有时便会不小心惹恼了。”要听她的话,他早该收手了,还有现在什么事儿? 小秦皓满眼不信,质疑道:“我爹爹也是心仪娘亲,就没惹娘生气过。” 褚时钰火气上涌,好想捏死这小子!忍了又忍,维持还算友好的语气说:“那是已经相处多年才会那样,他们初识的岁月,你知道有没有置气过?” 小秦皓陷入思考,爹娘相处的时间,比他记得的时间多许多… “关雎可读过?对心慕之人,琴瑟友之,钟鼓悦之。只是有时候弹错了调,误了节奏,反倒会使之恼怒了。” 褚时钰循循善诱道:“义父与你娘相知不久,不知要以什么曲调才能取悦她,总要多尝试几番,不过你若能相助,义父应该可以少惹她生气…” 他正说着,小秦皓大眼睛突然往他身后飘,来回看着,很是心虚的样子。 褚时钰心头一凛,不是吧?连忙回头! 只见窈窕淑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如思…你找秦皓,还是…找我?”褚时钰心里打着鼓,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不会又雪上加霜了吧! “我是想问问,康王是不是忘记衙署里还有个张侧妃了,她还在那小院呢。”柳如思无奈道。 这几日褚时钰没缠着她,她也就不那么拘着自己,偶尔会在后院逛一逛,散散步有助于消化。刚刚经过张侧妃禁足的小院,她听见里面大吵大闹,才知道,康王居然没让人通知… 褚时钰也才想起有这么个人,眼眸微垂一瞬,然后对旁边侍卫说:“弄几辆车,最次的那种,载那院的人去追康王,最快速度赶车。” 他可是知道,那张茹绣曾骂过柳如思,虽然秦皓当场就骂回去了,但也不妨碍他再略略报复。 柳如思听出了他的恶意,不过她内心毫无波澜,刚刚还听到里面在骂天骂地呢,能帮忙问一句都属于圣母心犯了,颠就颠吧,那么点路也颠不死。 拉过小秦皓往里面走,柳如思抿了抿嘴,忍不住控诉道:“秦皓才五岁!可以不要跟他说那些吗?” 褚时钰暗叹倒霉,看来是听到了,虚声辩解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诗经…最近总是让你生气,我也只是想问问他,怎么才能让你舒心…” 听着他又有些低迷的语气,些微的愧疚又漫上柳如思心头,事实上她真的很享受没有他纠缠的感觉…只是他这么低落,也不是她所愿。 “只要你别再‘上火’,做个正人君子,我可以不生气。”柳如思认真道,在荥州也没几天了,就几日他总能管得住自己吧?等到了京城,就减少见面,慢慢的或许他能认清放下。 “好…”褚时钰决定妥协,比起直接倒退到不理不睬,暂时克制俗念可以接受。 见他这次态度还算认真,柳如思也不再揪着不放,转而说:“这几天把剩下的数学教完吧,到了京城可能就不方便一起教了。” “娘太好了!今天就开始吗?”小秦皓对那些上火之类的事不太懂,也不感兴趣,但听到上课,立刻就开心了起来。 褚时钰脸上的低迷退去,内心嘀咕着,她真以为到京城就能分开吗?虽然说是同意了让她回京买宅子,但什么时候买,买了什么时候住,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第93章 生死相随 两三日很快过去,也是时候离开荥州城了。 柳如思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属于她的物件多了一些,她正在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 翻起被褥抖了下,柳如思感觉有什么略沉的小物件从中落下!然后已经来不及接了! “嗙!” 清脆的声音,让柳如思呆愣了一下,在器物落地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是她在瓷器厂自己捏的那只小瓷牛… 瓷牛没有上色,所以通体都是白的,此在地上成了或大或小刺目的白。 “怎么了?!”屋门开着,外面的褚时钰和小秦皓听见声儿都匆匆进来。 “没事,瓷牛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被子里,抖了一下,就摔了…”柳如思微叹着,蹲下身要去捡大块的主体碎片。 “别碰!小心划伤!”大手直接抓住小手,一把将她拉起来,褚时钰朝旁边的梅红瞪了一眼,一点眼色都没有! 梅红连忙拿着苕帚撮箕收拾,她刚刚立马就去拿工具了…刚进来犹豫了一下,就被瞪了… “那个,碎片收一下,打包起来,说不定能粘好…”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亲手制作的瓷偶,而且还捏得很好,柳如思有些舍不得。 褚时钰心中有些酸苦,看向被他硬留在她这里,被摆在博古架上的瓷马。它倒是好好的,可摆在那儿她估计都没有认真看过,瓷牛虽是碎了,可却是从她被子抖出来的… “娘别难过…皓皓把自己的小瓷牛给你…”小秦皓突然心虚不安的出声:“是皓皓,玩了会儿瓷牛,把它放被子上了…” 柳如思见儿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对瓷牛的一点不舍就抛开了,一个物件而已。 “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皓皓做错事能主动承认,而且想会办法弥补,让娘很高兴。”柳如思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 褚时钰顿时也心情舒畅起来,原来不是被她收在床上夜晚睹物思人。 小秦皓跑去把自己略粗矿的小瓷牛拿来,塞到柳如思手里,然后又黏糊糊的依在她身上,眼神有些不舍的问:“娘,皓皓还可以偶尔玩小瓷牛吗?” “当然可以啊,给娘亲了也是皓皓的。”柳如思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又补充道:“但以后玩过要放好了,喜欢的东西就要小心保护好。” 小秦皓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 梅红把地面收拾好了,拿着装着碎片的撮箕,询问般看向王爷和柳夫人。 褚时钰没表态,柳如思纠结了几瞬,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旧衣服,把碎片打包裹好,她还是舍不得,等到了京城有空再试试能不能粘好吧。 把碎片压在箱子底下,把秦皓的小牛放在夹在一层层柔软衣物的中间,柳如思正要关上箱子… “这个也放进去吧。”横在她眼前的小瓷马同样洁白,但精致得和他们的瓷偶不像同个次元的。 “你自己收着吧,我箱子不大。” 雪霏的碗和彩云的瓷花都给她们自己收着了,只有褚时钰非要把他的马放她这里。 “还是能放下这个瓷马的…都说送给你了,你的东西,你得收着。”褚时钰坚持道。 柳如思无语,也不想跟他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较劲,直接把箱子一关说:“那你交给梅红,她帮我收着就行。” 她的东西收拾好了,箱子会有侍卫来帮她们抬上车,柳如思就去小秦皓的房间,帮他检查有没有东西遗漏。 褚时钰在房间里静立了片刻,突然“哼”了声,伸手把没挂锁的箱子打开,将瓷马塞到秦皓瓷牛旁边一些的柔软处藏好! 接着又把箱子盖上,褚时钰施施然走出去对门外的侍卫说:“把行李都搬上车,动作轻一些,别碰了。” 一切妥当,众人走出衙署。 大部分队伍都在城外等,只有少量马车和马匹在衙署门口候着,其中自然有属于端王仪仗的五马并驾奢华马车。 但小秦皓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惊喜喊道:“义父!这是我们画的马车吗?!” 小孩登登登跑过去,围着马车跑了一圈,上下左右的看,柳如思也是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异,她看过他们画图,只是她以为只是画张图… “是我们画的,昨日刚到,我也还没看过,你可以看看和图纸是否有差异。” 褚时钰眯眼笑着,对这反应还算受用,图纸画出来,他就寄给工匠开始制造了,只是他原本预计是赶不上用的,没想到他们在荥州停滞了一个多月。 原本前开的马车门改为侧开,依然是雕花镂空的木门,一旁有下人搬来登马阶。 小秦皓车门打开,里面就是他提议的,两端座位,现在还是初始状态,桌子和其他物件都没有布置起来。 “走吧,启程到路上再慢慢研究。”褚时钰上前拉着小秦皓,一起坐到马车的一侧。 坐上车的一大一小,都眼看着柳如思和彩云,等她们上车。 柳如思顿时眼睛微眯,不会就为了能面对面坐着,褚时钰才这么积极的把车做出来吧?!不至于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这车很宽敞,两端的座位之间隔了有三尺宽,面对面坐下和在方桌坐着吃饭差不了多少。这么想着柳如思也不矫情这点,带着彩云也坐到马车另一侧。 只是马车门关上,车辆开始行驶之后,一直处于透明状态的彩云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刚刚没注意是和谁对坐,此时对面冷飕飕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彩云觉得软乎乎的垫子里和藏了针似的! 不过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马车刚出荥州城门,一道熟悉的女孩哭喊从远处隐约传来。 “思姐姐!柳夫人!带上我吧,带我一起走!” 瘦小的女孩从远处背着行囊急切的跑来,鼻尖眼眶都红肿着,满面的泪痕在小脸上留下水光。 女孩踉跄跑向马车,外围的侍卫看了看她的面容就没有拦她,只是到马车近前,才有近侍伸出手臂不让她靠近,这个距离可以让她和车上的主子们对话了。 女孩没硬往前凑,在近旁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得沙哑的声音恳求道:“柳夫人,您收下我吧,除了您,我没有归处了…” 马车挺稳,柳如思打开车门,惊愕而疑惑问:“雪霏,你怎么了?” 杨雪霏瘫跪在地上,嘴张合着说话发出的却大都是哭音:“呜呜…阮…呜…哥…” 柳如思走下马车,蹲下抱着痛哭的女孩,轻拍着柔声安抚道:“别急,你慢慢说,阮清怎么了?” 杨雪霏无力伏在柳如思的肩头,话语稍稍清晰了些:“…呜呜…前几日…张适德一家要被押送去京城,听说是要刑部复审,许多人都去唾骂围观,我也去了…” “囚车行至官道,许多人情绪激动,投掷着秽物,阮清哥哥不知从哪弄来一锅热油,劈头盖脸泼向张适德!张适德皮开肉绽,见情况严重,羁押囚车的官吏就要抓阮清哥哥…” “好在周围许多愤恨张适德的人,帮忙拦下衙役,阮清哥哥就逃走了…呜…” “呜…可是后来阮清哥哥就不见了…我和阮伯伯一家四处寻找…找了两日…找到了…”杨雪霏又开始泣不成声。 “呜呜…阮清哥哥…已经走了…” 柳如思愣住,她方才只以为…是阮清不愿雪霏替代心中挚爱,把雪霏赶走了… “…呜呜…是我…回到空置的老宅…就看见…呜呜呜!就看见…他悬梁了…呜呜呜!” 轻拍安抚女孩的手停下。 柳如思怔怔出神,原来杨柳依对阮清来说,不只是不可替代…原来他对杨雪霏的忽视也不是排斥…而是没有心力去在意除了复仇外的世事了… 披着每一寸都透着悲伤的衣襟,拖着消瘦如尸体的身躯,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或许,早在杨柳依香消玉殒的那一日,阮清就已经死了… 只待雪恨的这一日,才让肉身也生死相随… 走下马车的褚时钰停滞住,伸手扶住车框,大口的呼吸着,却依然感到窒息。 为什么?他也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痛得他几乎站不稳…他明明不是会悲天悯人的人…他听闻过多少妻离子散,也目睹过人间惨剧,都未曾掀起他心中太多波澜… 褚时钰脚步踉跄而急促的走过去,强硬伸手一把将柳如思拉出来!双臂如拘禁般将人死死圈在怀里! 柳如思一时都懵了,双臂勒得她都快窒息了!挣扎着艰难惊呼道:“你做…什么?!” 这样,这样就没那么痛了,贪婪的汲取着怀里的体温,褚时钰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可能是他代入太深了,阮清对应的…是柳如思。 “放手!我真的…要被你勒死了…”柳如思艰难喊道。 闻言,褚时钰赶忙放松一些,只是依旧将人禁锢在怀里不肯放手,大手按着温嫩的躯体,直把人往自己胸口上贴。 “你到底发什么疯?!” 柳如思惊怒交加,用尽全力撑开一点距离,杏目含怒的抬头,看向蛮横无礼的人,看清极近的脸,怒意顿时化为惊愕… 眼前俊美的脸一片煞白,一双瑞凤眼里面竟然是灰败的绝望。 他脸上的神色,如那日洪水目睹房屋坍塌,只是现在距离极近,她看得更为真切,只是看着都让她心颤担忧。 “你怎么了?”语气极轻柔,柳如思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但这样的状态,怕是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崩溃失控。 被温柔的声音唤醒,一滴泪珠突然从瑞凤眼里跌落,他立即埋首在柳如思颈窝处,低哑而带着一丝哭腔的低声说:“我不知道。” 柳如思犹豫了几息,然后抬手绕过他的腰间,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抚道:“没事,情绪释放出来就好了。” 面对他这样的情况,柳如思也给予了一些耐心,任由他安静俯首抱着,让他缓解一下方才的情绪。 只是,耐心是会一点点流逝的,特别是情况尴尬的时候! 褚时钰半跪在地上,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罩住了,但他埋头在她肩上,所以柳如思能看见周围的人,和他们的表情! 这可是在荥州城门口!到处都是人! 虽然机灵的侍卫们已经一圈圈把这里围了起来,挡住外面百姓好奇的视线,但圈子里就很多人!侍卫们也是人! 柳夫人被蛮横抢走的时候,杨雪霏直接被甩开了,此时连自己的痛苦都一时忘了,一脸惊愕的看着端王强占了她的位置… 彩云之前听着雪霏的事也感落泪了,但现在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 周围的下人、侍卫还有孙知照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只是作为下属不能直勾勾的看,只能暗戳戳的紧盯… 而小秦皓趴在马车的坐垫上,两手托着腮,两只小脚丫翘起,义父就这么想当他爹吗? 还残留着些微死皮的小手搭上圈在她腰侧的手腕,把脉片刻,她又放下手,很正常的样子啊!虽然可能是她把脉功夫不到家,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病吧? 或者是心理疾病?但就算是精神病犯了,也不能这样一直抱着吧! “你好点了吗?”柳如思温声细气的询问。 埋首的人闻言轻点了头,缓缓松开圈禁的手臂,终于把怀中人放出来。 精致的脸已经恢复了血色,甚至耳尖通红,和一旁白皙的皮肤比起来,像是要滴出血,柳如思抿了抿嘴,算了,这次不跟他计较。 “你先去车上躺一会儿?我再与雪霏说几句。”虽然柳如思不知道要怎么疏导治疗精神病,但对待病人态度温和点应该是没错的。 褚时钰神情有些不自在,拉着柳如思站起身,但不挪步,极轻声的说:“我只想在这,在你身边…” 又是表达心意的言语,柳如思避开他的眼神,看向杨雪霏。 伸手轻扶着女孩的肩膀,柳如思柔声问:“这些日你是住在阮清家里吗?阮清的家人…对你是什么态度?” 杨雪霏垂头抽噎着说:“阮伯伯一家对我很好,阮伯母也说了…呜呜…说阮清哥哥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等过几年就让我与阮清哥哥…” “那现在呢?他们不留你吗…”看着小姑娘的神色柔和,但略微有些复杂。 “他们没说…呜呜…可是我看见他们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是怪我的!他们一定是在怪我找阮清哥哥…让他想起复仇…”小姑娘痛哭流涕,即便阮家心存善意留下她,她也无法面对两个长辈的眼神。 “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你,阮清应该也从未放弃报仇雪恨。”但柳如思知道,悲痛中的人最容易迁怒,阮清的父母怨到雪霏身上,也是自然… “思姐姐,求你带上我走吧!把我再收作丫鬟也好…我不想留在这里…呜呜…”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是哀求。 柳如思安静看着眼前才比她下巴高一些的女孩,思考了片刻,她才轻声说:“那你先跟着我,具体怎么安排,晚些再慢慢说。现在去跟梅红她们坐车吧,这会儿已经耽误启程了。” 第94章 车里有个仙女 浩浩荡荡的端王队伍走在官道上,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里依然是四人。 但坐的位置却变了,柳如思上车坐到了秦皓身边。彩云可不敢往对面坐,于是硬是与思姐姐母子坐一排,好在座位够宽敞,两个女子加一小孩还宽松得很。 不过再宽松,褚时钰也不好往女子的中间坐,于是马车里现在是三对一的局面。 彩云靠着软软的靠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小秦皓窝在娘亲的腿上,小嘴边挂着口水,是真的睡着了,而柳如思温柔搂着小小的身躯,看着车窗外,怔怔出神。 “如思,你打算怎么安排杨雪霏?”褚时钰轻柔出声,干扰对面似乎带着哀愁的思绪,尽管他知道有秦皓在,她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可那来得莫名的情绪,还在他胸腔隐隐作痛,似乎只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才能安心。 柳如思回过神,沉吟了一会儿,淡淡说:“既然想跟着我,就让她签身契吧…以后若有别的追求,再放她走。” “你不喜欢她?若真是不喜就别难为自己留下了,我给她些银钱,让她自寻出路就是。”褚时钰提议道。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她最不想留的人是谁,不清楚吗?唉,跟有病的人较真不来。 柳如思轻叹了口气道:“雪霏身上的衣衫和包袱虽然是棉布,但也是精织细染的良布,看样子是不贫困。她又会读书写字,不靠阮家,自立更生应当是没问题的。她匆匆来找我,应该是想给自己寻个依靠吧。” 听她停顿,褚时钰又出声说:“但你若是喜欢她,可以不让她签身契,就和彩云一样跟着你。” “也不是不喜,雪霏没做错什么,她现在亲近我、想跟着我应该是真的。只是她和彩云不一样,她心思有些多,以后也许会有别的渴求。” 柳如思又看向车外,轻声道:“我不想在她身上倾注太多心思…感情是覆水难收的,与其将来因人心变化而困扰,不如一早把握尺度。” 褚时钰心中有些沉闷,原来她对于是否接纳一个人,是有划分的,她喜欢彩云的乐观纯直,拒绝心思复杂的雪霏… 那他呢?岂不是一早就被否决了?他的心思,特别是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可一点都不单纯…明明她自己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怎么能这样… 可心思多是能改的吗?褚时钰脑中思虑万千,试探着问:“你为什么觉得她心思多?” “她以强抢民女是亲告罪的理由,求我放身契,但我了解过这个罪,家人若是奴籍,只要能证明原籍,而主人家不反对,同样是可以告官的,不需要脱籍。” 柳如思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平静道:“但她在拿身契的那日,就试探过能不能回到我身边。她应该预料不到,阮清会赴死…她想择优而处,可以理解。” “但将来谁能说得准,我不一定能维持她想要的生活状态,她会不会又有更优的选择,会不会为了更好的去处而再次欺瞒,或是,做些别的。” 静静听完,褚时钰稍稍松了口气,认真道:“我确定谁是最优,也不会想要别的去处。” 柳如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说到你了吗?能不能别见缝插针的表达心意?? 褚时钰已经习惯了她的抗拒,自然而然的又问:“既然有顾忌,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了?你又不缺丫鬟伺候。” 因为似曾相识,因为在同样的年纪,她也还日夜渴望着,有人能收留她,成为她的依靠…可是没有,她只有自己,在孤独中煎熬着,慢慢也不再寻求他人,她成了自己的依靠。 柳如思平静轻道:“到底是个不过十二岁的姑娘…留个身契当制约,我就做她有条件的归处,给她的人生托个底吧。” 褚时钰终于了然,她因对心思复杂的人有猜疑,而拒绝对杨雪霏投入感情,但恻隐之心又让她不忍拒绝,签身契是权衡之后的结果。 端王赶往京城的队伍,并不怎么赶。 沿途游山玩水,体验各个城镇的风情特色,正常半个月就能到的路,硬是走了一个半月。 这还是因为收到了皇帝带有催促之意的口谕,在孙知照和柳如思的连番劝诫下,褚时钰才让后半段路加快了些… 巍峨雄伟的都城。 小秦皓和彩云分别激动而好奇的趴在车窗边,柳如思也通过小秦皓旁边的空档往外看。 天下第一城果然不凡,远在几里外就能看见绵延的城墙,那厚重的气势让初见的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褚时钰坐的那一头是反的,看到的只能是后面的景色,不过他对京城没什么好奇的,手肘支在车里架起的桌板上,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人。 希望以后在京城,他们的关系不要倒退,至少要维持现状,能缓慢发展就好,当然,能突飞猛进就最好不过了。 京城的南门外。 早有诸多仪仗官吏排列整齐,还有许多闲着的权贵人家和百姓在两侧聚集,在此迎接端王回京。 “端王哥哥就要到了!快帮我看看,我的口脂可还完好?发钗没歪吧?”妙龄少女一身鲜艳红裙,激动的让丫鬟替她检查妆容。 不远处一秀美女子眼中闪过不屑,自然的调整了下身姿,一身淡青与白色相间的衣裙,使她看着清雅脱俗。 城门的左侧,不约而同的站了许多达官显贵,而其中有许多青葱年华的贵女,大都是跟随着父兄来的,也有少数是自己来的,而这些女子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 端王是而今威势最盛,最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而他的正侧妃位至今都是空的,那可是有望母仪天下的位置! 许多没有站队,而家有待嫁少女的官宦人家,都不介意来压个宝。而少女们自身也很是期盼,毕竟端王光论容貌身量就是个中翘楚,谁不希望有个高大英俊的夫君呢? 但大多数人只是抱着撞大运的心态来的,没那好命就当凑个热闹,甚至还有人小声打赌,那几个家世样貌都最佳的女子,谁能有幸拿下端王的妃位。 最多人押注的是身穿红裙的长宁郡主秦蓁,她是自己带着仆从来的,但没人觉得她是上赶着,毕竟她的生母是长公主太华,论家世,没有人比她更匹配了。 但一身淡雅的礼部尚书嫡孙女沈玉琴也备受瞩目,论地位可能差了点,但加上才情和容貌,就不遑多让了。 “来了来了!”长宁郡主站到左侧最前面,等会儿要宣读圣上旨意,端王大驾肯定是要停在这儿的!她要端王哥哥第一个就看见她! 浩荡的队伍临近。 端王的队伍前头的骑队逐渐分散到两侧,侍卫们整齐列队隔开围观的人。 中央五马并驾的马车变为队伍最前,车旁龙纹旗帜招展,车后众星拱月的环绕,属于王侯的威势尽显! 马车在迎接仪仗前停下,左边的一众贵人愣了愣,马车门呢? 然后就看见仆从在马车右边放了登马阶,车门怎么在右边?! “啊!啊!端王殿下!” 右边的平民百姓都激动起来,特别是少女少年们都兴奋不已的呼喊着!他们不觉得有望搭上高高在上的贵人,但能近距离看见端王够他们吹好久了! 有少女热情而激动,掏出香囊朝马车投掷过去!周围的人见状都福至心灵想要效仿,在身上翻找各种丝帕、香囊! “不准扔东西!” 右侧守卫的侍卫赶紧大喊,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事儿早在四年前,王爷中状元的时候就被禁止了! 而马车里,彩云钻到马车的座位底下,她小声的喊话:“我就躲这儿就行了!我不出去!” “我也不下去了,你赶紧的!不是说听旨完还要乘车吗?”柳如思没有躲到车底,但不知何时掏出一块手帕挡在脸上,缩到马车门旁边不显眼的阴影处。 褚时钰又好笑又纠结着,他不想让柳如思为难,但又好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柳如思和他同乘一车,关系很不一般! “你呢?下去吗?”褚时钰看向在探头探脑往外看的小秦皓。 小秦皓立刻眼睛亮亮的点头,但又迅速想起来,对娘亲问:“娘,我想下去,可以吗?” 儿子向来不怯场,柳如思是知道的,朝他做着驱散的手势:“赶紧去,记得回来!” 马车停了许久,右侧百姓的叫喊都没劲儿了,才“哗”的一声拉开至最大! 端王长腿伸下,跃过登马阶踩在地上,四平八稳的下车! 百姓的叫喊声正又要开始拔高,就见端王转身从车上抱下一个小男孩!端王有孩子吗?! 众人惊讶的同时,有不少眼尖的百姓,看见车里还有一人缩在角落,是个以手帕掩面,曼妙身材的女子! 当小男孩被端王抱稳往前走,那女子就伸手,“哗”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左侧的贵人们看不见马车里的景象,但端王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到车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秦皓看见许多人朝他看,就面带笑容的回看众人,甚至看见一脸惊愕的长宁郡主时,还伸手挥挥,对她打了招呼。 在来传旨的徐公公面前站定,就那么抱着秦皓不放下来,端王冲徐公公点头说:“念吧。” 徐公公笑了笑没觉得奇怪,因为端王被钦赐过非大典不跪的资格,虽然手上抱的小孩不是,但抱在端王手里的小孩谁会计较? 清了清嗓子,徐公公开始朗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端王西南战役大胜缅吁,立不世之功!正待回京褒奖!旅途之间,端王路经水灾之地,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抚恤百姓,振作灾地!赫赫伟绩功高不赏!” “今夜朕将于宫中置办家宴,先慰为父之心,替皇儿接风洗尘!钦此!” 端王没什么意外之色,这就是通知去参加宫宴的传话而已,只不过在城门口宣读对有功之人的褒扬,可以彰显大夏的气度。 单手接过明黄色的圣旨,端王一边转身,一边说了句:“有劳了。” 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被如此无礼对待,通常是该生气的,但徐公公没有,因为端王一转身,就有端王的侍卫从旁边经过,一锭沉甸甸的元宝就落在他掌中了!什么虚礼?都不如实心的礼! 见圣旨念完,长宁郡主终于憋不住了,跑上前急切的问:“端王哥哥!这小孩是谁?” 褚时钰正要回答,突然一些念头闪过,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我儿子。” 小秦皓歪了歪头,好像有点奇怪…不过义子也是儿子,也没有不对,于是小孩冲长宁郡主笑了笑打招呼。 如晴天霹雳!长宁郡主两眼瞪得溜圆!其他离得近的人也是满场哗然!难以置信的看着端王手上好大个孩子! 这不合理!这孩子得有五六岁了吧!端王现在才满二十一! 等等,好像也合理,虽然大夏律定男子十七成婚,但民间早婚有子的男儿也是有的,十五六是有那能力的… 但也还是不合理!为什么孩子这么大了之前都没人知道?孩子的娘亲是谁?! 众人满头雾水的时候,褚时钰已经抱着小秦皓回马车了。 柳如思还是窝在角落,但手已经放下了,此时听见开门声,连忙又要遮上,但手帕没拿住掉地上了! 不被看到脸,以后在京城各过各的,才能少一些麻烦! 在捡手帕和抬手遮脸间卡壳了一瞬,车门就已经完全打开了!柳如思连忙直接双手捂脸转过身去! 而就这一瞬间,被翘首以待想看车里女子的百姓收入眼中!惊鸿一瞥!都未看全容颜,只见美目,或见红唇! 再加上那扭身更显玲珑曲线的身姿,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所有人都确信里头是位美人儿!犹抱琵琶半遮面,总是更让人心痒好奇,而人的想象是能趋向完美的! “端王车里藏了个大美人!天仙一样的美人!”有人夸张的喊道。 但有人更夸张的应道:“我看就是仙女!凡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有那么美吗?我也想看看!” “啊!别挤了!” 原本女子在前头的地方,许多男子开始往前挤,都想看一眼所谓美如天仙! 然而马车的门已经被褚时钰“碰”的一声关上了,看什么看! “别挤了!端王不让看天仙!”被挤得不行的女子喊道。 “看一眼怎么了?!端王也太小气…”愤慨的人愤慨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唉…理解,我要捡到仙女也不让别人看,被抢了怎么办。”有些男子失望的往后退。 “都是王爷了!谁敢跟他抢仙女?就是肖七…” 外面各种仙女、天仙的声音传入柳如思耳中,内心发出土拨鼠之尖叫!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长宁郡主从端王有个儿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才注意到对面百姓叫喊的内容,天不天仙不知道,但车里肯定有个女人! 然而她想上去看的时候,马车已经驾驶入城了。 其他贵女都失望的看了长宁郡主一眼,这里只有长宁郡主敢去开车门… 暗骂了一声迟钝的蠢货,沈玉琴将手中的卷轴扔给丫鬟,一身沉郁的上轿子回府,晚上宫宴她要看看,到底来了个什么角色?! 第95章 端王回府!闲杂人等退避! 步行的随行队伍都留在了城外,他们是军籍的步兵,虽然也是隶属端王的亲兵,但只能在城外驻扎。 五马之车驶进京城还是八面威风,下人、管事的马车,还有骑队都前前后后拱卫着。 城中的行人都纷纷退避开来,但都在两侧围观探头,甚至还有闲着没事的人,跟着车马队往前走。 只是队伍行至京城东侧,进入一截支路时,就有许多侍卫在路口排起人墙,堵住支路两头,有百姓还想进去看。 立刻有侍卫抽刀威吓,沉声喝道:“端王回府!闲杂人等退避!” “端王好霸道!”百姓们只能叹一声各自散去,混在百姓堆里的各路人,见打探不了消息也只好悻悻退去。 柳如思不知道这些,只是从马车里出来时,见没有旁人围观,大大的松了口气儿。 不过转眼,她就纠结于别的事了… 眼前是气势恢宏的府邸,黑底牌匾上是金色的端王府三个大字,门楣上雕刻着许多精美的龙纹,布满黄铜门钉的朱红色大门已经大开。 褚时钰见她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柔声说:“现在正晌午,日头大,赶紧进去吧?” 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柳如思真的很怀疑。 “我不想住这儿,已经说好了,到京城我会去买栋小宅住。”柳如思一脸郑重。 之前抱了一丝侥幸,想让她迷迷糊糊的就进去了,看来是行不通…褚时钰也早准备好了说辞:“买住宅总要相看挑选,没那么快就买到称心的,你先住我这儿,等买好了再搬。” “我先找个客栈住就行,不用再麻烦你了。” 已经到了京城,柳如思不想再纠缠不清下去,拉起小秦皓,眼神示意彩云,她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只要人能离开,让他帮忙送个行李应该没问题。 不过,她只是天真的尝试了一回,看见前面人墙般寸步不让的侍卫们,柳如思想起来,褚时钰只会给她一定范围内的选择… 褚时钰绕到她身前,柔声劝着:“不论别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秦皓现在也是我的义子,怎么说都是关系匪浅。” “我府上多得是空院子,却让你们在客栈住,实在不合情理。就在我这儿小住一段时间,好吗?” 柳如思还是偏头盯着挡住的侍卫,沉默了许久才看向他,沉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相看宅子?相看好了,又什么时候能搬去住?” 两个问题,把褚时钰接下来的说辞都堵住了,她就不能稍微笨一点吗!他想拖延到天荒地老的打算,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思绪急转之后,褚时钰又找到还算合理的理由,轻声道:“不是要给秦皓请名师教导吗?请到我府上授学会…体面一些,先生应当也会更尽心。” 柳如思蹙眉问:“不去书院学堂吗?只找先生私授?” 见她态度,褚时钰明白她是希望送秦皓上学堂的,他连忙解释道:“京城最好的学府自然是国子监,但国子监一般要满七岁才能入学,我可以提前让秦皓进去,但也得要些时间…” 闻言柳如思恍然,她原本怕秦皓被校园霸凌,也是不想让秦皓提前进书院的。但现在因为想着他是端王的义子,别人欺负应该不敢下死手,而秦皓已经自信到甚至有些自傲了,她就觉得,可以早点送去打压一下… 不过学校有年龄限制,那也不用强求,柳如思点头说:“嗯,上学的事不急,可以让他先在家自学…” “娘~皓皓饿了…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小秦皓突然出声道。 褚时钰眼睛闪过光,很好,这小子又开始讨喜了,他连忙拉过小秦皓的手,对拉着另一只手的柳如思说:“先进去用餐吧,有什么事背后再说。” 柳如思无语又无奈的跟上,她能不知道儿子是故意的吗?因为不想自学,就把亲娘卖了吗?! 终于她还是进了端王府的朱门,褚时钰像个导游一样,边走边给她介绍起路过的一些建筑… “承运殿通常是待客用的,宴请也会在这儿,我很少启用。” “这边的存心殿,一般我会在这边处理政务。对了,左边是库房,有需要可以直接让丫鬟去拿。”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真以为她会在这住很久吗?说这么详细做什么? “过了这道门,就属于王府后…宅…”褚时钰的话音滞住。 “恭迎王爷回府!妾身见过王爷!”婉转动听的女声齐齐喊着。 三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齐齐福身,她们都各自带着丫鬟,还有些其他仆役来行礼,整道门的前路都被堵了个严实。 柳如思惊讶的看着前面的三个女子,她们与她年纪相仿,颜值也相近… 她顿时毛骨悚然!褚时钰该不是有什么收集癖吧?! 她立即转头看向褚时钰,就见他满脸苦色,一副听我解释的表情。 柳如思见他神情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惊悚,于是带着试探,调侃般问:“你是想集齐四个人打麻将吗?” 褚时钰微顿,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当即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她们三个是我十七岁中了状元,父皇赏赐的!因为是公开御赐,所以不得不收!我没有碰过她们任何一个人!不信你可以验身!” 信息量有点大,柳如思惊悚退去,最后的验身两字,让她下意识的往他身下瞥…男的能验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褚时钰顿时耳尖通红,尴尬的说:“我是说验她们…” 柳如思正又往那些女子看,就听见他又极悄声的补了一句:“但是,我确实也元阳…未…” 柳如思接受着耳边传来的信息,但同时,因此脑中一片混乱!信息量真的有点大! 说到验身,三人左边的美人轻咬嘴唇往褚时钰身下看,中间的木着脸毫无波澜,右边的有些害羞般躲躲闪闪? 褚时钰是在说谎?但骗她这个做什么?她自己就是个嫁过人的,孩子都在这儿了,甚至听到他还是处,她更不想招惹他了… 见她一直不说话,褚时钰急切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要验吗?那我现在安排她们去房间…” “不用,不是说要吃饭吗?真要饿死了。”柳如思打断奇怪的对话,谁是不是处,关她什么事啊?! “好,好!我们先去吃饭!” 褚时钰一边带路,一边狠瞪了几个女子一眼,让她们都回去。他也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停留,不管怎么说,他有三个妾室都是事实… 可收下这三个人他就没理会过!不过是王府多养几个闲人而已!而他之前又长年累月在外,根本就忘记有这些人了! 走了一小截,见现在方便说话了,小秦皓忍不住问他最关心的问题:“义父不是皇子吗?怎么会中过状元?” 小秦皓的见识日益增长,何况读书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大夏明文规定商户和贱籍的人不能科举,事实上还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室宗亲不会被收为考生,基于褚姓在大夏之前不常见,等于是姓褚的人都不能参加科举。 引着几人走进临安宫,褚时钰见柳如思隐约有好奇之色,但似乎没注意进了哪里。 “自然不是正常参与科举的,我改名换姓打点了录入名册的学官,才得以参科,不过成绩是真的,都是凭己身才学考的。”褚时钰并不掩饰对这份成就的自豪。 走进广明殿,偏厅已经备好了一桌膳食,褚时钰拉着小秦皓坐下说:“先吃饭吧,餐后再给你们仔细说。” 食不言是他们的惯例,安静吃着饭,但眼睛是空闲的。 在今天之前,柳如思亲眼见过的最华丽的古代建筑,是张家的山庄,已经是富丽堂皇了。然而进到端王府,她还是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就现在吃饭的偏厅,大就不必说了,跟坐在小食堂里似的…更从房梁到地面,门窗到陈设,用材到工艺,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柳如思还算神情淡然,毕竟是在现代电视剧里见过世面的,装也能装出淡定。但彩云是真的惊奇不已,左瞧右看,饭都顾不上吃。 在柳如思身边待命的雪霏故作镇定,但还是眼底惊色难掩。左右伺候小秦皓的梅红、竹青更是如此,她们和之前的菊香是在金燕城买来的丫鬟,也没来过王府。 小秦皓倒是接受良好,毕竟他才五岁,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还是崭新的,看到什么都新鲜,因为这几个月总是接触新事物,他已经能把好奇搁置——吃完饭以后再慢慢看。 神色各异的进食,柳如思碗空后就放下筷子,褚时钰也紧接着吃完。 “接着给你们说说我科考的事?”褚时钰主动打开话题。 小秦皓满眼期待,他还没吃饱,但听故事只用耳朵~ 但柳如思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旁边的雪霏和丫鬟们,摇头道:“这些事以后可以慢慢说,一路过来有些累了,等会儿先带我们去暂住的院子吧。” 褚时钰略为失望,他希望柳如思也能多了解他,她不会主动问,那就只能他自己找机会说…但他也理解她的顾忌,他科考的事自然有些秘辛,虽然他不怕别人知道,但这些丫头不听才是好事。 小秦皓更是满眼失望,不过娘说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柳如思显然是要等彩云和秦皓吃完,偏厅安静了片刻。 “晚上去宫宴,要带上秦皓和彩云吗?”褚时钰突然问道。 他这问法是默认了柳如思要去的,可他心里打着鼓。他极想让京中的重要人物都见一见柳如思,先坐实他们不寻常的关系,但柳如思十有八九是不想去的,而这事确实不能强制她。 “彩云,皓皓,你们想去吗?”柳如思转而问道。 褚时钰一惊,她这是愿意去?!她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吧? “我想去~不过看娘的意思,娘不让,我就不去。”小秦皓现在学会先表达自己的意愿,再征询同意了。 彩云正啧啧称奇的看着角落的宫灯,数着上面那些她不知道是什么的珍奇瑞兽,突然才反应过来思姐姐问了她话,后知后觉的问:“去哪里?” “去皇宫,参加宫宴。”褚时钰好笑的代为回答,他终于理解柳如思为什么喜欢彩云了,确实很逗。 “皇…皇宫?不去!我不想去皇宫!”皇宫在彩云眼里跟天宫也没什么区别,她不想认识那些皇上娘娘之类的大人物!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只会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两人表态完,柳如思便看向褚时钰,意思是按各自的意愿安排就好了。 但褚时钰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声确认般问:“那你和秦皓一起去?” 柳如思神色自若的轻轻点头。 这意外的态度让褚时钰又惊又喜!他连忙起身说:“那现在去休整一下?宫宴酉时开始,一个半时辰沐浴梳妆可能有些赶,不过稍微晚点也没关系。” 柳如思点头起身,小秦皓吃饱了也溜下椅子,彩云见状也要起来一起去。 “你不去就不用急了,慢慢吃饭吧。”柳如思让彩云坐下,看向杨雪霏说:“你陪彩云在这儿吃一些?” 杨雪霏怯怯看了眼彩云,只是垂着头,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 褚时钰瑞凤眼微瞥,淡声说:“去宫里最好带两个机灵的丫鬟,把雪霏和竹青带去吧。” “嗯,也好,那梅红你陪彩云?”柳如思转而问。 “好的,柳夫人。”梅红当即应道。 丫鬟的事,褚时钰转头就不放心里了,身为亲王不可能连这些琐事都要管,梅红虽然是刚来王府,但自有本府的管事和下人去引领她们。 出了偏厅又出了广明殿,柳如思就看着褚时钰把她们往后头的建筑引,她突然停下问:“不是说让我们在空院子暂住吗?” “是啊,这边都是空的。”褚时钰一派自然道。 “你是觉得我不识字吗?芳华殿的殿字我还是认识的。” 柳如思眯眼看着褚时钰,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王府里的宫殿是主子才能住的,这里的主子指的是亲王本人和王妃,侧妃有时都不会分到宫殿里。 以客人的身份,再是尊贵也不可能安排到这儿。她若是住进去,这辈子也别想洗清了!她还是低估了褚时钰,居然想出这么无耻的坑骗手段! 褚时钰看着那高挂的《芳华殿》,人果然最容易灯下黑,他居然连这么明显的东西都忘记了!轻叹了口气,看来蒙混过关在柳如思身上是不可能的。 “你们的行李已经搬进去了,去宫宴要穿的衣饰也备在里面…时间有点赶,等晚宴回来再商量好吗?”他打算再试试缓兵之计。 “那就不去宫宴了,你让人把我的行李都挪前头客院去。”柳如思这次不肯让步,进芳华殿哪怕只是梳洗,都很可能就被认定是端王的女人,和以往那种不清不楚是两种概念。 “我这就叫人搬,宫宴抓紧些就来得及,还是一起去。”褚时钰给下人丢了个眼神,立刻有许多丫鬟下人去搬东西。 其实强要她住进去不是不行,但生了怨怼,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还是等以后有了名份,再名正言顺的搬,到时候,直接让她住主殿去! “那直接去空院吧,外边日头大,别晒着。”褚时钰又示意柳如思随着他走。 第96章 你家,你随便住 褚时钰轻车熟路的将几人又领到一座院落。 柳如思又在门口停下脚步,气派的院门上面有块崭新的牌匾,光亮写着《如柳院》三个大字! 这也是准备好的吗?! 不过,一个暧昧的院名而已,今天跟他斗智斗勇太多,她真的已经累了… 柳如思抬步跨过院门,只是迈了一只脚,她又顿住了。 等等,这不是那什么拆屋效应吗?! 住进芳华殿明显是她不会同意的事,当然她若真的住进去,褚时钰想必会很乐意。但这个牌匾都做好了的院子,说明褚时钰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她住这儿! “这是不像是客院吧?”柳如思有气无力的试图抗争。 不是吧,这都不能让她就范吗?褚时钰想着,但也不气馁,柔声细语的又开始劝说:“只有这个院子是有打扫过的,其他的院子荒废多年,蛛网灰尘遍布,一时半会儿也打理不出来…” 算了,累了,毁灭吧…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转回头,筋疲力尽的往院里走。 看她心累的样子,褚时钰也有些愧疚,但他总要一步步入侵她的生活,她不肯放弃抵抗。他只能把握好循序渐进的攻势,不使她生恨已经很难了… 如柳院名为如柳,但进去前院看到的是几颗桃树和杏树看那枝叶繁茂的样子,应该是早先就有的。 踩着平整的石砖路往里走,又过一道门,一个庭院,一间穿堂屋,才是一个宽阔的正院,看旁边廊厅的样子后面可能还有院子,就是不知道是四进还是五进了。 正院左右各有一厢房,中间正房是三间屋,此时除了最左边的厢房,四间门都开着。 王府原有的六个丫鬟整齐站在正房外的门廊边,见他们进来,便齐齐福声轻喊:“见过王爷,见过柳夫人、小公子。” “伺候夫人和小公子去沐浴梳洗,动作快些。” 六个丫鬟分别迎上三位主子,边上另外还有婢女迎上雪霏和竹青。 柳如思跟着引路的丫鬟走向正中的屋,才走几步,又突然发现,褚时钰竟然往左边那间屋走。 “等等,你也住这儿?”柳如思惊喊。 褚时钰停步,转头依然是柔声解释:“在荥州城也这么住的,而且现在来来回回时间可能…” “没事,你家,你随便住。” 打断他的解释,柳如思径直往屋里走,虽然是刺了他一句,但其实是她感觉自己很事儿精的样子…可他能悄无声息的步步为营,她只能事到临头才见招拆招,除了被动的“挑事儿”防御,她别无它法… 进到屋里,先是一道画着骏马驰疆的屏风,两个丫鬟将门掩上,柳如思绕过屏风,入目的是外间琳琅满目的精贵陈设。 “夫人,先移步内间吧,奴婢伺候您沐浴。” 丫鬟推开内间的门,里头已经备好了水汽蒸腾的浴桶,再次验证了褚时钰早就打算让她住这个院子。只是不知道,若是她答应了住芳华殿,里面是不是也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柳如思走到浴桶边,两个丫鬟就上前要帮她解衣裳,她连忙出声:“我自己来,你们在外间等着,我洗完再叫你们。” 知道时间很赶,柳如思没空慢慢泡澡,最快速度给自己清洗干净,拿起放在小塌上的里衣,然后她就发现一件尴尬的事,内衣是传统的肚兜… 不得不佩服,褚时钰做戏向来做全套,她的行李是真的搬到芳华殿去了,她洗澡速度很快,现在不知道搬过来没有。 几息权衡完毕,柳如思便把肚兜穿到身上,等会儿还要梳妆,没那么多时间磨蹭。 “我好了,帮我把衣裙拿进来吧。”柳如思一边喊着,一边系里衣的带子。 两个丫鬟便推开里间的门,她们各自手上衣服,一套青色系的,一套粉色系的。 “夫人您挑一套?若是不喜欢,还有其他样式的。” “就这个吧。” 柳如思径直拿起青色系的那套,她抖开衣服,是上青下浅的齐腰襦裙,脑子里闪过像根葱似的,手上也不停歇,麻溜的开始穿。 她动作迅速,两个丫鬟都想帮忙都没找到机会,系完腰带,穿好后才对丫鬟问了句:“没穿错吧?” “没穿错…” 就是这衣服有点太合身了…一个丫鬟伸手帮整了整衣领,撇开眼睛说:“夫人要不试试别的样式?” 柳如思低头看了眼,确实有点显眼…从小榻上拿起另一套粉色的衣裙,抖开看了看,她就想起一句台词,粉色娇嫩你今年几岁? “算了,就这样吧。” 柳如思不再纠结,身体就这么长的,大小都不需要羞耻,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一丫鬟连忙上前说:“夫人,奴婢帮您盘发吧,奴婢擅长凌云髻、回心髻…” “简单些的妇人髻就好,要快一些。”梳头还是别人弄比自己方便,柳如思也不执着自己来。 这时另一个丫鬟又上来说:“夫人,奴婢帮您上妆吧。” “上点胭脂就好,不要上粉。”这时代的水粉多数都是含铅的,这时候她也没功夫分辨。 上妆的丫鬟一愣,不施粉就上胭脂的妆容该怎么弄? “没事,我自己来吧。”柳如思拿起桌上的胭脂,往嘴唇上点了点,涂了口红就等于化了妆,没毛病。 “夫人长得这般美,怎么弄都是好看的。”上妆丫鬟真心赞叹不已,虽是没帮上忙,但也不着急,王爷早让管家通告过了,她们可以提议,但最终按照柳夫人的意思来。 “春兰别站着,让夫人选副头面。”梳头丫鬟出声道。 柳如思闲着了,才注意到,这两个丫鬟比梅红和竹青活泼些,脸上没那么多拘禁,梅红、竹青跟着她的几个月已经是改善很多了,但似乎是天性就差了些活泼。 不过几套流光溢彩的头面,很快又分去柳如思的注意力,当真是目不暇接,每一套都有好多样东西,不用说,肯定很贵。 柳如思没有推拒,反正对她来说就是借用,去宫宴总不能一身寒酸,选了套翡翠为主体的,从中挑出两根簪子,一对耳铛。 “秋菊,这是不是有些太素了…”春兰对梳头丫鬟问道。 “那就帮我再挑一两样加上。”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两个丫鬟,柔声问:“你们什么时候改的现在的名儿?” “夫人怎么知道奴婢改名儿了?我是三个月前改的。”春兰惊奇说着,把簪子递给秋菊。 秋菊取过簪子,开始固定发髻,一边回答:“奴婢比春兰晚了几日改的。” 柳如思朝她们笑笑没说话,褚时钰蓄谋已久就不用说了,还真是有收集癖,一定要给她凑齐梅兰竹菊是吗?那现在春夏秋冬少了冬夏,四季要不要补? 而且按这时间线,彩云一开始确实被定位为丫鬟了,兰的空缺原本是要她填上的,但那时给彩云的小姐服饰也不像是临时准备的,是有两手准备?还是临时改念? 屋门外褚时钰已经在等了,与平日不同,此时一头墨发被花纹繁复的金玉发冠束起,还是玄色为底的衣袍,但金丝银线勾勒的龙纹比平日分明醒目许多。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简单发饰面未敷粉,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但唇间那一抹鲜丽朱红却如点睛之笔!一身青衣应当是清冷孤傲的感觉,可她身姿婀娜,却穿出了别样的风情,尤其山峦叠嶂似乎比平日… “咳!秦皓也换好了,现在出发?” 褚时钰轻咳一声,两颊微红的撇开眼,短时间他不敢再胡来,之前的教训够了。 “好。”柳如思轻声应道,低垂视线看着脚下平整的石砖路往前走,发髻稍稍遮拦,没人注意到她的耳尖爬上了胭脂… 出了如柳院。 金红为底的轿子停在门,看褚时钰的意思,是让她和和小秦皓坐这轿子。但柳如思又想挑事了,这跟成亲的喜轿有什么区别?! “按礼制,我就是该乘朱红轿子的。”却是褚时钰先行出声解释。 可坐的不是她吗?!就不信王府没有别的轿子!但争辩这些太麻烦,柳如思转而说:“我不喜欢坐人抬的轿子,京城可以乘马车吗?换辆低调些的马车?” 褚时钰一顿,原本是想她坐轿,他骑马的…但坐马车可以一起坐? 头一扬,褚时钰就改了主意,让人去准备马车,几人先一道步行往王府外走去,马车不方便过门槛,一般都是在门口才上车。 晌午进端王府走的是南门,也就是王府正门,此时要去皇宫,走西门会更近一些。 端王府的下人当真是手脚麻利,他们走到门口时,就有一辆马车刚好停在门外,在京城里应是不方便用五马驾车,所以下人准备的是一辆普通,但还是有两马拉的豪华马车。 柳如思拉着小秦皓上了车,就看见褚时钰紧随其后也要上来。 “临时准备不了那么齐全,时间不多了,将就一起坐吧。”又是褚时钰先行解释。 被热水澡缓解的心累又冒出来,柳如思坐稳闭眼,随便吧! 这马车比她东山村出发时坐的要更宽敞,褚时钰也留了分寸,上车坐到了小秦皓的另一侧,中间隔个小孩,就不会显得太过界了。 一路寂静无声,到了皇宫门口。 皇宫的门楼自然是气势磅礴,柳如思震撼之余,不免对接下来的宫宴有些紧张。她前世今生都是个普通人,这种高大上的场合并没有经历过,而且来得匆忙,许多规矩她都没来得及学。 “秦皓,等会儿一路跟着义父就是,不必绷着。”褚时钰对牵着的小孩说。 游移不定的杏目稳住,悄然向那高大身影望去,秦皓的情绪她身为亲娘再清楚不过… “端王哥哥!”皇宫门内传来喊声,一道红影跑了出来,长宁郡主已经在这儿等好久了。 待看清端王身边青衣妇人的正脸,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个大美人!说是天仙夸张了些,但称为人间绝色不为过… 惊艳过后,长宁郡主急躁的喊问:“这是谁?!” 褚时钰眼神骤冷,沉声道:“皇姑姑没教你说话吗?” 长宁郡主顿时缩了肩膀,气弱的重新问了一遍:“端王哥哥,这位是谁?” “他的娘亲,柳如思。”褚时钰冲拉着手的小秦皓示意了一下。 这是端王哥哥的儿子,儿子的娘亲不就是…!! 即便是惧怕端王,长宁郡主看向柳如思的眼神也不善起来,仅是貌美没什么,可诞下子嗣就不同了!母凭子贵夺得妃位不是没有可能的! 虽然他是故意的,但褚时钰也不能容忍恶意的眼神看柳如思! “长宁!你…” “秦皓,见到长辈要打招呼。”柳如思温柔而清晰的声音打断对话。 小秦皓先点头,后抬头望着褚时钰问道:“义父,我该叫这位姐姐什么?” 义父?原来不是亲生的,长宁郡主顿时长出一口气,不过对柳如思还是有排斥之色。 褚时钰没有失望,这是早晚会暴露的事实,温声对小秦皓介绍说:“长宁是义父的表妹,你应当称她为表姑。” 小秦皓点了头,但有些纠结的说:“可是长宁姐姐这么年轻,我可以叫她姐姐吗?” “随意。”褚时钰不置可否,一个称呼而已。 “长宁姐姐,您好。”小秦皓面带笑容稚声稚气。 长宁郡主想板着脸,可嘴角压不住的往上翘,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柳氏暂且不论,这小孩挺可爱的。 “酉时近半了,进去吧。”褚时钰拉着小秦皓,招呼着柳如思往宫门里走。 长宁也让道走到端王另一侧,柳如思一直是隔着小秦皓走的,此时还稍稍落后了一步,不与他们并行。 褚时钰自然是对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但走在皇宫里,一时也不能计较。 因为皇帝将此次宴会定位为家宴,所以设在后宫的御花园中,除了礼单上有邀请的男宾外,男子是不能入内的。 不过对女子的要求就宽松了,受邀宾客都能带上夫人,至少可以带一个小姐,身份越高越是限制得少,丫鬟也可以自带。 端王和长宁郡主一行除了几个主子外,背后都各自带了丫鬟,褚时钰带了四个,就是柳如思的兰竹菊以及雪霏。 长宁倒是比端王还气派,带了八个丫鬟,此时两队丫鬟在后面,队伍拉得老长。 “雪霏…看前面主子的脚下,不要左右看,容易冲撞贵人…”走在最后面的秋菊悄声提醒。 第97章 皇宫盛宴 走进一片姹紫嫣红,一片亭台水榭映入眼帘,宫宴的会场就到了。 褚时钰一出现,各个席上都已满座,见他身影,除了少数几个人外,都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端王。” 褚时钰点了头,那些人又坐回去。 此时长宁郡主往侧旁被轻纱格挡的席位而去,有宫女上前迎向柳如思,福身轻声道:“这位夫人,随…” “不必,她跟我坐这边。”褚时钰打断宫女,拉着小秦皓,边抬步边示意柳如思跟他走。 柳如思的心脏砰砰直跳起来,大夏男女大防,多人的宴会都是坐不同席的,轻纱象征性的遮挡都算是开明了,真和褚时钰坐到男宾这边,岂不是失礼? 但几瞬的思虑过后,她就移步跟上褚时钰,一是不能驳褚时钰面子,二是… 许多异样的神色落到柳如思身上,少部分惊艳,大部分的质疑,能参加皇宫家宴的都是位高之士,三品官都不一定能收到邀请,美色对他们来说是次要的。 褚时钰皱着眉走到右首席位上,让柳如思照旧隔着小秦皓与他同坐一席。 “既是家宴,各位大人何不与眷属同席?”如春风拂面的声音,却是与褚时钰对坐的康王出声,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拉过立于身后的美人,到他身旁坐下。 吏部和户部尚书对视一眼面有惊疑,但随即转过头对身后丫鬟示意了下,不少其他官员也后一步对分配的宫女低语。 “哈哈哈,既然是钰儿的接风宴,就随他心意吧,把轻纱撤了。”慈祥的笑意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包括康王和端王纷纷起身,柳如思也和小秦皓立即随之站起。 小秦皓学着义父躬身拱手,柳如思迅速参照对面康王的美人行了万福礼,母子两copy之快,甚至看不出是学别人的。 “参见父皇。” “皇上万岁!”众臣行至席边跪拜。 “都平身落座吧,朕的家宴就不必拘礼了。”皇帝行至中央正位坐下。 众人谢恩,又各自回到席位。 “钰儿,自西南抗敌至今,你受了不少苦啊…”一双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心疼的看着左手边的褚时钰。 “建功立业自是会有磨难,多谢父皇挂念。”褚时钰面无表情的微微低头。 “钰儿好心性!”皇帝先是赞叹一句,随即看向康王又向褚时钰,面带疑虑问:“你与琨儿正有疑案,可今日见,好像依旧是兄友弟恭?” 褚时钰喜怒不明的抬眼看了下康王,平静道:“儿臣相信不是皇兄所为,不过…凡事当以实证来分明,查出罪人,才能为死于第二次溃堤的大夏百姓讨个公道。” 皇帝点头表示称赞,随即瞥向那些陆续悄然落座的大臣眷属们,和蔼道:“其他女宾也都坐过来吧,稍稍挪动一下,地方够大。” “是!”众人应和,场间开始忙碌起来。 席位可不能乱坐的,都得按身份高低排列。虽然很多女眷可以直接在自家夫君席上坐下,但还有一些妃嫔和自己来的女宾需要加席,比如长宁郡主。 不过中央和左右首席是不用动的,在此期间,皇帝才把目光落向褚时钰身边的女人和孩子,随和问道:“钰儿不介绍一下,你席上的两位吗?” 闻言,褚时钰却正色起身,连带着柳如思和秦皓随之站起。 他郑重其辞的介绍:“这位是柳如思柳夫人,是位擅长治疗外伤的大夫,儿臣于金燕城被匪徒袭击,重伤垂死,正是柳夫人将儿臣从生死边缘救回,且悉心照料直至儿臣康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儿臣愿以一生相护,聊表感恩之心。” 这话说完,场间人声皆寂,只余桌椅挪动的轻微碰撞声,这地方就没有蠢人,端王的言下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已入场的各家女眷们纷纷面有异色,礼部尚书席上,身穿青衣如一抹青竹的沈玉琴,她面上平静,可看向另一抹青的眼神却抑制不住的透出寒意。 沉寂几息,中央的皇帝眼中未有喜怒,嘴上温和笑着说:“救命之恩是该好好报答,那这个小孩呢?” 这话的意思在场都懂,这小孩不是端王的,柳氏可是个有孩子的女人。 “这位是柳夫人的亲子,天资聪颖好学强记,儿臣惜才甚是喜爱,已将其收为义子,加上柳夫人的缘故,儿臣必会对其视如己出,尽心培养。” 又是寂静,皇帝此时面无表情,而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分为几派互相对着眼神。 女人重要吗?本身不重要,但出身世家的女子,其身上所携带的关系很重要。对于要争坐龙椅的皇子更是如此,端王一正二侧的妃位只要稍加运作,就能得到如虎添翼的助力。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寡妇?端王这态度不像只会收为妾室,可哪怕是一个侧妃,也会是莫大的损失! “民妇秦柳氏,见过皇上…”柳如思顶着心头狂跳,轻柔出声。 听到秦柳氏,褚时钰就心头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此时此刻他不能拦她说话。 而皇帝才又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面目和善的出声:“秦柳氏?你救了朕的钰儿,让朕免受丧子之痛,朕也该对你有所表示…” “现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金千两,赐百亩良田可好?” 柳如思心跳得更快了,妈呀,黄金千两!那可相当于现代的一千万了,百亩良田也值不少! 但柳如思突然走到席边跪下,话音清晰而平静道:“民妇感谢皇上恩典!但…可否将黄金千两和百亩良田换作它物?” 褚时钰脸色越来越沉,皇帝却像来了兴趣,略微直起身,面带笑意的问:“你想换作何物?” 柳如思能感觉到,褚时钰的眼神快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了。其实这场合她不应该主动出声的,但她再不出声,任褚时钰胡说八道下去,她这辈子都别想自由。 千金很重,但自由不换。 “民妇的幼子秦皓,有幸被端王殿下收为义子,殿下爱才想带秦皓来京城受良师教导,民妇不舍孩子年幼,便随孩子一同入京。” “端王殿下重情重义,留秦皓与民妇在府上居住,直至寻得住处,但民妇初来乍到,怕是一时寻不见合适的民宅。民妇身为有夫之妇,若在王府久住…恐怕多有不便…” 场上众人的脸上精彩纷呈,都是人精,自然会做阅读理解:端王以幼子相胁,带她来的京城,如今在端王府出不去,求皇上给她做主。 “柳夫人的亡夫已逝多年!” 褚时钰忍不了了,直视着皇帝极认真道:“儿臣许诺护她一生,她一女子和幼儿若独自居住,安危难以周全。” 众人脸上更精彩了,端王这话坐实了柳氏说的是真的。 皇帝脸上趣味更浓,目光在柳氏和褚时钰身上扫过,和事老般的语气说:“钰儿和柳氏的担忧都有道理,那就由朕,替你们想个万全之法吧。” “徐进。”皇帝轻喊。 “奴才在。”徐公公立即上前。 “封柳如思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城西三进宅子一座,另赏八个净了身的武人做护院。”皇帝一边说,一边笑看着,褚时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老子的怎么会怕儿子不高兴。 皇帝刚刚和柳氏说的是问句,是可以商量的,但现在对徐公公下了肯定的命令,金口玉言,就不可更改了。 “民妇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如思叩谢的声音抑不住透出些许激动。 褚时钰脸更黑了! 封赏过后所有坐席已经重新安排妥当,皇帝示意所有人坐下。 但褚时钰已经没心情吃席了,坐在那儿面沉如铁,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 见他这样,柳如思心里止不住的愧疚,同时拉着小秦皓稍稍坐远一点…其实但凡有别的办法,她都不会来求皇上压他,可别无他法,她不想在端王府住一辈子。 “琨儿,钰儿,还有环儿、瑾儿几个,难得朕的儿子凑得这么齐,今日一起喝上一杯吧。”皇帝端起桌上的酒杯,朝场上的皇子示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丞相,刚在皇帝身边落座的贤贵妃顿时脸色难看,八皇子褚时琪被派去边关当兵了,此时怎么能算得上齐? 然而另有人挑事儿,褚时钰漠然出声:“儿臣重伤过后,柳夫人交待不要饮酒,以免伤身,可否茶代酒?” 柳如思顿时一滞,她想出声让他不必这个时候计较,但…她对酒的忌恨,使她说不出口。 皇帝自是把话转到柳如思身上,面无表情的问:“可是如此?” “是,民妇曾建议端王殿下,尽量少饮酒,不饮最好。”柳如思恭敬道,她还是做不到违心。 皇帝神色莫名的点头说:“那钰儿就以茶代酒吧。” “谢父皇。” 褚时钰脸色稍稍回暖,略微无奈的瞥了柳如思一眼,她坚持的事就是很难改变,今晚这一出,只能怪他自己失策… 但他还是气!柳如思要是搬出去了,那一日三餐都得分开,他要怎么水滴石穿?!不天天见面,按现在的缓慢进度,猴年马月才能打开铁笼?! “陛下,妾身原本计划一些官家小姐表现些才艺助兴,而今可要安排上?”贤贵妃出声道。 皇帝神色淡淡点了头。 官家小姐表现才艺通常就是为了出彩,将来嫁得如意郎君,今日给褚时钰办接风宴,来了许多适龄少女,可以说八成都是冲褚时钰来的。 之前那一出让许多女子面色难看,但没有一个想放弃的,且不说端王要娶一个带娃的寡妇,皇上会不会同意,就算真迎进端王府了,也难够上妃位。 退一万步说,就算端王硬是把人捧成王妃,还多得是其他位置,端王可是有望大位的,真到那时候,她们这批过了年纪,努力也够不上了。 “啪!啪!啪!”掌声如雷。 “好!”喝彩声声。 开场的就是长宁郡主,她舞风激扬一袭红裙飞舞,极为出色,不过就算跳得不好,众人也是会叫好的,身份在那儿,面子要给。 一曲舞闭,长宁微喘着看向端王的位置,却只见端王一脸阴沉的望着手里的茶杯走神,倒是一旁的小孩和柳氏,都笑盈盈的给她鼓掌… 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长宁撅了下嘴,哼了一声回到原位。 又上场了一个弹筝的,一个弹琵琶唱曲儿的,掌声零星,本身不出彩,身份也一般,现实就是如此。 这时一身青衣的沈玉琴上场了,而她一上场,不少人就视线在她和柳氏之间来回,她们身上的青很接近,尽管样式不太一样,还是有种撞衫的感觉。 只是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沈玉琴身形单薄配上淡雅的气质像是一株青竹,而柳氏玲珑曲线尽显,风韵如碧玉钩… 沈玉琴样貌已是中上之姿,淡妆素抹配合衣裙很是清丽,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点上,她相差柳氏一筹。 柳氏天生娇媚为底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而此时粉黛未施,只一抹红唇就美艳诱人得很,若不是这边坐的都是有脑子的人,恐怕会引得有人出丑。 众人的视线,柳如思察觉到了,沈玉琴也察觉到了,她们眼神不经意的对到一起,沈玉琴笑了笑,柳如思也回以微笑。 场上搬来案桌和笔墨,沈玉琴执笔蘸墨,素手优雅挥动,笔走龙蛇将墨迹落于纸上,片刻,一首七言律诗就完成了。 “端王殿下,这首诗是臣女写给您的,可否由殿下来念?”沈玉琴微微福身请求。 “自己念。” 褚时钰的脸就没放晴过,余光微瞥了下中央的皇帝,怎么还不走?正常不是开宴没多久就会走人了吗? 被冷硬呵斥,沈玉琴脸色微僵,不过整体还算从容,她又看向一旁的柳氏,面上和善笑问:“我自己念有些不好意思…柳夫人可认得字?帮我念如何?” 柳如思暗自叹息,小姑娘,能不能把你努力的方向搞搞清楚,对着她使劲儿只会起反效果。 一旁的褚时钰立刻以不善的眼神投向沈玉琴,不过柳如思还是先行出声应道:“我才疏学浅,不通文墨,我儿子秦皓倒是喜欢这些东西,让他念如何?” 沈玉琴笑意有些绷不住了,端王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而柳氏把儿子推出来,岂不是在奚落她? 不过小秦皓已经登登登跑过去了,垫脚看着就开始念:“…………” 念完他顿了顿说:“你的韵脚压得不对。” 柳如思抬手扶额,她错了,她不该提议让秦皓念的。她提秦皓其实是想提醒沈玉琴,她不是竞争者,但这姑娘看着聪明,实则又笨又小气,这下好了… “你懂什么?!哪里不对?”被一个小孩质疑,沈玉琴绷不住了。 “确实不对,小子,你能说出哪不对吗?”皇帝突然淡淡出声。 沈玉琴顿时收了愤色,垂头看地。 “****”小秦皓自信昂着头,不仅将错误指出,还当场替沈玉琴更改了一下,把错处改对了。 “还真是天生聪慧。”皇帝赞赏着,看向褚时钰问:“你的义子也算朕的皇孙,如今找了哪位先生教导?” “目前物色了几个,还未开始授学,之前都是儿臣授课…还有大皇兄教导了几日。”褚时钰平静道,父皇喜欢文人,更喜欢天才,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呵呵,倒是有福气,朕最有才学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你的老师。”皇帝调笑道。 “那还是皇上更有福气,义父和康王叔叔这么聪明的人都是您的儿子。”小秦皓一脸真诚道。 “哈哈哈哈!会说话!” 褚天明开怀大笑,童言妙语最是让人愉悦,转头对徐公公说:“端王义子秦皓,天资聪颖,朕亦是喜爱,封为朝阳候,享禄不世。” 众人略有艳羡之色,虽是不世袭的爵位,但一个侯爵名头在官场上大有用处,比如不用科举就能入朝为官,一品诰命夫人听着响亮,但一个女人又当不了官。 然而小秦皓却一脸迟疑的问:“那皇上爷爷,我还可以科举吗?我想从院试开始考。” 一双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秦皓,又看向褚时钰,这小子真的是义子? 第98章 惩罚的强吻 皇帝如秦皓所愿给了他可以一路从院试考上去的恩准——只有他自己觉得是恩准。 “谢谢皇上爷爷!皇上爷爷万岁!”秦皓欢呼着,毫不掩饰他的高兴,眉开眼笑的鞠躬。 粉雕玉琢的小娃这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更是让皇帝高兴了,又转头问褚时钰:“以后你入宫尽量带上这小子,朕看着舒畅。” “好。”褚时钰点头,小秦皓受喜爱是好事,以后他与柳如思成百年之好,阻力便会小一些。 沈玉琴早已灰溜溜的退下,场间沉寂了一会儿,又开始上贵女才艺。 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上场,对皇帝拱手躬身道:“臣女方秋,欲舞剑一曲,请陛下恩准。” 御前是不能带利器的,舞剑需要确实需要许可,皇帝点了头就许可了。 不多时两柄软剑奉上,鹅黄甩动,寒光闪烁,极是英姿飒爽的样子。 “啪啪啪啪啪!”热烈的掌声雷动! 柳如思也鼓着掌,却突然感觉有人拽了下她的衣服,立即看去,就发现大手刚从小秦皓后面撤回。 “父皇,儿臣赶路回京,这会儿有些乏了,可否先退场回府歇息。” “端王殿下,何不先点评一番臣女的剑术再走?”方秋径直问道。 然而褚时钰还没说话,长宁郡主就“蹭”的一声站起来,不屑道:“不用端王哥哥点评!我看也就一般般!” “长宁郡主,我问端王殿下呢,没问你。” “端王哥哥跟皇上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我这是…” 在皇家宫宴上,两个女子争锋相对的吵起来是很失礼的,但她们的身份决定了她们敢这么做。长宁郡主不必说,方秋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镇远将军嫡女,或许明面上身份低一些,但实际地位相差无几。 “好了,别吵了。”皇帝出声震住两女,而后对褚时钰说:“钰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一下迎娶哪家女子,早点定下来,也能少些吵闹。“ 褚时钰神色一正,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到后腰被一小手掐住一拧,瑞凤眼微垂,抬眸开口时收敛了些:“吵闹的儿臣也不喜欢,等几年再说吧。” 两个吵架的少女顿时都一脸铁青,皇帝神色莫名的挥了手说:“几年太久了,回去歇息吧,也好好想想,最好今年定了。” 褚时钰脸色又黑了,今年他想拿下柳如思,那比登月还难!但这场合不适合争辩,站起躬身道:“那儿臣带人先回去了。” 他要走,柳如思和小秦皓自然也得跟上,柳如思福身行礼,小秦皓则是朗声喊:“皇上爷爷下次见!” “哈哈!好,下次见!”皇帝慈祥笑道。 一行人往外走,柳如思不禁汗颜,她知道儿子不怯场,但也没预料到是这么的社牛,还好今天表现没出差错,不然她这亲娘真怕痛失爱子! 一路慢行,褚时钰没说一句话,柳如思也没说话。 甚至上马车后,褚时钰直接坐到她身边,柳如思也没出声,她能感觉到褚时钰身上的低气压,反正目的已达成,这时候就不要因为一些小事惹他了。 马车行至端王府停下,几顶轿子抬过来,褚时钰对秦皓和几个丫鬟说:“你们上去,先回院。” 柳如思心头一凛,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你不是不喜欢坐轿子吗?”褚时钰没有情绪的问。 “我可以走快些,跟上轿子一起回去。”柳如思也不会被自己框住,人抬的轿子又不是很快。 “饭后不要走太快是你说的,你平日不是要慢走消食?”褚时钰瞥眼看她。 宫宴吃的那点玩意儿早该消化完了,不过看着已经远去的轿子,柳如思选择闭嘴,争这些没意义。 夜色已深,走廊和屋檐下挂的灯笼提供了足够行走的微光,不知不觉,四下望去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如思心头微紧,褚时钰到底想做什么? “所以,下午你会答应去宫宴,就是因为想见到父皇?”褚时钰早已经理清楚了,只不过还是满心气闷。 愧疚感弥漫,柳如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反抗不了褚时钰,而能压制他的就只有皇帝… 而且,早在被他带离东山村的时候,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只是她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刚到京城第一天就达成了。 突然!她的手臂抓住一扯! “嗯?!” 两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后背抵在漆红的柱子上! “你做什么…唔!” 微凉的双唇狠狠印在她红唇上!没有柔和的铺垫,一开始就是发狠的吸吮和舔舐! 反应过来,两只小手抬起就要反抗,却先一步被绕过柱子交叠!被一只大手就死死的控制在后面! 而这次贝齿也起不了作用,因为另一只大手早就捏住了她的下颌!她根本咬不下去! 舌尖强硬的侵入上次未能深尝的甘泉!温软的小舌想将入侵者顶出,却被守株待兔的双唇擒获!吸吮得太用力,以至于她怀疑自己的舌头会被他吞下! 似是觉得小舌臣服了,双唇才将之放回,热舌再次攻入甘泉!这回他肆无忌惮的四处扫荡,将整口甘泉搅得天翻地覆! 霸道至极的吻让柳如思渐渐有些窒息,身体因窒息感而开始更剧烈的垂死挣扎!她真的要不行了! 双唇离开了,她连忙大口喘气,待稳住呼吸刚要说话,双唇又一次覆盖上来!依旧是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她明白了!这是惩罚!这是惩罚的强吻! 在要窒息的关头松开,在她要说话前再次吻到她窒息,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柳如思已经懵了,大脑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身体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双腿也开始发软的往下滑… 大手松开柱子后的双手,揽腰把人一把捞起,双唇终于真正放过胭脂尽褪却依然通红的娇唇,将人桎梏在双臂构成的牢笼中。 “早就想这么对你了…”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轻喃,炙热的武器抵在娇软的身体上,表明还想做更多的事,让她感受到威胁…不过他不会做更多了,再多怕是要让她生恨了… 柳如思好久才缓过神来,她还没说话,褚时钰就捏着她的脸,控诉般低喊:“你可以利用我做任何事!我愿意被你利用!” “但有一点!你不能利用我,来远离我!” 被按着强吻,柳如思应该生气的,但更多的…还是愧疚…他郑重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却被她突然拆台,他生气是应该的… 杏目避开瑞凤眼中愤怒的浓情,她轻声说:“不这么做…我该怎么远离你?” 褚时钰气息一滞,憋了半晌却是泄了气般,委屈而祈求的问:“就不能不远离我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柳如思眼含歉意的抬头看他,轻柔而认真的说:“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感情是有先来后到的,我心里已经有秦烈了…” “他已经死了!”褚时钰不忿的喊。 直白的话让柳如思的脸色顿时白了,深埋的心痛被戳中,悲伤如惊涛拍岸,化作苦咸的液体在杏目中氤氲。 褚时钰暗骂自己气昏了头,居然跟她争辩秦烈,他连忙柔声说:“我不是要你马上…放下他,只是希望你别这么固执的守着,这世上二嫁的女子不少见,你看看我好不好?” “但大夏守节的女子更多,我并不想再嫁,我一个人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有些经历…一次就够了。” 遇到秦烈之前她就没考虑过结婚,那时她正因前世的死亡深受打击,而秦烈顺理成章的进入她的新人生。 秦烈对她是那么的好,使她放下原本的想法,接受了幸福的婚姻,直到那美好的七年戛然而止…她不过是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状态而已,不需要再多一个新人了,她背负不起更多的七年了。 “你是这么迂腐的人吗?守节?我和你早就纠缠不清,往后更会人尽皆知,你哪里还有名节可言?!” 褚时钰不是不让她守节,但需要有个期限,若是之前推测的守三年,他可以顶住压力等她,可她现在的意思,却像是说要守一辈子!他怎么能接受? 被一个封建时代的人说迂腐,柳如思不禁笑了一下,而后淡笑着说:“我不是守节,我守的是秦烈。” “就算人尽皆知,但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心里依然是他。” 气闷哑口了许久,褚时钰突然气急败坏的说:“我就不信!你会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音刚落,双唇又胡搅蛮缠的噙住娇唇!他不想听她否认!不管她有没有,他认定就是有! 又来?! 这次她的双手没绕到柱后,但他把她连人带手臂一起锢了起来!用力之大,把她整个人都抱离了地面!就跟抱个布娃娃似的,直接按在怀里亲! 不过这次,她的下颌没有被捏住,贝齿可以反抗,她也反抗了,只是…或许是因为愧歉,或许是怕把他舌头咬断了要担责,她不敢真的用力咬… 而贝齿碾磨带来略疼的感受,丝毫没有影响褚时钰的兴致,反而让他越发的激动!强硬的舌甚至主动去寻那两排皓齿! 直到大手忍不住在腰肢上游动,他才突然清醒分开,停下,再继续他要克制不住了!不能因小失大! 柳如思再次气喘吁吁,而褚时钰或是因为两轮亲吻得到了抚慰,一晚上的阴沉已经散尽。 搂着发软的玲珑躯体,他得意的轻“哼”了声说:“就算父皇赐你宅子,你能什么时候住进去还不一定!我若执意不让你搬,你以为父皇会因为这事苛责我吗?” 柳如思气滞,抬头质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到京城可以住自己的宅子吗?难道你要食言?!” 褚时钰俯首凑到她眼前,两人鼻尖相距不足一寸,他有些恶意般说:“一早就说过了,我褚时钰是小人,特别是关于你…食言算什么?” 柳如思真的怒了!前面那些,在将到手的自由面前,都可以忍,就当是因惹恼他付出的代价…可要是主目的功亏一篑,她可就忍不了了! “不是一定不让你搬!”见她神情,褚时钰连忙补充,她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褚时钰,你要怎么样?直说。”柳如思凝神直视着他。 想要你,但这个要求现在是不可能的,褚时钰又对她柔声轻语:“在你的宅子里给我留个房间可以吗?” 柳如思垂眸,这样岂不还是纠缠不清?但正如他所说,他们的不清白已经人尽皆知了。而不答应她很可能就出不去端王府,在自己的宅子里好歹算她的地盘,她能稍微多些主动性。 “好,但我什么时候能搬出去?”柳如思谈判道。 “要先等宅子的房契拿来,不然你怎么住。”褚时钰说着,搂过她的肩往如柳院走,时候不早了,今天一天劳累,她该早点休息。 柳如思挣着他的手,正要把他手臂推开,又听到他柔声补充道:“不过宅子要打理清扫,要是旧宅子说不定还要修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柳如思无语,面无表情的把手放下,搂肩就搂肩,就当今天限定的割地赔款! 回到如柳院,已经过了子时,不过还有丫鬟守在正房门外,等着两个主子回来。 褚时钰一通发泄后心情舒畅,但也煎熬得很…到了屋前就松开柳如思,对她柔声说:“你早些休息。” 接着就转头对丫鬟吩咐:“准备凉水,本王要沐浴。” 柳如思忍住尴尬,匆匆回到屋内关上门。 卸下那些头饰和耳铛,一番洗漱完,柳如思躺倒在床上,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她真的累了,那些要复盘的等到明天再说吧… 然而她闭着眼睛许久,却没能睡着,她这屋的床就靠着左边屋子,而褚时钰沐浴的地方好像就隔了一墙… “哗哗”的水声入耳… 心虚不宁,脑子里不由的想到他洗冷水澡的原因…明明刷牙漱口过了,却总感觉嘴里残留了他的气息…何况嘴唇是真的红肿未消,稍一碰触就能回忆起不久前,他的肆意妄为… 蒙着被子隔绝声音,蜷缩了一会儿,又觉得燥热,把自己摊开,还是觉得热… 她烦躁的坐起,在暗抹抹中踏上鞋子,在陌生的环境寻找着烛火在哪… “碰!”物件倒地的声音突兀。 应该是凳子倒了,柳如思摸索着要扶起,就听到隔壁传来喊问:“如思?你怎么了吗?” “没事!起夜!”柳如思喊完,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又转身摸索爬回床上。 其实她不过想喝口凉开水压一压燥热,可陌生和黑暗困着,她连外间的门都找不见… 第99章 落户京城 次日一早,两人就恢复如常,好像昨晚那番厮磨并不存在一样。 在新的院子里,还是四个人坐着吃早餐,不过周围伺候的丫鬟多了一圈… 柳如思放下餐具,褚时钰便开口说:“以后晚上安排两个丫鬟守夜吧,有什么事也方便使唤。” “就寝时,我喜欢一个人在房间。”柳如思摇头拒绝。 这个时代有很多大户人家是把丫鬟当工具看待的,所以做什么都不会避讳,甚至,有些人行夫妻之事时,都会有丫鬟帮着解扣子…… 但柳如思前世的记忆,决定了她无法不把丫鬟当人,只是觉得她们的社会分工如此,就像餐厅服务员,或者住家保姆一样。 “夫人,奴婢们可以守在外间的,若是没您召唤,不会轻易进去打扰您。”秋菊出声建议道。 “不用,我昨晚是没留夜灯,以后晚上留盏灯就行了。”柳如思不自在的对褚时钰解释道,平常她的睡眠质量可好了,睡下了就不需要起来… “那就让她们在屋外候着。”褚时钰依然认为她需要照顾。 顿时几个丫鬟的神色就不好了,特别是秋菊和春兰都一脸祈求的看着柳如思,她们可不想在屋外风吹雨打的!还是在外间伺候好,要是主子心好能让她们添张小榻,比丫鬟住的排屋还舒服。 “就守外间吧,轮番每晚一个人就行。”柳如思无奈,算了,在端王府应该不会太久。 褚时钰满意点头,安排道:“秦皓也得有人看着,以后梅红和竹青守秦皓,秋菊和春兰负责柳夫人。” 小秦皓没什么意见,柳如思暂时不打算发表意见,倒是雪霏有些怯怯出声:“那奴婢呢?” “你就睡东厢房,不用轮值。”褚时钰径直安排,东厢房是彩云住的。 “是…”雪霏小声应道。 柳如思悄然看了眼小姑娘,雪霏似乎是不想跟着彩云?其实她并非是真的要把雪霏当作丫鬟看待,可雪霏自己却总是与丫鬟对标?一张身契差别就那么大吗? 丫鬟的事刚安排落定,端王府的大管家就匆匆来院子,躬身道:“王爷,宫里的汪公公来了,送柳夫人和小公子的诏书。” 褚时钰面无表情道:“让人来这…” “我等会要出门办点事,刚好出去接吧?”柳如思提议。 “你要办什么事?”褚时钰眯眼,昨天的宫宴,导致他现在对柳如思的戒备很重,就怕她又想出什么主意逃离他。 “带彩云去办事。”柳如思拉起旁边彩云的手。 褚时钰安下心,起身道:“那走吧,我陪你们一起。” 柳如思也没指望能甩开他,几人起身便往端王府正门走去,诏书属于圣旨的一种,这种正式的东西都会到正门。 宫里的汪公公已经被请进第二道礼门等着了,徐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大太监,并非什么圣旨都能让徐公公跑的。不过能传旨的汪公公自然地位也不低,此时正坐在门旁小厅里,翘着二郎腿悠闲品茶。 “端王殿下和柳夫人来了。”有下人提醒。 汪公公点了头,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放下,拿起浮尘甩甩,慢悠悠的走到礼门。 褚时钰看见太监出来,一如既往的扬了下巴说:“念吧。” “这…是给柳夫人和秦皓小公子的分封诏书,按制,是要跪接的…”汪公公看向柳如思和小秦皓。 褚时钰目光一凛,他可不想柳如思跪别人,跪他父皇那是合理的,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柳如思就拉着小秦皓跪下了,她并不信奉什么膝下有黄金,礼节的跪和刻意羞辱的跪是两码事。 端王的眼神让汪公公有些发怵,这双眸子和皇上那可是一模一样!不过到底他是宫里的人,对端王没那么畏惧,见柳如思带着儿子跪下了,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旨:“奉天承运…” 一字一顿的把圣旨念完,汪公公慢悠悠的卷起圣旨递出去说:“柳夫人,秦皓小公子,接旨吧。” “谢皇上隆恩!”柳如思也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低着头伸出双手去接旨。 接了圣旨,褚时钰就上前一手一个,把母子两拎起来,眼都不瞧那汪公公一下,冷声问:“房契呢?” 汪公公手掏出房契,却没有往外递…正常不是会先给跑腿赏钱再拿这些的吗?以往给端王传旨的都是徐公公,可他听说端王打赏最是大方了… 端王大手一伸,直接把房契拿过来!转手递给柳如思! 柳如思拿着房契略有尴尬,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事,但她情商是够的,迅速就猜测到里面的潜规则。 从腰间荷包掏出一锭十两银子,她笑着上前说:“民妇初来乍到京城,许多事儿都没搞明白,若是以后再见到汪公公,还希望汪公公照顾一些。” 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差强人意吧,端王的态度自然是不能计较的,于是汪公公点点头说:“那柳夫人、小侯爷,咱家就先回宫…” “对了,端王殿下,陛下托奴才给您传个话,让您明日起得去上朝。” 褚时钰这下脸色更沉了! 上朝每日卯时开始,也就是寅时就得出门!都等不到柳如思起床!通常是辰时就会结束,但有时候拖拉点能到巳时!他上午就得离开柳如思很久! 有没有办法带柳如思去上朝?不妥,上朝是很烦的事,不能让她受这罪…那得想想怎么才能不去上朝! “那…端王殿下,奴才告退了。”汪公公弯腰鞠躬,不管多得宠的太监,面对皇子都是下人。 褚时钰鼻子出气“嗯”了一声,要不是一只小手捏在他腰上,今天这汪太监不行跪礼就别想出去! 汪公公走了,柳如思上下瞥了褚时钰一眼,以前遇到的都是身份明朗的,现在才发现,这人当真是怼天怼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他不懂吗?还是他自己不需要顾忌,就觉得她也不需要顾忌了? “以后想办法给你们也弄个免跪的殊荣,这样看得我不舒服。”褚时钰还是介意这事儿,虽说宣旨的时候太监代表的是皇帝,但还不是跪一个拿着一张纸的太监? “别!这种没大用,还招人眼的殊荣,还是不要了。”柳如思仔细看了下房契的地址。 又是这招人眼的言论,褚时钰更不爽了,挑事儿道:“那你还不要千金和良田,留这无用的诰命夫人?” 以后有王妃的名头,这诰命拿了也是浪费! “有个名头总是好听些,而且每个月还有俸禄呢。”跟端王沾上了关系,以后就算摆脱了,一介平民身份怕是也会有麻烦,有个名头挡一挡应该会好不少。 柳如思不想跟他瞎扯,往外走说:“走吧,拿到房契,就能去户籍口落户,顺便把彩云的事儿一道办了。” 出门还是坐普豪马车,褚时钰一派自然的又要跟柳如思一车。但柳如思早有准备,一手彩云一手秦皓就上去了,三人坐下还很宽松,但褚时钰身材高大,再坐进去就拥挤了… 行!以后尽量少带彩云一起出门!褚时钰转身坐上侍卫牵来的马。 这趟出门没有带丫鬟,只端王带着六个明面上的侍卫,一辆车七匹马,在京城里这配置不算夸张,但也低调不起来。 一路不少人侧目去看高头大马上贵气非凡的英俊男子,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这是谁,但总有人是知道的。不少各怀鬼胎的人,悄悄跟上一行人,马车里让端王骑马伴驾的人,肯定是值得注意的。 柳如思一路半掀着窗帘看外面,她对眼神很敏感,很快也注意到自己吸引了很多目光,她肯定外面应当看不清她,那么…问题就出在褚时钰身上… 早知道让他上车了!他就不能再多弄一辆马车吗?! “户籍口到了。”褚时钰长手掀开窗帘说了声,然后才翻身下马。 认命了,她没摆脱褚时钰就不可能低调! 带着小秦皓和彩云走进办理户籍的档口,柳如思对里面忙碌的小官吏打招呼道:“这位大人,我要给这宅子过户,再落户籍到着宅子上。” 一边说,她一边把宅子的房契,以及她在金燕城东山村的户籍证明拿出来。 那小官吏接过各种契文,一边看着,一边手指在台面上“扣扣”敲了敲,拖着嗓音说:“这宅子不错,不过,怎么没有迁出和迁入的官府批文呀?” 懂了,又是要好处的,柳如思暗叹着又伸手去摸荷包,她身上只剩六七两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大手按住她掏钱的动作,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被扔到台面上,褚时钰对柳如思嗤笑道:“给你东西都不会用。” 那官吏眼睛瞪大,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打开卷轴,仔细一看就慌了,颤声道:“朝阳侯!” 柳如思无语的看向还没台面高的儿子,褚时钰好笑的笑出了声,弯腰把地上的小秦皓抱起来,对那小官吏说:“快点办,还有事。” “是是是。” 小官吏这才注意到背后高大贵气的男人,小官吏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官,并不认识端王,此时只当褚时钰是朝阳侯。但这也够了,吃拿卡要那是针对普通人的,刚刚他以为这些是富有的商人,商籍再有钱也是不上台面的。 一张圣旨压在台上,小官吏动作快了许多,原本给奴籍还良不是他这口办的,他也顺势给办了,只在要落到宅子户口上时问了句:“那这黄彩云和户主是什么关系?” 房产是柳如思的,但户主写的秦皓,这是大夏通行的做法,除非没男丁了,否则户主都是男的,对此柳如思没有意见,因为她要给这宅子命名为秦宅。 “黄彩云是我妹妹,应当是秦皓的小姨。” 那小官吏突然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眼,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个儿子?! “思姐姐!太好了!以后我真的是你妹妹了!”彩云高兴的扑到柳如思身上,用小脸拼命蹭柳如思的脖子! 褚时钰看得是一阵酸,这动作他什么时候能做?转眼他就把怨气撒在小官吏身上:“再不快点,就把你收受贿赂的事报上去!” “别!别!马上就好!”小官吏顾不上好奇了,还是饭碗重要! 各项文书档案都办好了,一行人走出档口,小官吏整理着留底的文书才发现,朝阳侯秦皓,才五岁!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逛一逛京城?”走到马车边,褚时钰有些不想直接回端王府。 每到一城都要把当地好好逛一遍,这是一路旅途留下的惯例,柳如思也是想适应京城生活的,于是点头说:“那往我那宅子走吧,顺便看看沿途的风貌。” 一座三进院子到手!她心里早就激动得不行了!这可是京城的宅子! 即便这个时代不像之前的世界房价那么贵,但一座城西的三进宅子怎么也得两千两了!相当于现代的二百万! 对于她要搬出端王府的事,褚时钰还是有些不爽,但顺应她的心意,能让她更高兴些,反正说好给他留房间了,他也一起搬呗! 褚时钰让侍卫把车马先带到柳如思的宅子里,他们可以慢点逛过去,回去的时候再骑乘。 “娘!这驴打滚是什么?我能不能尝尝?”小秦皓很快就找到了他这次想吃的零食。 “嗯,娘先买一份看看。” 柳如思掏五文钱买了糕点,份量很足,打开闻了闻,她有些遗憾的对小秦皓说:“有花生。” 小秦皓纠结起来,这个名字很吸引他,他想尝尝味道,下定决心说:“可能我过敏好了,我想试试看!” 一点点应该是不碍事,于是柳如思掰了一小块塞进儿子嘴里。 小秦皓先是探究般嚼了两下,随即就皱着小眉头停下了咀嚼,一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的样子。 “那就吐掉,吐那边水渠里。”柳如思带着小秦皓往旁边走。 “他这不就是挑食吗?吃下去也未必有碍。”褚时钰觉得柳如思有些太惯着秦皓了。 “挑食也没事,少吃一个花生不影响他长大。”柳如思不觉得有必要逼儿子接受他不喜欢的东西,万一真是过敏呢? 褚时钰闭了嘴,只是看着柳如思把剩下的一大块驴打滚拿着自己吃,让秦皓另外挑零食,他还是觉得秦皓是被宠出来的毛病。 第100章 自己的京城小豪宅 柳如思的宅子在京城的西边,毕竟是皇帝赐的宅子,地段自然是不差的。 彩云吃着桂花糕,小秦皓啃着一根大麻花,褚时钰含着糖人,柳如思揉着有点撑的肚子,一行人在闹市区的街头上走着,再走一刻左右就能到了。 “端王殿下?”惊疑不已的声音传来。 一乘轿子从旁边经过,一个青年男子头戴官帽探出轿子。 当褚时钰含着糖人转头去看时,那个官员就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段愁,刚下朝?”褚时钰把糖人放下,同时心想,这都近午时了,居然刚下朝?果然这早朝得想办法不去了,不然像现在这种悠闲得少一半! “是刚下朝,今日圣上还提到您和康王的案子了…”大理寺右少卿说着,就想下轿和端王详谈一番。 “你回大理寺去吧,本王还有事。” 褚时钰点了头算是客气的招呼,接着就一边转身,一边把糖人含回嘴里。只是似乎是牙齿用劲儿了,糖人碎了一块,于是他干脆“咔嚓咔嚓”的把那块全嚼碎了。 段愁目瞪口呆!端王都走出好些步了,他才反应过来,下了轿子快步跟过去说:“大理寺也是这方向,微臣陪王爷走一段吧。” 褚时钰先是不悦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想起什么般对柳如思说:“说起来,你的宅子离三司不太远,治安应当是好的。” “嗯…”柳如思看那段愁一脸憋得慌的表情,不禁有些猜测,应当是褚时钰和以前相差太多了吧。 见柳如思因为有外人而谨慎起来,褚时钰就不乐意了,脸色微冷对段愁呵斥:“走你自己的,本王跟你不熟!” 虽是被骂了句,但段愁反而安心了些,确实,大理寺一脉站了端王是很隐秘的事,他不该因为惊奇就跟上来的,连忙歉意的躬身,又回到后面跟着的轿子上。 轿子快速掠过,一行几人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柳如思的宅子。 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门上的封条… “啊!不会是发生凶杀案的宅子吧?”彩云握着柳如思的胳膊躲到后面。 “上面写着抄查,近年少有京官被满门抄斩,不至于有凶杀。”褚时钰解释着,虽然他也觉得有点晦气,但不想扫柳如思兴致。 柳如思抬头看了眼,挂牌匾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也不在意,这是能预料的事情,而她拿千金换宅子,应该挺合皇帝心意的。 作为皇帝,赏赐自然不能小气,可看之前赈灾都只出一万两白银,国库应该是不充裕。而宅子就不同了,时不时有犯事儿的罪臣被没收家宅,皇帝手上应该多得是闲置房产,作为赏赐却不会让人觉得吝啬。 抬手撕掉上面的封条,柳如思已经露出笑意,撕封条还有种拆礼物的仪式感呢! 小手一推,大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面影壁,上是一大福字周围环绕着一圈石刻,是有点俗的样式,但她喜欢~ “这院子好长啊!”彩云打量着前院。 “嗯,不过也不窄,挺好的~”柳如思笑眯眯的看着长条状的前院,正常三进院子是纵长的长方形,地契上的草图上看,她这院子接近正方形了。 但这是好事,因为它的面积比普通三进院子大了一倍!院子面宽十三丈,纵深十四丈,相当于占地近2000平了! “嘻嘻~” 看到眼前雕花锦簇的垂花门,柳如思忍不住喜笑出了声!这么大的豪宅是她的了! 一旁的褚时钰因她高兴也忍不住高兴,但同时又有些小气恼,这宅子比如柳院差得远呢。 “思姐姐!我还是住这东厢房吗?”彩云跑到正院右侧的屋门前。 柳如思看了眼正房还是有三间屋,便对着正屋说:“你左间吧,就住我隔壁~” “娘!那我呢?”秦皓也问。 “你住右间。” 褚时钰就不高兴了,板着脸问:“说好给我留房间的呢?” “留呀,西厢房给你。”柳如思安排得明明白白。 “彩云,我跟你换。”褚时钰只想住正房! 柳如思瞥他一眼说:“你也不能在这儿久住,彩云住我边上才不那么冷清。” 谁说他不能久住,褚时钰也不争辩这个,就打量着院子,幽幽的说:“这宅子似乎也有点年头了,翻修一遍再入住吧?” 柳如思好心情丢了一半,讲点道理行吗?一个威胁怎么能反复用?! “换吧换吧,我刚开始适应东厢房,还是住这间好了。”彩云出声道,她可不想卷入小情侣间的矛盾。 褚时钰赞赏的对彩云挑了下眉,得意的看向柳如思。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撇过眼,她忍,等她搬出端王府再讨回失地! 分配好房间,四人又开始参观宅子内部。 正院除了正房和东西厢房外,还有许多个耳室,正房左边应是书房,还有个大书架应当是查抄不方便搬留在了这里,地上还有些散落的纸张。 书房与正房之间还有个两头不设门的小间,应当是作为茶水间用的,砌了几个炉子。 “京城冬天冷吗?”柳如思突然发问。 她们三个都初到京城,问题自然是问他的,褚时钰有些奇怪,但照实说:“会下雪,有一两个月是冷的。” 正房的地基是抬起来的,而茶水间直接在地上,柳如思比划了下说:“这里烧地龙连到正房好像正好?” “烧炭火就好了,何必起炕?”褚时钰有些疑惑。 柳如思转过身不跟他说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碳是分优劣的,差的木炭烧了都是烟,好的碳贵得跟烧钱似的。 正房最右侧是个大廊厅,这座宅子有后院罩房,东侧有个小花园和马厩,廊厅四角通往各处。 “好臭!” 还没走到廊厅,柳如思却第一时间捂住鼻子!正房和廊厅中间的耳房是个厕所!她嗅觉本来就敏锐,都要臭晕了! 四人快步走过,其他人虽然没她那般夸张,但也闻到隐约的臭味! “这恭房让人清一遍再入住吧。”褚时钰伸手拉过柳如思,快步往花园走,那边空气清新点。 “这厕房要改了!”柳如思愤愤道,按这个时代的旱厕设计,早晚还是臭的,以她嗅觉的敏锐,路过都能被臭死! 褚时钰突然闪过念头,鼓励道:“那就改吧,还有那地龙,干脆也一块施工了,回去画些图纸?” 柳如思还没从臭味冲击中缓过来,不疑有他的连连点头! “那再逛逛,看有什么要改的,也一起改了。” “嗯,那边厕房没了,就在花园靠院墙再建一个吧,砌个化粪池沤肥以后还能在花园种菜~”柳如思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花园,心里已经规划了好几垄菜地。 “你要种菜?!”褚时钰满眼反对。 柳如思已经懒得计较他管太多了,笑笑反问道:“那种花行吗?” “种花可…”褚时钰说到一半就意识到,种菜和种花有什么区别吗?一个能吃,一个好看? 柳如思轻“哼”一声,转身向东北角的马厩走去,马厩旁边就是后门,侍卫们已经从这儿把一辆马车和九匹马停进来了——两匹是拉车的。 但马厩显然是小了些,有五匹马都在外面站着,不过马匹很温顺,都静静的站在原地吃地上的杂草。 “这马厩扩建一下,后罩屋十间屋留六间就行了,你没那么多丫鬟,但以后会有许多马。”褚时钰直接决定,他要住这儿肯定少不了马匹。 “我又不需要那么多马,你要扩建你出钱。”柳如思心里的账本正盘算着呢,小改应该还好,要是大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她一千二百两的存款得省着花。 褚时钰好笑又无奈,她觉得他会差这点钱吗?要不是知道直接给她钱她不会收,他早就想花钱砸了,哪像现在,还得想办法名正言顺的给她发红包。 “改建都交给我吧,京城的状况我比你清楚,你若自己来,工匠都不知道要上哪找。”他径自把所有事情揽下。 柳如思才反应出来,不对啊!要改建那她什么时候能住进来? “那个…先不着急,搬进来以后再慢慢改吧。”柳如思想要撤回改动的决定。 “你不是想埋地龙吗?房间也要施工,搬进来就不好动了。”褚时钰眯眼笑着。 “我…”今天她智商不在线吗?!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现在看完了吗,回王府?”褚时钰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柳如思憋屈了一会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又转身回院说:“再去看看前院,那边我也想改一改。” 四人又回到前院,差不多一丈半的宽度不窄了,但因为长有十三丈,八倍多的比例,所以显得很是狭长。 “这小房间,一般是做什么的?” 大门的右侧有个缩进去的小房间,柳如思走进去,就看见房间的墙壁上有道一尺长手掌宽的小窗,就跟放大的邮筒投件口一样。 “这是门房,你从那小窗往外看就知道了。”褚时钰不禁心叹,端王府可探究的地方比这多多了,箭塔都有四个。 柳如思凑上前看,就看见刚刚进来的大门,要是有人站在门口,一眼便能看清。 “收快递倒是不错。”柳如思感叹着,把好奇的儿子也抱起来看。 “快递?”褚时钰疑惑。 “嗯…就是信件和包裹。”难道是参观自己的京城小豪宅太兴奋了?她智商好像降低了! 褚时钰没再多问,事实上柳如思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词汇,但大都能按字面意思解读,这应当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 走出门房,东南角还有两个大些的房间,柳如思又问:“这两间一般是做什么的?” “前院的房间基本都是用来给家丁护院住的,父皇不是还赏了你八个太监,可以放这儿。” 其实褚时钰能明白父皇想表达什么,赐宅子是认同她不适合住在王府,给太监是表明不会有外人碰她,他可以安心将柳如思养作外室。 可这种做法他觉得是对柳如思的侮辱!她一直坚守着亡夫,是他一意孤行的,故意的毁了她的清誉,除了以正妻之位偿还,别的都不行! 想让她留在王府,也是想让人明白,她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柳如思就是端王府的女主人! “这个大间也是给家丁住的?”四人来到宅子的西南角,这里有一个四丈多宽的屋子。 “一般当作外书房,会用于招待客人。” 柳如思打量了一下这个上百平的空间,心里的念头活跃起来,对着南边的墙比划了一下说:“这边能不能开一个门?” “大门就在另一侧,为什么要再开个门?”褚时钰一时无法理解。 “将来…我想在这儿开个女医馆。”柳如思有些忐忑,李春甫老师给她的医书她还只是大致看过一遍,仅这些医书要融会贯通可能还得一两年。 不过,方书里抄来的甲篇十二个,癸篇十个的对应症,她已经能诊出来了,仅这些加上她会的现代医学,应当也能撑起一个医馆了。 “女医馆…是指女大夫的医馆?”褚时钰其实不是很想让她接触病人,特别是那些会传染的。 “不,是只医女子的医馆。”柳如思郑重道。 “你以后只医女子吗?”褚时钰反对的心少了一点点,他不会禁止她和其他男人接触,但如果能不接触自然是好的,看彩云碰她,他都会眼酸,何况是男的。 “不是,我个人如果遇到病人,我能医,那不分男女。”柳如思认真介绍自己的想法。 “但这世上男郎中已经很多了,优秀的更是不计其数,男子多得是地方看病。所以,在这个医馆,只会接待女子,这样一些比较保守的女子有了隐疾,就不必害怕因看病而失节。” 褚时钰一愣,随即感到有些羞愧,他只想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得失,却不知柳如思有这般高尚的追求。 “好,你再看看要怎么改建,回去和其他地方一起,把图纸画出来。”褚时钰暗自打消了拖着工期的念头。 又走出大房间,柳如思对着垂花门和倒座房之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说:“既然要作为营业场所,这边就砌一堵墙吧,隔出一个西南角小院,作为医馆的后院。” “那要开个门吗?不然你进出还得从前面绕。”褚时钰也站在她的立场思考起来。 “开一个,不过要在医馆那一侧放门闩,我过去那一头之后就会把这道门锁好。” 柳如思不断构想着:“对了,左上角建两三间厕房吧,这样病人要解手也方便…再弄个烧水间,还有洗手池…” 第101章 长公主邀请函 当然柳如思把心思都投入到建设医馆中,对褚时钰就没了许多顾忌。 回端王府的路上,她主动拜托彩云去骑马,因为她在跟褚时钰商讨怎么弄出个可以冲水的厕所… “不是要砌洗手池吗?洗手池一米二…也就是三尺半,可以在下方再砌一个一尺深的蓄水池,利用地势差以竹管把水排到厕房冲水…” “娘亲,我觉得可以直接在每间砌一个水池…或者干脆烧制一些方形的水缸,底部预留圆孔,连一根竹管直对坑道上游,这样每间都能独立冲水了!”小秦皓双手挥舞比划着。 “在水缸里弄个拉绳小机关,这样拉动绳子便能使用。”褚时钰对小秦皓的设想进一步完善。 柳如思的眼睛越来越亮,这个时代的冲水马桶就要诞生了! “如思,若是这方法可行,那把东花园的厕房也建成这样?”褚时钰觉得好用的东西就应该都用上,以后端王府也可以把厕房都改了。 “好呀!那边廊厅的屋檐很长,要不弄些半剖开的竹管收集雨水,建一个小水塔,把雨水蓄起来,这样多雨的时节就不必挑水去冲厕了。”柳如思也开动脑筋。 褚时钰想了一下,不是很赞成的说:“那样不好看,下人每天挑水就行了。” 果断是封建“地主”阶级,柳如思顿了一下说:“说起来,皇上赏的那八个人,能不能退掉?我用不到那么多护院。” “下旨赏的不能退…”褚时钰想起那三个妾室,要是能退,那三个他就不会收。不过,留着也可能是隐患,得想办法处理了。 “八个护院不算多,你就留着吧,你那宅子有六间家丁房,通常一间会住两、三人,有些苛刻的人家甚至一间会住四五个。” 柳如思心中微叹,那些房间都是十二平左右,两人一间其实已经有些拥挤了。 不过…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存在,例如她自己,在十六岁以后的寒暑假,都会租住在群租房里,三四个平米就是一间,除了床就只剩放鞋子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多少行李,死后遗留的东西,应该少得可怜吧。 马车在端王府大门外停下,褚时钰突然发现一样不如柳如思新宅的地方,这边太大了些,柳如思又不喜欢坐轿子,从正门进,每次都要走小一刻钟。 “先别下车。”褚时钰按下要起身的柳如思,对外面车夫交待:“走西门,马车进府到后宅门外再停。” 柳如思已经懒得猜他想什么了,她满脑子都在罗列,开一个医馆需要准备些什么,药材是需要的,那二十二个方子里的药都得有。 “你知道哪里能大批购买药材吗?”柳如思选择直接问地头蛇。 “嗯…我也得问问。”地头蛇褚时钰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柳如思点头,接着思考下一个问题。 “见过王爷,柳夫人!” 几人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下人拿着封信函匆匆跑过来说:“太华公主派人送了祈丰宴的邀请函给柳夫人。” 柳如思回过神,一脸犹豫的接过信函,谁料,褚时钰直接把信函扯走说:“不用去,那些女人的宴会麻烦得很。” “收到邀请不去…会让人觉得怠慢吧?”柳如思其实也不想去,但她往后会离开褚时钰的庇护,现在若留芥蒂,以后说不定会变成祸患。 这种模棱两可的事,褚时钰是愿意顺着让她安心的,拆开信函看了眼说:“后日申时,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柳如思伸手拿过信函又看了眼,瞪着眼睛问:“这上面不是写着只邀女宾吗?” 褚时钰扬眉一笑说:“我要去了,还能不让我进吗?” 还真是有道理…柳如思轻轻点头应下,一个人去她确实会有些不安,她毕竟不属于这个阶层,也许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规则。 但现在因为褚时钰而进入阶层的视线了,她就不得不应对,有褚时钰一起去应当会轻松一些。只希望未来离开褚时钰,能慢慢淡出这个圈子的范围。 第二日清晨,柳如思又如往常般睡了个安稳觉,精神抖擞的起床。 早晨的餐桌少了一个人,褚时钰昨晚说过他要去上朝了,柳如思也认为他应该去上朝。 只是…吃着有牛乳和鸡蛋的早餐时,她却感觉有几分不习惯,原来从东山村出来已经四个月了,而从那起的每一天,褚时钰都伴随着她的一日三餐。 不过吃完饭,她很快就把莫名的思绪抛到脑后,她打算去京城的各个商铺看一看,了解一下京城的消费环境。 一如既往带着儿子和彩云,她还带上了雪霏,虽然她很难像对彩云一样看待雪霏了,但还是希望这小姑娘能多看点世事,成长一些,别被一些短浅而不长久的好处迷了眼。 柳如思几人往王府西门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 “柳夫人请止步,王爷交待了,您不能出王府。”守门的侍卫恭敬道。 一张娇媚动人的脸顿时就黑了!她真成了关在端王府的囚犯了是吗?!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有一瞬间觉得就这么呆在褚时钰身边也不错! 一旁的彩云连忙安慰道:“思姐姐别生气!等王爷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去吧!” “思姐姐,先要不逛逛王府?王府这么大,我们才只看过一小块呢。”雪霏也轻声劝告道。 “娘!我等会儿跟义父说,他怎么能不让娘出门呢!”小秦皓义愤填膺! 柳如思揉揉儿子的小脑瓜,果然还是亲生的最懂她!这不是什么时候能出去,和哪里还能逛的问题!而是他凭什么禁止她出去?! 稍微压了压火气,柳如思面无表情对侍卫问:“那我身边这两个小姑娘呢?她们能出去吗?” 侍卫轻松的笑道:“王爷没交待,可以出去的,柳夫人要办什么事儿可以让她们去办,若是不放心,还可以指派几个人跟着。” “呵呵。”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转身回走,不是不生气了,而是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原来这还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她上辈子到底遭了什么孽,才会被褚时钰看上?! 回到如柳院的门口。 突然有两道倩影从远处跑来! “柳姐姐!柳夫人!求你帮帮我们!” 柳如思应声回头,发现是前日在后宅门口见到的三个美人中的两个,她们的脸上都尽是慌乱。 那日中间那个表情木然的美人,此时却异常激动,她直接在柳如思面前跪倒说:“我从没有妄想过别的,就这样衣食无忧我已经知足了,就让我留在王府吧!求你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 “谁把你送到庄子?送到庄子会怎么样?”柳如思伸手想把她拉起来,可她硬是坠在地上不肯起。 另一个美人在原地怔愣了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接着也跪倒在地乞求道:“今早有管事来找我们,给我们两个选择,一是放了身契再给一百两让我们自谋出路,二是把我们送到远离京城的庄子上其他照旧。” “为什么不选一?”柳如思有些难以理解,若是褚时钰对她们好也就罢了,明明对她们不理不睬的,拿着一百两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了。 还没等两个美人答话,几个丫鬟婢女就跑过来分别去抓两个美人,同时有嬷嬷对柳如思连连鞠躬道歉:“打扰柳夫人了,还请恕罪,奴婢这就把她们带回去!” “等等!”柳如思并不是什么闲事都会管,况且她真心觉得这两个选择并不坏…只是她感觉这事跟她有关系… 稍微思索,她便笑着问:“你们王爷不让出端王府,我正巧这会儿心情不好,有些憋得慌。留她们一会儿说说话,直到王爷回来,可以吗?” “这…”婆子丫鬟们面面相觑后,点头称是,松开了两个美人。 她们有被吩咐过不可打扰柳夫人,但更是被严肃警告过,除了柳夫人要求出府或要做危险的事,绝不能惹柳夫人生气,否则直接发卖出府。 “走吧,进去坐会儿,聊聊天。”柳如思面带和善笑意。 看着两人娉娉袅袅的起身,突然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康王总是带着美人了,好看的人的确赏心悦目…不过康王比褚时钰更有大病,好好的人非要弄成聋哑。 带着几人走到如柳院的穿堂屋,夏日在这里坐着是很惬意的,柳如思先对小秦皓交待:“皓皓这几日都没时间读书了,今天开始恢复?” “好啊!”小秦皓开心的蹦起,不过歪了下头说:“等义父回来,跟我说一声,我有话跟他说。” 柳如思顿时思绪如电考虑了一番,而后点头应下,若只是不阴阳怪气的直言建议,褚时钰应该不会生小孩的气吧?说不定还能听劝? 不适合听的小孩子走了,让彩云坐下,雪霏也在旁边搬个小凳。 柳如思便打开话题问:“首先说明,关于你们的事都不是我的主意…可否知晓两位芳名?” 两位美人将信将疑的对视,各自开口自我介绍:“我叫苏晓。” “妾身名叫苏晴。”美人一边说,一边看向眼前偌大的院子。 “你们是姐妹?”柳如思惊讶,这基因够好的? “妾身和苏晓同是水玉冰台出来的,水玉冰台的女子都姓苏。”苏晴暗暗打量着眼前作妇人打扮的女人,柳夫人论风情胜她们稍许,可也只是气质不同,容貌相差得不多,为什么柳夫人能得王爷如此青睐? “水玉冰台,是什么地方?” 苏晓和苏晴都抬眸认真打量,她们有些难以相信,像柳夫人这样容貌的人,居然不是出自阁台。 “水玉冰台搜罗整个大夏甚至是西域、南疆、东倭国的美貌女子,进奉给豪门权贵。若是顶尖的,会送至皇室,有的会入后宫…有的会像妾身们一样,被赏给王侯将相。” 难怪褚家的两兄弟身边都能有这般难得一见的美人,从全国甚至周边国家搜罗,何止是万里挑一…柳如思望向门口问:“我记得还有一位,她怎么没来?” “杜若是金风玉露阁来的,那边规矩少一些,本名不太俗的都不用改,可能是因为这样,出来的人是散漫了点。” 柳如思听出苏晴对金风玉露阁的敌意,只是她不能理解,同是无情的美人集中营,把人当成商品一样“加工”贩卖,难道还有归属感可言吗? 心里有些不舒服,柳如思也不想多问那阁和台了,转入正题问:“放了身契就是自由身了,为什么不愿意?” “怎么会是好事呢?妾身是被叔父卖掉的,父母早逝,若出了王府该往何处去?”苏晴有些激动。 “可不是还有一百两吗?只要不挥霍,应当是够安身了。” “虽然王爷未曾青睐,但也未曾苛待过我们,按妾的待遇月例有十两银子,吃穿用度还另有分配。拿了一百两银子,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可就要全凭运气了!”苏晓以‘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看着柳如思。 而柳如思突然就理解了!她在东山村忙里忙外,月入都不过五两左右,她们在端王府什么都不用干,就月入她的两倍!而且别的都不用自己花钱! 这待遇她都心动了!若是褚时钰能像对她们一样不碰她,还有… “你们平日可以出门吗?”柳如思神色如常的问。 “后宅除了两宫都没有禁令…现在还有如柳院附近。”苏晴眼神复杂的看着柳如思。 “后宅?那后宅之外呢?可以出王府吗?” 两人都是眼神异样的看她,苏晓出声道:“女眷无事是不该去前宅的,至于出王府…出去容易惹来是非,落了王府颜面。这在哪家都是一样的,有些人家妾室都不准出自己的院子,王府已经不错了,这么大的后院,够我们游玩了。” 对待遇的心动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再多工资,不能出去花有什么用?发现跟她们没有共同语言,柳如思一时无话。 静默了片刻。 苏晴再次祈求道:“柳姐姐,王爷应当是因为您才要让我们出府的,您帮着说说话,我们应该能留下的!” 柳如思一阵头大,褚时钰辞退自己的“员工”按理说她不该管的。而且就算以现代的辞退待遇,这3n加1的补偿也很丰厚了,她们这些年应当也有积蓄,是够吃喝不愁的过日子了。 可柳如思也知道,她们会被辞退是和她有关的,为她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人,褚时钰就清退后院,害别人丢了饭碗,算什么事啊? 第102章 千金不留 御书房里,皇帝拿着手上的虎符一脸阴沉。 早朝来了消息,北方瓦剌有兵马集结迹象,不知是要针对鞑靼部落还是觊觎大夏。他手下的口舌,以此试探了一下,让褚时钰交出虎符。 褚时钰居然直接就交了!怎么会这样?!虎符是多重要的东西,褚时钰会不清楚吗?手持虎符可调大夏所有兵马!包括御林军! 难不成褚时钰知道了…不可能!除了皇帝本人,只会有三个人知道这事,而那三个人都是守口如瓶之人! “陛下是想将虎符留在端王手中?”镇远大将军方魁有些惊疑,他手握重兵,一直是几个有意皇位的皇子拉拢的对象。 但方魁一直持旁观立场,毕竟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可若虎符一直留在端王手上就不一样了!身为大夏将领,只要还忠于大夏,就必须听虎符调令!也就是说,储君就等于定下了! 皇帝摇头否认:“时钰若不交,朕也会想办法让他交出来!” 但!不该是这么交的,连一丝推拒,一点争取都没有!若是正常情况,褚时钰一定会请命北上,以镇守北关的名义留住虎符!而他则会否决褚时钰再次领兵,转而把虎符交给其他人。 他这个儿子到底怎么了?!是有连他都看不懂的深谋远虑?还是真就灰心丧志…不想争了? “警惕北方局势,但凡有瓦剌或鞑靼一卒跨境,立刻上报朝堂,到时再决定将虎符交给谁。” 皇帝不信褚时钰真的是不争了,若是以退为进,这招委实掐中了他的心思,他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再把虎符交给褚时钰,试探一下究竟了! 而在不久前,早朝刚退之时。 康王面如春风,满心惊疑的朝对面列首的端王走去。 但褚时钰丝毫未觉,或者说察觉到了也不在意,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朝堂!速度之快,几息就不见了人影! “殿下,这端王越发目中无人了!”吏部尚书在康王身边小声斥责。 康王看着大殿外越发远去的背影,轻声问:“这样不好吗?” “这…若说态度之外,今日端王的举动…是好极了。”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吏部尚书都要以为端王对谁臣服了。 褚时钰骑马匆匆回到王府北门,正要径自骑马到后宅门口时,余光瞥见门边侍卫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白马蹄停下,褚时钰转头看那个侍卫。 那侍卫领悟是让他直说的意思,上前躬身道:“辰时二刻,柳夫人带着小公子和两个姑娘要出去,属下拦下了…柳夫人很生气的样子。” 褚时钰顿时心头一紧,完了又惹她生气了! 但同时也有些生气,辰时通常她刚吃完早餐,她这是在王府一刻也待不住吗?!明明他一下朝就赶回来了,现在也才过辰时,一天的时间还宽裕得很,她想去哪都可以等他回来再去的! 片刻就到了如柳院门口,见到如柳院门口有些陌生的丫鬟婆子,褚时钰脸色一冷。 “说过不要打扰柳夫人,你们在这做什么?” 婆子丫鬟连忙跪下解释:“王爷恕罪!不是奴婢们主动打扰的!是…两位姨娘来找,柳夫人让她们进去说话了!” 褚时钰心下一沉,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几个女人来打搅,柳如思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反应。 “没看好人,都去自领十杖。” 几个下人都一脸委屈,却不敢争辩,十杖不会伤筋动骨,但能让人长记性,下次她们一定会拦住… 匆匆进到院子,褚时钰就见到那两个女人就坐在堂中与柳如思喝茶。 高大身影几步迈近,苏晴和苏晓才注意到王爷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迅速站起,两人齐齐福身,紧张喊:“妾身见过王爷!” 柳如思见她们都站起来了,感觉就她坐着挺不像回事儿,便也迟一步站一起来,意思一下的福了身。彩云见状,也又迟一步起来行礼。 褚时钰本就憋着的火更大了,他不喜欢这些礼!讨厌柳如思对他恭恭敬敬的! “既然放你们身契不肯走,那就将你们发卖出去!” 原本对她们不喜亦无厌,考虑到她们出去要安身才会给她们补偿,既然不识趣,那就按正常处理妾室的方式来! 苏晴苏晓当即肝胆俱颤!都身子一软跪下! 苏晴连声求饶道:“王爷开恩啊!不要发卖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往后一定改!” “我愿意拿一百两出府!不要发卖我!”比起被发卖,苏晓选择拿钱走人。 但苏晴听到这话却是一滞,她既不想被发卖,也不想走!她转头看向柳如思,且不说以后王爷很可能三宫六院,哪个亲王没有三妻四妾?她已经在端王府四年,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后来的柳氏离开!端王身边这么宽敞,为何就不能多容几个女人?! 瑞凤眼冷瞥跪着的两人,褚时钰冷漠道:“擅自来打扰,身契还可以放,补银作废!” “别吧?我们不过是聊几了句而已…聊得也还行。”柳如思出声道,丢工作已经够惨了,补偿要是没了,那真是太惨了。 褚时钰神色稍缓,认真观察她的神色试探问:“你不生气?” “我气什么?”丢工作的又不是她,不过柳如思也马上想起来,语气微沉道:“如果你说的是不让我出府的事,那确实。” “额…”原来她都忘了!他这是自找麻烦了!他连忙又转移话题对苏晴苏晓说:“今日就出府,一百两照旧。” “今日?!”苏晴心都揪起来了。 苏晓则是咬着嘴唇,开始盘算今天能不能收拾妥当。 “会不会太仓促了些?那个…你不是说她们是御赐的,不能拒绝的吗?” 柳如思尝试为她们缓和一下,她不想管褚时钰怎么做事,但她不希望是因她而导致的这些事情。 “御赐当时是不能拒绝,短时间也不能随意处理御赐之物。若是赐的是产业或独一份的名贵之物,都是永久不能出手的,但几个人无关紧要,收了都四年了,不会有人敢找麻烦。” 柳如思嘴唇微抿,这便是三观不合的地方,褚时钰太高高在上,即便愿为芸芸众生中的她俯身,但也仅限她和她身边几人。 “你不想让她们走?”褚时钰有些看不懂她的态度。 “我…没有想或则不想,只是觉得,你简单的一个决定,对她们来说,是一生的命运。”柳如思说得很慢,因为她觉得有些难以表达出合适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才突然要她们走的,如果是因为…以目前来说…我不希望如此。” 见柳如思说得吞吞吐吐的,褚时钰知道她是有些话不想当众说,转头对两人又朝令夕改道:“可以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回去考虑,但记住,柳夫人若没有主动找你们,不可再靠近如柳院!” “是,妾身记住了!”苏晴连忙应道,只要能留下,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苏晓点了头,没有太激动,刚刚鼓足了离开端王府生存的勇气,此时竟有了一些想到外面的世界走一遭的冲动…不过,能在王府缓和几日,做足准备再出去自然是更好。 苏晴苏晓离去。 褚时钰又看向柳如思,示意她放开说。 柳如思看了看旁边的彩云和雪霏,正色道:“她们在端王府四年,都没出过门,也习惯了困于一方天地。外面的世界对女子本就危险一些,而无所依仗的美貌,总是吸引厄运多于幸运。” “她们从水玉冰台和金风玉露阁出来,所学的一切怕都是讨人欢喜,一日之间就要她们毫无准备的离开…” “金风玉露阁?!”褚时钰瑞凤眼圆睁。 “怎么了?”柳如思微愣。 黄牙子曾说过,会把柳如思送去金风玉露阁,他本以为,跟他毫无关系… 褚时钰克制住翻腾的妄念,柔和的说:“没事,只是…康王也有很多美人是金风玉露阁的。” 柳如思持怀疑态度,康王的事,他这么惊讶做什么?不过还是先抓重点吧,柳如思接着说:“她们原本留在王府好好的,衣食无忧,一个月还能拿十两银子。” “而对你来说,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她们总共没见你几次,也不会打扰到你。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要把她们赶走的,我觉得…没必要。” “不是你自作多情,但也不完全因为你…是遇见你之后,我发现我不需要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不想有其他人占据我身边的位置!”褚时钰言辞恳切。 又是令人牙酸的表达心意,柳如思略尴尬的偷瞄了下旁边两个小姑娘,而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堂屋。 柳如思稍稍自在些…心想,这不就是因为她吗?又换言道:“但她们只是妾室而已,而且据你说的,还是有名无实的妾室…” “只是妾室之名也不行!我身边的任何位置,都只想属于你!”瑞凤眼中的情,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可我又不想要…”柳如思小声说。 褚时钰气息一滞,憋着上涌的情绪,闷声问:“那我问你,如果是…秦烈,你会让他留妾室吗?” 柳如思神色微变,顿时看向褚时钰的眼神充满敌意,为什么要给秦烈做这种假设?!这是变相的污蔑! 见她神情,褚时钰就明白了,她会提议让几个妾室留下,不过因为没将他当作未来的伴侣…强忍着心头的烦闷,褚时钰沉声说:“他给你的,我一定也会给你,你不要,就是空着,我也不会给别人。” “那自由呢?秦烈会给我自由,你给过吗?”杏目直视着瑞凤眼,很是认真。 “自由?自由到底是什么?!”心头的情绪太多,褚时钰终于克制不住了! 他质问道:“他不也禁止你上山下地吗?他不也怕你扎伤手,就把你做一半的靴子收走吗?他有让你独自一人出过东山村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自由,是我没给的?!” 一边惊讶于褚时钰知道这么多,杏目一边逐渐有些失焦,是啊,秦烈也限制过她这么多事,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被束缚了,即便此时被放在一起对比,她也依然未对秦烈的做法有一丝反感… “秦烈的那些,是我愿意的…”微低着头,她细不可闻的说。 瑞凤眼中委屈还有无奈,甚至还有隐约的水光,他也轻声问:“所以,愿意的,就是自由的,是吗?” 是很不公平,柳如思愧疚而心虚的抬头,却撞进那双精致而哀伤的湖泊,心头微颤,愧意更浓… “对不起。” 柳如思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是诚恳,伤害了别人,是该道歉的,就算无法弥补。 两人相对而立,褚时钰低着头,目光水润的描摹着,那双心虚撇开,不与他对视的杏目。 静默了一会儿,褚时钰眼里的涟漪消散,又露出湖底的毅然。 “没事,我会让你愿意的。”低沉嗓音,语气还是往常的轻柔。 额…柳如思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褚时钰会如此执着于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也进了金风玉露阁,并且到了端王府,你会像她们一样,宁可不要百两也要留下吗?”褚时钰忍不住设问。 “如果你问的是我,那不会,哪怕没有百两我也不想困在这儿。”柳如思直抒己见道。 “那我给你百两…不,给你千金,换你留下,你会愿意吗?”褚时钰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千金很有吸引力,但这个选择题柳如思已经做过了,她摇头道:“千金也不留。” 褚时钰静静看着她许久,眼里是未变过的情意,突然大手一伸,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有力而修长的双臂收紧,像是坚固的枷锁。 柳如思还没想好要不要反抗,就听见耳朵贴紧的胸腔隆隆,传出低沉而轻柔的声音。 “我会让你愿意的。”他重复了又一遍。 第103章 头上有点绿 夜深人静,端王府至于各个廊道的灯笼发出微光,偶尔有几人一组的侍卫,在各条道路上巡逻。 如柳院也陷入寂静之中,此时已亥时各房都已经安睡下了。 一片静谧中,正房左边的门悄声打开,高大的身影穿着整齐的走出来,轻轻掩上房门。 褚时钰知道往事不可追,白日与柳如思她们去逛京城时还好,共进晚餐时也还好,可当他独自一人,待在夜色朦胧的房间里,那些念头就兀自翻滚着,不肯平息! 若是当初,她进了金风玉露阁呢?即便金风玉露阁里那么多人,能到他身边的几率很小,那也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慢步走出如柳院,他脑中的想法还在天人交战,一个是,不要再去探寻过去的可能性了,无用;一个是,他想知道,如果有命运,是否在他无知无觉间,错过了她… “王爷!” 巡逻的侍卫惊呼,随即五人整齐的低头行礼。 褚时钰心头暂定,未发生的命运又怎么会有准确的答案,就问一问,又有何妨? “金风玉露阁的那个女人,住哪个院子?”他之前从未关心过这些女人,连名字都未曾问过…若是,她当真进了端王府,他会不会也像这样忽视她? 侍卫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来处。 褚时钰又换言问:“那三个…妾室,都住在哪些院子?” 侍卫们恍然,同时心里各自开始有许多脑补,小声回答:“王爷是问三位姨娘?她们都住在西北角的院落,苏晴姨娘在落花院,苏晓姨娘在流水院,杜若姨娘在如意院。” 背后柳如思有跟他说起过,水玉冰台的都姓苏,那就是杜若了。得到信息,褚时钰转身直奔王府西北角。 走了一小会儿,褚时钰发现,他其实对端王府不太熟,就比如这西北角,好像从立府到现在都没来过。 而这西北角似乎因为较为偏僻,路上没有挂灯笼,即便今日有星光,也越来越难辨别道路。 另一队巡逻的侍卫路过,褚时钰直接从他们手上拿过一盏提灯,并未在意侍卫们怪异的神色,只是说了句:“巡职五人一组,少人该让分班的补上。” 褚时钰一边往西北角走,一边心绪平静许多,无论怎么样,他对柳如思的企图不会有变。 “啊!”一人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显然是被褚时钰吓到了,接着立即回神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乙三,你在这做什么?” 褚时钰眯起眼,这是他的近身侍卫,之前回京城一路也都伴随左右,在拜天观上,这个皮肤黝黑的侍卫还拿到过纸条。 “属下…刚解了手…”乙三神情满是紧张。 褚时钰直接沉了脸色,冷声道:“这是后宅!侍卫非五人一组不可进,你是本王近侍,不必执勤巡逻事宜!” 乙三当即跪下,满头冷汗的吱唔道:“属下…是替了一个人的空缺…刚刚解了手,马上就归组了!” 这时方才被抢灯笼的巡逻组又走了回来,见状也都跪下道:“王爷恕罪!属下们方才没走远,就是在这边等乙三大哥解手回来!” 褚时钰冷哼一声道:“巡逻结束都去领二十杖,乙三,五十。” “是,属下知错!”乙三低头叩谢,五十杖不多,他能撑住… 褚时钰转身继续往前走,西南角的院子应该就在这儿了。 “王爷!您…这么晚出来,身边怎么没带着人?”乙三关切喊道。 “这是王府,若是在这逛都需要人跟着,要你们巡逻何用?”褚时钰头也不回。 走了十来步,褚时钰就看见院落的门头,看到的第一个就是如意院。 “王爷,属下帮你敲门?”乙三跟了上来。 褚时钰扬了下头,乙三立即会意,上前“碰碰”敲门喊:“王爷驾到,快开门恭迎!” 院里响起嘈杂声,很快院门就打开了,开门的丫鬟先是震惊的看了两人一眼,接着才立刻跪下喊:“奴婢见过王爷!” “杜若呢?叫她出来,本王有话要问。”褚时钰捕捉到一些怪异,但他不想管这些琐事,他来只想知道金风玉露阁与柳如思的可能… “杜姨娘睡下了,奴婢马上去叫!”丫鬟匆匆跑到屋里。 他并不想进屋,便走到院中的石凳坐下等候。只是刚坐下,褚时钰就皱眉站起,石凳是温的,也就是刚有人坐过。 褚时钰忽然对院门外站着的人问:“乙三,你还不走?” “属下…替王爷守着院子。” 瑞凤眼在夜色中透露出些微冷意,语带揶揄之意说:“可能要一晚上,不必守。” 站在院门边上的身影似乎僵硬了,静默了几息才回应:“是,那属下告退。” 杜若很快慌慌忙忙的跑出来,离褚时钰还有五尺远就跪下了,惊声喊道:“见过王爷!” “起来,过来些。”褚时钰的眼神越来越冷。 杜若有些僵硬的爬起来,磨磨蹭蹭的向前走近,到还有两尺的距离就停滞不前了。 褚时钰也没再叫她靠近,而是冷声道:“抬头。” 纤瘦的女子半天没动静,头垂着就是没抬起来。 什么事儿他已经能猜到了。 没想到,只是偶然来问点事而已,居然会发现自己头上有点绿…一点怒意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无关喜不喜欢这个侍妾,这相当于是在踩踏他的尊严。 只是,他的近身侍卫,和他的妾室搅合在一起,这事情真是惊人的相似… 而柳如思对此说…不能算他生母的错,父皇对他生母不好,另有情意相通的人,为何要守身? “你同意拿一百两出府了吗?”褚时钰没有情绪的问。 “嗯…我明日或者后日,就搬出去。”杜若小声道。 “出府前,不准再相见。” 抬眼看着头上的繁星,褚时钰觉得这样的自己挺好的,除了柳如思以外的事,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杜若像是以为听错了,愣了几息,才突然震惊的抬头!惊恐与惊喜交加,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王过来是要问你,金风玉露阁有关的事。” 褚时钰略微转眼斜瞥,怪不得刚刚一直不肯抬头,原来是嘴唇咬破了,乙三还真舍得使劲,他前日气极了有意惩罚柳如思都舍不得… 察觉到思维跑偏,褚时钰赶忙微微闭眼回神,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亲近柳如思,那种她自觉理亏的时候太难得了。 杜若好半天才回过神,连忙热切道:“王爷想问什么?我一定实言相告!” “你几岁?”褚时钰决定一条条入手。 杜若的热切少了几分,略低头有些忐忑的说:“过了寒霜就二十一了。” 比如她小近一岁,褚时钰看着院角的灯笼接着问:“跟你同一批出来的都多大年纪?” “一般都是十五岁出阁,但因为最少要在金风玉露阁调教…三年,所以有些入阁晚的会到十六七,但不会超过十八岁,阁里也只收十五岁以下的。” 柳如思如果没有遇到秦烈…那时十三岁,若进了金风玉露阁,出阁时是十六,应当会与杜若同一批… “金风玉露阁和你一起的,有多少人进了皇室,在父皇赏赐前,你们在何处?” “皇室每两年只会收十人,那批金风玉露阁只被选上两人,赏赐前会在宫中的暗秀宫里等待…” “那你们三个是怎么被挑出来…给我的?” “那次比较特别,首先是要略通四书五经,只选出了五个人,由皇上过目后,又挑出三个容貌最优的…” 褚时钰又转眼去看杜若,她也是那种见惯的纤弱可欺模样,单论长相也差柳如思几分…就算他是有情人眼加持,客观上也应该相差不大。 那时他十七,柳如思比他大三个月,还没满十八,应该还会在暗秀宫,以她的聪慧好学,略通四书五经不难…她是不是…很有可能也会被挑中? “那如果…未被挑中呢?” “若是年满十八还未分出去,就会被退回原处贱卖…”杜若脸上有庆幸之色。 褚时钰一愣,喃喃般问:“退回原处…会卖至何处?” “也说不清,运气好可能会卖给普通权贵,但超过十八算年纪大了,大都是送到烟花柳巷…”杜若显然很排斥这个后果。 “不过…听说康王会给一些临退回的人选择,只要肯变为聋哑,就可以跟着康王,有许多人会选那条路。”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康王那里,已经是稍好的选择了吗… 喉结微动,若她沦落到这境地,会怎么选?褚时钰不想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声音微哑:“那在金风玉露阁,还有暗秀宫时…你们都要做什么?” … 子丑交替。 褚时钰有些恍惚的从如意院走出。 他们可能是错过了,柳如思当年若未遇到秦烈,他们是极可能相遇的…可是在此之间的可能性,都那么难以接受。 而在金风玉露阁,和暗秀宫时,那些如笼中鸟般的日子,以柳如思的性子,应当会想方设法逃离吧? 不如,就按现在轨迹,现在已经很好了…即便,可能错过了四年… 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在院外不远处的树林边等候着,见褚时钰过来,便走到近前跪下,俯首叩地。 “王爷…” 主子有多机敏,身为近侍再清楚不过,乙三不敢赌王爷没察觉到的可能性… 纷乱的命运,似乎改变了很多人的轨迹,看向前头漆黑一团难以辨别的路,褚时钰冷漠的问:“那天你在拜天观拿到的纸条,写了什么?” 乙三惊愕的抬头,他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而纸条的内容… “说!” “是,纸条上写…”乙三吞吞吐吐几息,最终还是据实禀告:“见柳得杜…” “哈哈哈…”褚时钰突然笑了起来。 还真是,见柳得杜…若是没有柳如思,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三个女人,杜若怕是会在王府关一辈子。或者,直到他们的私情败露,到时就算仅为王府的颜面,他们两人也难逃一死。 乙三一脸茫然的看着,主子大笑转身就要离开,他的担忧还未落地,不由得焦急出声:“王爷,属下…” “七日内离开京城,最好,去拜天观还个愿。” 听到声音渐远的吩咐,乙三一头雾水,同时欣喜若狂!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这样,但这是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提灯火光勾勒出的高大背影,已隐约不可见,乙三却在后面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纤瘦的女子匆匆跑过来,屈身与乙三跪在一块儿,她紧张急切的说:“王爷只是问了些话!没碰我…” 话语被一个拥抱打断,但很快又分开,乙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说:“我不在意,你本就是我偷来的!” “那你刚才还…在院外不肯走。”杜若有些羞怯的埋怨。 “我只是担心王爷发现你失了…会对你惩处。”乙三拉着杜若一同起身。 “明日我就出府,你在外面接我,好吗?”杜若满眼欣喜。 “好!”乙三逐渐站远了些,不能在临了前出事,他轻声说:“那明日见。” 惩事堂,五个下了值的侍卫齐齐趴在大堂地上,各自报了自己受罚的数。 四个人报完二十,乙三郎声道:“一百。” 旁边的人当即惊呼:“乙三哥!王爷说的是五十!” “我自己再加五十。”乙三笑呵呵道,只挨五十下就得偿所愿,他不安心。 第104章 若是你,我定要把那人皮扒了! 又是一日神清气爽的早晨。 褚时钰还是去上朝了,昨日他在小秦皓和柳如思的连番劝说下,同意了让柳如思在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出王府。 但柳如思选择算了!因为他要求她出门时,至少要带四个丫鬟和八个侍卫!那呼啦啦的一群人,还逛什么街?!是游街吧! 吃完早餐,柳如思让小秦皓和小姑娘们继续去学习,自己打算在王府散步消食。 虽然梅红和彩云都已经学习四个月,但她们天资不够聪慧,学习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还要再花些时日才能达到柳如思的预期——掌握基础用字、会简单的算术、文言文阅读理解。 “夫人,奴婢和春兰陪您一起吧。”秋菊主动上前。 柳如思不排斥的点了头,端王府她不熟,有人带路挺好的,一边走一边随意问:“你们两个识字吗?” “奴婢俩都识字,几个月前,是先筛出能读会写的丫鬟,然后从中再选出的奴婢和春兰,进而改了名儿。”秋菊语气轻快,走在柳如思侧后方。 心中一涩,柳如思望着路边景色的视线有些失焦,为她一个小小的偏好就如此煞费苦心…可她能回馈他什么呢? 她不论身还是心,都已经属于秦烈了,即便是…她放下芥蒂,愿意接纳另一个人,与之相守,她也做不到把秦烈从心里擦去…不能纯粹的情,即便给了,也不公平吧? “柳夫人来了…晴姨娘!快,快回院!”远处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急促。 柳如思定睛一看,就发现是苏晴在花园里散心,这般如见洪水猛兽的样子,让柳如思不禁汗颜,褚时钰对她们做了什么吗? “不必惊慌!是我主动走过来的,如果王爷要罚你们,就说我不希望你们因此受罚!” 苏晴的丫鬟轻松了一些,对柳如思福了身,但还是拉扯着苏晴要走。 苏晴低头垂眸对柳如思行了礼,才转身随丫鬟的拉扯离去。 见她神情,柳如思心头有些无奈,事情不是她的本意,但确实因她而起,被怨怪,也是常理。 不想和几个美人有纠葛,柳如思换了方向,往王府的北门走去,到门口看看就回如柳院吧。 走了片刻,大约能看见庄严大气的门楼。 柳如思瞧见到主路上有两个女子互握双手,一副别离的场面,其中一名女子身姿纤瘦清美,她隐约能认出是刚来王府时见过的美人。 她犹豫着是不是转身离开,省得惊吓连累到他人。 就看见两个女子也注意到了有人来,转头看向柳如思,两个女子都眼眶湿红,但并没有惊慌的样子。 柳如思心头舒服了些,稍一思虑,便朝她们走去,露出友好的笑容问:“我是柳如思,你是杜若吗?” 杜若有些紧张,小心的点头,两个女子都福身行礼。 柳如思突然发现,她挺讨厌这些礼节的,悄无声息就给人划出了等级,她更是把声音放得轻柔问:“昨日没见到你,看你背着包袱…是想好要离开端王府了吗?” “是!和小丫道别完,我马上就走!”杜若很是不安,就要天高海阔了,可不能在临出门时遭变啊。 “小丫是你的贴身丫鬟?你们感情不错的样子?”柳如思柔眼看着,两个女子的手还握着不松开。 见柳如思没有恶意的样子,杜若稍稍放宽心,稍稍犹豫后说:“我走之后,柳夫人能否帮我照顾一点小丫,如意院里就她一个丫鬟,以后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去…” 柳如思看了看杜若美目中的真挚,然后看向小丫问:“如果你可以跟着杜若走,你愿意吗?” 两个女子瞪大眼睛,特别是小丫,不敢相信的惊呼:“愿意!可是…可以吗?” “应该…我可以帮你问问。”柳如思知道若她去问,褚时钰九成九会同意,但康他之慨的做法,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太好了!多谢柳夫人!”两个女子齐齐跪下感谢,就这几天,整个端王府上下,谁不知道王爷有多疼爱柳夫人,别说要一个丫鬟,要是星星能摘,怕是王爷也会给柳夫人摘一个下来! “别跪!” 柳如思连忙去扶,见不好扶起,故意开玩笑的说:“再不起来,我不去问了哦。” 一句话吓得两个女子连忙站起,随即反应过来,都被自己的刚刚的反应惹笑了。 “等王爷下朝回来,我才能问,你们要不等下午再走?”柳如思提议道。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杜若有些为难的说:“外面有…我雇的马车在等,我先出去,等晚些再来接她,可以吗?” 听她的语气,见她的神情,柳如思想起那日褚时钰说到验身时,杜若有些躲闪的动作… 柳如思心绪如电,褚时钰该不会是绿了吧?! “嗯!那你赶紧走!你有没有帷帽?戴个帷帽出去,被人看见长相说不定会有麻烦。” 柳如思推着人往外走,都要跟端王府没关系了,可千万别被发现了,这种事在大夏朝,丢命都算是轻松的了。 杜若莫名其妙的被柳如思推拉到门楼边。 立刻有守门侍卫上前挡路。 “柳夫人!您是要出门吗?您身边人不够,属下现在去通知,让人帮您配齐吧!” 褚时钰这一天一个样的规矩,真是难为这些侍卫了,柳如思笑笑说:“我不出去,门岗这儿有没有帷帽?给我一…两顶。” 门岗里各种出行杂物很是齐全,因为时不时要满足主子奇怪的需求。 拿过帷帽给杜若,柳如思叮嘱道:“在京城出门时最好戴着,另一顶给‘车夫’戴好。” 虽然不知道柳夫人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无伤大雅的事,杜若也欣然同意了。 看着杜若戴好帷帽,柳如思和小丫一起将她往门外送,看门的侍卫又要拦,柳如思转头说:“我就在门口,不走远。” 侍卫们不好硬挡,只得紧张兮兮的跟在左右候着,好在柳如思只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就停了。 杜若挥手和小丫、柳如思示意,就转身沿着府墙朝东走去。 稍远一些已经有辆朴素的马车在等候,杜若没走几步,就有一身平民布衣的男子下车迎向她,那男子年轻力壮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走路一瘸一拐的。 杜若赶忙小跑过去,一边像是在担忧询问,一边将帷帽递过去,男子顺从的将帷帽戴上遮住黝黑的脸。 柳如思眼睛眨巴着,她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这几个月一直看见的熟面孔还是记得的… 褚时钰还是真是绿了!而且跟他爹绿得如出一辙! 马车驶向南边拐了弯,柳如思也转过身往回走,对松了一口气的看门侍卫交待道:“我安排了接送,所以来门口看一眼,你们可不要乱说。” 守门侍卫略微神情复杂,他们这些侍卫,有些事比主子更清楚…侍卫很诚恳的说:“柳夫人放心,端王府没有多嘴的人。” 直接带着小丫回到如柳院。 褚时钰刚好也下朝回来了,正要找她呢。 “你去见杜若了?”褚时钰不至于昨晚见过的丫鬟都不记得。 “刚巧碰上的,不信你可以问春兰秋菊。”柳如思据实说,两个丫鬟就在后面一直点头。 褚时钰有些不悦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见她们,问一句而已…” “好,好…”柳如思一边好笑着,一边问正题说:“我是想帮杜若问问,这个丫鬟能不能让她带走。” “下次这种事,你让林总管去拿身契就行,不必问我。”褚时钰并不是很想关心丫鬟的事。 春兰已经机灵的出门去找林总管了,柳如思忍住对自己女主人即视感的别扭,转头对喜不自禁的小丫说:“那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收拾完来我这儿拿身契,等杜若来接你。” 小丫连连点头,激动喊:“谢谢柳夫人!” 秋菊去准备茶水,院里堂间一时又剩下他们两人。 柳如思盯着褚时钰看了一会儿,突然揶揄笑道:“没想到,你够大方的。” 能体罚褚时钰近身侍卫的,自然是褚时钰,在这关头一瘸一拐的,那十有八九是他把人打一顿放出去了,这种惩罚对于这种事,跟轻轻揭过没什么区别。 愣了一下,褚时钰意识到她是知道了杜若和乙三的事!男人在这方面可不想被夸大方! 他当即一脸阴翳的凑近,从牙缝里低声说:“若是你,我定要把那人的皮扒了!” 阴狠的话很清晰的传入耳边,柳如思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她丝毫不感到害怕,她本就没考虑过…别的男人。 看着他故作凶狠的表情,瑞凤眼下有淡淡青黑,她淡笑问:“昨晚没睡好吗?” 刻意的恐吓顿时一滞,她细致的关怀总能轻易让他心动不已,有些气势不足的补充威胁道:“再把你关起来!” “说得好像我是你的人一样。”柳如思平静笑道。 褚时钰又开始憋屈,硬生硬气的说:“就算你不是我的人,你也不会再是别人的!” 柳如思低头轻笑了两声,又抬头笑道:“去睡一会儿吧,别硬撑着。” 心境瞬间又清净柔软,他的喜怒完全被她操纵了…褚时钰压了压快要上扬的嘴角,轻声问:“你不是要出门逛吗?” “下午申时不是有长公主的祈丰宴?”柳如思看了一眼前院的日晷,站起身说:“现在刚午时,你去睡一个时辰,起来再吃午餐。” “那你呢?”褚时钰也起身跟着往正院走。 柳如思走向自己的屋子,淡声道:“我就在院子里,看会儿医书。” 在她将要打开屋门时,一只大手拉住她一拽,气息像是雨后的竹林一样,笼罩下来! 微凉的柔软印在未染脂粉的红唇上,温柔的浅尝一口,便痴迷不舍的分开。 在柳如思还不知该做何反应时,褚时钰就松手往自己屋里,边走边说:“我能睡得好一点~” 我嘴上是有安眠药吗?!柳如思低哼了一声,转身回屋拿医书去… 第105章 立秋祈丰宴 有了上次的经验,柳如思这次换了套对襟大袖的褙子。 整体的穿着较为宽松,虽然因为前胸和后臀的缘故有些显胖,但柳如思又不是去‘惊艳’所有人的,能低调最好不过,为此她还特意选了较深沉的蓝色。 可对此,褚时钰不乐意了,皱着眉说:“以后别穿这暗沉沉的颜色,还有这松垮垮的显老气…” “我快二十二了,确实不年轻。”柳如思轻笑道。 “怎么不年轻?!你跟我一样大!我不年轻吗?”褚时钰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男子和女子不一样,我还比你大三个月呢。”柳如思淡声说着,走上停在后宅门口的马车,这个变动不错,省得走到王府门外。 “那也没差多少!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那些没长开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褚时钰更炸毛了,气冲冲的踏上马车,偌大的马车都震了一下。 柳如思笑着摇头,转移话题道:“今天秦皓的两个先生都要上课吗?” 褚时钰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他也不想聊这个,他又不能逆转岁月,让他父皇早三、四个月临幸他生母!若真有这能力,比起这个,他更想赶在她遇见秦烈前,把她抢过来! “今天这两个先试试,若是秦皓觉得不好,背后再换。”褚时钰径直在她身边坐下。 “别太惯着他,只要人品不差,学问差不多就可以了。”柳如思神情自然的挪开一些。 褚时钰没再紧随其后,只是有些不爽的反驳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惯他,他要买的零食不想吃,你硬帮他吃完,让你扔掉还说浪费。” 柳如思不吭声了,她确实觉得扔掉浪费,可那家的驴打滚份量大,味道也一般,实在折磨… 长公主府在京城西北角,离端王府有些距离,乘马车半个时辰左右。 同端王府一般豪华的门楼,柳如思稍稍惊叹了一下往前走,向守门的门房递上邀请函。 那门房却不看一眼,趾高气扬的说:“这位夫人瞧着眼生,是刚来京城的柳夫人吧?祈丰宴申时开宴,这会儿已经申时一刻了。” 迟到了确实有些不好…若是柳如思自己,她是想提前一些出发的,但褚时钰睡得沉了,她晚了一会儿才叫他起来,再加上吃午餐,所以他们来得比计划的晚些… 柳如思收回手中请函,眼眸微垂着不说话,显然是有人刻意给门房交待过她的容貌特征,这态度也像是刻意的,迟到可能只是个恰好的由头。 褚时钰有些睡眼惺忪的下马车,刚刚他在车上睡着了,昨晚一夜没睡着,中午补一个时辰还不太够。 见到公主府门前的景象,他立时明白是什么情况,脸色一沉,上前拉过柳如思,冷声说:“既然不欢迎本王,那便走吧。” 那门房一愣,他是为长公主看门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身穿暗龙金纹玄服的男人是谁?!可祈丰宴只邀了女宾,端王怎么会来?! “端王殿下!欢迎!自然是欢迎您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快请进!” 门房连忙点头哈腰,若不是他代表了一定程度的长公主府颜面,他就直接跪下了! “哼!跟皇姑姑说一声,本王在门口歇上两刻,若是她不欢迎,那本王就走!” 褚时钰拉着柳如思又上了马车,就是长辈也不能刻意为难柳如思! “就说这些女人的宴会麻烦,我看直接回去算了。”褚时钰小声抱怨,要不是柳如思反掐他的手,他就直接走了,哪还会等两刻。 “毕竟是你姑姑,不能做得太难看,以后…能不来我便不来了。”柳如思倒不是生气,而是她能预想得到,若是褚时钰没来,里面不知还有多少刁难等着她。 轻捏了下不肯松开的手,褚时钰柔声道:“你真不用顾忌这些,就算你一辈子不同意…我也会护着你的。” 杏目微垂看不清神色,她轻笑着说:“不是还困吗?再眯一会儿吧。” 褚时钰看了眼她的神色,不再多劝说,顺从的靠在马车壁上闭眼小憩,不过就是不松开掌心的小手。 一刻相当于15分钟。 大约20分钟左右,马车外的声音,把杏目中的思虑万千惊醒。 “皇侄,姑姑出来接你了,满意了吗?”带着讽刺却又带着妥协的女声传来。 一使劲,柳如思抽出了还被掌握的手,而失去掌中物的大手主人也随之惊醒,瑞凤眼中略有惊慌。 柳如思凑近悄声说:“长公主在外面…” 褚时钰本能迎上,直接在她唇上轻啄一口,分开的瞬间眼中已平静,也悄声说:“好,现在出去。” 无奈叹息,柳如思跟在褚时钰身后下车。 “姑姑的宴会真严格,不过迟到一刻,就不让人进了?”褚时钰揉着刚醒眼睛,看着很是随意的样子。 “谁会不让你进?不过,只是你和琨儿几个才能这样。”长公主聊家常般平淡说着,凌厉的眼神却扫过一旁的柳如思。 柳如思察觉到眼神,礼貌笑着恭敬福身行礼。 “哼,那天晚宴姑姑不在,便再说一次,柳如思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立誓护她一生,希望姑姑对我如何,就对她如何。”褚时钰正色道。 “呵…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长公主嗤笑着冷脸转过身说:“进去聊吧,在门口站着给人当猴看呢?” 褚时钰脸色微沉,不过一只小手又捏住了他后腰上的开关,顿了顿,他便面无表情的与柳如思一道往公主府中去。 走在长公主身边的长宁郡主,神色委屈的时不时回看两人,端王哥哥都没看她一眼… 公主府确实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的府邸,四处花团锦簇,轻纱挂缦,恍惚间便如置身仙境一般。 宴会主题是祈求丰收,敞开式的宴会厅周边以一盆盆菊花为主,一些柱子上用一篮篮锦织的麦穗、水稻装饰,宴厅的最里头摆着巨大的香炉,而香炉后面是一副五谷丰登图。 “见过端王殿下!” 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大厅中近百个或老或少的女人福身行礼,就算是女宾宴的不速之客,端王依然是最该敬重的客人,甚至,比宴会主人长公主更甚。 褚时钰随意挥了手让众人起身,转眼问长公主。“柳夫人的座位在哪?” 长公主不说话,以冷漠的眼神看向靠近尾部的席位。 褚时钰懒得争辩,直接转身,朝那个座位走去。 “皇侄,你该坐上首!”长公主冷厉的声音带着生而不凡的威势。 “没有我该坐何处,只有我想坐何处!” 褚时钰走到座位,大手一伸,轻松将实木的桌子搬起!又大步走几下,“碰”的一声放在宴厅正中央的位置! 如此傲慢无礼的做法,无异是对宴会主人的不敬!但长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直冷着的脸稍暖了几分。 “那便坐那儿吧。”长公主平静说着,转身回到宴主的位置坐下。 褚时钰转头找柳如思,却发现,柳如思和带着的春兰和竹青,搬着三把空椅子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心脏砰砰直跳着! 柳如思眯眼笑着把椅子交给赶忙来接的褚时钰,轻声说:“我再去搬一把,她们两个也别站着了。” 褚时钰发威,她自然不能拖他后腿,既然打破规则,那便打破到底好了,柔柔顺顺的,长公主也不见得能改变对她的偏见。 “你们自己去搬。”褚时钰柔和看着柳如思,对两个丫鬟说话的语气也温和起来。 四人在宴厅正中坐下,两个丫鬟也坐在他们侧后方。 柳如思发现,这做法爽是爽,就是真有些尴尬,整个宴厅的人都是靠边坐的,他们现在无疑是满场的焦点!还好她演技还行,起码表面能端得住… “今日的宴题和往年一样,是祈求秋收大丰,我们这些女子不事农耕劳作,便以此形式表达心意。”长公主对着中央的褚时钰说,这是专门解释给他听的。 “姑姑想办宴会,不需要理由也能办。”褚时钰依然不想给好脸色。 长公主又气又笑,斜了一眼对褚时钰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姑姑叫我皇侄,便是不需要客气的。”褚时钰轻靠在椅背上,余光看着柳如思将桌上歪了的果盘挪回中间。 “理是不错,但你的性子和以往却是相差许多,可是因为这秦柳氏?”长公主冰冷的眼神再次落到柳如思身上。 本在走神的柳如思感觉到目光,扬起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 “是柳氏!”褚时钰冷喝道,这个炸点在皇帝面前也只是稍微能忍。 “不是她自己在宫宴说的吗?她还有五岁的儿子,叫秦皓?听说她可是一直自称民妇呢。”长公主轻蔑笑道。 “公主殿下是没听错,民妇柳如思出身农户,有个五岁的儿子秦皓,亡夫秦烈也是农户。” 柳如思伸手按住褚时钰桌下攥紧的手,扬唇一笑:“这些不是需要遮掩的秘密。” 褚时钰却是抑不住眼中的惊讶!亡夫?她称秦烈为亡夫?! 周遭有人低低嗤笑,若是仔细去看,可以看见她们眼中的嘲弄。 甚至有个座位偏上的雍容女人自言自语般说:“原来真是农妇啊,不怪难登大雅之堂。” 柳如思笑意不改的问:“长公主殿下,今日的宴会主题是祈求丰收?” 长公主脸色不虞的瞪了那女人一眼,冷声说:“是祈求丰收没错,不过…看你这样子,虽自称农妇,与丰收应当也无关!” 柳如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自己打量着也有些恍惚,老茧褪尽,但一年的时光还是留下了证明。 她清晰而温和的说:“公主殿下可别光看脸,我这手插过两季的秧苗,收过三亩的稻田…手上是有稻叶割过的痕迹的。” 在众人神色各异时,她不卑不亢,略微有些得意的笑道:“收成都还不错,若是端王殿下晚些带我来京城,还能再收一季稻谷。” 被按着的大手翻过来捏住了小手!收什么稻?!他绝不会再让她被稻叶割伤了! “行了!姑姑邀请柳夫人来,就是想三堂会审吗?!”褚时钰不想再听她跟别人说往事,这些无事生非的妇人,跟柳如思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人! 长公主看着柳如思神色莫名,对褚时钰略微嘲讽道:“柳夫人粗看除了长相,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听闻西南那边盛行巫蛊之术,你这性情大变…该不会是中蛊了吧?!”长公主的眼神骤然变得异常凌厉! 褚时钰一顿,对于来势汹汹的感情,他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些可能,但…若是柳如思给他下的蛊就好了,那说明她是想要他的… 柳如思则是无语,怎么走哪她都是神婆形象?明明她是个反对封建迷信的优秀大学生! 见两人都不说话,一直默默旁听的长宁郡主突然惊声质问:“难道真是如此?柳如思你给端王哥哥下蛊了?” 柳如思不禁笑出了声,她好笑的看向红裙小姑娘问:“蛊是存在的吗?要怎么证明它的存在?京城可有能给人下蛊的人?” 长宁郡主稍顿,有些不确定的问母亲:“京城有吗?” “京城据本宫所知是没有,可苗疆是蛊毒的广传之地,谁知西南有没有?你又会不会?” 长公主觉得除此之外很难解释,褚时钰虽然依旧聪明且霸道,但这两日的传闻,包括现在目睹的情况,只要有关柳氏的事,都可见褚时钰的不同寻常。 “若没有她相救,我命都没了,下蛊?” 褚时钰目光切切看向柳如思,竟是期盼般问:“若是下蛊,她当初为什么要赶我走,现在又为什么非要搬出端王府?!” 众人都是微顿,那个雍容女人又开口随意猜测般说:“指不定是欲拒还迎呢,狐媚子手段,也不是没听说过。” “你是哪个?!一而再的恶意中伤,当本王不敢计较吗?!”褚时钰目光一冷,面露怒意! 那雍容女人一滞,长公主出声道:“这位是康王的侧妃张茹绣,按理说你该叫声皇嫂。” “侧妃,和妾有什么区别?也配让本王叫嫂?!”褚时钰毫不留情道。 张茹绣面色难看,长公主瞥她一眼,也不反对这个道理,身为皇女,她生来就只会是正室,也认为一夫只能有一女可称妻,其他都是妾。 第106章 上天的恶意 “张侧妃,那日康王殿下出发回京,你还留在衙署院子里,是我与端王殿下说了下,才派马车送你去追康王的,可有事在身,没能亲自去送你…” 柳如思难得拿出了绿茶技能,委屈不解的问:“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你在怪我吧?” 果然,张侧妃的脸就绿了起来,这是明摆着说她不受宠,康王回京都想不起来!她咬了半天牙,才从牙缝里说:“康王殿下只是着急回京洗清栽赃!” “呵呵,没记错的话,告康王的是你的嫡亲妹妹张茹锦。”褚时钰心情又好又坏,坏的是这些人居然针对柳如思,好的是跟柳如思同心协力的挤兑人。 “那是她鬼迷了心窍!”张侧妃更是咬牙切齿,突然惊悟了什么道:“对了!我妹妹之前也是单独见过你!” 张侧妃像是找到了证据般对长公主说:“她一定是会下蛊!还有她儿子秦皓!明明才见康王殿下没两天,就能让殿下给他授课!康王连自己孩子都没有授课过!” 真的是离了大谱!连她儿子也成神棍了! 柳如思“呵呵”笑着对长公主说:“那是因为我儿子聪明,不仅是康王殿下,连皇上也夸他天生聪慧,封了他朝阳侯呢,总不能说…” “够了!”长公主连忙打断,揣测谁也不能揣测龙椅上那位,她那位皇弟要能中蛊,天下早就大乱了! “一番论证,本宫也暂且相信不是柳夫人会蛊。” 长公主认真看向褚时钰说:“只是,你这番变化实在不同寻常,不是柳夫人有意为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阴差阳错导致的。” 既然放弃针对柳如思,褚时钰也稍微放下敌意,冷淡而随意的问:“姑姑可有什么解法?” 他也想知道,当初感情来得那么汹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长公主略微垂眸道:“这等玄灵之事,通常都会找佛与道,京城内外的名寺仙观,你都可以去看一看。” “侄儿要不干脆剃度出家得了?”褚时钰讽刺道。 “别啊端王哥哥!我不反对你和柳…只是你不能这样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 长宁郡主激动得站起来,母亲是跟她说过的,若要嫁给端王哥哥,就得接受他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所以,她只是想确保自己会是正妻端王妃而已! “那要是满心满眼都是你呢?”褚时钰冷笑问。 长宁郡主认真思考了下,抿起了嘴,谁不希望夫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哪个女子不想要携手白头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她?”褚时钰的目光扫过满厅的女人,无一例外,所有人都神色莫名,包括长公主。 “本王只想把所有人想要的,给她而已。” 瑞凤眼最后落在身边人的脸上,满眼都是真挚,他也只担心她不想要,除秦烈以外的全心全意,而已。 一边对投来的深情难以消受,一边柳如思在心中疯狂呐喊,怎么在同仇敌忾的时候,突然当众表白啊?! “还是问下长公主,你该去哪里看病吧。”柳如思讪讪笑道,指不定真有什么毛病,治好就没了… 褚时钰顿时有些泄气,无奈看着柳如思,他不是想去治好,他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 长公主嫌弃的咧起嘴,有人千帆过尽不见一颗真心,有人真心捧在眼前却还挑挑拣拣,只是没想到他们褚家人,居然会有被挑拣的时候。 “这事你可以去问僧、道录司,或者…”长公主笑得嘲弄:“去钦天监看病。” 祈丰宴会在吃过晚餐后结束,但褚时钰得到“看病”的方向后,就不想再跟这些人多待了。 而柳如思也觉得在这儿唇枪舌剑的,累得慌,反手捏回去,表示同意离开。 “府上有事,侄儿要和柳夫人先回去了。” “嗯,出去姑姑就不送了。”长公主淡声呛道。 褚时钰不以为意,柳如思礼貌微笑福身行礼。 祈丰宴在公主府后宅办,但他们的马车停在正门,两人带着两个丫鬟,漫步往公主府外走去。 虽然在里头针尖对麦芒,一副全力应对的样子,但褚时钰的心思始终停留在一开始的那两个字上,亡夫?她怎么会称秦烈亡夫?! 心头又喜又惊,怕问出口会把她松动的心吓回去,可若不问,他怕是今晚也别想睡了! 声音轻柔得像是哄睡般:“如思,你怎么会称秦烈亡…” “秦烈!” 柳如思突然激动轻喊,快步往前跑去! 褚时钰一惊,立刻跟上前,却又见她停下脚步,站定。 “表哥?” 远处是一红衣少年,先是惊奇的看了一眼有些苍白的女子,随即快步朝褚时钰走去,爽朗笑问:“表哥怎么来这儿了?来找我吗?” “秦焘…”褚时钰轻念着少年的名字。 少年英朗的脸上有些疑惑,大双眼皮的有神双眼左右一看,奇怪道:“还有另一个秦焘吗?” “没有,我有事,以后再来看你。” 褚时钰上前一把拉过柳如思!大步往外走去!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出现这样的事?! 柳如思神情恍惚的坐上马车,连她是被褚时钰抱上去的都未有所觉… 心头无数遍痛骂上天的恶意,许多追问和乞求都堵在胸腔,最后出口的是一句醋意横生的戏言:“他才十七岁!你不是喜欢年纪大点的吗?” 这句话的确叫醒了柳如思,一滴清泪从杏目中溢出,她露出像哭一样的笑说:“他和十七岁的秦烈好像…” 眼泪随之决堤,她低头看向之前骄傲展示的手,泪水一颗颗砸在掌心。 “如果秦烈活着…今年…唔…就二十五岁了…” 声音颤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柳如思闭上眼睛,却克制不住哭泣,抿上嘴还是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别这样!不过是个相似的人而已!” 褚时钰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掏出常备的手帕,细细去擦她的眼泪,可那滴滴泪珠,却是擦之不尽… “我也很像啊!身量和秦烈几乎一样!之前不是都以为我是秦烈吗?!那小子还比我矮半个头!” 柳如思在他怀里不住的摇头,努力吞咽尝试了几次,才断断续续的说:“秦烈的…父亲…唔…在他六岁时…去服役…唔…一去不回!” 说完这句话,她才终于不再克制,放声大哭起来,无知无觉,也无力的,靠在紧紧抱住她的坚实胸膛上。 擦湿了一张帕子,又换上一张干爽的,褚时钰才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说这句话。 她不想找秦烈的替代,她爱的,她想的,从来都是秦烈本人,再相似的,不是本人也不想要…而如今,她因为心里的秦烈而心疼。 轻柔擦着流不尽的眼泪,褚时钰也有些心疼,还有无奈,在见到与深爱之人相似的脸时,她居然还能瞬间想到那么多… 他当初的东施效颦,应该很可笑吧。 马车快到王府,溃堤的泪泉才终于停歇,除了一双通红肿起的杏眼外,似乎都已恢复常态。 “我曾以为,至少他逝去的家人都是爱他的。” 柳如思轻轻推着搂她的手,试图转过身,似乎想要和他对视。 褚时钰犹豫了一下,稍稍松开了一点空间,手还是环着她,但足够她转身了。 红肿的眼睛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她轻声说:“可我没想到,原来给他的爱,是有假的。” 他预感到有些不妙,连忙又收紧手臂,结束与她的对视,也想制止她想说的话。 静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又开口了。 “我不能确定其他人的,是不是真的。” 褚时钰慌乱中,感觉到马车停下了,连忙道:“先别说了,到家了,我们先回如柳院!” “我只能保证,我自己。” 哭红的眼认真而充满歉意,看向想抱她下车的人,她轻柔而坚定的说:“对不起。” 瑞凤眼中也湿润了起来,褚时钰深吸了几口气,他很想控诉! 这不公平!他也没有!他连真假难辨的都没有!凭什么因为已经死去的秦烈,就不给他?! 可他也知道,感情这事,本身就是不公平… 调整了很久,褚时钰才恳求般说:“秦烈的父亲已经死了,就死在最爱他的时候。” 柳如思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叹气道:“下车吧,吃完晚饭,我想早点睡。” “好…” 褚时钰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经坚强有力的娇躯走下马车。 “娘!我不喜欢那个先生…” 小秦皓跑近看清娘亲的脸,当即就把要说的事抛之脑后,小眉头一皱,很是生气的看着褚时钰问:“义父把娘亲惹哭了?!” 是他就好了,柳如思至今都不曾为他哭过,虽然他也不想要她哭,可这也代表了他并不能左右她太多情绪。 柳如思在秦皓面前蹲下,认真对视着说:“不是义父,是娘突然又想念你爹爹了。皓皓不能这样无凭无据的就怀疑责怪别人,跟义父道歉。” 小秦皓了然而心疼的上前,小胳膊搂住娘亲的脖子,把小脑袋依在娘亲肩上,一边转过头看向义父,轻声说:“义父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没事。” 秦皓已经很好了,最近私底下和他说了许多柳如思的小癖好,是在以行动支持他‘钟鼓乐之’的想法。现在不过是关心则切而已,秦皓以娘亲为主的立场从未变过。 晚餐依旧是食不言。 即便谁看得出柳如思没什么胃口,但她依然是慢慢的吃下了最低限度的食物,才起身回房间洗漱,早早就寝了。 一大一小两个男子都看着关闭的屋门许久。 褚时钰心头憋屈得慌,刚看到曙光就来一记重击!可怪谁好像都不对,只能怪,贼老天有病! “不喜欢哪个先生,义父帮你换了。” “不,我要问过娘亲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换。” 小秦皓表态之后,转身昂头看向褚时钰,神色郑重的问:“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娘亲最近都没有因想念爹爹哭了,而眼睛哭肿成那样,一定是哭得特别伤心!” 眼前的小孩身躯小小,脸上却是不容儿戏的认真,褚时钰脑子里闪过很多,但关于秦皓的事,他不敢轻易决定。 沉吟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去你房间给义父看一下你家里带来的武谱,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说。” 在皇城,能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大都是达官显贵的事情。 官场争斗的事底层百姓讲不明白,只有一部分心忧天下,或喜欢指点江山的人会讨论。但那些狗血情事伦理纠葛就不一样了,男人和女人的事,上到九五至尊,下至贩夫走卒,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尽管越是尊贵的人,聊起就越是禁忌,但越是禁忌,人们就越有讨论欲。不过最禁忌的那个,聊起来就可能掉脑袋,人们可不敢在街头巷尾闲谈议论。 所以人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不会带来杀身之祸,但又最尊贵的人是哪些?那自然是最禁忌那人的儿子,而那人的许多儿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谁? 那当然是端王!贵不可言,可聊起时稍微注意点措辞就不会出大事,常年位列坊间流传的如意郎君榜第一! 而最近正有充满伦理问题的狗血情事!故事的主人又是俊男美女,百姓们的讨论欲都激满啦! 走进一家酒坊,里头有人在高谈阔论。 “我跟你们说,那寡妇是苗疆来的巫女!是在给魁首治伤时,看上其身强体壮,春心荡漾之际,顺手在伤里下了情蛊!再辅以狐媚手段,才使得魁首对其神魂颠倒!” 一身穿灰衣,平淡得记不清长相的男人,满脸忿忿不平之色! 但酒坊里坐着的都是男人,而且大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平常人,多少男人曾幻想过,有美人莫名其妙的爱上自己,和自己纠缠不清呢… “救命是真,情蛊又不会害人,听说那寡妇长得美若天仙…魁首那么聪明,未必不知道,怕是愿打愿挨,芙蓉帐暖,乐意得很吧?” 说话的人津津有味的咂着酒,一脸心驰神往。 周遭一片人也都心领神会,一脸促狭,有人嬉笑道:“要有美人耳鬓厮磨,别说身上种个虫子了,吃一斤虫子我也愿意~嘿嘿嘿…” “那是对玉面郎君,就你那损塞,吃一斤虫子美人怕是跑得更远点!”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提起情蛊的灰衣人,见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愤恨的,有些急躁道:“可那是个乡野寡妇,还有个能跑会跳的儿子!” 众人的脸色微变,男人会渴望别人的女人对自己芳心暗许,但却希望自己女人永远忠贞。要是女人不再信奉从一而终,那么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酒坊里大多数人这样,无可圈点的普通男人。 第107章 谣言四起 见众人神色,灰衣人又微露喜意,神情激动道:“那寡妇的丈夫身死听说才一年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攀龙附凤!再貌美也是不洁的淫…” “诶!你们觉得寡妇真的是寡妇吗?”突然有个青衣男出声插话。 众人顿时被新奇的论点吸引,那青衣男便一副说秘密的模样接着说:“那天魁首回京的经过很多人都知道吧?” “知道,我还瞧见了!魁首下车一直抱着那娃娃,那夫人在车上坐着没下来!”有人瞬间应和。 “对呀!各位对别人的儿子,能这么上心吗?”青衣男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是怎么可能的表情。 “就算那夫人对魁首下了蛊,那也不至于让魁首对别人的儿子爱不释手吧?而且那日看起来,魁首对那孩子似乎比夫人更上心?” “对啊!这就说得通了!” 突然有百姓拍案道:“可能根本都没下蛊!美娇娘给生了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柔情相待不是正常的吗?魁首再不同凡响,那也是男人!” 大部分人都是恍然点头,对于大夏许多男人而言,美人相伴以外的追求,就是传宗接代!一个女子同时满足两个愿景,所以对其青睐有加,比下蛊合情合理多了! 青衣男子听见这些达到预期的言语,心中暗叹,王爷,这可是你自己交待的! 这时那灰衣男又跳出来道:“可这不合理吧?端…魁首才二十一!那孩子已经五岁了! “嘿,十五六就能顶用了!我今年二十三,儿子已经八岁上学堂了!”一男人得意笑道。 灰衣男子又说:“那寡妇是距京城几千里外的西南小城的人!他们怎么会相识,还有了孩子的?” “魁首又不是咱们平民百姓,去了哪里遇见过什么人,谁能一清二楚?”青衣人略微不屑的反驳。 但灰衣男的话,不是完全没作用的,有人迟疑道:“确实有些不合理,魁首那样的人家,最忌讳子孙流落在外,若是之前与人云雨,怎么会不把人带回来,让其流落他乡多年?” “但那小孩与魁首也说不清楚啊!听说那小孩聪明过人,连…” 青衣人向上指指,众人皆明,他接着道:“也心生喜爱,现在小孩可是大夏最年轻的侯爷!听闻是亲口说过算是‘孙’的!” 许多人点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魁首聪明大家都知道,小孩也聪明得那位都认作是孙,而魁首对小孩又宠爱有加,不是亲生的才奇怪呢! “诶!你们说,会不会真是仙女?多年前偷溜下凡遇到魁首,郎情妾意之后却被抓去天上,所以,就算是魁首也找不见她。” 说话的人咂着酒,说出的话也是津津有味:“仙女生下孩子,找到机会逃回人间,魁首失而复得,心心念念寸步难离…就是怕仙女又被抓回去吧?” 这话一点都不合理,可许多人都是面露憧憬赞叹之色,反正是高高在上之人的传闻,高到天上去又有何不可?神仙佳话还比人间喧闹更动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青衣人叹道。 咂酒人举起酒盏,摇摇示意。 “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多人举杯共畅饮! 放下酒杯,坊间众人互相闲聊:“说起来,明日就是七夕了吧…” … 没有多少人在意,灰衣人灰溜溜的离开了坊间。 也没有多少人注意,青衣人和咂酒人也先后跟了出去。 在京城的暮色间,两人时不时互相打量着,青衣人脸上露出警惕和猜测,但都同时远远缀着快溶于昏暗的灰影。 咂酒人先小声开了口:“端王殿下缺人手吗?怎么连孙先生也派出来做口舌了?” 孙知照顿时一滞,他最近闲得慌,是主动向王爷请来的任务。平常他的反应会慢些,但此刻同时想起秦皓小公子讽刺过康王的话,皱巴着脸问:“这么好心的是康王殿下?” “哟?听说孙先生被端王殿下说是榆木书生,今日看,应该是误会啊?” 孙知照更是满脸扭曲,夸他是好事,可否定王爷的判断是不行的…不耐烦道:“怎的会派你来多管闲事?” “当兄长的,希望亲弟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合情合理啊。”咂酒人笑道。 放平常人家自然是合理,可放在无情的天家…开什么玩笑呢?孙知照怀疑的看向砸酒人,讽刺道:“康王回京后不久,坊间就有柳夫人下蛊的传闻了,你们的侧妃娘娘,费了不少口舌啊?” 咂酒人不以为意的笑道:“在下这不就来探个究竟了吗…这是礼部尚书沈家?” 灰衣人进了一府邸的小门。 孙知照满脸疑惑,礼部尚书似乎没有站队吧?为何会针对王爷和柳夫人? 见孙知照神情,咂酒人又嘲讽道:“看来榆木书生也不完全假,许多人都知道这沈家的千金孙女心慕端王殿下。” “额…”端王不太关心别人的家常里短,连带着他们也少去打探这些情感的事情,孙知照不知有谁是爱恋自家王爷的。 何况现在知道了,也难以理解为什么沈小姐爱慕王爷,就要去散播柳夫人的谣言,王爷不喜欢柳夫人也不见得会喜欢她呀! “既然这人与康王殿下无关,孙先生就看着办吧,在下告辞!”咂酒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端王府又落入黑夜的怀抱。 “娘~已经试第三天了,皓皓不喜欢那个先生,老是吹胡子瞪眼的!” 小秦皓赖在娘亲身上,大有不答应就不让娘亲进屋的意思。 “就让他换了吧,有才学的先生多得是。”褚时钰帮着劝说道。 柳如思无语,这一大一小明明可以绕过她的意见做决定,却非要她首肯认同! 她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道:“那先生虽然严肃了些,但未打未骂,教得也算尽心。我认为不该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喜欢,就把人换掉。” “可如思,有些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秦皓明明有条件找更好的先生,不能因为他用心了,就让秦皓将就着学吧?”褚时钰晓之以理。 柳如思无奈问:“那个先生不至于这么差吧?他可是往年的探花郎,你也确认过他是真才学考上去的。” 褚时钰顿觉有理,有些尴尬的看向小秦皓说:“义父看他写的文章确实不错,真的讲得不好吗?” “文章我也看了,是很好,可是他讲课还不如孙知照叔叔呢!”小秦皓认真辩驳道。 刚走到院门口的孙知照突然中枪!为什么要拿他当衡量标准?! “那也可以了,皓皓先再学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就适应了呢?”柳如思说着就想要回房间。 小秦皓八爪鱼一样扒在娘亲身上,小嘴巴急速说着:“皓皓不要~外曾祖教两个小舅舅也很用心,娘难道支持小舅舅一直跟外曾祖学吗?” 柳如思顿住,这些日岳老先生给她寄来信,没有别的内容,就是两个小堂弟抄写的论语篇章,光那字,不能说脱胎换骨吧,也是两模两样了…一个好老师,确实对人的影响很大。 “行吧,可以换,但这次由你自己想办法筛选,之后直至上书院之前都不能再换了。” “好耶!皓皓已经想好了!让来应聘的先生都各自与我讲同一篇课文,娘亲和义父一起去旁听!这样选出来的就不会有错了!”小秦皓终于放开紧扒的手,原地蹦哒起来! 柳如思脸上又气又笑,语气认真的说:“将人聘用又辞退,是很伤人自尊的事,特别是读书人,重气节,你得恭敬的跟那位先生表达歉意!” 小秦皓郑重点头。 褚时钰则是心里委屈,那凭什么对他‘聘用又辞退’?也是…还没真的‘聘用’,在考虑的过程中就天降惊雷了! 该死的上天!哪怕稍晚一些日子再来这出也好啊,只要她首肯认同过,他就不会给她机会出尔反尔! 柳如思已经回了屋里,这几日她都很早睡,基本上晚餐后洗漱完毕就睡了… “哼,我说吧~娘是会改变决定的,只要能说服她就行~”小秦皓得意的昂着头。 之前褚时钰也说了几次,让他直接换,别去烦柳如思,但秦皓就是坚持要得到娘亲的同意。 褚时钰无语瞥他,得意什么呢?你要不是她亲生儿子试试? “你也去休息吧,这两天会广收征文,让有意者先投一篇文章来初筛一遍,这回,都你自己看。” 将小秦皓打发进屋,褚时钰才把目光转向孙知照。 近来没有什么计划和安排,除了等自己的宅子改动完工搬进去,柳如思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吃完早餐,她便坐在堂间看医书,没了刚来京城想出去逛逛的新鲜劲儿。 “如思,又在看书?” 褚时钰从院门进来,身上还穿着朱红色龙纹的朝服。他平日不爱穿太艳的衣装,但穿上后更显出郎艳独绝的风姿,另外还暴露出几分隐藏的威势。 长得俊美身材又好,怕是披块布也好看,柳如思收回目光看向书页,随口道:“无事便看书了,我那宅子的工期确定了吗?” 本来是确定了,后来又不想确定了,褚时钰在旁边坐下,柔声道:“慢工出细活,不能为了赶时间就让工匠敷衍了事,若是你不放心,我们去监工?” 柳如思露出思考的神情,对这个提议似乎有些心动。 “走吧!这几日都没出门,去你的宅子看一看,顺便逛一逛没去过的地方,若是不想逛就直接回来。” 褚时钰直接伸手拉着柳如思起身,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可以放任她消沉两三天,但不会允许她一直这样! 她没有抗拒褚时钰的拉扯,只是脸上的表情平淡得没有波澜,好似拉着她手的只是彩云或者秦皓。 “你还穿着朝服呢,换一身吧,我叫上彩云和几个姑娘一起。”柳如思笑得柔和。 若是心思简单些,怕是会以为和她亲密无间了吧,可褚时钰不是,他能体会到,她似乎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接近了… “别带彩云了,看一下宅子,随便逛逛而已。”褚时钰随意般说着。 “是吗?我还想着凑巧今天七夕,带小姑娘们出去走走呢。”红唇带笑,杏目平静而温和的看着他。 真是半点小心思都留不住,褚时钰无奈点头。 换好衣服,柳如思领着两个姑娘,三人走到后宅门口。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有丫鬟时都会准备两辆,褚时钰相当自然的说:“彩云,你和丫鬟一起坐另一辆。” 彩云向来识时务,顺从的就冲柳如思摆摆手,跟雪霏她们一起往后面的马车去。 不过柳如思也未有反应,自然的就往车上走,并不在意褚时钰会同乘的样子,得逞的褚时钰却满心不是滋味!这不是真的顺从,而是发自心底的漠视! 气冲冲的踏上马车!将马车的竹帘门扣紧! 褚时钰便如饿虎扑食般一把将人按倒在座位上!他就不信!她真的能任何事都无动于衷! 含着怒意的唇舌狠狠落在下方的红唇上!以无可抗拒的态势,掠夺着娇美的甘泉! 马车开始晃动。 但仅是因为马车出发了,身下之人一丝反抗也没有,俏唇微张着,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发威的唇舌顿时偃旗息鼓,各自对异性都充满吸引力的容颜分开,褚时钰无辜而无力的看着身下的人。 而那双杏目中隐约有泪光,但眼底都是歉意,和怜悯。 “为什么要这样?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大手将人从座位上扶起,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具行尸走肉,否则他又何必等到今天? “你这是画地为牢!是你把自己困在了牢里!我以为我的对手是秦烈,但其实不是,我的对手一直是你!” 瑞凤眼里全是投诚的渴望,声音激烈质问道:“你为何非要与我为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是该回馈你的…”气息微叹,柳如思无奈看着他,轻声道:“可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给的了。” “怎么没有?” 褚时钰在马车的地面上单膝跪地,紧拽着略粗糙的小手轻声说:“你试一试,放开芥蒂和固有的想法,跟着心里的感觉走就好。” 杏目温柔与他对视,可一滴泪珠就诉尽悲伤,她歉意的祈求道:“可是感觉是割裂的,一颗心要分成不同的部分…真的很痛…” 薄唇微张着,他哑口无言,怎么会舍得她痛。 “其实那天遇到秦焘,只是把我心里的矛盾一下激发了而已…” 只落了那滴泪,她就恢复了平静:“即便是心分出了不同部分,你也很可能只得到一小部分,永远不可能完整。” “那也…好过没有…”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若是可能,他一定会全都抢来!可是这真的不可能,除非重来一世,否则秦烈将永远在她心里留有位置。 “可是很痛啊,痛不欲生,却谁也不能纯粹…” 小手抬起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抚般,她认真请求道:“你去钦天监问问好吗?若真是…有什么阴差阳错,能把它修正,就好了。” “我就不必再为此痛苦,这颗心,还是可以完整的留给秦烈。” 第108章 骗去过七夕 一堆骗人的鬼话,他才不会信! 他明明是一点点把她的心偷出来的!在一日三餐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接近了,她之前哪有痛苦的样子!明明就是见到秦焘后,还偏着的心一下子又缩回去了! 只是她那样祈求的样子…他真的没办法拒绝… 姑且就去钦天监过一场,他的感情有据可循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被‘治好’! “这间铺地龙,中间可以转成炕,冬天时热度就不会太相差太大了。”柳如思构思道,工匠们看着简单明了的图纸,也点头同意,这可以实现。 起炕的工程看完,柳如思就往正在改厕所的那边走去。 “那边别看了,刚把秽物都清理了,正在把那边的砖块泥土挖掉一层,还是臭的!”褚时钰也知道她鼻子灵的事,才不想她去遭那份罪。 “嗯,那边要改成浴房,砌浴池的时候重新填土铺砖,应当就不会臭了吧?”柳如思有点担心。 “我还是建议直接空置,或者当作柴房、杂物间好了,浴池可以修在东厢房耳室…” “诶!金子!这厕所的砖下面埋了一匣金子!”惊呼声从厕所传来。 由于给厕所施工的也是正常人,他们也讨厌臭,根据要求只有房梁和柱子不可动,所以整个厕所的门板和砖墙,都先被卸掉通风了。 此时四个工人先是激动的围着挖出的金子,随即不由得看向远处的男女贵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这主人家看见了,他们就难动脑筋了! 一个小工头模样的,咬了咬牙,把其他人的手拍开,捧着那一匣子走过来说:“王爷、夫人,这是刚挖出来的,小人几个什么都没拿!” 然而褚时钰拉着柳如思后退了几步,看他嫌恶盯着匣子的眼神,显然是不想靠近。 柳如思也顺从的跟着后退,她是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但金子要真的沾了粪土味,能把她臭晕…不过她同时友好的看着工匠问:“可看清里头多少钱?” “未曾。”小工头一看到,就决定交给主人家,省得惹是非了。 “那你帮忙点一下?”柳如思友善笑道,看向一旁的褚时钰问:“你知道这家的原主是谁吗?” “兵部武库司的司长,两个月前被抄家,只是三族流放,宅里没有见血。应当是早料想会出事,埋些金银预备东山再起的。”对柳如思的宅子,他自然会做好背调。 这事说起来还与褚时钰有关,是他回击八皇子产生的牺牲品而已,有品级的京官位子是有限的,薅掉六七人,即使是如日中天的丞相一脉也会束手缚脚。而要补上新人,掌握吏部的康王派系,可不会坐视不管。 “嗯,既然是要充公遗漏的财产…那就上交如何?”柳如思不是不爱财,而是有的财可能带来祸患,只要给国库了,不管有什么麻烦,有本事找朝廷去? 褚时钰点头会心一笑,她一直是这谨小慎微的性格。 “夫人,共百两黄金,还有五十两左右的散碎银子填缝。”小工头看着金子满眼不舍,要有这些钱,他就吃穿不愁了。 “好!这挖出来的金子要上交国库。”柳如思朗声交待道,随即小声对四个工人说:“匣里落进去的粪土你们收拾一下?” 小工头先是一愣,随即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四人当即手脚麻利的将银色抹去,只留下一匣子闪闪的金锭。四个人分五十两不多,可也是小半年才赚得到的,而且这安心啊! 褚时钰满眼柔色看着她,随即严肃些对工匠问:“出去应当怎么说?” 小工头略一思忖,便朗声道:“柳夫人拾金不昧!偶然挖到一百两黄金,当即全额充公!” 有侍卫上前接过匣子,而后骑马抱着匣子,大摇大摆的朝户部而去。 在门口下了马,侍卫当众打开匣子,不管守门的官吏异样的眼神,朗声大喊:“柳夫人修缮新宅,偶然挖到黄金百两!柳夫人不收不明之财,现全额捐给大夏朝廷!” 王爷并没有交待,但当属下的是要会看眼色的,王爷最近在给柳夫人博名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大肆宣扬的! 路过的豪华马车停顿了一下,眉间有英气的少女哼了一声,随即又让车夫继续赶往城北仕心湖。 “如思,这儿往京城北边我们还没走过,今天去逛逛?”褚时钰柔声问。 宅子里施工的情况都看过了,柳如思预计再半个月就可以完工,转头看到他期盼的眼神,便笑着顺从点头。 还真是贱得慌,如今她不挑事儿了,他却难受得很,只希望早些顺利把因果了结了,她能回到之前的状态… 说是逛逛,自然就不会乘车。 在街上,就可见许多普通人家门口挂了东西,纺织优良的布匹,绣着花鸟山水的绣品,有些是缝制灵巧的物件。 七夕又称乞巧,正是许多女子展示巧艺的时候。见到门旁有这些,也便可知道,这些人家有待字闺中的少女。 “能回去把秦皓接来玩吗?今日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柳如思没有像平日一样刻意与褚时钰拉开距离,但却挽着彩云的手,一副要好姐妹的模样走着。 “他得看投来的文章,今日一早就收到五篇了,白日还有源源不断的墨迹送来,他自己的事得自己处理。” 褚时钰可不想在今天带上那小子,彩云他还有办法支开,秦皓要跟着娘亲那是什么理由都不好使的。 “王爷!赶巧啊,在下正想出门走走,就遇到您了!”青衫书生一脸浮夸的惊讶之色。 褚时钰平淡点头说:“本王随意逛逛,无事就一起吧。” 孙知照满脸荣幸之色,跟在侧后方走,不过,是彩云的侧后方。 看着前方晃动的少女发髻顶部,青衫书生悄声问:“彩云小姐怎么没结红头绳?” 彩云回头,疑惑的悄声问:“什么红头绳?” “许多未出阁的女子,会头结红绳,指染丹蔻,是祈求好姻缘的意思。”孙知照小声清晰背出昨晚预备的知识。 “哦,我不想嫁人,只想跟着思姐姐一辈子。”彩云回过头。 这怎么行?如思还得永远带个小尾巴?褚时钰当即暗戳戳瞪了孙知照一眼。 孙知照脑筋飞转,又补充道:“也不光是求姻缘,也是祈求平安好运的寓意。” 彩云略有所动,只是有些遗憾的抬手摸了摸发髻说:“可是我出门没带红绳,这会儿回去拿也太麻烦了。” “街上就有卖红绳的,你看那边,还有许多颜色的花绳呢,过去买几支?”孙知照往前走了些提议道。 “一起去看看吧。”柳如思笑挽着彩云往摊子走。 没能把彩云支开,孙知照心虚的看向王爷,果然,王爷正以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眼神看着他。 柳如思买了好些发绳,不仅给彩云,身后的小丫鬟们也是一人一根红绳。 “走吧,旁边茶馆寻个雅间,我们把头绳系上。” “思姐姐…”彩云看着柳如思手上几根彩色的绳子,面露迟疑。 “我结红绳不合适,就结彩色的辫子吧,应该好看的。”柳如思笑拉着彩云往茶舍进。 褚时钰无所谓的跟在后面,反正她也不可能有除他以外的姻缘了,她自己对红绳有顾忌,想结它色的发辫,随她心意就是。 夫人小姐丫鬟们进了雅间,其他男子则是守在外面。 “只要引得她错开一些,别粘着柳夫人就行了。” 褚时钰鄙夷的瞥着青衫,若不是一路上看他和彩云比较熟了,身份也比侍卫合适,怎么会把任务交给这榆木脑袋! “王爷…在下也不能硬把人拉开啊…”孙知照满脸苦色,他跟小姑娘哪有什么共同话题。 无奈暗叹一声,褚时钰垂眸道:“现在先不急,晚些黄昏了会有猜灯谜游船之类的事情,到时再见机行事。” 不多时雅间的门打开,青葱少女们,还有一身桃红的婀娜女子,面带笑意的走出来,妇人发髻上盘缀了几根色彩斑斓的绳辫,更衬出那张娇媚容颜的神采,面若桃花迷人心神。 “好看!”褚时钰当即夸赞道,上前几欲伸手摸摸她的发辫,只是茶舍外头还有别人,他克制住了不要失礼。 柳如思柔和笑笑往外走,褚时钰自然紧随其后,只是奇怪的瞥了眼一脸莫名的彩云。 黄昏缓至,华灯初上。 平日里除了纸醉金迷的地方,京城就该渐渐归静了,但今日四下却更加热闹了起来。 坊间民间活动,一个宽阔的小广场,有妇人和少女们分组比赛织布,旁边许多街坊邻居围着叫好点评。 柳如思和彩云都伸着脖子往里头瞧,只是人潮拥挤,她们个子都不高,怎么能看得清晰。 “别看这个了…再走一小段,湖边有灯会,更热闹。”如果是平常,褚时钰不仅会让她看,还会帮她抢个好位置,但今天不行… “嗯,那走吧。” 柳如思只是好奇而已,她是有从柳翠原身继承到纺织手艺的,但秦烈家里没有机杼,她提过几次都被否决了,所以她本人没织过布。 “哇!这盏莲花灯好漂亮!”彩云对着湖边第一个花灯摊位就开始感叹。 “小姑娘喜欢就来猜谜吧!猜中了十文就可以拿走!”摊主立刻招呼。 “那要猜不中呢?”彩云已经在掏钱了,思姐姐有给零花钱,到了端王府还按小姐待遇给了月例,她现在小金库也充裕得很。 “猜不中…就五十文。”摊主像是现场定的价,其实猜谜就是个噱头而已,花灯本身就是图个乐的玩意,谁不是猜中了才买灯的。 “彩云小姐,在下帮你猜吧,孙某不才,自诩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孙知照赶忙上前,这不就到见机行事的时候了吗? 彩云看了他一眼,突然对柳如思说:“思姐姐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猜灯谜。” 褚时钰顿时面露赞赏,彩云支持他的态度一直没变,最近还越来越机灵了,回头给她的月例可以再涨涨。 柳如思自然看得出彩云的小九九,但也不反对,只是看了眼彩云和孙知照,转头对小丫鬟们说:“你们谁也想要花灯?可以跟彩云一起?” 雪霏垂着头,其他四个都是看向褚时钰,见是随意的神色,梅红和春兰有些心动的出来说:“奴婢们想要花灯。” 将两个丫鬟留下,褚时钰还分了两个侍卫出来护着她们。 和她两人并肩走在烂漫灯火间,褚时钰终于稍稍舒心了些,虽然她还是一副表面温顺实则漠然的态度,可这是牛郎织女重逢的日子。 其实,他们相识的那天,才是真正属于眷侣的日子,上巳节…但那天也是秦烈的忌日,他永远不能和她庆祝那一天。 越往前走,越是高楼耸立,周遭摊位卖的灯也愈发精巧或者复杂,褚时钰悄悄慢下脚步说:“你有想要的花灯吗?我来替你解谜。” 柳如思摇摇头笑道:“不用费那劲儿了,花灯看看就行,拿回去也无用。”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疑,总觉得她话里有指代!眼看四下渐暗,褚时钰直接拉住她的手,一边往更繁华处走一边说:“出来玩本身就是消遣…” “再说花灯怎么会无用?夜里外出可以照明,挂在屋里可当夜灯,只要想用,多得是用处!” 快步走到最灯火璀璨的地方,那边越被连绵的绳索和城卫拦出一片空旷,绳索那头也有人影,但都是锦衣华服的富贵模样。 前头有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夫妇走到入口边,似乎是询问了几句,那温文尔雅的男子便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门卫收了银子让其记录下名字,才让其通行。 褚时钰拉着柳如思慢一步走到入口,那些城卫见其容貌服饰,都立刻肃然起敬,齐声喊:“见过端王殿下!” “进去要交钱吗?”柳如思问道,刚刚见前面的人掏的钱应该有近十两了,如果只是玩一玩,这钱她觉得没必要花。 “不用!不用!端王殿下,还有这位夫人,您们请进便是。”城卫们做出请进的动作。 褚时钰也不客气,直接拉着柳如思就往里走,后面的丫鬟侍卫也没人阻拦。 稍微走远几步,褚时钰主动解释道:“里头会有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子弟,若是什么人都放进去,怕会有危险,所以设了门槛筛除一些三教九流的人。” 柳如思也了然点头,现代也是有很多活动和景点要门票的,只不过她从来不去而已。 第109章 猜谜灯阵 如褚时钰所说,这付费花灯会是有许多权贵子女的。 他们才刚进来走几步,便有一些青少男女惊呼:“端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褚时钰只是冷瞥过去,随即那些青少就都噤声了,权贵也是分等级的,芝麻官之后和亲王皇子的差距,比知县和平民的差距还大。 “这里面的花灯可以看看,比外头更精巧,而且也不用再付钱了,猜中就可以拿走。”时至今日,褚时钰对柳如思的心思还是能拿捏住几分的。 柳如思也确实如他所料,表情松动了一些,映着流光溢彩的眼神有了几分挑选的意味。 “端王殿下,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 褚时钰的目光在离开柳如思之后便是冷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怕他的眼神,起码方秋不怕。 少女穿着橘黄色的劲装小跑过来,虽然是十六岁左右的样子,个子却很是高挑。到两人身前时,柳如思预计她最少有一米七,比自己高半个头,也大概到褚时钰的嘴唇高了。 柳如思使了些劲儿,趁褚时钰一个没注意,就把手抽了出来。 “去玩你自己的,别来本王跟前!”褚时钰顿时心情糟透了。 “那怎么能行?我就是得知殿下在仕女阁定了位置,才特意赶来的。”方秋大方直言,略微低头看旁边的柳如思,轻笑道:“殿下就是要带柳夫人来的吧?” “知道就别来打搅。”褚时钰说着就探手要重新拉住柳如思。 只是顺从了一整日的她,似乎又有了逆反心,靠近他的手迅速抬起放到自己下巴上,好像是思考般说:“那头的花灯好像更有意思,我去看看。” 接着柳如思就旁若无人的,往灯火最绚丽的地方走去。 他又气又喜,有反应是好事,总不会像水中月镜中人般游离在外,让他触而不及。 “殿下,柳夫人好像不喜欢你呀?”方秋也快步跟到另一侧。 痛点被戳,褚时钰当即脸一沉,冷喝道:“与你何干?离远点!” 方秋不为所动,爽朗笑道:“怎会与我无关呢,我对殿下也是如此啊。只不过差别在于,我不能将殿下拘在身边,就只能自己找机会跟上了。” 褚时钰黑着脸转头,选择直接无视,方秋是镇远将军方魁的嫡女,没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他也不好随意动她,这也是她敢对他死缠烂打的底气。 “这花灯沈姐姐看上了,我们是谁你知道吗?这点眼力都没有?”前方传来女子的喝骂声。 “何止是没眼力,你看她也穿青衣,远看也像那么回事,谁知近看啊,哎哟,是个麻子!哈哈哈!” “像沈姐姐这样冰肌玉骨的才女穿青衣才好看!有些人消息倒是灵通,可就知道赶风头,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东施效颦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被几个贵女围着的女子似乎有些尴尬,手里的提灯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回原处。 这时一个身形颀长的清俊书生从远处跑来,将手中的甜糕递给女子,对几个贵女皱眉道:“各位与内子有何误会?” 清冷的声音与儒雅气质相合,几个贵女都是气焰一歇,便是沈玉琴也瞥过眼睛,抬手以柔美的姿态轻触鬓角碎发。 “小误会,只是我看上了这个花灯,已经解了灯谜暂放此处而已,这位…过来就要取走,几个好友过意不去,替我说了几句。但也无碍,既然是贵夫人想要,就给她吧。” “夫君,我是自行解谜赢得的,并非直接取走。”女子轻声辩驳道。 但那几个贵女被男色冲击的劲头过去,一个贵女就喊:“这花灯可是灯阵之外最难的谜面了,你猜得出来吗?” “不就一个灯,至于撒谎吗?”声音满是鄙夷。 “夫君,真的是我。”女子认真道。 男子也点头说:“我信你。” 几个贵女当即不乐意了,对着男子也呵斥道:“对一麻子脸也言听计从吗?不信问问旁边管灯的,是谁猜出的灯谜?” 旁边负责管理的人当即后退,这些豪门纠纷他可不想介入!一不小心就殃及池鱼了! “沈小姐不如再说一遍谜题的答案?若是之前猜中过,应该知道答案的吧?”温柔的声音突然说道。 几个贵女转头去看,发现背后灯火间走出一群人,其中两人整个京城上层无人不知! “端王殿下!方小姐!” 几个贵女纷纷行礼,沈玉琴看到灯火下显得更加精致俊美的脸,顿时什么别的都想不到了,这样的外表加上尊贵的身份,才是她会嫁的男人! 但褚时钰的脸上全是冰冷,他很不爽柳如思被剔除在外,却和方秋放在一起。 几个贵女尴尬的回头去看沈玉琴的脸色,见她不言语,也讪讪未开口补充。 柳如思还是先出声道:“刚刚不是争论谁先猜出灯谜的吗?沈小姐不如再猜一次来定夺?” “我已经将花灯让给这位了,不必再争论什么。”沈玉琴一副温和谦让的样子。 那清俊男子却不肯让步的出声:“花灯是小事,但贵小姐说内子将已解谜的寄放花灯拿走,这无异于在说人行窃。为证清白,还请贵小姐再猜一次,否则,方才之言便是污蔑。” 沈玉琴皱眉瞪他,旁边的要好贵女帮腔道:“你是什么人?长得像模像样的,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重新猜一次,否则沈玉琴是污蔑人的假才女的事,本小姐会帮忙传遍整个京城~” 方秋看着沈玉琴的眼神明晃晃都是恶意,情敌是分种类的,长宁和她势均力敌,柳夫人根本就没有选择权,而这个沈玉琴弱于她却又有竞争力,恰好又是她最讨厌的做作虚伪的人! “你?!”沈玉琴心头一滞,怎么会这么倒霉?!她只是看见这盏难猜的灯被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猜得了,便想捡个便宜拿了这盏花灯,提出去别人见了,就会觉得她是有才学的… 可方秋是会说到做到的,也真的有这个能力!她面色难看的朝女子伸手说:“我猜了许多灯谜,忘了这道谜题是什么了,给我看看题目。” 女子朝夫君望去,清俊男子先伸手拿过花灯说:“谜底在上面不方便给看,在下念给贵小姐听。” “再有一日就是春,倡导人走口后跟。女人日子少一半,耳听有人走来看。” 沈玉琴根本不指望自己能猜出来,心念急转道:“是误会了!我寄放的灯不是这个谜题,也许是有相似的灯在,小姐妹一时情急,帮我出了头,我也没仔细分辨。” “我这便给这位夫人道歉。”说着沈玉琴就福身行礼,接着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也不管背后的人都是什么神色,那几个贵女也低着头赶忙跟着,她们父亲或兄长是礼部的其他官员,为了搞好关系也得唯命是从。 见沈玉琴一行人走远,褚时钰转头对柳如思问:“你能猜出谜底是什么吗?答对我明天就去钦天监。” 柳如思蹙眉问:“你不是说好会去的吗?” “我也可以明年再去。”褚时钰无赖道。 无奈叹一口气,柳如思轻道:“夫唱妇随。” 褚时钰满意点头,他就是想听她说这几个字而已,顺便证明柳如思比那沈玉琴更有才学。 而方秋则是皱着眉在想,为什么谜底是夫唱妇随,她喜欢舞刀弄枪,但端王文武双全两样都喜欢,她也正努力补足文采,可惜天赋不如用剑,进展不大… “柳夫人信中说腹中无墨,在下觉得是自谦,今日见得,果真如此。”清俊书生突然出声。 柳如思一愣,随即惊喜问:“你是岳老先生的…” “在下岳子谦,这位是内子林清芝,柳夫人救我一家三口已是大恩,今日又替我等解围,在下感激不尽!”岳子谦拉着林清芝,郑重屈膝就要行跪拜大礼! “别跪!”柳如思赶忙上前要制止。 但一只大手迅速拦下!这岳子谦莫名让褚时钰有种危机感!也不是不能解释,年轻俊朗风度翩翩,又是同样被柳如思救过命的,要不是他有个妻子就站在旁边,他都要考虑直接派人防患未然了! 柳如思阻止不及,眼看着岳子谦夫妇叩了三个头,无奈看褚时钰一眼,他发神经不是一次两次,只能期待赶紧治好了… “柳夫人,你是专挑英俊男子救的吗?”方秋出声道,柳夫人这个情敌是被动的,但情敌就是情敌,能对付的时候就不会客气! “这位小姐,以您的聪慧,应该能看得出来,柳夫人并不认识在下,今日在下与内子都是初见柳夫人。”岳子谦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方秋一滞,随即皱眉道:“都没见过,怎么救的你们?” “与你无关。”褚时钰冷冷出声,拉着又被他抓住的小手转身离去,不管危机感来自什么,总之不让她与岳子谦见面就是了。 柳如思扯不动手,只得半转身歉意说:“岳先生你们玩吧,来日与你们两口子相约喝茶畅聊。” 褚时钰拉着她走得更快了,边走边柔声对柳如思说:“那边有花灯阵,要一路解谜才能拿到最里头的魁灯,猜一半放弃,也能拿到前面任意一盏灯,我们去玩玩?” 能不玩吗?柳如思笑着点头。 游乐项目有游乐的规矩,不遵守规矩游乐的趣味就会大减。 但褚时钰正试图解读规则,灯阵共八条路通往中心,但只能一个人进一次,问题在于他想带柳如思一起进去,却被抠字眼要‘一个人’进! 而眼前守灯阵的,是大夏目前最古板的赵御史,他坚信的事情,刀架脖子上也难改口! “你去猜就行了,我也走累了,外头坐会儿。”柳如思劝道。 褚时钰便让她在灯阵外的廊椅上坐下,眼神冷冷扫一圈越聚越多的男男女女,对几个丫鬟冷声交待:“照顾好夫人。” “是!”丫鬟们齐声应着,左右站到柳如思身边。 褚时钰往灯阵中走,顺便对守阵的御史哼了声说:“你最好整个晚上都一视同仁!让本王发现任何特殊,就赌赌你御史的清誉能留几日!” “三皇兄放心,今日因为赵御史,这灯阵少了许多人游玩。”一行贵气逼人的少年走来,当头的一身金红装束,这是皇子才能有的打扮。 褚时钰扫了眼,除了老五都不需要注意,随意点了头便径自往灯阵去。 他刚走了有一段距离,方秋就往柳如思身边凑,不顾几个丫鬟惊恐的样子,贴到柳如思耳边说:“你想离开端王吗?我可以帮你啊~” 柳如思柔和笑道:“我有孩子,还有亲朋好友,不是我一个人能一走了之的。” “哼。”方秋鄙夷看着她,优柔寡断。 “而且,如果方小姐是想得端王青睐,这事不该由你做,会引得他记恨,本末倒置了。”柳如思悄声道。 方秋一脸狐疑的眨眼看她。 “方秋!端王哥哥呢?” 一抹红影跑来,就看见方秋手撑在椅背上居高临下附身到柳氏耳边说话,柳氏娇小端坐在椅子,像是在威逼胁迫的样子?! 长宁想到娘说的纵横捭阖,顿时眼睛一亮,大喊道:“端王哥哥你在哪?方秋在欺负柳夫人!” 方秋顿时焦急直起身,往灯阵里头瞧,好在那高大人影有些距离了,应当是没听见…当即愤愤咬牙道:“郡主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哪只?” 长宁见方秋着急的样子就乐了,她难得占上风,得意的晃着头,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两只都看见了~哥你说是不是?” 长宁身边站着英朗鲜衣少年,那日褚时钰说秦焘还矮半个头,其实少年身材也算高挑,超过一米八了,而且朝气蓬勃犹如冉冉新星…虽是相似的面容,眼中却比秦烈少了忧愁。 “柳夫人你去哪?”方秋拦下柳如思往前走的脚步,这个时候要是人走了,长宁要扣锅是被她气走了,她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我…去猜灯谜。”她只是下意识想离开,眼前是只一人可进的灯阵,似乎是最好的去处。 方秋略微松口气,灯阵里灯火通明,外面是能看见身影的,她放下手臂奇怪问:“殿下不是帮你猜去了吗?” “没有规矩不让女子自己猜吧?”柳如思径自笑问守阵的赵御史。 “并无,但这条路有人在猜,选其他路。”赵御史一板一眼道,今晚他就是被派来主持灯会的守灯人,只管自己的本职。 柳夫人进了灯阵,几个丫鬟顿时慌张起来,这算不算没照顾好? 方秋看了看外面一群跟她不搭嘎的人,干脆也选了条路猜谜去了,长宁莫名觉得这像是比赛,不甘示弱的也往里进。 原本无人问津的灯阵,竟然很快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