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庙修行笔记》 第1章 许戒甲 今年的雨下得古怪。 细雨绵密,偏带著股腥气,落在身上还有些灼烫。老人们望著阴沉天色直摇头,都说这雨邪性,怕是要出事。 果然没过几日,就有人见红云庙主踏云往河心去。他袖中甩出一桿黄旗,霎时风捲云涌,雾岗河浊浪翻腾,隱约可见蛟龙在浪里怒啸。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河岸成片竹林倒伏,连远在县北的乱葬岗都震塌了几座坟头。 庙主终究没能降住蛟龙,只斩下半截尾须便退回山中。蛟龙负伤遁走时搅乱了水脉,自此碧竹县的雨就没停过,一下便是十日半月。 县里凡人本靠竹编过活,这连日阴雨让竹器极易发霉,生意萧条了不少。 许戒甲踩著湿滑山路,耳边儘是雨打竹叶的沙沙声。 走到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正在烧纸钱的破落户抬头,见他一身红云袍,脸色骤变,连滚带爬地钻进雨幕里逃了。 红云袍,红云庙。 虽说是修仙门派,却因这连日异象,名声渐渐坏了。 “又是一年风烟过。”许戒甲拂去碑上落叶。那石碑粗陋,连个名姓都没刻。“前辈,今年来得迟了些,还望海涵。” 三炷线香插进湿土,他两指轻搓,香头便窜起青白火苗。 说来也奇,那烟气竟笔直如尺,任斜风细雨如何撩拨,纹丝不动。 日暮西沉时,坟头忽地腾起一股青雾,凝出个白髮稀疏的老鬼。 “小滑头....”老鬼抽了抽鼻子,咧开嘴露出几颗黄牙,“今年带了什么好嚼穀?” “前辈先尝尝。”许戒甲解下腰间葫芦,里头盛的是“子时露”,最能滋补阴魂。 葫芦刚开塞。 老鬼便迫不及待地张嘴猛吸,喉间发出满足的嗬嗬声。 “雾莲尖的露水掺了血砂,滋味尚可。”老鬼咂著嘴,忽然嘆道,“可比不上前年那枚青烟丹....嘖嘖,你师父炼的丹,那才叫一个绝!” “丹药难得。”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还望前辈体谅。” 山风掠过,许戒甲暗捏袖中镇魂铃。 这老鬼生前自称道门真传,死后用秘法吊著鬼躯不散。去年清明为爭抢阴气,硬生生掀翻了十六座新坟,闹得乱葬岗怨气衝天,差点酿成灾疫。 若非许戒甲帮著遮掩,怕是早被路过的修士除了。 “.......” 四下寂静。 唯有雨滴敲打竹叶的沙沙声。 老鬼盘踞坟头,浑浊的眼珠盯著许戒甲,忽地咧嘴一笑:“你走阴入府,通晓鬼语,三年来每逢清明必来供奉。今日既然开口,必有所求。说吧,老夫若能帮,便帮你一把。” 许戒甲沉默片刻,低声道:“晚辈...想求一条活路。”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师父欲以弟子炼法,我不想死,我要逃出去。” “唔.....” 老鬼神色微动,似在掂量。半晌才幽幽道:“我知道你在红云庙里给洪冬荣当徒弟,那傢伙师承二代庙主池锦,道佛双修,早已筑基多年,虽未再进一步,但对付你一个炼气三层,易如反掌......” 沉吟片刻—— 老鬼身上寿衣暗纹流转,云篆交错著勾出几句法诀。 “此乃云隱无相诀。” “碧竹县外有一雾岗河,內有蛟龙潜伏,那长虫虽是属寒性,但早年吃过一株云母芝,你取口中龙涎,便能速成此术,化雾遁形,消去行踪。” “不过么...” 许戒甲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却见老鬼身形一颤,法诀骤然散了。 他赶忙抱拳道:“前辈有事儘管吩咐,日后清明,我定加倍供奉露水。” “我不要这些东西。”老鬼咧著嘴,胳膊耷拉在墓碑上。“三年前年洪冬荣在黄棲山斩妖,用镇魂铃收了七只画皮鬼,于丹炉炼出三粒丹药,老道需一粒续命。” “好!” 许戒甲没犹豫,当即点头。 三年前他穿越至此,成了红云庙弟子。 洪冬荣表面是授业恩师,背地里却因修为停滯,早已偷偷练了邪法。若非魂入地府懂了鬼语,从庙中老鬼处得知消息,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如今洪冬荣抓不到散修,竟打上自家弟子的主意! 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这么急切! “好!你给我供奉三年,我也不是那绝情的鬼。”老鬼忽站起身,脱下身上寿衣递过来:“红云庙上空有三色彩云,是勘测宝物。你才炼气三层,想在他眼皮底下做事,太难。” “那我.....” 许戒甲迟疑片刻,看著寿衣忽有所悟。 “蜃阴寿衣。” “外避阳间水火,內挡阴风鬼啸。” “待月圆之际,还能激发衣中蜃精魂魄,遮掩身形,叫人不知你所在。但它能力有限,不足以遮蔽庙上云朵窥探,只能暂作护身之物。” “真想远走高飞,还得学我方才教你的《云隱无相诀》。” “不过你记著。” 老鬼脱了寿衣,身躯淡得像白水,连黄牙都失了色。他虚指许戒甲的脸,忽然道,“小傢伙,莫道我没提醒你....”话音里掺了三分戏謔,“做鬼的虽说奈何不得活人,可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话尾化作一声嘆息,混著远处隨风飘来的上坟哭丧调,一併消散在绵绵细雨里。 老鬼隨风而散。 坟头三炷残香,青烟裊裊,在雨中倔强地升腾。 “呼~” 许戒甲长吁口气,环顾四周见荒凉依旧,赶忙把寿衣折好藏进怀里,顺著山间小道回红云庙。 ................... 从老鬼那求了法,许戒甲心事重重地往县南走。 三年前刚穿越来时,消化完原身记忆,他心底便燃起一股念想:“前世浑噩渡日,不知所谓。如今身处这求道修仙之地,总得闯一闯,闯出个名头来!” 可惜—— 资源有限。 求道艰难。 他不过红云庙十八弟子之一。 三年来早起晚睡,耕地、采云、收露,到月底除了些灵物,就只有二两青云膏。这般勤勉,也只学了两个术法、一卷根本经,攒下二十来块灵石。 可嘆。 可惜。 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 还未见过人烟繁愁,志怪豪侠,日后怕也落个老鬼的下场。 长生难望啊! 胡思乱想。 跨步翻山。 他转过一处山坳,山雾忽得左右分开,但见十步开外立著个红云袍的道人。 “重明师兄。” 许戒甲拱手问好。 庙里十八弟子—— 除去大师兄,三师兄外,便是这位六师兄重明,修为达到练气极限,练气六层的境界。 有传言。 他是寻到了机遇。 重明目光如水,在许戒甲衣襟处稍停:“待会要讲经了,切莫晚去。” “谢师兄。” 山风涌动,重明的身影渐隱雾中。 许戒甲整了整衣冠,远处云海之间,红云庙的朱红飞檐若隱若现。忽闻晨钟响起,声震九霄,惊起林间棲鹤。 “咚~!” “咚咚~!” 第2章 讲经、寻鬼 钟声初歇,许戒甲踏著月色入殿。 殿內十位师兄各据蒲团,师傅的法座空悬。他暗自鬆了口气,悄然寻了最末的坐下,闭目默诵《清静经》定住心神。 “啪!” 一记巴掌猝不及防落下。 “讲经还敢来迟?”来人声音沉厚,“明日庙里接了寻鬼的差事,你早早起来,隨我同去。” “啊....”许戒甲捂著头抬头,见是四十余岁的大师兄云鹤,师兄秋天还穿著短衫,脸上总带著股坚毅。 “是,师兄。” “嗯。”云鹤足尖轻点,道袍翻飞间落於首座。 他目光扫过蒲团,眼底悲色一闪而逝,隨即振袖展卷:“师傅应地母宗梁知言大人之邀,与周遭掌门论事未归,今晚讲经由我代劳。” 云鹤向来雷厉风行,当即摊开经书,声如洪钟:“《青霞吐纳术》乃庙中根本经之一,今日讲十二导引式的第十式。” “曲池化蛟!” 话音如黄钟大吕,震得樑上尘埃簌簌落下。 许戒甲赶忙凝神。 原身从庙中所学,除了一卷根本经《青霞吐纳术》,便是一套破穴的十二引导式,外加镇魂咒、青瞳望气术两门小术。 他屏息细观,见云鹤演练时袖涌红霞,指间隱有蛟龙虚影翻腾。虽九年苦修已打通半数百穴,此刻观此“曲池化蛟”,仍觉气象磅礴,玄奥难言。 沉醉间,云鹤忽然停手,转身朝大门走去。却是讲经时间早已过了。 他一走,沉寂的主庙顿时活泛起来。 “戒甲,月初该领份例了!” “哦!” 许戒甲循声望去,见是师姐青萍在招手,笑著应了一声。 青萍管著庙中灵田和物资分发。他因需用好葫芦蓄养“子时露”供奉老鬼,常与她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 青萍將三块灰扑扑的灵石和一小盒青色药膏塞进他手里,忽然压低声音:“你这小子可当心些,云鹤师兄要去的那地方闹鬼灾凶得很。带好你的镇魂铃,万一撞上凶戾的,好歹能挡一挡。” 许戒甲心头一跳,忙谢道:“多谢师姐提点。” “快走吧。” 听著周围师兄的调侃,许戒甲快步离开,两步並作一步回了后庙的屋。 红云庙规模不小,除了他们十八个亲传弟子,还有数十僕役打理杂务。 “呼~” 长吁一口气。 许戒甲点亮桌上油灯,將云鹤师兄所讲的“曲池化蛟”要点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这才从怀中取出那件蜃阴寿衣,指尖凝出一丝灵气,小心打入衣中。 灵气入衣,表面蓝光闪烁,交织成字。 “云隱无相诀。” “......” 深夜无语,唯有窗內烛火闪烁,勾勒出一人打坐模样。 …… 次日拂晓。 许戒甲早早便候在庙门口。 “这次倒早。”云鹤一身红纹长袍,背后铃鐺、长剑、黄符掛得齐全。 “师兄早。” “跟我下山。” 云鹤话少,许戒甲与他相处日久,反倒欣赏这份利落。 两人沿著小路而行,等太阳高照,淌过三道小溪,又沿著官道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达一处小村。 村子大同小异,青苔爬满瓦檐,老柳垂拂河岸,稻草混著泥巴垒起的屋舍,还有车辙和布鞋踩出的泥泞小径。 “这便是洪工村。”云鹤指著村口模糊的石碑,神色沉鬱,“你三师兄洪峰,便是生於此地。”他转过身,声音低沉,“若他未曾失踪...此村也未必会遭此鬼灾。” 云鹤与三师兄情同手足 洪工村遭了鬼灾,第一时间便主动请缨,毫无犹豫。 “师兄莫要自责。”许戒甲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纸钱纷飞处新坟累累,不由出言宽慰,“碧竹县村落数百,修仙门派不过四五家,纵有法力,也难处处周全。” “唉。”云鹤嘆息一声,“如今南疆战火不休,不周山剑派与灵羽御兽门爭斗不止。他们这些大势力角力,遭殃的却是我们这些夹缝中的小门小户。” “师兄,来人了。” 许戒甲见远处有身影晃动,提醒道。 两人一身红袍在村中格外扎眼,不一会儿,便有个拄著枣木拐杖的老翁,颤巍巍地被人搀扶著走来。 老翁先对许戒甲恭敬行礼,隨即紧紧攥住云鹤的手,老泪纵横:“云鹤道长!您...您可算来了!” “这是洪峰的家,我自然得来。” 三师兄洪峰,练气六层修为,两月前外出执行庙务,於雾岗河遭精怪突袭,自此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也正因此事,庙主洪冬荣才怒闯雾岗河,与那蛟龙恶斗,引得此地三日雷鸣不绝。 “进屋说。” “好。” …… 入了略显昏暗的屋舍,许戒甲拿起桌上的瓜果,一边听著村正与云鹤的谈话,一边打量四周。 抬眼望去。 打穀场上几个后生正在角力。 有个黑脸汉子胳膊一使劲,脖颈青筋暴如蚯蚓,一个照面就將同村人撂倒。 怪哉。 村汉哪来这么盛的气血? “不对劲....”许戒甲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桌角一本泛黄起卷的村志上,隨手翻看起来。 村志记载,村庄乃三百年前所建。 但手中这本,却只记录了近八十余年的村史。 纸中记载,村子建立之前,有修士雷觅云取石藏於地,以镇压某种邪诡,亦有游僧来此。 上道: 平善五年,夜—— 地龙翻身,村中井喷黑雾,浓如墨,蔽日遮天数月,白昼如夜,乡邻惶惶。 適有云游头陀过此,见异象,於井畔趺坐,口诵梵咒。 三昼夜毕,黑雾渐散,天光復明。 乡人感其德,伏拜以谢。 头陀一笑而去。 …… 翻到页末,许戒甲指尖在“雷觅云”三字上顿住,瞳孔微缩,那乱葬岗老鬼所授《云隱无相诀》的註解里,可提过此人 看来这老鬼,来歷当真不一般。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云鹤猛地起身,许戒甲紧隨其后衝出屋,就见几个村民抬著个胖孩童,鲜血顺著青石板拖出红线。 “仙长,救救石娃儿!他才七岁啊!”老村正佝僂著背,浑浊的眼睛含泪。 许戒甲见云鹤頷首,当即从袖中抖出一张青蒙蒙、边缘隱有水波灵光的符籙。 正是雨疗符。 “云从龙,雨润苍生。” “疾!” 咒言起,符纸自动贴在伤口上。 许戒甲忽然皱眉,符火本该化作治癒灵雨,此刻却腾起诡异黑烟。烟雾像活物般钻入孩童口鼻,转眼间黑血从七窍涌出,还往四周扩散。 “快退后!”云鹤暴喝如雷,宽袖猛然鼓盪,大片红云汹涌而出,瞬间化作一道丈许宽的火红绸障,挡在村民身前。 待黑雾散尽时,孩童的瞳光早已暗淡。 “我的儿啊——!” 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村落。 云鹤收了红云,拽住一个村民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村、村子刚闹鬼没几天,小洪河边上就来了几个生面孔...石娃儿在河边耍,被他们拽进水里,捞上来...就、就这样了。” “戒甲。” “师弟在。” “夜晚隨我去小洪河。” “是。” 第3章 水尸 夜色如墨,小洪河畔。 许戒甲跟在云鹤身后,在河边寻了许久,没见到村民说的陌生人。“师兄,那些人难不成逃了?”他话音刚落,忽然驻足,鼻翼微动,“不对!有阴气!” “嗯。” 云鹤微微頷首,隨手一抖剑穗。 那缀著的三枚铜钱无风自动,齐齐指向河畔一间渔屋。 走近细看。 木屋朽败,蛛网垂掛,屋旁散落著篝火余烬。 “吱呀——” 门轴转动。 屋內蛛网密布,正中却突兀地摆著一个崭新陶瓮。 瓮口用硃砂画著符文,四周散落著沾血的稻草人。云鹤剑尖一挑,瓮中传出“咕咚”水声。 “是锁魂瓮。”许戒甲攥紧镇魂铃,“这里有邪修在炼生魂!” “好大的狗胆,敢在红云庙地界行此邪祟!” 云鹤冷哼一声,两人正要探寻邪修踪跡,忽闻远处传来唱丧声。 循声觅去,见一座荒坟下,有个乾瘦老翁正跪地烧纸。清明早过,又值深夜,更兼此地鬼灾刚起... 这老头... 是胆大包天?是痴傻? 还是... 两人眼神一碰,默契地分站两侧,法器悄然入手。 老翁似听见衣袂窸窣,猛地扭身,见夜色中矗立著两个深红道袍的高大身影,顿时双眼暴突,喉咙里挤出尖利嘶嚎:“啊!鬼!鬼啊——!” 他连滚带爬地逃窜。 两人对视一眼,不疾不徐缀在后面。 老翁一路跌撞,最终瘫软在一处洞口前,昏死过去。 “师兄,这......” 许戒甲看向洞口,谁都明白,这是有人设局引他们来此。 “不要著急。” 云鹤面色沉凝,甩出一张雨符贴上老翁面门。片刻后老翁睁眼,见了二人,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人傀?” 云鹤脸色微变,盯著洞口陷入沉思。 一旁的许戒甲心念电转:“我由死化生,能魂魄相交,懂鬼怪之语。这老翁口不能言,莫非是被封了魂?若能如那老鬼般以心印心...” 念及此,他一把钳住老翁手腕,闭目凝神。 霎时间魂魄交融! 眼前景象骤变,一尊血色巨鼎浮现,猩红雾气翻涌,鼎上倒悬著一个乾瘦身影,正是老翁。 “青瞳望气术!” 许戒甲定住心神,双瞳泛起青幽之色,周围血色渐淡。 “厉害。”老翁恍惚睁眼,见是生人,苦笑道,“能魂魄交融,与魂交流,看来是师承走阴一派的修士。这年头,倒是少见。” “你为何在此?” 许戒甲开门见山。 老翁笑容苦涩:“非我所愿。我本是黄棲山修士,携家眷下河寻宝,不料遭人突袭擒拿,两魂五魄被封,被炼成了这副人傀模样,带至此地。” “来此作甚?” “那人命我在此烧纸,说必有修士循跡而至。” “那人是谁?” “唔...不知。”老翁摇头,满面悽惶,“那修士修为深不可测,红云一闪,我等便失了知觉...” 红云?! 许戒甲心头剧震,瞳孔由青转黄,眼前景象崩散。 再看手中老翁,已然气绝。这正是邪法炼人傀的恶果:封魂引路,用过即废。 “戒甲。” “在!” “隨我下洞。”云鹤霍然起身,指向洞口,“有人费心將你我引出洪工村,我偏要看看,这洞里藏著什么魑魅魍魎!” “师兄,这般冒进.....” “休要多言,跟上。”云鹤袍袖一拂,一朵凝实的红云飘出,在他掌中化为一桿赤玉如意,“我倒要瞧瞧,是何等邪物,能搅动一方鬼灾!” 如意轻挥,一股沛然的劲风瞬间裹住许戒甲,两人如离弦之箭射入洞窟。 ...... 劲风呼啸穿洞,许戒甲被风裹挟,两侧岩壁飞速倒退,最终在一处水汽瀰漫的暗河边停下。 不远处的河岸上,散落著定魂钉、引魂幡之类的法器,还有一盏黑红云纹的骨灯亮著。 云鹤散风落地,眉头紧锁:“千魂引路灯。” “这便是鬼灾源头?” “或许。”云鹤足尖轻点,两道清风盘旋托足。他怀抱如意,顺手抄起那盏妖异骨灯,“戒甲,你在此等候,我下河一探。” “遵令!” 待云鹤入河,许戒甲立刻摸出镇魂铃,警惕地环视四周,確认暂无凶险,才略鬆口气。 他仰头望著洞顶,只觉今日之事迷雾重重,危机迫近。 红云、鬼灾、人傀... 这些线索串联,庙主那张面孔不由得浮上心头。 邪修岂会自露马脚? 莫非是庙主故意引他们来此剿灭“邪修”,以掩自身行跡? 可如此行事,岂非更易暴露? 是警告? 许戒甲猜不透那心思。 他下意识按了按內衬里的蜃阴寿衣,心头嘆息:“云隱无相诀...”要学此术,需蛟龙口中龙涎。可龙涎是修真界的上好药材,如此珍贵,他哪里寻得到? 正想著,远处暗河突然掀起波涛,一头水尸破水而出。 “师兄他...”许戒甲眼角余光瞥见水下幽光,喉头一紧却无暇他顾。水尸现身的剎那,他青瞳骤缩,望气术自发运转,尸身经络死气毕现! “噗!” 水尸胸腔猛地爆裂,三条骨刃破体刺出! 刃面咒文流转,暗河顿时浊浪翻腾,腐臭味扑面而来。 许戒甲后撤半步,左手掐诀一引。 “叮铃铃——!” 镇魂铃尖啸震颤,数十道凝练音波如涟漪般盪开,狠狠撞上骨刃! “咔嚓!” 两柄骨刃应声碎裂,碎片四溅! 最后一柄却硬生生撕裂音障,挟著刺耳尖啸,狠狠劈在镇魂铃上! “鐺!!” 金铁爆鸣,火星混著铜绿飞溅! 铃身剧震,裂纹如蛛网般蔓延!许戒甲只觉虎口剧痛,一股阴寒顺臂直窜,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失力! “轰——!” 他腰身猛拧,骨刃擦著道袍呼啸而过,深深贯入身后岩壁! 许戒甲咬牙抖腕甩出三张黄符,符纸凌空燃作火链,死死缠住那柄骨刃!趁此间隙,他俯身抄起地上的定魂钉,青瞳死死锁定水尸后颈尸窍,手腕一抖,钉子化作寒芒精准钉入! “噗!” 钉入腐肉的瞬间,阴气如沸水般喷涌。 水尸狂性大发,疯狂驱动骨刃,想搅碎符链脱困。 许戒甲不退反进,蜃阴寿衣猎猎作响,挡下阴冷阴气,袖中又甩出五张黄符。他双指並剑抵在额前,咒言如雷:“太上台星,锁魄封形!” 先前飘散的符灰骤然聚拢,化作赤金锁链缠住水尸。阴气与金锁交锋,滋滋作响,尸吼声渐渐减弱。 许戒甲暴起前冲,最后一根定魂钉贯入尸颅。 “砰!” 水尸僵直栽倒,骨刃寸寸崩裂。 许戒甲一口气尚未喘匀,暗河之下陡然掀起狂澜!水浪滔天中,云鹤双目赤红,身影如电,一把抓住他臂膀,不由分说便朝洞外急掠! “师兄......” “快隨我回庙,出大事了!” 第4章 伐邪、洪冬荣 次日,天光未晓。 红云庙主殿內,沉檀香雾繚绕盘梁。洪冬荣高坐云床,灰白鬚髮间一双虎目精光逼人。殿下八名弟子分列两侧,云鹤、重明位居首位。 “说说罢。” 洪冬荣声音沙哑,却似闷雷滚过殿梁。 云鹤走出,拱手道:“稟师尊,雾岗河下游现一伙邪修,以活人饲尸。洪工村近日鬼灾...”他喉结滚动,“恐与此有关。” “一群宵小之辈!” “咔嚓”一声裂响,那盏缴获的千魂灯在洪冬荣掌中化作齏粉。老道霍然起身,道袍无风自动:“老道我前日与雾岗蛟龙斗法,竟叫这些鼠辈钻了空子!”他猛地捶胸,震得供案上烛火乱颤,“如今到了清明,这群狗东西借魂灯引鬼为祸,这是要断我红云庙香火啊!” “师尊勿怒!” “是我等巡查不力!” 眾弟子慌忙叩首,许戒甲隨眾人伏拜,眼角余光却瞥见云鹤神色微变。 这位大师兄的担忧,似乎不止於此。 “云鹤!”洪冬荣突然暴喝,“贼人有几人,都是什么修为,往何处逃了?” “共有三人。“云鹤肃立如松,“两个练气五层,一个练气四层,另有水尸四具。”他广袖翻卷,一团红云应手而出,在殿中舒展成明镜,“弟子已在他们身上种下追云印。” 镜中现出幽深洞窟,三个黑袍人正围绕祭坛掐诀。惨绿鬼火映照下,四具浮肿的水尸正在潭中沉浮。 “好!好!好!”洪冬荣连赞三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待平息后,他挨个扫视弟子,目光停在樑上那面“红云十八子”的旧匾,如今已空了大半位置。 “老朽这一生...”老道声音突然哽咽,“共计收徒十八,如今...”他掰著枯瘦的手指,“失踪二人,陨落四人....又有四人镇守资源要点而不在庙里。” “唉!” 一声嘆息。 他忽又振袖厉喝:“重明!” “弟子在!”水云袍的道人应声出列。 “你坐禪已成,今日隨我出征!”洪冬荣又指向云鹤,“云鹤你身负有伤,且带青萍、戒甲、永怀守庙。”说罢突然拍案,震得香炉蹦起三寸:“其余弟子听令!” “在!” 五个弟子起身站出。 “今日盪魔除秽,当叫这些鼠辈知道....”老道鬚髮怒张,额头驀彰显一颗独目,散出万缕金光,“这云崖三百里,究竟是谁家的道场!” “弟子领命。” 重明大步出列,与云鹤並肩而立。 殿內烛火忽地一暗,映得二人身影在墙上交错如龙虎相爭。 “各自准备去吧。”洪冬荣挥退眾人,枯瘦的手指却突然点在许戒甲肩头,“戒甲,你先留下。” 许戒甲心头突地一跳:“师尊?” “伸手。” 老道鹰爪般的手扣住他手腕,三指搭在脉门上。许戒甲只觉一股灼热真气顺著筋脉游走全身,惊得他后背沁出细汗。半晌,洪冬荣鬆手頷首:“不错,青霞吐纳术已至小成。”说著拋来一块乌木令牌,“九年学经,也该传你杀伐之道了。” 许戒甲慌忙接住令牌。 “去木塔取《金刚坐禪·怒目观想法》。”洪冬荣临走前重重拍他肩膀,许戒甲膝盖一软,险些跪倒。抬头时只见老道背影已消失在大殿中,唯有余音在耳: “金刚怒目,方显菩萨心肠...” “师~弟~!” ............. 青萍是十二师姐,生的很清瘦,眉目淡青,束了个螺髻,簪是半截竹节。 “师姐。” “没受伤吧。” “没呢。”许戒甲看著一身青衣的她,心头驀然一动,忙压下情绪,“云鹤师兄修为高深,又学了师傅的『大小如意云烟』,自然不会让我受伤。” 青萍倚在廊柱,晨风吹动竹节簪下的青丝,露出颈侧一抹雪白。 见许戒甲呆立原地,她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师尊训斥你了?” “没、没有。”许戒甲慌忙將令牌拿出,笑道:“师尊传了我...金刚坐禪。” “根本经啊!” 青萍眼睛倏地亮了。 “是啊,终於学到有杀伐能力的传承了。”许戒甲与青萍相视片刻,会心一笑。 他所学的青霞吐纳术属正派道门,主张中正平和,以养神、养心为主,配套的青瞳望气术,也只是辅助手段,观自身筋脉而已。 至於《金刚坐禪·怒目观想法》。 则是实打实的杀伐之法。 观想怒目金刚,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降妖伏魔之威。 她凑近半步,许戒甲顿时闻到淡淡的香气:“这可是能凝出金刚法相的术法,你可要好好学。”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云鹤的几声咳嗽。 “师姐该走了。”青萍退后半步,指尖却悄悄勾了勾他袖角,“我常在后山打理药圃,若有疑难,隨时来寻我!” “谢师姐好意。” “走了。” “好。” 许戒甲目送青萍离去,长吁口气,转身朝庙中木塔走去。 红云庙传承三代,歷经四百余载,弟子传承有序,功法完备,是碧竹县周边有数的修仙门派。 中央木塔。 正是庙中核心。 暮色染檐之时,他到了地方。 木塔不高,仅三层,门口蹲踞两尊斑驳石虎,一位白须老翁斜倚塔身,浑浊的目光长久凝视著上面一方青玉塔碑。 碑上刻著:“守心如镜莫染尘垢,一念照妄则寂百年。” 许戒甲上前,双手递过木牌,低声道:“奉庙主之命,弟子来取《金刚坐禪》,劳烦前辈。” 老翁没急著接,反而抬眼看他,皱纹间藏著审视。“《金刚坐禪》重杀伐,你修《青霞吐纳》数年,可知刚柔相济之理?” 声音沙哑,如钝刀刮过耳膜。 许戒甲沉默一瞬,才道:“怒目乃表相,慈悲方是根本。” 老翁的嘴角微微扯动,像是笑了,又像是嘆息。他抬手一招,木牌化作一只灰雀,扑稜稜飞入塔內,不多时便衔出一卷泛黄经卷。 “善。”老翁將经卷递来,“庙里年轻一辈,能答上这话的,不多。” 许戒甲双手接过,经卷沉甸甸的,隱约能闻到墨香混著陈年木柜的气味。 他低声道谢,正欲离去,老翁却忽然又问:“近来很少见你来塔里读经。” “庙外不太平。”许戒甲顿了顿,“灵羽御兽门入侵南疆,不周山剑派正號召修士抵御。” 老翁的手指在塔碑上停住,半晌才道:“又打仗了?” “嗯。” 老翁抬头望向远处,暮色已吞没山峦,只剩一线暗红掛在天边。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经书你拿去,三日后归还。上面有前人的註解,若有所悟,不妨记下。” 许戒甲点头,將经卷小心收入怀中。 老翁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凝视著塔碑,仿佛那上面刻著的不仅是字,更是他枯守数十载也未能参透的东西。 塔檐风铃轻响,许戒甲转身离去,脚步声在青石阶上轻轻迴荡。 身后,老翁的嗓音隨风飘来,重复著碑文:“守心如镜...莫染尘垢...” ................... 夕阳已沉,许戒甲回到屋內时,窗外只剩一抹暗青。 烛火摇曳,映得经书封皮上的《金刚坐禪》四字忽明忽暗。他指尖轻触书页,渡入一缕灵气,墨字竟如游鱼般浮起,字隙间缀著点点金光。 那是歷代师兄的註解。 “红云庙的底蕴,確非寻常散修可比....” 他屏住呼吸,手指掠过一团微光,一段感悟顿时涌入脑海:“金刚怒目,非为杀伐,实镇心魔。” 许戒甲心头一热。 若自行参悟,怕是要数月才能摸到门槛,如今经前人点拨,竟如拨云见日。 他不由想起云鹤师兄的话:“散修如野草,根基浅薄,春生秋枯,一茬又一茬。” 是啊,若无师承,光是辨认气穴走向便要蹉跎年华,更別说参透其中玄机。 他摩挲著纸页,忽然生出几分不甘。 “他日若得脱樊笼,定要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呼——” 一口浊气吐出,他正襟盘坐,手掐子午诀。可就在气息將沉未沉之际,窗外忽地飘来一声嘆息: “后生,你观的是哪家金刚?” 那声音沙哑苍老,却似贴著耳根响起。烛火猛地一晃,墙上影子竟如活物般扭动了一瞬。 许戒甲后背一凉,指诀却未乱。他缓缓抬头,只见墙壁映著一道佝僂轮廓。 像是个老人。 第5章 小鬼、苍怀梦 烛火猛地一暗。 一道佝僂黑影自墙根渗出,如墨入水,缓缓晕开。屋內温度骤降,烛焰缩成豆大一点,映得许戒甲面庞半明半暗。 “小傢伙,又见面了。” “嗯。” 许戒甲指间经书未合,只抬了抬眼,神色静如古井。 苍怀梦,这老鬼自称被上任庙主池锦囚於枯井。两年前许戒甲误闯后山,破开禁制误將他放出。 庙主用弟子炼邪法的事,也是他透露的风声。 “数月不见,你身上的血气倒重了不少。”苍怀梦咧开嘴笑,“难怪洪冬荣肯传你根本经。”他猛地凑过来,深深嗅了嗅,“那些专修走阴的修士都不敢隨便闯地府,你一个门外汉,倒能活著回来?” 许戒甲眸色微沉。 穿越之秘、生死之变,自然深藏心底。至於阴气缠身? 全推给那“走阴之术”便是。 至於他会不会。 那就另说了。 “前辈这回过来,总不只是为了敘旧吧。”他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苍怀梦吐出一口阴雾,那雾气在房樑上打了几个旋,迟迟不肯散去。“你且细看这观想图,认得画中是谁?” 许戒甲眉头一蹙,急忙展开画册。泛黄的纸页上,有雷火灼烧的痕跡。 画中金刚—— 怒目圆睁,三头六臂各握法器; 身披梵文金甲,足踏九品莲台; 眉心一点硃砂红如血,周身祥云混著火痕,更添几分说不清的神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苍怀梦嗤笑一声,忽地咳出一口阴血,溅在画上。血雾腾起,竟凝成洪冬荣的法相: 额生狰狞肉角,口吐分叉长舌,哪还有半分金刚宝相? 许戒甲喉结滚了滚,强压著心绪道:“这么说...庙中师兄们...” “除去云鹤、重明、洪峰修的是真金刚。”苍怀梦將血雾吸回体內,声音沙哑,“其余人...不过是他的炉鼎罢了。这里面,原本差点就有你一个。” “我....” 许戒甲脸色骤变。 老鬼没理会他的神色,自顾往下说:“前些日子,一伙邪修驱著水尸,在雾岗河底掘出座古水宫。虽被那蛟龙占了,可散落的好东西...也不少呢...” “我帮过你两次。”苍怀梦猛地撕下一片魂体,疼得面容扭曲,“这次该你帮我了,去河底...帮我寻一颗珠子来。” 许戒甲接过鬼皮,迟疑道:“可庙里只剩三位弟子,我若擅自离开......” “我修有梦术,后日你师傅就回。”苍怀梦气息越发虚弱,“他定会派你们下河...到时你主动请缨便是。” 许戒甲攥紧手中鬼皮,喉结上下滚动:“还有一事.....” “囉嗦的傢伙,快说!” “前辈可知除了《金刚坐禪》,庙里还有其他杀伐手段?” 金刚坐禪—— 他本想倚仗此功增强实力,可方才所见,那观想图竟显化洪冬荣的本相! 这哪里还是正经功法? “有倒是有。”苍怀梦忽然冷笑,“可红云庙以《金刚坐禪》为根基,此功未至小成,其他云法、拳脚皆是空中楼阁!” “这...” 许戒甲面色难看。 苍怀梦眼睛一直瞟著窗户,嘴皮哆嗦著,已飘向窗外:“你是去过阴间的人,魂魄沾著地府气息。洪冬荣不过个筑基修士,他显化的修罗恶鬼,怎抵得住你那源自九幽的气息?只是...你这气息会日渐消散,怕是...难以为继....” 话没说完。 一阵阴风卷过。 烛火猛地一晃,再定睛时,窗前已空无一人。只剩半片残破的窗纸,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 “戒甲,睡了吗?”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许戒甲正盘膝调息,忽闻门外环佩轻响,开门一看,竟是青萍师姐。 “师姐深夜过来,可是有要事?”许戒甲侧身让开。 青萍眼波流转,指尖绕著发梢打转:“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师弟?”她忽然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扫过许戒甲耳畔,“莫非....你屋里藏了人?” 这话一出口,许戒甲耳根微微发烫,正了神色道:“师姐说笑了。修行之路漫漫,师弟不敢分心在儿女情长上。” 相处这几年,他对这位师姐,原也存著几分难言的情愫。 “哼!”青萍轻哼一声,衣袖带起阵风,径直踏入屋內。她熟门熟路地拿起茶壶,眼角却瞥见地上摊开的画册,“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用功。”她背过身,声音里带著点嗔怪,“可惜某些人啊,连句『师姐请进』都不肯好好说。” “师姐误会了,我只是...” “罢了。”青萍转过身时,脸上的嗔怪已敛去,正色道:“坐禪之法不好学,师姐今日便先给你开个头。”她指尖泛著青光,“这法子次序千万乱不得,得先练坐禪,再修观想。” 许戒甲会意,连忙上前为她揉肩:“师姐教诲,师弟自是谨记於心。” “还算懂事。”青萍牵起他的手走向床榻,裙裾如莲叶舒展。她盘膝而坐,示意许戒甲在对面蒲团落座:“我在床上,你在地下。跟著我说的做,且莫心思外出。” “坐禪,首先静心。” “接下来.....” 青萍瞳孔浮起两朵莲虚影,指尖点向许戒甲眉心。 “闭目守神,先找到气海三寸下那点暖意.....”她指尖青光陡然亮起来,可就在触到许戒甲眉心的剎那,青萍突然剧烈颤抖,瞳孔里的莲碎开,露出个蜷成一团的小鬼。 “师姐?” “没....没事。”青萍强撑著镇定,脸色却已发白。她望著许戒甲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突然清醒,又瞬间蒙上迷雾,“你....你这呆子....”她声音发著颤,“修行最忌分心,总这样,何年何月才能修成?” “师姐教训的是。”许戒甲接连点头。 “今晚就到这吧,唔....我身子有些不舒服。”青萍抽回手掩在袖中,声音还在发颤,“心浮气躁怎么修行?你得多去木塔读些经书。” 她起身一急,带翻茶盏。 也没收拾,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 “师姐!” 见她走得这般急促,许戒甲推窗而立,掌心忽有几缕阴气丝丝缕缕缠上来。 “由死而生....”他喃喃自语。 先前魂游地府沾的阴气,竟能震碎坐禪法里的邪异! 呼! 呼呼! 阴风骤起,烛火“噗”地灭了。 许戒甲低头的瞬间,屋內温度骤降。月光下,他的影子忽然扭曲变形,竟隱约显出一尊模糊虚影。 “由阴到阳,由死而生。” “先前穿越,走过地府,踏过黄泉,这魂魄早已不同。哪像苍怀梦所言,阴气会日渐消散...难不成,我成了个异数?” “至於那金刚坐禪法....” “暂且不急。” 第6章 炼器大典、意外 山腰远眺。 雾岗河如一条青蛟盘臥山间,波光粼粼。 自水宫消息传开,山中渐渐多了些生面孔:负剑道人、採药客、锦衣子弟,最多的还是粗布短打的散修。 这些修士三五成群,皆朝著雾岗河的方向行去。 “熙熙攘攘,世人皆为利往。” “我等修士,切莫似他们这般浮躁。戒甲,你可有在听?” 宿永怀盘坐青石之上,双手掐著莲印,背后隱约浮现一尊金刚虚影。那金刚三头六臂,本该宝相庄严,许戒甲却见其眉心隱泛一抹血色。 “是,师兄,我听著呢。”许戒甲应道。 在庙主未归之前,他与这位宿师兄一同负责巡山。 “永怀师兄,你说雾岗河不过是长云河一条支流,怎养得下一条蛟龙?”许戒甲看似隨意地问道。 宿永怀缓缓睁眼:“说是蛟龙,实则是条寒蛇成精。”他起身,掸去道袍上沾染的露珠,“听师傅提过,那畜生根骨平平,不过是走了些狗屎运罢了。” 宿永怀在庙中排十四,修道十五年,练气四层境。 “原来如此。” 许戒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欲再问,忽见宿永怀神色骤变,猛地转身,一掌劈向侧方密林! “何方鼠辈!”宿永怀声如洪钟,掌风凌厉扫过,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断为两截! 林子里狼狈地窜出一老一少。老者鬚髮皆白,少者眉清目秀,身上都穿著绣有祥云纹路的道袍。 “道友息怒!道友息怒!”老者连连作揖,一脸惶恐,“老朽乃鸡鸣县散修,实在不知此地是贵派地界,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宿永怀冷哼一声,本也不想多生事端。 他揭坡下驴,问道:“听闻鸡鸣县出了头三尾金鸡,此事当真?” “千真万確!”老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鸡鸣寺的黄住持已將那精怪擒住,打算用其尾羽炼製一把金翎扇,喉骨、冠血则炼个啼魂铃。可惜材料尚有欠缺,故广邀周边同道共襄盛举,还要开个炼器大典呢!” 炼器大典?! 许戒甲心头一跳。 虽常言修仙百艺,但真能兼顾修行与精深技艺的修士,凤毛麟角。 远的不提—— 红云庙传承三代,歷经四百年岁月,也只留下丹道一脉。即便如此,在周边地界,已是唯二能开炉炼丹的门派。 这炼器大典若真能开成,实属罕见盛事。 “三尾金鸡乃精怪,非邪魔之属,无故杀之,岂非违反地母律法?”宿永怀面色冷淡,又道,“届时大典一开,地母宗巡检找上门,尔等皆是罪加一等!” “这...”老头支吾起来,“可...可鸡鸣寺以往捕杀的金鸡也不下数十只了,从未见地母宗来查问过啊。” “那是有人在上头护著罢了。” “额...” “罢了,与你说也是白费口舌。”宿永怀不耐烦地摆手,“共炼需何种材料?” 老者立刻如数家珍:“净莲火种、地火铜精、雷击桃木、灵蚕丝...”他一口气报了十余种,末了补充道,“若能凑齐,黄观主愿从金翎扇或啼魂铃中择一相赠。” 见宿永怀怒气稍平,老者有心结交门派修士,又透露一句:“法器只出一件,先到先得。老朽今日来此,便是听闻雾岗河出了座水宫,想去碰碰运气,寻些灵物。即便得不到法器,届时大典修士云集,换些合用之物也是好的。” “炼器大典终归少见。”宿永怀沉吟道,“去开开眼界也好。” 说罢,他掐诀引来一阵昏黄旋风:“师弟继续巡山,我去寻云鹤师兄商议此事。” 话音未落,人已乘风远去。 “师兄慢走。” 那一老一少又与许戒甲客套几句,便匆匆离开,朝著雾岗河方向去了。 .............. 黄昏时分。 许戒甲踏著残阳余暉归庙。 离庙尚远,便见庙內灯火通明,隱约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嗯?!” “出事了!” 快步进庙,头一眼便看见三口黑沉沉的棺材停在院中。 人影幢幢间,洪冬荣负手而立,额间那只金目半开半闔。云鹤与重明分侍两侧,后者腹部染血,显然伤得不轻。 “怎么回事?” 许戒甲走到青萍身侧,压低声音问道。 “师傅本是去討伐邪修,谁知在河上撞见那蛟龙...一番恶斗落了下风。师兄弟们想上前助阵,却遭了埋伏的邪修偷袭...”青萍泪眼婆娑,髮髻都有些散乱,“那几个邪修挨了师傅一掌,自知难逃,竟...竟拖著三位同门同归於尽了!” “呼~” 许戒甲望向洪冬荣,心头一片冰冷。 洪冬荣需要修士助他炼那邪法,外面的散修哪有朝夕相处的同门弟子来得“合用”? 在他眼中... 与蛟龙斗法落了下风是假! 故意纵容邪修屠戮同门才是真! 他回来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先前镇守各处资源点的四位同门也匆匆赶回。 此刻庙中,仅剩九人。 “诸位!” 洪冬荣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低泣。 他环视一周,见弟子齐聚,缓缓走到棺木前,枯瘦的手抚上冰冷的棺盖,声音沙哑得厉害。“雾岗河的孽蛟行事猖狂!老夫先前容让三分,它倒真当红云庙可欺!如今竟敢阻我缉邪,害我门中弟子陨落三人!” “此仇.....” “不共戴天!” “而且,就在眼前!” 洪冬荣驀然抬头,额间金目豁然圆睁,金光刺目! “明日休整一日!后天,隨我杀入雾岗河!老夫定要掀翻那水宫,叫那河里的精怪水怪,全给我弟子殉葬!” “报仇!” “报仇!” 眾弟子群情激愤,背后纷纷浮现怒目金刚虚影,个个杀气腾腾,法相之上血光隱现。 “报仇!” 许戒甲也跟著振臂高呼。 他目光扫过眾人。 见那些显化的法相大多缠绕著血色,唯有云鹤和重明的还算清正。青萍背后的虚影则在纯净与血色间闪烁不定,极不稳定。 驀地,云鹤身形微侧,眼神与许戒甲在空中一触即分。 .............. 夜色深沉,眾人散去后,许戒甲独自留在院中守灵。 他指尖轻触棺木,暗中运转青瞳望气术,却感知不到丝毫魂魄残留的气息。 “果然...都被收走了.....”许戒甲低语。 “你倒是有心。”云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去而復返。“红云庙看似风光,实则內里早已朽坏。”他挨个抚过三口棺木,念出里面的名字: “向弘玉、岑桃、李时......” “这三人入庙时间相近,以岑桃为首,素来独来独往,与其他同门少有交集,做什么都是三人一起。” “今日,除了你、我,还有尤玉,可还有人真心为他们掉一滴泪?” “红云庙沦落至此....” “可悲。” “当真可悲。” 云鹤声声嘆息,带著无尽的疲惫与失望。 他在棺木旁缓缓踱了三圈,直到灵前的烛火燃尽,才默然转身离去,清瘦的身影没入月色之中。 尤玉见状,也悄然离开。 许久,月光地,洒在三口黑棺上,泛著森然幽光。 “命陨黄泉...” “却不知我后日...” 许戒甲的视线凝在棺盖上,仿佛能看见自己躺在其中的景象。或许后天之后,这棺木就要易主。 他扯了扯嘴角,指节在棺木上轻叩两下:“诸位师兄,望能庇佑师弟一二。” 许戒甲点燃九炷线香,每个棺前插上三根。接著盘膝坐下,闭目诵念了一整夜的往生咒文。 第7章 准备 第二天,晨光未现。 红云庙內已是人影幢幢。青石板上脚步声杂沓,眾弟子或负剑疾行,或执符低语,皆在为征伐雾岗河筹措法器。 可惜许戒甲呆的时间不长,囊中羞涩。 “咚——” 铜钟惊响。 许戒甲抬眼望了望灰濛濛的天,暗叫一声不好:“差点误了时辰!”他忙折回屋里,小心揣好那捲《金刚坐禪》经,转身快步往木塔走去。 老翁依旧枯坐,对著塔碑出神。 “前辈,卷中內容弟子已熟记,今日特来归还。”许戒甲语气带著几分恭敬。 苍怀梦说过,此人叫邓扶光,是二代庙主池锦的弟子,亦是洪冬荣的师弟。 “用了两天,记性尚可。”老翁目光未离塔碑,隨口问道:“今日怎没听见晨读的声响?”未等回答,他袖袍一抖,三枚铜钱叮噹落地,面色骤然一变:“血光冲霄,庙里...可是出人命了?” “前些日子,观主带师兄们缉拿邪修,途中遇阻,折了三位师兄。今日正是要去討回血债。” “去哪?” “雾岗河擒蛟龙。” 许戒甲如实相告,心下却惊异老翁对庙中事全然不知,仿佛一生都困在这方寸木塔之內。 “雾岗河....” 邓扶光听罢长嘆一声。 接过经卷时,腰间木牌“咔”地一声裂开道细缝,一只衔著书卷的木鸟扑稜稜飞出。 “那蛟龙是外来的寒蛇跟脚,额上无角,只生一对冰晶犄骨。听闻它化蛟蜕皮时,借了不周山剑派修士一道剑气,故而斗法比寻常蛟龙要弱几分。” “多谢前辈指点。” “无妨。” 老翁深深看了许戒甲一眼,连连摇头:“雾岗河內精怪繁杂,有善亦有恶。望你入河时...手下留情。我等修行道门正法,当持中和之道,切莫被戾气蒙蔽,误入歧途。” 说罢,他从腰间摸出一面古朴木牌递来:“拿著吧,或许能帮上点忙。权当...是庙里给你们的补偿。” 补偿? 许戒甲心中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 “你走吧....” 话未落音,天际已有红云翻涌。 洪冬荣踏云而至,额上金目扫过二人。邓扶光顿时收声,轻咳一声道: “师兄来得正好,师弟正考校晚辈经义呢。” “有劳师弟费心。” 洪冬荣含笑点头,取出一本古书,书页翻动间,密密麻麻的丹方文字显露出来。 许戒甲见此,当即告退。 走出不远,身后忽闻草木疯长之声,回头一瞥,只见那老道竟以“枯木逢春”之术催生出一套桌椅。 这等修为... 怎会困守木塔? 片刻后,许戒甲已走远。 “嗖——” 七片黄符自邓扶光袖中无声飞出,布下一圈隔音屏障。 “坐著说吧。” “嗯。”洪冬荣点头坐下,將那本古丹书推过去,“前几日去县城,与其他门派修士换的,都是些丹药方子,师弟閒来可翻翻。” “多谢师兄。”邓扶光將古书收好,终究按捺不住,抬头直视洪冬荣:“师兄,收手吧!” “.......” 短暂的死寂。 洪冬荣默默起身,缓缓摇头:“我已无路可退。” “当真到了这般地步?”邓扶光目光沉沉,“师兄...杀了多少人?” “六个弟子,十三个散修,八十二个村民。” “没了?” “还有一人。”洪冬荣迎著邓扶光的目光,嘆息一声,“地母宗先前派来论事的巡检,似乎察觉了些端倪。我便用黄沙幡迷了他心神,將其焚尸灭魂了。” “地母宗.....” 邓扶光一听这名字,双腿一软,当场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此界支柱。 一寺一院一剑派,三宗一门一梦泽。 执牛耳者,正是界主所立的地母宗。此宗擅梳理地脉,培育灵山,诸派皆须遵其法度。 “师弟,早做打算,离开此地吧。”洪冬荣望著木塔上“守心如镜”四个斑驳大字,终是嘆了口气,“碧竹县的事,上头已有所察觉。我若不能在短期內突破金丹,此事...绝无转圜。” “还需多久?” “地母宗的巡查修士,每三年回宗述职一次。”洪冬荣掐指细算,摇头道,“运气好些,尚有一年;运气差些...恐怕只剩八个月了。” “八个月....”邓扶光长嘆,声音乾涩,“还差多少...才能搏那一线之机?” “血精凝聚尚需三月。若將庙中弟子尽数炼化,魂精也勉强凑齐。”洪冬荣迟疑片刻,声音低沉,“但那破丹之阵...至今仍缺一枚主引。” “还缺何物?” “缺....” 洪冬荣凝视邓扶光,久久无言。 邓扶光瞬间瞭然,终是长嘆一声,带著无尽的疲惫:“你我同门一百二十三载,一同筑基...如今我油尽灯枯,师兄却尚存破境金丹之望....罢了。” “多谢师弟成全。” “能否...再缓些时日?”邓扶光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怀中的古书书脊,挤出一丝笑,“我还想...再看看这些东西。” “都依你。”洪冬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八月初三,是师傅的忌日。待过了那天...我便动手破境。” “好。” 邓扶光抬起手臂,轻轻放在洪冬荣额间那只金目上:“一路走来,见惯了生离死別,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凋零...这求道之路上,终究只剩师兄一人独行了。” “师兄...你可曾想过放弃?” “只剩一人又如何?”洪冬荣缓缓摇头,眼神愈发坚毅冷硬,“求道者,本就该...死於道上!” ............... 残阳如血。 许戒甲在房中摊开仅有的三件物事。 原身留下的家底实在微薄,除了些灵石,像样的法器仅存一只镇魂铃。可惜此铃与水尸斗法时已损,如今放出的音波微弱黯淡,形同废铁。 “定魂钉,蜃阴寿衣,木牌。”许戒甲看著地上这三样,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 定魂钉,十二根一套,能钉人神魂。 这还是击杀水尸时捡来的战利品,经过数日祭炼,勉强堪用。 寿衣自不必多说。 “可这木牌...”许戒甲想到老翁先前动作,指尖用力一捏,木牌应声碎裂,露出一张摺叠的黄符。 符上硃砂书就五字: 小挪移虚符。 “此番真是受了天大恩情。若能活著回来,定要好好报答老翁。”得了这张保命符籙,许戒甲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欢喜地拿在手里反覆端详,才小心翼翼藏入袖中,確保隨时可取。 “呼~!” 將剩余零碎收进包裹,许戒甲长长吐了口气。 “庙主杀人越发频繁了。这次征討雾岗河,还不知要折进去多少师兄师姐。我必须抓住机会拿到龙涎。” “至於青萍,云鹤.....” “唉。” 一声嘆息,带著化不开的悵惘。 过往点滴浮现。 云鹤身为大师兄,修行上多有照拂;与青萍更是数年交情。 若要他此刻转身就走,只顾著自己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墙外忽传嗤笑:“自身难保,还想拖家带口?凭你这点微末道行,顾好自己已是侥倖,偏要揽这浑水,当真嫌死得慢?” 他抬眼看向苍怀梦,目光清亮,“我知道自己道行浅,没本事带他们逃出生天,可至少得提个醒,让他们知道,庙里的天,早就黑了。这点微薄力气,总能尽的。” 说罢將铜钱揣回袖中。 “带不带人,是心;能不能带,是能。心若不诚,纵有通天本事,走的也是死路。” “况且,不过提醒人家,说一句话的事。” “你怎就这小心眼?” 此话一出。 墙內的黑影淡去,没了声儿。 第8章 袭杀、蚌精 雾岗河位於南疆鬼哭峡深处,两岸峭壁如刀,终年笼罩青灰色瘴雾。 上游自长云河分出,下游隱入青沼寺辖地,中段河道九曲十八弯,暗藏蛟龙水宫。 天上,飘著三朵红云。 一朵坐著洪冬荣。 一朵坐著重明、尤玉等五人。 另一朵则由云鹤操持,坐有许戒甲、青萍、宿永怀。 青萍素手轻展,一幅绢帛画册铺陈开来,其上以硃砂標记数处,她指尖轻点,缓声道:“待至水宫所在河段,师尊將独入河中,与那蛟龙一战。我等则需四散分开,两两为组,袭扰水宫麾下各处產业,断其根基。” “如何分组?” 宿永怀抱剑而立,目光不时瞥向云鹤,心中计较已生。 此番凶险,眾人皆欲与强者同行,而云鹤修为已达练气六层,自是香餑餑一个。 “此次...我想独自行动。”许戒甲察觉气氛微妙,当即开口,將自己摘出。 本书首发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身怀挪移符,自有脱身之策,且此行目的乃是龙涎,若与人同行,反倒束手束脚。 “不可。”青萍断然否决,眸光清冷,“你修为尚浅,若孤身涉险,必葬身河底。”略一沉吟,她又道:“云鹤师兄携许师弟同行,永怀师弟与我一道,如何?” “.....” 宿永怀闻言,目光微滯,看向许戒甲时,神色略显复杂。 “不必爭执。” 云鹤驀然开口,声如清泉击石。 他袖袍一卷,將画册收起,淡淡道:“河中灵物繁多,重明师弟已率尤玉等人攻向寒晶珊瑚场。师尊独战蛟龙,而我等.....”他指尖轻点两处红圈,“我独自前往莲池,你三人结伴,攻袭血蚌场。” 言罢,眸光扫过三人,“可有异议?” “谨遵师兄之命!”三人齐声应道。云鹤微微頷首,转身立於云巔,闭目凝神。 好在没过多久,前方一朵红云骤然膨胀升天,洪冬荣手持一桿黄沙幡踏空而出,幡面翻卷间,雷光隱现,狂风骤起,天地似有倾覆之兆。 “孽畜!” 洪冬荣一声厉喝,眉心金目骤开,背后显化一尊十丈高的怒目金刚,手持降魔杵,威势滔天。 “今日定剥你蛟皮,抽你蛟筋!” “开!” 隨著洪冬荣一声暴喝,降魔杵轰然砸落,雾岗河霎时如活物般扭曲,河水化作绸缎,首尾相衔,將降魔杵死死缠绕。 “畜生,你也知道滚出来。” 洪冬荣持幡悬空,眉心金目光芒璀璨,似有大力量。 “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绸缎似的河水开了道口子,一条无角蛟龙从中钻出。 “无仇?”洪冬荣冷笑,“我三个弟子因你而死,此仇不共戴天!” “那就打!” 蛟龙怒吼,整条雾岗河隨之暴动,浊浪排空。 洪冬荣冷笑几声,眉心金目迸射出一道璀璨金光,那蛟龙见了,急吐一方小印抵挡,虽自身无恙,但身后河水绸缎却被金光洞穿,千疮百孔。 “走!” “走!” 异口同声,重明等人先行入河 云鹤驀然睁眼,袖袍一挥,红云裹挟三人,趁斗法间隙遁入河內。入水剎那,红云一分为二,一朵载云鹤向南疾驰,一朵托许戒甲三人向北飞遁。 “站稳了。” 青萍轻喝,素手掐诀。 红云如游鱼般穿梭於暗流之中。许戒甲与宿永怀各自服下避水丹,盘坐调息,静待廝杀来临之际。 .................... 雾岗河內灵气斐然,当中有一妖兽,血蚌,生来无智,只知道血肉之力。 寒蛟自入河以来,培育精怪,发掘资源。 血蚌场便是其一。 青萍携二人藏身珊瑚礁后,低声道:“蛟龙离巢,水府精怪群龙无首。血蚌场中仅有一只练气五层精怪坐镇,另有两只练气三层辅佐。我等突袭,必能建功。” “如何行事?” 宿永怀眸光泛青,剑已半出鞘。 “我先以『青云无相迷烟术』遮蔽其感知,你二人速斩那两只练气三层精怪。”青萍檀口微张,一缕青烟如灵蛇出洞,迎风便涨,转瞬化作遮天迷雾,笼罩血蚌场。 “切记,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师弟,走!” “走!” 许戒甲瞳孔由黄化青,视青烟於无物,脚尖轻点,避水丹带来的水性精通叫他閒庭信步。 呼~! 青萍深吸口气,融入青烟没了踪跡。 血蚌场外。 一艘古沉船改造的屋子,桅杆上掛著串风铃,水风拂过,风铃传出脆响。 船中,两头泥鰍精懒散看守,胖者嚼河藻,瘦者剔牙嗤笑: “大王今日出河与岸上修士打斗,如今过了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可別叫岸上的修士进来了。” “进来?” 胖泥鰍精撇著嘴,笑道:“雾岗河可是有天然阵法的,那河面的绸缎流云,即便是筑基修士来了,也无法打破,更別说大王亲自操持的了。” “也是,咱多操心了。” 瘦泥鰍精刚剔出肉丝,忽见漫天青雾笼罩上空。 “遭了!” “嗯?” 胖泥鰍刚要起身,忽觉腰部冰凉,视线被一道寒芒笼罩,腰斩的躯体喷出血泉,失去意识的前半身被呼啸的水流席捲,在河中划出一道血线,便相继撞在船板上,成了一滩肉泥。 “啊!胖子!” 瘦泥鰍精目眥欲裂,刚要张口吐出什么,远处便传来阵阵波涛骇浪。 颼~! 宿永怀隨风而现,手中长剑斩出道剑芒,飞遁而去。 疾驰的许戒甲从青雾中现身,青瞳扫视,瞬息间便確定了泥鰍精的穴道所在。 心静神寧—— 十二枚定魂钉呼啸而至,穿透泥鰍精的穴道要害。 血水炸开的剎那,宿永怀的剑芒已至,削去其半片头颅。河藻混著脑浆在暗流中翻涌,泥鰍精残躯抽搐著沉入河沙,带起缕缕血雾。 “一切顺利啊。” “嗯。” 宿永怀收剑归鞘,瞥了眼定魂钉,皱眉道:“师弟,此类法器终非正道。待你修成金刚坐禪,肉身神魂俱固,剑气、拳术、云法皆可修行,何需外物?” “师兄教导的是。” 许戒甲见袭杀了两头泥鰍精,心情大好。 不过此番成功,大功依旧在青萍身上。倘若没“青云无相迷烟术”迷惑感知,要斩杀同境的修士,绝非易事。 “青萍师姐那.....” 许戒甲话音未落,青瞳突然刺痛。 抬头望去,沉船屋檐下的风铃在青雾中泛起紫光。 “退!” 他暴喝一声,扯住宿永怀急退。 原先站立处骤然塌陷,沉船下伸出数根裹尸条,缠住泥鰍精尸骸疯狂吸食。血水被抽乾的尸骨咔咔作响,化作粉尘。紧接著一声鬼嚎震碎青雾。 恍惚之间。 许戒甲瞥见一只独臂夜叉。 “快跑!” “蚌场中有两头练气五层的精怪,中计了!” 青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头青烟巨蟒自高空俯衝而下,靠近他俩时,青蟒吐出一团青雾,捲走二人,朝远处逃窜。 片刻,一头三丈宽的鎏金河蚌破沙而出,紧跟而去。 第9章 地府正神 雾岗河九曲十八弯,暗流丛生。 许戒甲等人不熟水路,此刻如同无头苍蝇,躲在烟气青蟒腹中仓皇穿行。身后虽有两位练气五层紧追不捨,但盘坐蟒首的宿永怀抱剑闭目,气定神閒,似有倚仗。 不知不觉,夜色浓稠,天上无云有月,月圆且大。 “轰!”一道水涡骤然捲起,绞住青蟒尾部!控蟒的青萍身形剧颤,烟云凝聚的蟒躯几近溃散。 “吼~!” “嘶嘶~” 后方夜叉厉啸与河蚌嗡鸣交织传来,许戒甲心神微盪,袖中暗扣的挪移符已滑至掌心。 “永怀!莫要留手了!” 青萍声音嘶哑,她不过练气五层修为,先前施展“青云无相迷烟术”已耗去大半真元,此刻又以本命烟气化蟒载人奔逃,玉面灰败,气息萎靡。 “呼~!” 宿永怀双眸紧闭,背后隱现金光流转。 “再为我爭取十息。” “戒甲!” “师姐放心。” 许戒甲临危受命,瞳孔化作青色,腰间十二根定魂钉嗡鸣震颤。 他凝目望去,见独臂夜叉傲立河蚌壳上,裹尸布被水风拂动,送来一股血腥味儿。 他自知修为浅薄。 唯一倚仗便是老翁所赠小挪移虚符。 此符暗藏十重空间褶皱,瞬息可遁百里,实乃保命至宝。 “若以此符转移师姐与师兄。” “危局立解!” 长吐浊气,他静静蓄势著,沉心定神,身如紧绷之弓。 青蟒的速度慢了。 河蚌与自己的距离越发靠近。 许戒甲掏出符籙,借著珊瑚礁上露出的微光,趁著最后腾挪之际,视线落到蚌上夜叉,尤其是他断臂之处,断口光滑如剑光划过,癒合不得。 想必是高明剑修所为。 许戒甲暗自嘆息:“此符一失,我这次入河也没了依仗,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將庙中秘法尽数学去!” 思绪未定,手中符籙將要施展,忽闻“咚“的一声闷响。 “咚~!” 一道心跳声响起,天地骤暗。 许戒甲的视线被黑暗吞噬,最后所见,唯夜叉狞笑。 “糟!” “幻术!” 许戒甲急敛心神,可那心跳声如重锤擂鼓,魂魄仿佛要被撕裂!就在意识即將溃散之际,蜃阴寿衣上云纹骤亮,一头蜃精昂首吐息,將黑暗驱散。 “滚!” 许戒甲怒吼一声,青瞳迸发幽光。 霎时间,魂魄深处沾染的地府阴气如怒潮翻涌,在识海凝聚成一尊持灯鬼神!夜叉侵入的神识甫一接触,便被鬼神灯焰抖落的火星点燃,焚烧殆尽! 幻境破碎的剎那,蚌壳上的夜叉发出悽厉惨嚎,双目汩汩涌出黑血,抱头翻滚! “诛!” 身后—— 盘坐许久的宿永怀睁开双眼,指捏剑诀: “红云剑典——横秋!” 三丈金刚法相凌空显现,合掌闭目间,怀中长剑化作金虹贯空。那鎏金河蚌忽觉濒死之际,仓皇开壳,千百血针如暴雨倾泻,却尽数被煌煌剑气消融! 金刚怒目,剑气横秋! 咔嚓! 一声脆响。 蚌壳应声而碎,鎏金河蚌剧烈抽搐著,伤口喷出沥沥血泉,身子无力下沉,坠入河沙。 许戒甲抓住机会,手中符籙燃起青焰: “乾坤借法,移!” 空间褶皱盪开涟漪,再睁眼时,三人已置身珊瑚丛中。宿永怀虽有诧异,但赶忙盘坐调息,青萍则昏迷不醒,脖颈处的青筋已蔓延到耳根。 “师姐的伤...” 许戒甲掏出雨疗符。 可却见青萍插的竹簪,如今化作一条青蛇,正吐著信子,喷出稀薄青雾。 而青萍的呼吸,也隨著雾气缓缓平稳。 见此。 他长吁口气。 此番偷袭,非但一无所获,反將保命符籙耗尽。 “亏大了。” 许戒甲嘆息著,但想到夜叉受创之重,以及此刻无人看管的蚌场...里面的宝物... “唉!” 口中嘆息。 许戒甲撇眼望去。 师姐,师兄闭眼疗伤,他不由起身巡逻,护其安全。 盏茶功夫后,许戒甲巡逻归来,宿永怀突然睁眼,咳出一口暗红淤血:“我以本命剑气重创河蚌,但那夜叉乃水河將军,实力深不可测.....”他气息微喘,“现下需带师姐去寻云鹤师兄,合眾人之力剿灭此獠。师弟意下如何?” “......” 许戒甲沉默了。 他不想走。 若隨师兄同去寻云鹤,龙涎、苍怀梦所求宝珠,皆为泡影。 此番河府大乱,夜叉带伤,蚌场空无一人,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今日,再想潜入,难如登天! 可若留下。 他孤身一人,又失挪移符... 怕是.... 九死一生! 抉择如刀,悬在心头。留下,近乎寻死,离去,道途便暗。 “师兄。”许戒甲轻吐一口气,捏紧定魂钉,道:“今日入河我还有私事,就不一同去了。” “这里很危险。” “危险,躲开了是机缘,躲不开.....”许戒甲笑了笑,转过身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中求活!” “你是红云庙的修士,有师傅庇佑,哪有什么危险!” 一番並肩作战,宿永怀对这位师弟颇为欣赏,实不忍见他莽撞赴死。 “师尊他...”许戒甲苦笑一声,没有说出真相。几缕水风拂过,“师兄,可知我为何日日苦修勤学?” “求仙?” 许戒甲缓缓摇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为求....挣脱这方天地枷锁,今日不走,便是挣脱的第一步!” 话音落,脚尖在礁石上轻轻一点,身影已如游鱼般滑入一道暗流,循著水势,朝那蚌场潜去。 “什么挣脱不挣脱,不要死了!接著!” 一道金光破水追至! 许戒甲反手一捞,掌心赫然多了一张锋芒內蕴的剑符。 “多谢师兄!” ................ 重返血蚌场,此地经袭杀后一片狼藉,河沙翻涌,浊流未息。许戒甲寻了处隱礁盘坐,待气息平稳,方才小心入场,搜寻遗宝。 一路潜行,血蚌绝跡,死寂无声。 不知是被巡河夜叉吃尽了,还是早已逃遁一空。 片刻后,他重回先前那艘沉船残骸。目光扫过断桅下胖瘦泥鰍兄弟的尸身,只停留一瞬,便钻入船舱,仔细翻找。 半盏香后。 许戒甲从朽木中抠出几块灵石,刚收入怀中—— 驀的。 船外倏然响起异样水声! 紧接著,是十几根轻飘的裹尸带,飘过沙砾,越过尸体,落在了面前。 “呼~!” 河面突然翻涌,巡河夜叉破水而出。青面獠牙的非但没攻击,反而激动得手舞足蹈:“大人!快带我回地府吧!这破河...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 许戒甲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捏住定魂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 第10章 赤练 许戒甲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几分。 怕是先前魂游地府时沾染的阴司气息未散,让这夜叉误將自己认作地府阴差。又或是......那尊持灯虚影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 这夜叉的畏惧也未免太过了些。 青瞳望去—— 那夜叉浑身剧颤,头颅垂得更低,几乎埋进水里。 “原来是这样。” “魂魄受损,意识不清,难怪脑子糊涂。” 许戒甲青瞳微闪,洞见夜叉神魂残缺,三魂七魄竟缺了“伏矢”一魄。定是那鬼神提灯灼伤了入侵的神识。加之今夜月圆,蜃阴寿衣显化精魄,不仅破了夜叉幻境,更让他无意间窥得自身隱秘。 那尊鬼神虚影... 怕不就是传说中的地府正神。 “可我......” 许戒甲回想穿越,记忆如雾里看,唯记得踏过黄泉路,见过一方轮迴磨盘。 (请记住 閒时看书选 101 看书网,101???????????.??????超愜意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余下种种,便再难记起了。 “呼——” 一口浊气吐出,道心渐復清明。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当即挺直腰背,右手在袖中暗掐法诀,將体內阴气催得更盛。霎时,周身黑雾翻涌,隱隱鬼哭之声缠绕。 “大胆!”许戒甲骤然厉喝,一步踏出,掌心重重按在夜叉天灵!黑气顺臂而下,如索命无常般缠紧头颅。 “既见鬼神,为何不拜?!” 那夜叉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嚇了一跳,浑身鳞片都竖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下去: “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实在是归家急切...” 许戒甲故意拖长声调:“想叫我带你走也不是不行,不过....”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有什么孝敬?” 夜叉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有有有!大人稍候!”说著猛地扯下身上那裹尸带。 “此乃龟常匠师取百年血鮫筋所制。”夜叉以额触地,十分卑微。“此物往空展开,好似火块千团,落下则能渗出阴火,焚烧捆绑敌人,收束则可化赤练长虹。虽不及仙家飞剑,却也是难得的法器......” “拿来!” “是。” 夜叉颤巍巍递上。 许戒甲负手而立,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这招狐假虎威,倒是屡试不爽。不过他也暗自警惕,这夜叉虽被唬住,但若真出了意外,还需小心应对才是。 心念微动。 十二枚定魂钉破水而出,瞬间钉死夜叉周身大穴! “这就稳妥了。” 许戒甲接过后眼前一亮,七尺红布入手冰凉,渡入灵力时如手握活蛇。 待地府气息稍露,红布顿时温顺如绢。 宝贝在手,许戒甲心头一喜,朝不远处一口青石信手一拋! 嗖~! 红芒一闪即逝,远处青石已被贯穿,穿口平滑如镜,仿佛穿过一块嫩豆腐。 “好一件灵物!”许戒甲將红布缠於左臂,但见赤霞流转,笑道:“此后便唤你“赤练”。” 夜叉魂魄受损,意识模糊,见许戒甲高兴,也懵懂地拍手道:“恭喜大人得宝。” “聒噪。”许戒甲冷眼扫过,“你在蚌场多年,当知宝物所在。本座受了重伤,正需天材地宝滋补身子。” 夜叉闻言眼珠一转,討好道:“大人明鑑!这血蚌场深处確有一处隱秘所在...”它压低声音,“小的这就带路!” .............. 沉船处,木柱四散。 夜叉领著许戒甲钻入一处水下暗室,它挪到一破旧衣柜前蹲下:“大人,小的如今灵气被封,还望大人对此处吹风。” “让开。” 许戒甲手腕轻抖,赤练旋出一道疾风,贴著青石板刮过。 “在这!”夜叉神色兴奋,伸手按在石板一处,吱呀声中,石板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股陈年腥臭扑面,露出向下延伸的幽深小径。 “带路。” “是。” 夜叉先行进去。 许戒甲驱使赤练在两侧飘著,脚步紧跟。 顺梯而下,左右绕行,终於在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后,许戒甲才走到一个宽敞地方。 五口铁木箱呈扇形排列,夜叉蹣跚著上前,指甲抠进箱盖缝隙。“咔嗒”一声,第一口箱子弹开的瞬间,浓郁的血气如实质般涌出。 “大人,这里装的是血珠。”夜叉將一个箱子打开,里面血光四溢,百余颗婴拳大的珠子静静躺著。光是溢出的血气,就令许戒甲呼吸一窒,如吞大补。 “其他的呢?!” “这是血玉,用蚌血浸泡数年,方能成的宝贝,河里擅长画符的精怪,每年都要拿一块。” “这是血蚌壳粉,河里的蟹匠、龟匠会拿来锻甲。” “这是蚌液,蚌血,蚌精....” “........” 许戒甲目光如电扫过,却未见龙涎踪影。忽地想起关键,问道:“血蚌血气虽丰,若无灵物滋养,岂能有此效?说!水宫平日以何物餵食?” “额....” 夜叉顿了一下,旋即道摊开指头,道:“河藻、寒莲根茎、珊瑚、血矿石。” “没有龙涎?” “啊?没有。” “不可能!” 许戒甲面色巨变。 夜叉见他脸色不对,思索许久,忽然面色一喜,开口道:“蛟君平日圈养寒蛇!那蛇体型硕大,定是餵了大人所求那什么龙涎!” “寒蛇在哪?” “沿著蚌场往南走三四里,便有一处。” “带路。” 许戒甲转身欲走,目光扫过满箱珍宝,又瞥向夜叉道:“物资如此之多,你们平日是如何运送?” “用此物!” 夜叉將脖上所掛圆珠拿下,递给许戒甲道:“水河灵气斐然,当中有一水族號宝囊蚌,其蚌珠蕴藏空间之力,可存储蚌珠百余颗。” “只能存珠?” “正是。” 许戒甲掂量珠子,迅速將箱中血珠尽数收入,又恋恋不捨地挑了一块鸽卵大的血玉揣好,这才押著夜叉离开,直奔寒蛇圈养之地。 时间紧迫。 当务之急,是先寻龙涎! .............. 许戒甲捏住夜叉后颈的定魂钉,指尖一旋,那枚泛著黑气的钉子便“啵”地脱离皮肉。 夜叉浑身一颤,残臂猛地捂住伤口,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 前方礁石缝隙里,三五条两尺长的寒蛇盘踞,蛇信吞吐。当中一条三尺长的蛇王忽然昂首,似有所觉。 “夜叉。” 夜叉猛地绷紧身子:“小的在!” 许戒甲瞳孔泛出青幽幽的光,抬手指著蛇群: “想回地府吗?” “想!” 夜叉的喉结滚了滚。 许戒甲眼底寒光一闪,直指蛇群,“杀光他们吧,事后,我自会带你回去。” “.....” 片刻沉默。 夜叉看了一眼许戒甲,眼神空洞,但似有一道清明,犹豫片刻,隨后长嘆一口气。 他猛地矮身,残臂在礁石上一撑。 “嗖~” 已无踪跡。 许戒甲立於最高处珊瑚礁上,俯瞰下方动乱。水风渐疾,蛇群的嘶鸣、夜叉的怒吼、鳞甲撕裂的闷响混作一团,撞得他血在烧,顺著血管往头顶上冲! “不急。”许戒甲舌尖抵住上顎,一股腥甜漫上来。“再叫他们斗一会儿。” 第11章 龙涎 夜叉生於地府深处的“孽胎池”,魂魄天生烙印“九幽敕令”。此印如魂中镣銬,凡地府所出,皆须奉鬼神为尊。 他苦修一百五十八载,资质平庸,却硬是靠著地府资源堆到练气五层。 那年阳间地动山摇,乱了仙阵,他趁机遁出幽冥。奈何阳世乃地母宗辖地,无依无靠,只得投身雾岗,认寒蛟为主,混了个巡河將军的虚衔。 可水河终究不抵地府。 阴气浅薄。 资源有限。 夜叉在地府见过真正的黄泉鬼神,心中那点野望如附骨之疽。 眼见寒蛟借不周山剑气突破筑基,他终是鋌而走险,盗取剑气欲破瓶颈。 然,事与愿违。 不周山剑派乃南疆魁首,其门內仙长的剑气岂是等閒? 他夜叉不过天地间一蜉蝣,又怎能承住此等威能? 最终自断一臂,才勉强保住性命。 此事过后。 寒蛟虽未责罚,却將他放逐蚌场,形同弃子。 “寒蛟视我为弃子,蚌场是座活坟,我若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今日过后,再也无甚生机。” 夜叉指间发力。 一条寒蛇顿时骨碎肉糜。 他將回忆压下,单臂作拳,摆出“破煞拳”起手式。断臂处隱隱作痛,却压不住眼中凶光。 “嘶~!” 四条两丈寒蛇自礁石游下,为首的三丈寒蛇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偷剑气的夜叉大人吗?您不在蚌场当值,来这儿撒什么疯?” 他踏前几步,逼视三丈寒蛇:“我问你,大王平日可有餵食你们龙涎?” “哟。”寒蛇嗤笑一声,巨口一张,寒气漫出来,周遭水面“咔嗒”结起薄冰,“怎的?外地来的穷酸,也想尝龙涎的滋味?” “东西在哪儿。” “前阵子蚌女送来些,在肚子里。” 蛇王说罢,朝前滑动些许:“要不这样,你跪在这儿磕三个头,我蠕蠕肚子,把昨天没消化的给你吐点?也叫你尝尝是什么滋味儿。” “哈哈哈哈!!” 周围几个小些的寒蛇,齐齐笑出声来。 夜叉缓缓摇头,吐出一口黑血:“今日我本不想对昔日同伴痛下杀手。” “放肆!”三丈寒蛇一扫之前的和善。“一个臭外地的,也敢在雾岗河给我们摆谱子?” “给他个教训!” 一声號令,四条两丈寒蛇如离弦之箭。 夜叉一拳轰出,拳风激盪水流,凭空捲起漩涡。最左侧的寒蛇瞬间被捲入,皮肉如遭千刀剐过,露出森然白骨! 破煞拳——闹海。 以拳风搅动水流,而后化涡,涡中水流如刀。 “我在地府学拳数十年....”夜叉狞笑著將垂死寒蛇甩向岩壁,“你们这些废物,也配挡我?!” 嗖~! 蛇尾如毒针斜刺,快若闪电,直扎夜叉眉心! 剩余两条寒蛇相互缠绕,额鳞相擦,发出靡靡魔音,直钻脑海,搅得人心神烦乱,杂念丛生。 嘭! 嘭嘭嘭!! 夜叉虽迅速躲闪,但蛇尾依旧洞穿肩胛,骨碎声刺耳!紧隨其后的魔音更如紧箍咒,箍得他头痛欲裂。 他本就神魂受损,如今魔音一扰,顿时天旋地转。 “臭外地的,不过如此。” 三头寒蛇异口同声,都张开口笑著。 夜叉独臂抬起一指,猛的插入耳膜,朝里狠狠一搅。 顿时,天际清明。 他如今双目失明,耳朵失聪,但常年习拳所锻链的感知却在此刻格外清晰。 “无相之境。” 五感俱丧,灵台反澄。 “开!” 夜叉猛地仰头。 周遭一切纤毫毕现,映照心间。 “嗖~!” 他矮身窜出,独臂成爪,精准抠住一条寒蛇的七寸,发力一撕! 蛇皮如绸缎般从头到尾裂开,露出白的长条。 另两条寒蛇亦未能倖免,转瞬便被扒皮抽筋。 “好狠的野种!”蛇王勃然大怒,猛地喷出一股寒流,“今日就让你知道,雾岗河是谁家的地盘!” “呵呵。”夜叉死死盯著它,见寒蛇驱使寒流,不禁摇头苦笑。 寒流磅礴。 当中仿若藏有细针万千。 夜叉被刺痛的几乎昏厥,可他眼角撇见一抹红色,当即长吸一口气,拼尽全力打出最后一道拳风。 “闹海!” 风卷寒流。 造化出数个水涡朝寒蛇涌去。 三丈寒蛇瞳孔一缩,浑身缩成一团,身上鳞甲倒立而起。 砰砰砰~!!! 水涡卷向寒蛇,寒流淹没夜叉。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红光破空而至,精准钉入寒蛇七寸!剧痛令它鳞甲鬆懈,周遭水涡趁势而入,如剔骨钢刀,剐尽血肉! 片刻,寒蛇无力坠地,再无生息。 “不错,不错。”许戒甲踏浪而来,赤练一搅,从蛇腹卷出一团粘液,送至面前。 ——正是龙涎! “终於寻到了。” 看著半空龙涎,许戒甲难掩喜色。 “唔...嗯....” 身后传来气若游丝的呻吟。 夜叉竟还未死,眼球在血污中微动,忽然透出几分清明。 “你...不是...”他盯著许戒甲身后渐渐淡去的鬼神虚影,先前猜想果然验证,“不是地府正神...” 许戒甲心头一紧。 却见夜叉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偏带了点豁出去的坦然: “我赌一把。” “我不恨你是假的,哪怕今日魂飞魄散,也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河底烂成一滩淤泥。” “但...” “若日后得遇仙缘...求你到黄泉路上...渡我一渡...” “让我...” “也能看看...轮迴的路...” 许戒甲望著他。 这夜叉,大约是真的没路可选了。 余愿未了,无人可信,撞见个显过鬼神的,哪怕知道是假的,也只能把最后这点念想押上来。 既求死—— 也求个虚无縹緲的来世指望。 “好。” 许戒甲应了一声。 夜叉眼睛颤了颤,像是终於鬆了口气,隨后赤练如一道红影掠出,乾脆利落。 夜叉手一软,垂落尘埃。 死前最后的眼神,也带了点解脱。 “呼~” “这世道...” “你骗我,我骗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也不得不有。”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望你来世,投个好人家去吧。” “若我最终没能兑现承诺...” “日后身陨入了地府,你化作无常来索命,我也认了。” ............. 夜幕。 水风习习。 可河中十分湿润,风卷著水气,吹到身上很冷。 许戒甲搜刮夜叉尸身,得了一页“闹海”拳谱,又將五条寒蛇开膛破肚,最终也只集得一拳大小的龙涎。 他將龙涎收好,把蛇血涂遍全身,隨即操控赤练,狠狠砸向自己胸口! 砰! 一声沉闷响。 许戒甲当场倒退,大口呕出污血。 “这下....应该够了。” 他捏碎剑符,指诀一引,一道凌厉剑光射出,精准没入夜叉尸身眉心。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吁一口气,抬眼望向南方。不多时,一朵红云破空而至。 云朵落地,当中显出三人。 “师弟!!” 青萍刚下了云,便小跑过去,將头上竹簪拔下,轻点簪身,便化出一条青蛇。 “师弟莫慌。” 青萍扶著许戒甲,道:“此乃师姐家传之物,能吐青云雨雾疗伤。”青蛇悬空,蛇信轻吐,青蒙蒙的雨雾漫开。她一边操控,一边扫视周围,眉头紧锁。 “以弱胜强,不愧是我红云庙弟子。“ 宿永怀看著夜叉尸身上残留的剑气痕跡,眼中满是讚许。 “莫要多说了,先將戒甲带走。”一身祥云红袍的云鹤缓步走来,沉默片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师尊已重创寒蛟,此战,我们贏了。” “至於师弟你.....” 云鹤长吐一口气,笑道:“好好休息,等著重赏吧。” “多谢师兄。” 许戒甲声音虚弱,刚开口便又咳出一口淤血。青萍一边嗔怪,一边小心擦去他嘴角血跡。 他看著青萍,笑的很开心。 终於成了。 就是可惜,鬼皮未曾发热,珠子是寻不到了。 许戒甲脑中念头闪过,视线已被升腾的红云裹住。隨著一声“起”,他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第12章 奖赏、丹药 云雨泉,二代庙主池锦所建,泉底沉有一方云雨石,水润之气氤氳,可缓缓滋养经脉。 青萍穿著素衣,纤指捏起衣袂,踩著石阶缓缓入泉。 “你啊,就是莽撞。” 许戒甲睁开眼,微微摇头:“非我莽撞,只是事情堆在一块,我没有办法。” “你个小修士,能有多少事。” 青萍游至近前,取下鬢间竹簪。那簪子在她掌心化作一条青鳞小蛇,吐著信子盘上许戒甲头顶,喷出青云雨雾。 “师弟。” 唇齿微张,气若幽兰。 青萍忽然凑近,杏眼中水光荡漾:“水河之战,师姐本已抱了必死之心。你却藏有挪移符这等宝物,且偏要等到千钧一髮才使用...”她仰起玉颈,胭脂染就的红唇微微颤动:“你可是想存心欺负师姐的?” “那夜叉生有神异,困了我一会。”许戒甲见青萍薄施粉黛,眉间一点硃砂,与素日清冷模样大不相同。 一时,竟盯了许久而不知。 “好看么?” “嗯。” 许戒甲看著面前青萍。 她本来生的就美,挺鼻,杏眼,淡青发。发问的时候,又抬手撩开湿发,杏眼弯成新月。 “...好看。” “哪里好看?“青萍忽的贴近。 许戒甲鬼使神差道:“师姐笑起来...很像我母亲。” “哼!”青萍俏脸一沉,鼓著脸將青蛇拿走,重新化作竹簪串起青发,隨之离泉而去。“穿好衣服,待会师傅要在主殿论功赏赐。” “知道了。” 许戒甲长吁口气,赤练拍打的伤口依旧隱隱作痛。 他不由苦笑一声:“作秀作过头了。” ............... 红云庙,主殿。 从入门的两侧落有六尊石鹤,如今鹤嘴飘香,烟气上浮,凝成朵朵祥云。 洪冬荣坐在蒲团上,两侧各有弟子。 一侧领头为云鹤。 一侧为重明。 许戒甲走入房间,一时间眾人睁眼,有的目光如针,有的颇为讚赏,有的低头不观。 “弟子戒甲,拜见师尊。”许戒甲执礼甚恭。 “善。”洪冬荣广袖轻拂,“云鹤已稟明你在水河之战中的作为。敢战敢斗,方显我红云庙风骨。”他指著身旁空置的蒲团道:“今日你坐此处。” “谢师尊。” 许戒甲在蒲团上盘坐,余光扫过,见殿中蒲团仅余七座,心头驀然一紧。 “嗯?”洪冬荣筑基灵觉何等敏锐,“何事忧心?” “只是...”许戒甲望向空缺的蒲团,“未见九师兄章逸,心中有些悵然。” 座下弟子本九人,如今余八。 水河之战中,陨落了一位师兄章逸,许戒甲对他的印象,只有金刚坐禪学的很好。 可惜。 终究没能从水河归来。 洪冬荣长嘆一声:“章逸求道之心甚坚...然修真之路,本就是向死而生,切莫多生念想。” “是。” 眾弟子应答。 洪冬荣不在多说,袖袍挥动,从中飞出一尊三足云纹。 “今日论功行赏!” “开!” 话落,大鼎隨之浮空,鹤嘴吐出的烟雾盘踞鼎下,好似猛火熬煮。不过片刻,鼎中红芒四射,一个个裹著红云的圆团缓缓悬浮,露出內里宝光。 稍刻,圆团绽开,宝光內敛,显出八朵来。 “云鹤一人袭击寒潭莲池,斩杀练气六层精怪一位,三位练气四层,赐雷云之精。”洪冬荣指尖悬空一点,便有一朵紫朝云鹤飘去。 许戒甲见了,敬佩不由生出。 寒潭莲池是雾岗河最为重要的三个地方之一,当中寒莲乃天生灵植,果能增加法力,能入药,杆能做法器,茎能餵兽,真乃天生的宝贝。 而云鹤孤身一人,能闯入莲池,斩杀同级修士从容退去。 真乃天神下凡也! 洪冬荣看向云鹤,笑道:“你的红云虽有腾挪之力,但缺乏杀伐手段,这朵雷云乃是我师池锦游歷时,所於雷山中凝练而来,非同一般,你好生使用。” “谢师傅。” 云鹤祭出本命红云,將雷云之精吞去,一时雷光闪烁,闷响不止,久久无法停息。 最后—— 还是洪冬荣又朝里渡入颗宝珠,那红云才没了声。 “重明率领尤玉等人拿下寒晶珊瑚场,主功在重明,赐云雨琉璃盏。”洪冬荣从空摘下一朵,等落在手中,便成了三寸三分的淡蓝小盏。 他目光慈祥,笑意满面:“你最近在辅修水云,此物能祝你一臂之力。” “谢师傅。” 重明接过小盏,退回原位。 “这第三赐么....”洪冬荣眼神飘忽,一时看青萍,一时看尤玉,一时看宿永怀,但最终还是落到许戒甲身上,道:“戒甲一人独闯蛇窝,不光斩尽蛇群,还杀死头夜叉,为后续抢夺蚌场做出巨大贡献,赐......” 洪冬荣话音未落,许戒甲突然站起,拱手道:“师傅。” “嗯?何事?” 许戒甲迎著洪冬荣目光,道:“听闻师傅早年斩杀画皮鬼炼丹,不知那丹药可有剩余?” “你想要那丹药?” “是。” 许戒甲低著头,话语诚恳。 洪冬荣抚须笑道:“那丹药为师確实还有一颗,不过你確定不想要上空之物,去换那丹药?” “师弟!你笨啊!那丹药不过能滋补神魂,与师傅要赐你之物差的远了!”青萍在下面喊了一句,但很快一朵白云飘出,堵住了她的嘴。 施法者,正是重明。 “呼~” 一阵风吹过,隨之雷芒乍现,將白云击散。 云鹤收回术法,二人目光相接,復又各自闭目调息不语。 “你可確定想好了?”洪冬荣对下面的事情恍若未觉,他摘下一朵,落在手中便成了把伞。 “云竹伞。” “此物乃鸡鸣寺方丈所炼,我帮他辅助锻造时,加入了一朵红云之精。此伞撑开,能飘出红云九朵,庇佑己身。闭合时又能喷出云雾,化做幻境。” 洪冬荣將伞递到许戒甲面前:“与你而言,此伞可为宝。” “法器为外物,修为方是根本。”许戒甲深吸口气,“弟子修行金刚坐禪时,心神总是不定,倘若得此丹药,定能早日练成此法,成为庙中支柱。” “好!说的好!”洪冬荣伸手在袖口掏了一会,递去一个青色瓷瓶。“拿著吧,我本想將法器也给你,但规矩不得变。” “这次是徒儿莽撞了。”许戒甲说罢,接过瓷瓶道:“多谢师傅成全!” “哈哈哈哈!!!” 洪冬荣笑的很开心,他摸著许戒甲头道:“好生修行,等你入门了金刚坐禪,肉身、神魂坚毅后,师傅再传你红云庙真正的立身之法——” “一代庙主所传,歷经三代更改,红云根源。” “赤霄真云诀!” 第13章 地母律法 自红云庙取得丹药后,许戒甲稍作调息,便领了巡山职司下山。为掩人耳目,他绕山半周,待缺月升起,方循著小径重返乱葬岗。 得到《云隱无相诀》已半月,不知那老鬼是否还在。 “老鬼?” “前辈?” 连唤两声,坟冢死寂。 许戒甲急忙掐诀燃起三柱红香,连带玉葫芦倾倒,晨露淅沥沥洒落坟头。 约莫半盏茶,青烟渐聚,凝出个佝僂虚影。 “东西给你拿来了。” 许戒甲拔开瓷瓶塞子递过去,见老鬼毫无反应,心头一紧,抖开蜃阴寿衣往上披,那身影才渐渐凝实。 “你小子,算讲诚信。” 老鬼抓过瓷瓶仰头便吞,喉结滚动间,苍白麵皮竟泛起血色,皮下隱约有血丝游走。 “洪冬荣的炼丹手段越发高超了。”老鬼咂摸著嘴,扭头看向许戒甲道:“算你来得及时,再晚半日...怕是要去阎王殿捞我了。” “前辈洪福齐天,又怎会....” 许戒甲话语还未说完,就被老鬼打断,道:“別说那些没用的,我传你的术法,学会没?” “晚辈刚寻到龙涎,打算近些日就开始。” “唔.....” 老鬼沉吟一会儿,打量著许戒甲许久。他没想到,危机时隨手布下的閒棋,竟真有几分气象。 或许。 他可以更进一步? 老鬼忽然咧嘴,眼中狡黠一闪:“后生,你不是怕洪冬荣拿你填丹炉么?实话告诉你,这半年里,他绝不敢动你。” 许戒甲眼神一凝,手指微收:“为何?” 老鬼嗤笑一声,指尖在地上轻轻一划:“他?一个南疆筑基修士,在地母律法面前,算什么东西?”老鬼吞了丹药,脸上血色渐浓,甚至泛著诡异的红光,像灌了烈酒一般,晃晃悠悠飘到许戒甲跟前,指尖蘸露,在地上草草勾勒几笔。 “这世上有五域七宗,南疆、东州、北境、西漠、中土。”他一点南疆方位,咧嘴笑道,“而七宗,便是撑天的柱子。” 许戒甲低声:“南疆的不周山剑派?” 老鬼目光悠远,似陷入回忆:“那是七宗之一。”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复杂起来,“当年老道也曾年少轻狂,自认不输剑派弟子....” 沉默片刻,他忽然长嘆一声,摇头苦笑。 “可后来见了雾岗河里残留的一道剑气....呵,那一剑,直接斩灭了我半辈子的傲气。”他嗓音沙哑,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那境界,我这辈子都摸不到边。” 许戒甲皱眉道:“前辈,地母律法究竟是什么?” 穿越记忆支离破碎,他缺失了太多关键。 老鬼回过神来,指尖在地上画了个圆:“律法,就是悬在修士头顶的刀。”他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地母宗,此界之主所创,他们定下的规矩,便是修士的铁律。其中一条,便是『不得以人炼法』。” 许戒甲沉吟道:“可天下之大,地母宗如何知晓谁在暗中行邪术?” 老鬼阴惻惻一笑:“命只有一条,你大可试试。”他眯起眼,“此界虽广,但有七宗联手巡查,且地母宗每三年轮换一批巡逻修士。算算日子,还有八个多月,就该换人了。” 顿了顿,他忽然压低声音,带著几分戏謔。“或者....你可以去告发你师父。” “.......” 告发—— 红云庙庇佑村民,斩邪除祟,荒年施雨....若功大於过,些许罪孽,又能如何? 都说。 功是功,过是过,救了万人,也抹不去杀一人的债。 可告发之后呢?谁来挡明年的蝗灾?谁来护这方人熬过下一个寒冬? 指望谁? 有些债,得等这方土地先喘过气来,再慢慢算。 许戒甲拱手:“前辈,若无他事,晚辈先行告退。” 老鬼忽然伸手:“慢著!”他从袖中取出一截乾枯断指,递了过来“六月初五,龙王显灵之日,替我將此物放在洪工村的龙王像上。”他眼神幽深,“再替我....敬三炷香,祭奠故人。” 许戒甲接过断指,略一沉吟:“敢问前辈名號?” “雾仙庵,胡眾英。” ............... 离开乱葬岗,回到红云庙时天色已晚。 屋內,孤灯如豆。 许戒甲捏著断指,眼神闪烁不断。“雾仙庵......”他走到一处书架,拿出红云庙史大致翻了几页,终在一处末尾停下。 一代庙主桑承贤,曾广邀周边势力,共开论丹大会。 参与者:鸡鸣寺、青沼寺、雾仙庵.... “没了。” 许戒甲合上书,眉头紧锁。雾仙庵的时代太过久远,若欲深究,恐怕还得去木塔一遭。 “胡眾英自称是雾仙庵修士。” “难不成,真是几百年前的老鬼?” “呼~!” 长吁一口浊气,压下心绪,沉沉睡去。 第二天未明,许戒甲早早起了床,带著块血玉拜访邓扶光。 翌日微雨。 沿路石板皆似明镜。 许戒甲走一步,看一步,渐渐的心神稳固,脚步轻盈。 等到了木塔外,细雨渐停。 “小友来的巧,老朽正在煮茶呢。”邓扶光的声音从塔內飘出,一些茶香隨之紧跟。 许戒甲恭敬递上血玉:“水河之战,幸得前辈赐符救命之恩,此物权当谢礼。” 邓扶光瞥见血玉,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嘖,水灵血玉?倒是稀罕物件。”他將玉推回,“不过老朽这把年纪,要这等灵物何用?两月后鸡鸣寺炼器大典,你且留著换些合用之物。” 许戒甲略作迟疑:“晚辈另有一事请教...前辈可知雾仙庵?” “哦?”邓扶光捏碎腰间一个木牌,片刻后,一只木鸟从塔中飞出,衔著竹简,“这名字...有些年头了。” 邓扶光展开竹简,道:“雾仙庵擅云雨之术,来歷不凡,是祖师桑承贤那个时代。自我师傅起,此宗便销声匿跡,传承断绝。不过听闻,似有修士后人,仍在村中居住。” 许戒甲面色如常,又道:“晚辈欲修行金刚坐禪之法,前辈可有建议?” “你要习此法?” “是。” “.......” 沉默良久,老眼渐柔。 邓扶光看著许戒甲,眼神中含著一丝歉意,他本想拒绝,但犹豫片刻,终究是骗了自己。“金刚坐禪是长久功夫,一时教导並无大作用,不过老夫快走不动了,你做个轮椅,每日多来木塔,带老夫出去看看吧。” “多谢前辈!” 许戒甲不知邓扶光为何帮他,但现在,无暇思虑將来。先学会功法,总比束手待毙强。 “我先教你一些东西,你回去练练。”邓扶光伸出手,掌心悬浮几缕雾气。 “坐禪法来源於一游歷僧人。” “共分三步,静心,掐印,观金刚。” “我先教你静心。” “........” 第14章 炼气四层、观想鬼神 后山腰,薄雾蠕动,群山披纱。 许戒甲独坐青岩,手捧《青霞定心》细细研读。 这书是辅修法门,专为安定心神所著。如今苦修月余,静心、掐印已练得纯熟,可每当闭目观想,那金刚法相总在將成未成之际,化作一盏油火灯。 “金刚相...”他摩挲著竹简,“恶鬼相...” “..........” 许戒甲忽然將竹简一合,十指如莲绽放,瞬息结成忿怒印。 识海里,那盏油火灯又浮了出来。灯焰青白,照出个提灯鬼神。比起庙里传授的怒目金刚,这傢伙反倒清晰得多,仿佛早就在他魂魄里住了多年。 “既然观不成金刚...” “那我观鬼神?” 这个念头刚起,许戒甲自己都惊了一跳,指诀险些散开。 “呵...“ 他突然笑出声,“许戒甲啊许戒甲,水河搏命时都没怕过,如今反倒犹豫不决?”迎著山间冷风,他长吁一口气,“这可不像你....” 雾气渐浓。 远处传来晨钟余韵,一声声盪在山里。 “功法都有风险....”许戒甲慢慢摊开掌心,一缕阴气在指间缠来绕去,“难不成你就都不修了?再说这鬼神...” 他忽然攥紧拳头,將阴气捏碎在掌心。 “或许,这正是我的机缘。” 呼~ 长吁一口气。 许戒甲抬眼看了看天色,离月圆还差些火候。 这一个多月,他《金刚坐禪》与《云隱无相诀》齐头並进。如今龙涎在手,估摸著再苦修三四个月,便能真正入门。 到那时。 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 “后山清寂,远离庙宇喧囂,利於修行。但要观想那鬼神...最好还是等月圆阴盛之时。眼下时辰尚早。” “不如先补足精气。” 他放下书卷,平復心绪,翻手间袖中赤练如电射出,在空中一抖,落下四五颗鸽卵大小、殷红欲滴的蚌珠。 血珠,蚌场特產,最能精补血气。 许戒甲盘坐青石,指尖微引,赤练便灵巧地飘至臂前,锋锐之气一闪,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忍著皮肉绽开的锐痛,他將一颗血珠塞入伤口。 不过片刻,体內血液便如滚水般沸腾起来,整个人像揣了个燃烧的熔炉。许戒甲闭紧双眼,全力运转《青霞吐纳术》,一股清凉纯净的灵气自丹田升起,顺著穴道奔涌流转,不断衝击著四肢百骸深处淤塞的关窍。 这般枯坐,从晨光微微,直至月轮升起。 “砰!“ 许戒甲骤然睁眼,一拳捣向半空! “砰!”拳风激盪,带起沉闷气爆,滚滚热浪从他周身毛孔蒸腾而出,將身周空气都烘烤得微微扭曲。 “呼呼呼~!!” 他缓缓收功,两道凝练的白气自鼻孔激射而出,在清冷月光下蜿蜒片刻,才徐徐消散。 自得血珠,每日以此精炼血气,肉身日益坚韧,连那些顽固淤塞的穴道,也硬生生冲开了三四个。 若再多修几周天,破入练气四层便在眼前。 唯有遗憾的是,伤口处总凝著一团化不开的淤血,不过歇上两三日,也能自行散去。 夜渐深,山风浸骨。 月,圆了。 收功起身,许戒甲又调息片刻,才重回青石坐下,决意观想那持灯鬼神。 “既然常法不通....” 他嚼碎一颗血珠咽下,喉头滚过浓烈的腥甜,隨即彻底撤去心神防备,任由识海深处那缕源自地府的阴气瀰漫开来。 管它是金刚还是恶鬼! 能撕开一条生路的! 就是好法门! 山月西移,青岩上露水凝了又散。 可他却浑然不觉。 识海深处,那盏油灯焰光暴涨,將勉力维持的金刚法相灼烧得支离破碎。 “咕咚。” 许戒甲喉头滚动,咽下最后一颗血珠。 腥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腹部突然涌出一团刺骨的寒意。 “嘶——” 两道白气喷吐而出,竟在身前石面凝出一层薄薄白霜! 咚咚... 咚咚... 心跳声仿佛隔著厚布传来,越来越远,视线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最后的光影里,只剩那盏在黑暗中飘摇欲灭的油火灯.... “后生,偷天换日,可非你之能!” “醒来吧!” 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炸开雷鸣般的巨响,无数冤魂哭嚎的幻音直刺神魂!片刻后,许戒甲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目光下意识落向心口。 一个油灯形状的烙印,正散发著灼人的滚烫。 盏茶功夫过去。 许戒甲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著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观想,成了。 却又...没完全成。 “你小子,倒真叫你成了几分。” 等许戒甲心神稍定,崖边冷硬的岩石上,已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 苍怀梦盘坐石上,周身鬼气森森翻涌,凝而不散,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竟比直面洪冬荣时更让人心头髮怵。好在心口那油灯烙印烫得厉害,勉强帮他稳住了欲坠的心神。 他也並非全无依仗,尤其对鬼物。 “见过前辈。” 许戒甲声音微哑。 “唔,”苍怀梦浑浊的眼珠转动,“我叫你寻的东西,可有眉目?” “....没有。” 许戒甲垂首。 苍怀梦嘆了口气,指尖一点,许戒甲身上那块鬼皮碎片便隨风飘起,融入他体內。 “罢了,机缘未至。”他这般说著,枯掌一翻,托出一把漆黑如墨的砂砾,“下月你们要去鸡鸣寺,此物...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前辈这是....” 许戒甲目光微凝。 苍怀梦朝山下某个方向一指。 “乱葬岗?” 许戒甲一眼便认出了那阴气盘踞之地。 “正是。”苍怀梦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见过我那同门吧?老夫也是雾仙庵修士。” “无功不受禄,前辈有事不妨直言。” 许戒甲並未伸手去接那黑沙,眉头紧锁。苍怀梦终究是被池锦庙主亲手关押的凶鬼,生前所行,绝非善类。况且这老鬼神出鬼没,总似在暗中窥探。 必须儘快將《云隱无相诀》练成! “倒也无甚大事。”苍怀梦略作迟疑,声音低沉,“胡眾英那廝,绝非善类。他的话,你信三分足矣。” “多谢前辈告诫。”许戒甲拱手。 “嗯。” 山里静了下来,只有风颳过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苍怀梦收起黑沙,忽又开口:“六月初五,龙王显灵,小友可否...替老夫往洪工村敬上三炷香?” “去洪工村?” 许戒甲心中一动。 “看来胡眾英也已与你提过此事。”苍怀梦语气听不出喜怒。许戒甲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试探道:“前辈修为通玄,红云庙內来去自如,为何不亲自去上香?” 苍怀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我出不得红云庙,胡眾英也离不得乱葬岗。若非如此,祭奠故人这等事,老夫又何须假手於你。” 山风卷过。 天上的云团渐渐变大。 苍怀梦冷笑一声,没再多说,身影在月色里慢慢淡去,最终消散不见。 见他走后。 许戒甲这才真正鬆了口气,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得趁著鸡鸣寺开炼器大典的功夫,把修为再提一提才好。 练气三层... 终究还是太弱了。 ................. 庙中岁月悠悠,白云苍狗。 自云鹤为大师兄后,同批弟子数定十八,如今白驹过隙,诸多师兄命陨黄泉。 眼下庙中仅余八人,红云庙產业眾多,人手却捉襟见肘。 弟子间。 怨言渐起。 初夏,和煦微光,驱散山间飘荡的寒气。一处山顶,许戒甲盘坐在青石上,微微睁眼。 又是匆匆一月,倒也收穫不少。 他深深吸气,周身穴道豁然贯通,一股沛然之力流转四肢百骸。掌心赤练盘旋游走,裹著一层凝实的赤色光晕 借血珠精炼血气,辅以山中静修,终是打通了二百四十三个穴道,水到渠成,晋入练气四层。 至於观想法门,虽最终定形为持灯鬼神,可若无阴气滋养,显化出来的虚影,依旧是那尊怒目金刚。 只是这金刚运转滯涩,想要做到如宿永怀那般,驱使金刚持剑杀敌。 还需长久修行。 “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寻一套刚猛拳法。以金刚法相催动拳术,那摧枯拉朽的杀伐之力...”许戒甲鼻翼忽然飘来缕香气,他望著远处青色的身影,驀的笑了笑。 山下传来师姐的呼喊:“快走,要启程去鸡鸣寺了!” “嗯,来了。” 许戒甲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 第15章 鸡鸣寺 红云庙前,六尊石鹤口吐青烟,裊裊升腾。一个精壮修士盘於烟上,广袖翻飞,造生雷芒。 许戒甲跟著青萍,快步下山。 “见过云鹤师兄。” “稍等片刻,重明、尤玉还没来。” “是。” 庙中除去云鹤,只有他俩。 许戒甲扫了一眼,宿永怀未曾来这。听青萍说,江村邪事常出,宿师兄和其余两个师兄,一同探查去了。这次的大典,本意也是带辈分低的去见世面。 盏茶过后,一朵水云缓缓落下。 “师弟来迟了。”云鹤双目微睁,袖中雷芒乍现,在青烟中炸开霹雳,但又旋即隱去。 庙中本无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如今雷芒炸过,此刻却见眾人衣袍猎猎。 “琐事缠身,耽搁了些。”重明从云中落下,振袖间水汽瀰漫,將残余雷息尽数化解,“难不成,我云鹤师兄,连这些小事都忍不得吗?” “规矩就是规矩,门规不可废。”云鹤声如金玉相击,“罚抄《云水经》三遍。” “......” “遵师兄令。” 重明面色微沉,一旁的尤玉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忽有清风拂过,捲起眾人衣袂。云鹤祭出本命红云,霎时霞光万丈。那红云迎风便涨,化作三丈云舟,载著眾人腾空而起。 “走!” 红云腾挪变幻,犹如云龙,朝南边而去。 雾岗河下游,青沼寺的索山泽仰观天象,见红云掠过,当即取出一枚青叶拋向空中。那青叶见风即长,转瞬化作碧玉扁舟。身侧女修素手轻扬,舟尾盪开波光,紧隨红云而去。 与此同时,碧竹门的程静姝负剑凌空,竹鞘中青光隱现。 玉衡观的玄尘子拂尘轻扫,带著道童清微踏云而起。不过须臾之间,红云后方已缀著数道流光。 “既来之,则安之。” “勿乱。” 云鹤声如雷震,红云倏然扩展,將后方眾人尽数容纳。许戒甲定睛望去,才见得周边门派青英。 青萍见许戒甲这般,便微微侧身,以袖掩口,低声道:“许师弟,且为你引见一番。” 她先指向那身背竹剑的长袍女修,道:“那位是碧竹门的『碧竹仙子』程静姝,修的是《碧虚凝神诀》,以竹为剑,剑气含青,最擅以柔克刚。她身后的是其师弟周明远,虽年纪尚轻,但已得『竹影步』真传,身法飘忽如风过竹林。” 许戒甲点头,见那程静姝神色淡然,眉眼间隱有青意流转,確如青萍所言,气度沉静。 青萍又转向另一侧,那里立著两名道人,一老一少,老者鬚髮灰白,手持玉柄拂尘,少者则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背负一柄雷击桃木剑。 “玉衡观的『玄尘子』前辈,修的是《玉衡洞玄经》,讲究『心若止水,念如明镜』,其拂尘一扫,可定风波。旁边的小道友是观中新秀,道號『清微』,虽未及冠,却已能借木剑引动雷芒,潜力不凡。” 许戒甲见那玄尘子双目微闔,似在养神,而清微则好奇地张望四周,显是初次参与这般场面。 若是看他自己,或也是这般好奇。 许戒甲微微点头,视线挪到红云最角落处的一男一女。 “那位是青沼寺索山泽,身旁是他师妹丁书华。”青萍贴著许戒甲耳语,吐气如兰,“索山泽是青沼寺下任住持,与云鹤师兄齐名。” 忽有察觉。 索山泽扭过头,笑著点了下头。 许戒甲微微頷首,他便领著女修朝云鹤交谈起来。 片刻,云鹤的声音再度响起,如雷贯耳:“诸位既至,便静心调息,前方不远便是鸡鸣寺,届时周遭修士都匯聚於此,诸位可自行做事,静等三日后的大典。” 眾人闻言,皆收敛杂念,或闭目养神,或默诵真言。 红云之上,一时只闻风声轻啸,却无半分躁动。 许戒甲暗忖:“这些同道虽功法各异,却皆守道家清静之旨,心正气平,难怪能並立於世。” ................ 红云穿行於群山之间,云雾繚绕,如游龙腾跃。 许戒甲盘坐云上,心神沉静,指尖轻抚臂上缠绕的赤练,感受其中灵韵流转。 眾人正寒暄间,前方云开雾散,忽现一座古剎。 鸡鸣寺—— 寺依山而建,青瓦飞檐,隱於苍松翠柏间。山门前,一口金钟无风自鸣,声传百里,似在迎接四方来客。 “到了。” 云鹤袖袍一挥,红云缓缓降於山门前。 广场人群窜动,诸多修士早已匯聚,其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气氛肃穆中透著几分热闹。 许戒甲隨眾人下了红云,便见寺门一知客僧疾步相迎:“诸位道长远来辛苦,请隨小僧入內歇息。” “带路吧。” 云鹤点点头,身后修士皆隨他而动。 眾人穿过三重殿宇,见寺中僧人各显神通:有老僧屈指弹火,將一块玄铁炼得通红;有沙弥合十诵经,身前铜钵自行旋转,端是术法高超。 “鸡鸣寺以炼器闻名周边。”青萍低声解释,“寺中落有一处『百链阁』藏有无数珍稀法器,明日大典,那黄住持便会开放阁楼,供有缘者获取机缘。” “这般大方?” “鸡鸣寺要人,散修要好处,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遭了事?” 青萍掩嘴笑道:“三尾金鸡自古居住鸡鸣县內,只不过鸡鸣寺立下之后,此族方才隱没,如今死了一个族人,定会朝观里僧人討一个公道。你看吧,这几日过后,定有一场大战要打,届时那些拿法器的散修,可都是挡灾的人嘍~” “不过么.....” 青萍素手朝前,点著许戒甲眉心,道:“我等是师傅派来参加合炼的,並不会参与这场衝突,你且多点心思,莫要被眼前利益所迷惑。” “是。” 许戒甲望著赤练,驀的嘆了口气。 鸡鸣县中鸡鸣寺,正如碧竹县中红云庙一般,均是此地最大的修仙势力。他知晓本家传承渊博,术法高超,想来鸡鸣寺广传的百链阁亦是非凡。 可惜,他如今寄宿庙宇,不可坏了门派名声。 眾人行至客院,云鹤停下脚步:“今日诸位自行活动,切记莫要惹是生非。”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重明。 重明轻哼一声。 拉著尤玉转身便走。 许戒甲正欲隨青萍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这位道友,请留步。” 回头望去,竟是那玉衡观的道童清微。 清微拱手一礼,笑容清澈:“道友可是红云庙高徒?在下清微,初次下山。” 许戒甲还未回答,青萍已笑道:“你二人年纪相仿,想来话语相融许多,我便不多打扰了。” 话落,青萍寻了个客房入住。 许戒甲则望著清微背后桃木,笑道:“道友习剑?” “正是。”清微两指作剑,只对空一横,便有锋锐之气浮现。“我习剑六年,如今算是入门。” “厉害。” 许戒甲自是由心讚赏,他这个年纪时,並不似清微这般,指间剑气锐利。 “我庙中宿永怀师兄也学剑,不过讲究速。” “金刚怒目,剑气横秋,那位宿前辈小道有所耳闻。” 清微应道,又与许戒甲並肩而行,滔滔不绝地討论起来。许戒甲发现这少年虽年纪轻轻,但对诸道的见解颇为独到,不由心生好感。 如此这般。 三日转瞬即逝。 这日,寺中铜钟齐鸣,声震百里。许戒甲与清微正在院中切磋剑招、拳法,闻声收势。但见云鹤率眾踏云而来,衣袂翻飞如鹤展翅。 “大典伊始。” 第16章 锻宝 晨钟余韵未消,鸡鸣寺百链阁前已人头攒动。许戒甲隨眾人立於青石广场,一黄眉僧人手持九环锡杖,声如洪钟: “老衲黄广慧,执掌鸡鸣寺三十载。” “今日百链阁开,依例设三关——识器、破障、问心。连过三关者,可入阁择宝一件。” 许戒甲环视四周。 一个刀疤汉子紧了紧怀中长刀,喉结滚动;旁边麻衣老者摩挲著腰间空荡荡的剑鞘,指节发白。 “散修没资源没门路,能得件法器已是天大的幸事。怪不得能用他们来挡灾,鸡鸣寺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许戒甲在心里暗道。 过了片刻,黄广慧话锋一转:“不过,近日寺里有些....小麻烦。” 他故意顿了顿,嘆气道,“三尾金鸡一族,因百年前的旧怨,近来频频袭扰我寺。若哪位道友愿出手相助,除妖卫道,老衲愿额外赠予三件法器!” 此言一出,散修们顿时沸腾。 “三件?!” “老子拼了!” “鸡鸣寺果然豪爽!” 云鹤站在一旁,低声对许戒甲道:“看,这便是人性。明知是饵,却仍要咬鉤。” 许戒甲没作声。 不是不知危险,是別无选择。 是饵又如何?能站在这儿的修士,哪个不是精明人?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鋌而走险,把性命拋在脑后。 “不过....”云鹤忽然收了笑意,正色道,“戒甲,你且记著,修行之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便当学夸父逐日,死而后已。” “多谢师兄教诲。” “善。” 云鹤满意点头。 许戒甲望著那些散修,心里头堵著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诸位肯留下,老衲断不会叫你们寒心。来啊,开始!”黄住持见散修们个个兴致高涨,话音刚落,身后武僧便抬著九口鎏金木箱鱼贯而出。 箱开剎那,宝光冲霄,映得云霞变色。 头一口箱子里摆著十二件形制各异的法器,有青铜小鼎、赤玉如意、玄铁长剑之类。 “识器关,辨明法器来歷用途。” 眾散修都凝神细看,见一柄乌木短杖上隱有雷纹。正待琢磨,一个邋遢老头已抢著开口:“这是雷击枣木所制,应当是....”话没说完,旁边持剑的道士突然插话: “不对!这物件纹路看著像雷痕,实则是『阴雷木』。表面瞧著刚猛,里头藏著阴煞,用得不当反倒伤了自己。” “……” 散修们挨个上前辨认作答。 黄广慧含笑点头,顺著阶梯往下走,身旁的僧人接过他手里的担子,熟门熟路地张罗著后续事宜。 “走了。” 云鹤摘下腰间玉佩,跟著住持离开。 许戒甲见了,便知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提供材料,参与法器合炼。只是除了红云庙,似乎只有青沼寺和一个外来门派跟著进来,像是要参与其中。 许戒甲心里有感,要走时,忽见重明领著尤玉未曾离开,目光火热的望向箱中法器。 他沉默片刻。 终究摇了摇头,快步跟在云鹤身后。 ................... 眾人越过寺庙,穿过九曲迴廊,又在山里绕了许久,才到一处叫翅羽洞的地方。 入洞。 地火蒸腾,热浪劈面而来。 “此处內藏有火浆。”青萍见他冒汗,递来一方手帕:“鸡鸣县外有座活火山,所以这儿地热旺盛,是炼器的好地方。咱们庙里有水炼丹法,正好与其相反。” 许戒甲点点头,跟著往里走。 片刻后,眼前白气散开,地火之上赫然立著一尊三足大鼎。 “诸位。”广慧禪师飘然落在巨鼎前,“你们三家都没凑齐所有材料,不如各家分摊著用。等我把法器炼好,你们自去百链阁第三层挑一件替代,如何?” “善。” 索山泽抚掌称善。 鸡鸣县玄火观的赤阳子亦含笑应允。 “云鹤小友?” “......” 云鹤沉吟许久,迟迟不语。 黄广慧脸上笑意不减,忽然话锋一转:“听闻贵派在雾岗河折了三位弟子?洪师兄为此闹得河翻蛟惊,震得周边云雨连绵不绝。” 云鹤袖中红云隱隱浮动,面上却依旧带笑:“禪师消息倒是灵通。” “.......” 片刻后,云鹤轻嘆一声:“可我家准备的材料最多,就算拿不到金翎扇、啼魂铃,难不成连法器都只能得一件?” “哈哈哈。”黄广慧抚须一笑,看向其余二人:“你二位意下如何?” “红云庙准备颇多,自然多得。” “正是。” 赤阳子跟著附和道。 “那好,老夫也不是吝嗇之人。”黄广慧目光在云鹤身后的许戒甲、青萍脸上扫了扫,沉吟道,“两件如何?” “三件。”云鹤语气篤定。 “不行。” “那就两件,再添一葫芦金鸡血。” “......好。” 黄广慧手持锡杖往地上一点,三块地宝从袖中飞了出来,“红云庙的『赤霄石』,青沼寺的『沧浪水精』,还有玄火观的『火陨铁』,今日便以这三样为辅材。” “善。” 三派齐声应下,都围坐到鼎前。 地火跳动著映在眾人脸上,个个神情肃穆。 云鹤率先掐诀,七缕红云托著赤霄石,缓缓沉入鼎中。索山泽见状,也將沧浪水精化作碧蛟,盘绕在鼎身四周护持。 赤阳子最为沉稳。 引玄真火煅烧火陨铁,铁上的金羽纹路渐渐明亮。 “呼~!” 黄广慧筑基修为,乃当中主力。 见他轻吹口气,喉中旋飘出九根金黄鸡尾融入鼎中。 “嘭~!” 一声巨响炸开,火光直衝天顶。 鸡尾入鼎的剎那,鼎下猛地掀起一道火浪,带著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许戒甲凝神观察,但见赤霄石化作流霞,沧浪水精凝为玉露,星陨铁则显现金光。三者在地火中缓缓交融,竟显出道家阴阳相济之象。 “妙哉!”云鹤忍不住讚嘆,“水火既济,刚柔相成,这才是上善之道。难怪鸡鸣寺的炼器术能在周边闯出名声。” 赤阳子抚著鬍鬚微微一笑:“炼器如同修行,最要紧的是调和二字。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易靡啊。” 这番话,说的虽是炼器,许戒甲却听出了別的意思。 分明是在点拨他们这些晚辈修行的道理。他默默点头,將这话记在了心里。 .................. 七日炼器,洞里没了昼夜之分。 到第五日破晓时分,黄广慧取出一支青玉瓶,將里头金红相间的液体尽数倾入鼎中。 “这是金鸡精血。” 金鸡精血刚入鼎,鼎中琉璃金液便猛地化形冲天,竟化作一只三尾金鸡,振翅欲飞。 “诸位!”黄广慧沉喝一声,“施困法!” 云鹤眼疾手快,袖中飞出七道红云锁链,“哗啦”一声將金鸡缚住。索山泽与赤阳子同时出手,碧蛟盘绕,真火织网,合力將金鸡慢慢压回鼎中。 “就是此刻!”黄广慧锡杖猛击地面,口诵真言。鼎中金液渐渐凝固,最终化作一柄金翎宝扇。 扇骨如凤羽排列,展开时隱有朝阳初升之象。 “还没完。”住持又从怀里摸出一截晶莹喉骨,“趁这阴阳交融的火候,再把这物件炼进去!”说著將喉骨投入鼎中余火,塑性金火液体,化作铃鐺状。 其余三人不敢怠慢。 又静心盘坐,辅助住持合炼啼魂铃。 又是三天骤过,这日,鼎中火光大盛,一骨铃从中飞出,相触发出清越晨鸣,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眾人正围著新成的金翎扇与啼魂铃细看,一个小沙弥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住持!有三位散修莫名失踪了!” 黄广慧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取出四枚木牌和一个葫芦,拋给云鹤等人:“诸位自去取宝吧,老衲先失陪了。” “住持辛苦。” “善。” 第17章 入塔、择宝 檀香飘著,压不住心底那点不安。 近来修士接连失踪,往往被褥还暖著,人已没了影。亏得黄住持出手,一杖打死头作祟的雏鸡精,风波才暂时平了。 只是.... 夜深人静时,散修们打坐调息,后颈总掠过一丝凉意。 猛回头—— 只有佛龕上,长明灯火轻轻晃。 偶尔有夜归的,撞见老僧佝僂著背,在经阁外贴符籙。黄纸硃砂上的“敕令”二字笔锋劲挺。 如今炼器大典到了尾声,没得到宝贝的散修陆续离开,却有一批捉妖人,逆著人潮。 腰间响铜铃,背上负法剑。 浑身透著股亡命徒的狠劲,对这凶险地方,是半点不惧。 既然黄住持能给三件法器,谁说得准..... 不会有第四件? 更何况,人堆里传的唾沫星子,都在说一个理:“那三尾金鸡再凶,在成堆的宝贝跟前,算个屁!” “要钱,就別要命!” “要命,就別要钱!” .............. 次日,晨钟未起。 百链阁前已立著十几个修士,许戒甲扫了一眼,除去青萍、丁书华、赤阳子是凭合练得来的资格,其余人等,都是要为鸡鸣寺抵灾的修士。 清微、周明远、重明、尤玉四人也在其中。 “玉衡观、碧竹门这几年越发衰败了,门中弟子稀少,在县城里占的资源也跟著少了。”青萍用团扇掩著嘴,轻声道,“听说重明师兄拿下了珊瑚场,却犯了大错,师傅很是生气,这次合练都没让他参与....” “师兄的事,莫要多论。” “哦。”青萍歪著头,嘴角微微鼓了鼓,没再说话。 片刻,有一老僧迟来,將眾人领入阁內。 本书首发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眾人隨其入阁,但觉乾坤倒转,原不过三楹的阁楼竟现出宝塔状四重天地。首层二十余件法器悬於梁间,有玉剑似灰濛濛,有镜光似月华。 “挑吧。” 老僧对一眾散修说道,声音里没什么波澜。 片刻,许戒甲身后,散修鱼跃离去,先前摩挲剑鞘的老翁也在其中。 一柄青锋剑悬於中央,剑身隱现鱼鳞纹。老翁驻足剑前,猛地一把握住剑身,嘴角溢出笑意。 不过数十息。 大半散修都寻到满意物件。 “余下修士,隨老衲上楼。”老僧手提油灯引路,木梯吱呀。二层摆满奇门法宝:八卦镜、捆仙绳、摄魂铃....也混著如鐧、鞭、旗、塔这类杀伐之物。 清微停步,目光直直锁住一面八卦镜。周明远左右扫了扫,径直走向角落,取下一对刻满降魔符文的青铜鐧。 “清微修习道术雷法,拿八卦镜倒说得过去。”许戒甲看向周明远的背影,朝青萍传音道,“听说碧竹门以剑立派,周明远步法又高超,如今不选剑道,反倒取了双鐧?” “我也不知。” 青萍摇摇头,颇为不解。 法器锻造不易,鸡鸣寺攒了数十年,整个二层也才十六件。此刻重明、尤玉、清微、周明远各取了一件,鸡鸣县本地势力拿走三件,再加上散修取的两件。 一共取了九件,存货已然过半。 给的越多,往后要还的就越重。这么看来,三尾金鸡的反扑绝非寻常..... “你四人,隨我来吧。” 老僧双手合十,缓步爬上梯子。 登上第三层,这里只摆著八件宝物,却各有气象:一柄紫玉簫泛著月华,一尊青铜鼎吞吐云气,一面青铜古镜照出的人影竟有三头六臂之相..... “红云庙的后生先选。” 赤阳子练气六层,虽不是筑基,但一身修为深厚,似与云鹤师兄无异了。 一旁青沼寺的丁书华微微点头。 “谢前辈。” 许戒甲与青萍对视一眼,隨即走上前,在各式法器前细细观摩。 这百链阁的法器,一层比一层精妙。听说第四层,更是练气顶层、筑基修士才能驱使的物件。 如这次合炼的金翎扇与啼魂铃。 便是这般层次。 “这物件.....”许戒甲抬头望去,西北角的木龕中,一盏青铜油灯正静静燃烧。灯座上刻著云纹,焰心却是奇异的青金色,而他胸口的油灯印记,竟跟著热了起来。 老僧合十道:“此灯名唤“照影”,是百年前师尊留下的,算不上法器,不过是件照明之物。” “照明,亦能照心。” 许戒甲看著灯座底下刻印,心里砰动。 “小友想要此物?”老僧指著其余法器,道:“这些才是我寺百年来大成之作。” “要灯。” “不反悔?” “嗯。” “小友自便,老衲去给其余修士讲解了。”老僧没多问许戒甲为何选一盏油灯,转身离开。 他既不阻拦,也没觉得宝贝蒙尘。 佛家最讲缘法。 若宝物在寺中蒙尘百年,无人识得,便是与鸡鸣寺无缘,强求不得。 “多谢前辈。”许戒甲伸手取下照影灯,青铜灯座入手微凉,灯焰却没半分热度。青萍好奇地凑近,灯影落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纹路,像极了羽毛的肌理。 “师姐选了什么?” “这个。” 青萍將一片薄如蝉翼的玉叶托在掌心,叶脉里仿佛有清泉在流动,“这是『青灵叶』,里头炼了一滴山青露,能帮我修行。”她指尖轻点,玉叶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眉心,额间隱隱浮出一片青叶纹印。 许戒甲正想细看,忽听塔外一阵骚动。 “戒甲!” “青萍!” “书华!” 外面接连传来几声呼喊。 “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下楼。出了阁楼,才见云鹤师兄站在门前,神色急匆。 “莫要出寺庙。” “是。” 许戒甲正要发问,天上忽传来一声锐啼,刺破晨雾。东南角的舍利塔应声崩塌,漫天金羽如雨般纷飞。 “禿头!你们作恶多年,可曾想过因果轮迴?” “孽畜,也敢犯我地界!”黄广慧手掐降魔印,背后金刚相双目圆睁,八臂各执法器,栩栩如生。 “犯你地界?” 一声冷笑炸响,一只三丈高的金鸡衝破云层,身后跟著无数鸟类精怪,翼下罡风呼啸,翻了三重经幢。 “我族在此生活百年,自打你师祖来此立庙,便將我族人困锁,月月取血,如同圈养牛羊!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深海血仇,多说无益。”黄广慧朝前踏出一步,双手合十,声如磐石,“如今要解,唯有死斗。” “好!” “你寺中禿驴,谁来应战!” 三丈金鸡仰著头颅,身后群妖振翅尖啼,当中飞出一头鹰头人身的精怪。 “孽畜!” 片刻,一个散修捲起剑光,脚踏祥云,朝其而去。 鹰妖闻声未动,冷眼睥睨,待剑光逼至丈许,忽地双翅一震,周身白芒暴涨,化作一道纯白遁光,往来间穿梭如电,搅动风云,造生罡风! 霎时,风骤起,如万刃齐发,將剑光寸寸绞碎。 “接我这招!” 那散修怒目圆睁,厉喝一声,身形骤然与剑光相合,化作一道赤色长虹,直贯鹰妖而去! 然而,鹰妖藏身於狂风之中,双翅只轻轻一振,霎时罡风再起,如怒海狂涛,层层叠叠,竟將那剑光生生压下!且那罡风墙內,万千细风如刀如针,密不透风,纵使散修剑光再疾,亦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呼——” 一阵风拂过,散修身形骤然凝滯,剑光寸寸崩裂。 “咔嚓!” 头颅应声而落,鲜血喷溅,染红半空! “哈哈哈哈!!!”天上金鸡振翅狂笑,声如雷霆,震得山寺瓦砾簌簌而落,“你寺中鼠辈,皆是这般不堪一击?” “孽畜休走!与我斗上一斗!” 又一名散修怒喝衝出,手持一柄赤红血刀,刀身煞气翻涌,双目如炬,杀意滔天! “来!” “哼。” 第18章 精、人 鸡鸣寺內,血气翻涌。 廝杀声自暮至旦,未曾断绝。整座寺庙上灰濛濛一片,並非云雾遮掩,而是鸟妖振翅,遮天蔽日。 “啾~!” 忽闻一声清唳。 一头水鸡自云端坠落,身长两丈,尾羽间云纹流转,啼鸣声下骤雨倾盆。 “咻——!!” 雨幕之中,一头孔雀开屏,额羽间迸射万千金芒。群妖沐此金光,竟不惧风雨,纷纷隱入云中。唯余几只鸟头人身的精怪悬於半空,手持兵戈,冷眼睥睨。 “禿驴,谁来战?” “谁来?!” 尤玉深吸一气,踏前一步。背后金刚法相骤现,手中云纹白幡猎猎作响,直指妖物而去。 “莫要莽撞!” 重明厉声喝止,袖袍一挥,水云凭空凝结,化作屏障拦住尤玉。他知晓这鸟妖的厉害,自然不愿师弟殞命。“前面诸多散修皆亡於它手,若无克风法宝,你断然难贏。” 尤玉却摇头一笑:“庙中知己已死,我已无心留恋。” “你……” 重明默然良久,忽地袖袍再展,水云翻涌將尤玉困住,自身则纵身入云,直上云霄! “什么灾与难,若都杀光了,还能有什么事!” “庙中鼠辈!” 鸟妖青铜戈刚泛起幽光,重明袖中已甩出十二朵水云。这些云朵拖著丈余长的水链,首当其衝的鸟妖刚要振翅,忽觉羽翼凝霜,如灌铅石。 “噗!” 重明手中法诀一变,尾下水链绞杀如龙蛇交缠,那鸟妖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生生绞碎,血雨纷飞! “第二个!” 他身形如游鱼,再掠向另一头鸟妖,掌心水云化作利刃,横斩而过,妖首应声而落!当第三只妖物转身逃窜时,那些贯穿尸体的水链突然倒卷,將它扯回卦阵中央。 “坎位,绞。” 水链困妖,將其生生拽回,跟著一掌拍碎天灵! “不过尔尔。”瞬息诛三妖,观者无不色变。重明刚喘息未定,忽觉背后寒意彻骨。他扭头望去,但见孔雀眸光如电,尾屏金芒暴涨,一道杀机凛然逼至! “糟!!” 金光降至—— 重明仿若被重山压下,先去屠杀鸟妖的道法,如今落在他身上,方知当中无奈。 “唉...” 嘆息声来自大雄宝殿。 云鹤终究念及师门情分,他望著空中金光,絳袍翻飞,指尖雷光跃动如雀。一指虚点,酝酿多时的雷芒分化万千,如天罗地网般罩住孔雀尾屏。 “找死!” 孔雀怒吼,云中当即窜出数只鸟妖。 “抱歉,连累了你们。”云鹤歉然一笑,但当下也並非道歉的时候,他旋即迎上孔雀。 “师弟小心。” “我晓得。” 许戒甲见尤玉挣脱水云,且青萍也蓄势待发。 “呼~”他深吸口气,背后金刚显化:“劫难將至,躲无可躲,唯有深入劫中,斩尽一切阻挡!如此,方是正道。” 远处。 一头山鸡精自云中而落。 牛犊高,羽呈黑五彩,四爪如虬龙,乍现锋芒。 许戒甲舞动赤练。 一扫空中黑云,待其將近时,手腕翻转,赤练翻飞如龙,三丈红綾在空中划出道赤虹。 山鸡精腾飞半空,双爪朝虚空一抓。 “呲拉~!” 半空的赤练被无名之力撕扯,綾上阴火腾起。 “缩!” 许戒甲指作莲,朝空一点,但见赤练骤缩成线,脱困而復又舒展,红綾如灵蛇缠绕而上,阴火顺著綾身蔓延,灼得妖物双爪皮开肉绽。 “啾——!” 山鸡精吃痛厉鸣,爪下露出血红皮肉。 “孽畜!” 趁此良机! 许戒甲双手合十,背后金刚探出一手,趁著赤练束缚山鸡精,猛的拍在它头上。 “噗。” 一声闷响。 山鸡精仰著头,喙泛黑芒,径直顶住金刚掌印。 “好肉身!再吃我一招!”许戒甲两指並作,赤练突然绷直如剑,猛的朝山鸡精后门一搅!隨著“啊!”的一声狂怒,赤练裹住鸡精坠地,青石板裂成网状。 “嗖~!” 赤练飞回手中。 山鸡精刚要出爪,旋即后撤几步,朝天吼道:“给我滚!我誓杀此等鼠辈!” 云中,刚探出的鸡脚,旋即收回。 许戒甲单手法印不变,另手渡法力入綾,抖出缕缕阴火。 “死来!” 两翅挥动,阵风拂来。 许戒甲瞳孔化青,先去那鹰头人身的手段他自是清楚,也不敢轻视当下青风,旋即召来赤练朝空摊开,化作一道红屏,將风流尽数挡下。 风拂过,如刀如针。 不断有呲拉声从赤练身上传来。 好在此宝乃夜叉传家之物,又经水宫名匠锤链,方能堪堪抵住此风。等声音渐消,许戒甲忽地拍出一掌。背后金刚双掌显降魔印,凌空击出。 瞬息间,掌风过处,风涡乍现。 “噗!” 山鸡精闷哼一声,左翼陷入涡中,顿时血水、筋骨乱飞。 许戒甲气息紊乱,操持金刚相本就勉强,且这风涡之术又是仿夜叉闹海之法。 未曾想,威力居如此巨大。 “鼠辈!” 鸡妖悲怒,数道风刃破空而来 一时喘息不得,许戒甲仓促朝右一滚,可风刃速度极快,驀的斩在他肩胛骨,直至陷骨三分方才散去。 “师弟!“ 远处青萍正与头鹰妖缠斗,见状心神俱震,反被鹰妖寻到机会,在她腹部划出血痕。 “滚开!” 青萍拔下竹簪,化作青蛇吐出云雾。可鹰妖也非寻常,两翅滚滚,便掀起腥风吹散云雾。 “管好你自己吧,臭婆娘。” 鹰妖嗤笑道。 “师弟....”青萍深看一眼,旋即瞳孔化青,背后显化持杖金刚。“真以为我红云庙的修士都与散修无异?今日,倒叫你这畜生见识见识什么叫怒目金刚!” “哞——” 金刚禪唱,佛音滚滚。 周遭妖物如陷泥沼,举翅维艰。 许戒甲本意识恍惚,如今佛音涤盪,灵台一清。他见断翅鸡精身躯抽搐,一脚连踏数步。 翻手取出赤练,托在手心,打入法力后显化滚滚阴火。 “闹海!” 捲动赤练。 阴火如漫天火雨,借腥风之势,火雨成涡。 驀的,板上鸡精闭上眼睛,自知命陨,可等候许久,却未曾感知痛苦,它復又睁开,见许戒甲收回赤练,面视对笑,却也没下手杀它。 “为何不杀我?” “你我无冤无仇,这次斗法也是意外,我为何要杀?” “........” “你不杀我,来日我必取你性命!”山鸡精挣扎立起,自尾羽间衔出枚丹丸吞下。丹丸入腹,周身腾起血雾,断翅处竟生出肉芽蠕动。“倘若真正斗上一场,你未必是我对手,今日意外颇多,乱我.....” 话音未落,忽觉周身翎羽根根倒竖。 “杀我?” 许戒甲负手而立,红衫在腥风中纹丝不动。他缓缓抬首,眸光如古井无波,却映得山鸡精心头剧颤。“我不杀你...”五指自袖中探出,悬於妖物头顶,“不过是此地人多眼杂。” 五指缓慢摊开。 山鸡精瞳孔骤缩如针—— 在许戒甲背后,一尊丈六鬼神踏破阴阳,青面獠牙间衔著盏青铜油灯。 “这是......” 山鸡精喉间咯咯作响,它想逃,却发现四爪早已陷入青石三寸,如被群山镇压。 许戒甲忽地收手轻笑:“你身具五德,可否告知名字?” “山雏。” “名字不错。” 袖袍翻卷间,背后鬼神化作青烟消散,唯余一盏青铜古灯悬浮空中,灯焰里依稀可见己身倒影。 片刻。 灯影亦缓缓散去。 “鬼神.....”山雏正要言语,忽见天际三道金虹贯日,如大日亲临。金光过处,云雾散尽,腥风消弭,雷芒俱寂。待天光重现,唯见三修士凌空虚立。 为首者手托七层宝塔,气息静如古井。 许戒甲站起身子,绕过山雏,將衣袖上的肉糜抖落,收起赤练朝青萍等人走去。 “终於来了。” “地母宗驻鸡鸣县巡检。” 第19章 地母宗 宝塔凌空,金光如瀑,涤盪四方血气。 那地母宗巡检俯瞰战场,声如金玉相击:“死的生灵已经够多了。百年恩怨,今日当解。” “解?” 云中钻出头三尾金鸡,冷声道:“地母宗也要插手?” “非是插手。”巡检使袖中飞出一卷金册,“实因此地戾气冲霄,已扰地脉平衡。自我驻扎此地不到三年,见你双方爭斗百余回,今日更是酿成血劫。” 他冷眼扫过,道:“今奉地母宗法旨,了此因果!” 金册摊开,於半空如水中镜。许戒甲等人定睛一看,却见风雪漫捲处,有老僧携弟子奔波。 片刻,画面一转。 一处山谷中,诸多金鸡族人列阵相迎,羽翼生辉。 “看这样子,也並非血海深仇。”许戒甲说完这话,先去力抵孔雀的云鹤从空落下。但见其身无伤痕,红衣飘飘,显是方才斗法游刃有余 “非也。” 云鹤摇摇头。 周围的修士也凑耳欲听。 “距离鸡鸣县三百里外,有一处古战场,由於地龙翻身,那战场鬼怪復甦,且有一鬼將主领。”云鹤望向空中镜像,道:“金鸡族力不能敌,遂求援於西漠大日寺。” 许戒甲眉头微皱,问道:“西漠来援?难不成南疆无人?” “当年不周山將倾,不周山剑派广邀诸多门派来助,一时无暇顾及鸡鸣县。”云鹤望著黄住持,低声道:“大日寺来此,初时確为除魔卫道。然...” 见许戒甲等人不解,云鹤遂將这两者的恩怨一併说了。 原来这鸡鸣县地势暗合昴星之相,日法修士在此修行,定是一日抵三日。且长久之下,或能得星相助力。 今日寻一宝地。 大日寺僧人心里骤生异念。 他鸡鸣寺又是大日寺一分支,固遵总宗之令留下。 忽的,上空修士手拖宝塔,声如洪钟:“你等僧侣初来之时,与金鸡一族立下契约,共镇鬼將,护佑一方。金鸡一族以昴星地脉相赠,助寺中修士修行。” 镜像之中,风雪渐散,显出当年盛景: 金鸡族长老与黄广慧的师尊对坐论道,彼此以道友相称,其乐融融,似为亲人。 然镜像扭曲,一处阴暗地窟內: 只见僧人手持利刃,杀鸡剥骨。金鸡哀鸣之声不绝,而僧人面容冷漠,口诵佛经。 “好个贪嗔痴障!”巡检使厉声呵斥,“你等僧侣入驻,重修寺庙,號鸡鸣。可某日,却发现金鸡血脉特殊,其血可炼体,其骨可制器,其魂更可助法器生出“阳”属神异....” “敢问。”黄广慧紧攥佛珠,打断道:“我主宗大日寺可有缉拿手諭?” “罪证在前,还想挣脱!”巡检厉声道:“你大日寺住持,前些日子可羽化升仙去了。” “.........” “我认罪。” 黄广慧手中佛珠应声而断,面如死灰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金鸡突然暴起,却被宝塔金光压回,“我族先前三百余兄弟姐妹,如今数不过双掌,就凭你几句轻飘飘认罪...” “所以要让这段因果真正了结。”托塔修士突然取出一枚琉璃瓶,其中跳动著点点金芒:“我来此地数年,除去巡查妖邪之外,也並非没有作为。这是百年间,前几任巡检暗中收集的金鸡残魂,我动用关係,一一寻来。” “死都死了,这残魂能有何用。”金鸡鄙夷。 “你可知我地母宗五德琉璃塔?”空中金册合拢,地母宗修士笑道:“此塔乃界主所传,內中独有天地轮迴,若將你族人残魂渡入其中,或可转世重生。” “此言可真?” “自然。” 空中金鸡有些迟疑。 而托塔修士转向黄住持,脸色火怒:“此界诞生大罗金仙尸体之上,无论妖、精、怪、人等,皆为仙人后裔,生来便开九窍,人人皆可修行,正是同胞!你等为了私利,视地母律法於无物,今日事发,难道还不知罪?!!” “知罪。” 黄广慧跪在地上,低头认错。 “好!” 托塔修士目光看向身旁两人,当中走出一蓝衣剑修,冷冷道:“你等偽作慈悲,实为帮凶。不周山前线正缺人手...” “老衲愿往。”黄广慧突然打断,袈裟无风自动:“但请放过我这些弟子。” “师尊!”几个年轻僧人跪地痛哭。 修士冷笑:“当年金鸡求饶时,你可曾心软?”他袖中飞出三道符籙,分別贴在三名修为最高的僧人额间:“明日启程,不得延误。” 黄广慧缓缓抬头,眼中无悲无喜:“老衲领命。” 见此事了—— 托塔修士望向三尾金鸡,五指驀的摊开。宝塔浮空,当中意思显而易见。 “鸡鸣寺已付出代价,但终究在此地常驻许久,且鬼將依需要修士以大日之法镇压。你等虽有委屈在身,但也屠戮不少无辜之辈,亦需依法处理。” 他一托宝塔,道:“你族人身具五德,若在塔中棲息三年,三年后你族自可重回鸡鸣县,届时要立族,立派,我地母宗自是全力相助。” 三尾金鸡沉默良久,终是垂首:“地母宗既出面,我族自当遵从。” “好,入塔!” 它回首望向鸡鸣寺,眼中恨意未消,却终究未再发作。 宝塔降下一道接引金光,金鸡长啼一声,振翅而起,携残余族人化作流光,没入塔中。 修士頷首,又看向许戒甲等人:“红云庙、青沼寺、玉衡观、碧竹门、玄火观等,今日之事,尔等亦有所见。修真界弱肉强食,但若肆意屠戮,违反地母律法,终有报应。” “且当知天道轮迴,好自为之。” “受教。” 眾人说罢,皆缄默不语。 修士沉默片刻,刚要挥袖离去,忽地想到什么,他走到云鹤身旁,递过半块缺玉:“我近些月份颇为忙碌,麻烦小友將此物送至碧竹县巡检那去,再带一句话。” “大人请讲。” “师兄,宗门的平玉师妹托我带话,她一直在念你。”修士言罢,袖袍一展,宝塔化作流光,携金鸡族远去。 片刻。 风停云散,鸡鸣寺內一片狼藉。 许戒甲收回赤炼,望向天际,心中思绪翻涌。今日一战,他方见识了地母宗的厉害。 “师弟。”青萍捂著腹间伤口,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许戒甲点头,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鸡鸣寺。寺中僧人已开始收拾残局,黄广慧立於殿前,背影萧索。 “利字当头时,不记眾生平等。” “修的什么佛。” 云鹤踏空而来,淡淡道:“走吧,庙中事务颇多,不得再耽搁时间了。” 眾人不再停留,钻入红云离去。 第20章 苦修、拜访 五月榴火,山涧泉漱。 自鸡鸣寺归来半月有余,红云庙內紫气氤氳,六角飞檐下的龟甲不时作响。 这日,山崖边,凉风拂过。 “师弟。”青萍看著睁眼的许戒甲,道:“云鹤师兄叫我们去大殿,听传音符的震颤,怕是出了变故。” “有师兄陨落了?” “未曾。” “没人死,那就不叫事故。” 许戒甲缓缓收功,座下青石蒸腾白雾,如蛟龙归海,尽数没入浑身百窍。 自归山以来,他日夜苦修《云隱无相诀》,此法讲究“形隨雾化,神与云游”,与剑修“人剑合一”殊途同归。 念及宿永怀习剑十载,犹未臻至境,不由暗嘆仙路迢迢。 “走吧师姐。” “嗯。” ................. 红云庙,大殿。 六尊石鹤口吐青烟,云鹤端坐云床之上,指尖雷光隱现,在雾气中勾勒云纹。 “见过师兄。” “坐。” 许戒甲择一蒲团趺坐。 殿中四人,除去暂歇的三个师兄,只有重明未至。 一时盏茶过去,无人入殿。烟上云鹤忽地睁眼,望向坐下许戒甲、青萍、尤玉三人道: “师傅將要闭关衝击金丹。” “金丹?” “好事啊!” “可庙外邪事丛生,恐非吉兆。”他袖袍一挥,雷光炸开云雾,化作一面水镜悬於半空。 镜中景象流转,显出三处邪地: 定睛一看。 有枯井生水,黑雾翻涌,夜半时有幽魂爬出,哀嚎不绝; 有荒村古树,高约三丈,枝椏倒悬乾尸,树结人面、狐面、虎面三果,妖异非常; 有诡异血河,蜿蜒数里,河水腥红似血。村民拿之灌溉,庄稼乾枯而死,挖开作物,却见一朵五瓣红; “永怀师弟今日刚回,这些都是他与我说的。”云鹤再挥袖袍,水镜破碎,他望向坐下三人,“师傅突破金丹是大事,庙宇周边不可有阻拦之物。” 他虚空一点,造生雷芒: “我不日就走,力著清除邪异,你等好生修行,庙中事务皆听重明师弟的。” “遵大师兄令。” “善。” 云鹤重新闭目,凝神静息。 许戒甲见了,看向青萍道:“宿师兄回来了,一同去看望吧。” “好。” ............... 偏院。 竹帘半卷,药香氤氳。 屋內古朴纯简,没有画册,屏风,只有床、桌、碗筷。 “人来了就好,还带东西干什么。”宿永怀臥在床上,面色苍白,显然江村一行,叫其身心疲倦。 “一点心意。” 许戒甲將血蚌磨成粉,用水一衝,餵给师兄喝下。 “水河里拿的吗?” “是。” “好运气。”宿永怀將水喝下,又笑道:“倘若那时我心狠一些,或许也似师弟这般得宝了。” “师兄顾全大局,师弟我才是因私独行。” “哈哈哈哈。” 宿永怀笑的很开心,不过肺腑一鼓,脸色骤然一紧。 “哎呀,你俩个!”青萍將竹簪拿下,叫其化作青蛇,对著宿永怀喷吐云雾。 片刻,他脸色又红润起来。 “师姐厉害。” “永怀师弟.....”青萍望著宿永怀这般模样,联想云鹤先前的话,问道:“外面很乱吗?” “乱。” “如何乱?” 许戒甲接问。 先前在鸡鸣寺耽搁许久,但也从地母宗事上看出些来。近的不说,光是灵羽御兽门入侵南疆,无人调解。就足以看出地母宗威严不似当年。 且前些日子。 那大日寺的分支,都敢抗法为恶。 一个界主创下的宗门,本该执牛耳,可当下却..... 宿永怀倚著床栏,指尖轻叩碗沿。“云鹤师兄可说过江村那颗古树?”他忽而问道。 “师兄受伤正是因这事?” “嗯。” 宿永怀眼神绝望,低声道:“那树上结有三果,风吹不落,火烧不裂,且树下趴著狐、虎、人三怪。我和其余两个师兄去时,江村的村民已然死伤大半。” 许戒甲皱眉道:“师兄三人,都未曾拿下此树?” “这树自池锦祖师时就在,我等又有何手段.....”宿永怀五指驀的一攥,厉声道:“三年前我去江村驻扎时,就觉此树寒冬开不正常,可庙中也无人听我话语!” “村民死伤可重?”青萍忽问道。 “村中三百八十六人,死伤两百余人,如今都已迁至洪工村中,暂避古树锋芒。” “唉,如今之计,只有等师傅突破金丹。” 青萍说完话后。 许戒甲和宿永怀表情不一。 金丹—— 窍穴打通,周身灌溉先天之气。 之后则可尝试內合天地,感悟自然,將神魂化作胚胎,先天之气做外壳,化作鸡子。 其所凝聚的丹丸之物,则號称金丹。 寻常,千百筑基,或可出一金丹,洪冬荣亦是千百分之一。 片刻,青萍也意识到气息凝重,笑著打断道:“云鹤师兄近日修为渐深,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就筑基,届时可是我庙中一大喜事了。” “是极,是极。” 二人皆笑,唯独许戒甲眸中古波如井。 ................. 外面乱,庙宇静。 自探望宿永怀后,许戒甲便闭门不出,整日於山崖边苦修《云隱无相诀》。此法有三境,雾隱、云变、无相,他如今只要学得雾隱,便可脱离困境。 可雾隱需观云—— 每日辰时,观山间云雾变化,记录九种云態於玉简,再藉此悟得“云无常形”之理。 此法酷似古修,身融自然,借天地而顿悟。 但许戒甲悟不出。 任凭他如何运转心法,周身白雾聚了又散,始终无法真正与云雾相合。 他也並非未曾求助。 宿永怀曾道:“学剑,需以身驾剑,你得压住它。” 许戒甲照做,以法控云,试图探寻融合之机,然终究效果寥寥,遂至於一旁。 “呼——” 许戒甲长吐一口浊气,睁开双眼。 山风拂过,他衣袍猎猎,却始终差了那一丝“身隨雾,身化雾”的玄妙。 “宿师兄习剑十年,方得剑气如虹;我这云隱无相诀,又岂是朝夕可成?” “可我时间不多,且龙涎还余一半。” “需寻巧路。” 他喃喃自语,目光却不自觉望向后山那座木塔。 “回来许久,倒是忘了拜访邓前辈了。” 许戒甲起身,袖袍一振,刚要踏著石阶向后山行去,可转念一想,又回去一趟,指挥杂役造轮椅,备些野货、茶叶,这才匆匆復返上山。 木塔古朴,檐角悬掛龟甲,山风拂过,却无半点声响。 许戒甲立於塔前,將礼物放置一边,恭敬作揖:“弟子许戒甲,求见邓前辈。” “吱呀——” 木门无风自开,內里传来沙哑声音:“进来吧。” 塔內昏暗,唯有孤烛摇曳。邓扶光碟坐蒲团上,身形枯瘦如松,正摆弄著一局残棋。 “可是修行有了障碍?”老翁头也不抬。 “啊。” 许戒甲有些愕然,但旋即探出指头,上悬著一缕雾气:“弟子近日学雾法,书上讲雾是水汽凝结,聚散无常。可弟子观山间云雾数月,却始终参不透'无常形'的真意。” 许戒甲躬身:“请前辈指点。” 邓扶光落下枚黑子,棋盘忽地泛起涟漪,化作一面水镜。镜中映出许戒甲修行时的景象。 白雾聚散,却始终差了一丝灵韵。 “云从龙,风从虎。”邓扶光淡淡道,“你只知'身化云雾',却不知'心隨风动'。” 许戒甲一怔:“弟子愚笨,求前辈明示。” 罢了。 都是亏欠你们的..... 邓扶光默言,而后抬头:“云无根,却可遮天蔽日;雾无形,却能润物无声。你强求云雾按你的心意变化,反是下乘之法。”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可知古修?” 许戒甲摇摇头:“弟子不知,望前辈指教。” “古修,不修道法,反融天地,感悟自然。”他指著空中漂的云彩,道:“自然是母,道法是子,我等如今弃母学子,反到是走取巧之法。” “........” 许戒甲不知何意,遂低头不言。 “有时间,多看看书吧。”邓扶光嘆息一声,遂道:“古修不修道法,你说,他们的力量是如何而来?” “.........” 沉默许久,邓扶光本欲嘆气,却见许戒甲道: “心。” “对!世间万法,皆需由心驱使。”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指尖忽地点在许戒甲眉心。 “嗡——” 许戒甲只觉灵台一震,周身毛孔舒张,竟不由自主地化作一团白雾,隨风飘散。 下一瞬,他又於丈外凝形,恍若梦境。 “这......” “云无常形,水无定势。”邓扶光收回手指,面带微笑说到:“礼物我收下了,明日你推我至云崖一趟,我教你如何用“心”学法。” “是。” 许戒甲深深一拜,退出木塔。 夕阳下,他摊开手掌,一缕雾气在指尖繚绕,忽聚忽散,竟比往日灵动三分。 第21章 顿悟 云崖,上通雾,下临江。 此乃红云庙立派祖师所寻,乃修云法之妙地。 “自我双腿难行,却是许久未至此地了。”邓扶光深吸口气,张开双臂忽地问道:“后生,今日是几號?” “五月二十三。” “快了,八月初三乃祖师祭日。” 邓扶光捏了捏如柴的双腿,长吁浊气:“我时日无多,剩下时间里,你若有惑,儘管来木塔寻我。” “前辈修为高深,又怎会.....” “人终有一死。” 邓扶光望向许戒甲,目光深邃:“我修行之法並非红云庙中所藏,乃是偶得之物。”他虚空一点,便见所指处草木生长,瞬息间成丛。“法虽厉害,但我也因此受困。” 许戒甲望向邓扶光双腿。 没有血气、肌肉、脂肪,只有皮包著骨头,似根朽木。 “木化。”他笑著捏了捏腿,“兴许等我去世之后,还能化作古树,为庙中遮荫。” “扯多了,今日得做正事。”邓扶光白髮飞扬,枯瘦手指遥指天际:“看那流云。”一朵素云正掠过山巔,忽而舒展如孔雀开屏,转瞬蜷缩似老僧入定。 崖风过处,云絮变幻无方。 “你作何想?” 许戒甲怔然:“云无根无萍,却可遨游天际,不拘於形。” “什么是形?” “形乃人之本相,父母遗留,不可妄动。” “不全对。” 邓扶光微微一笑,五指虚握,云絮於掌中凝成三尺青锋。 “我红云庙中有一法,號苍云剑,得集百朵白云,再加之秘法炮製。术成之后,剑如云般虚幻,奔杀飘渺,叫人寻不到当中踪跡。” 他一弹青锋。 剑身突然雾化,如炊烟裊裊,又在三丈外重凝剑形。 许戒甲瞳仁骤缩。但见那剑时而为云,时而化剑,变幻间暗合呼吸韵律。 “剑是云,云是剑。”邓扶光突將“剑”拋来,“接住。” 许戒甲下意识伸手,那物入手即化,竟真成了一团云雾。正惊诧间,忽觉掌心微痛,原来云中暗藏剑意,掌中肌肤已然被刻下细痕。 “先前我问你形是何物。”邓扶光抚须而笑,掌中浮现白云,变作虎、狼、鸡等。“形者,不得拘於形,实乃隨心而化。”他挥袖,收回三尺云剑,“正如此物,剑、云相融,隨心而化,隨心而动。” “.......” 沉默片刻。 许戒甲摊开五指,掌心云气环绕。 邓扶光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修云诀,总想著'我要化云',却忘了'我本是云'。” 崖风骤急,许戒甲道袍猎猎。 他凝视掌心渐渐浓郁的云气,忽见其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原来如此!”他猛地抬头,“不是身化云雾,而是...” “而是承认你本就是天地间一缕游云。”邓扶光接话,瞳孔化青,“就像这物,我要他为云,便是云,要他为剑,便是剑。从不纠结云化剑,亦是剑化云。” 心中忽有所悟。 许戒甲缓缓闭目,尝试不拘於形,而是隨心去动。 体內窍穴尽开,真气流转,竟不再强行拘束。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化作山间晨雾,又变作江上暮靄,最后成为祖师殿前一缕香火青烟。 “切记。”邓扶光的声音渐渐飘远,“一切隨心。” 许久。 云雾散去。 许戒甲再睁眼时,发现周围空空如也,唯有崖边青石上留著一道云气凝成的剑痕。 他伸手触碰,剑痕化云,隨风而散。 “咚~!” “咚~!” 远处钟声悠悠,已是残阳。 许戒甲对著空山长揖到地,转身时袖中自有云气繚绕,他每走一步,都留有转瞬即逝的雾痕。 “云隱无相诀。” “雾隱、云变、无相。” “自得法已有数月,终是做到了雾隱的地步。” 一时功成,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欢喜,他看向山下庙宇,脑中莫名闪过青萍、宿永怀等人。 法成,可躲过庙主感知,逃遁离去。 可他能走。 其余人走不了。 將出云崖时,许戒甲忽觉心头微动。 抬头望天,但见黑云压城,雷蛇隱现;往下看,又有雾岗河浊浪排空,蛟影沉浮。 这般天象。 下游青沼寺又將面临水患。 他笑了笑,又想到先前认识的清微,一时间,远去的想法忽地变淡,且某种念头迅速膨胀。 洪冬荣欲突金丹。 可他修邪法,杀了太多人,机会终究渺茫。 若真要突破,定需外力相助。而这外力,或许便是他们这些弟子的肉身和神魂了。 时间越来越紧。 不走,有性命之忧。 走,流浪天涯,但心里总归有个结。 【“切记。”邓扶光的声音渐渐飘远,“一切隨心。”】 一念至此—— “心有掛碍,便不是真逍遥。”许戒甲自嘲一笑,看向山外,远处碧竹县星火点点,“若不想走,得寻个能抗得住洪冬荣,也能护得住我的。” 风从崖边刮过,带著雾岗河的潮气,这次他没再往后退,反倒往前挪了半步。 “........” 沉思片刻。 他旋即下山,身融雾气,朝碧竹县所去,可他刚走不久,地下驀的钻出几个人傀,蠕动鼻子许久,也不知该往何处走。 “丟....丟了。” “得稟告重明大人。” ................. 碧竹县,灯火阑珊。 如今暮色堪至,多数县民点晚灯,出夜摊。 “买糕吗?新鲜的槐糕。”一个小贩见其穿著不凡,瞅准机会便迎了上去。 “不....嗯...拿三块吧。” 本想拒绝。 但念想女孩或都喜欢这般,遂买了点。 许戒甲一摸身上,面色尷尬。常年在庙中清修,如今下来的也急,到是忘带些金银。 “您买吗?” 小贩把装好的糕点放回去,心里有些提防。 “此物给你。”许戒甲一摸脖上圆珠,手中便多了颗白玉蚌珠,“此物价值尚可,但三块糕点可抵不了我的物件。我在问你些事,说了,便给你。” “大人吩咐!” 小贩又往袋中装了四五块,笑著望向许戒甲。 “驻扎县城的地母宗巡检,你可知.....”许戒甲未曾说完,那小贩便道:“巡检大人自上次光邀周边门派论事后,便再也没露过面,大人若想寻人,或是白费力气了。” “驻扎地在哪?” 那小贩见宝珠莹润,笑道:“往北走,那有处竹林,巡检大人就...”话未说完,眼前青衫客已化作云雾散去,惊得他连退三步,险些打翻蒸笼。 “这,这....” “哪有修士亲自买糕点的....” 片刻。 一阵雾气飘来,落至竹林。 林中矗立座木楼,可檐下蛛网密布,显是久无人至。 “我早该想到的。”许戒甲心神暗淡,“洪冬荣既然敢肆意屠杀修士,定是解决了监管之人。” 心有不甘。 许戒甲绕著县城许久,直到惊扰县中修士,方才退去。 回去的路途,他看著天上月,先前的激情都被巡检不在的消息给腰斩。 如今助力不见。 而寻求外县的巡检,又多有不便。 “唉。”一声嘆息,他提著手中糕点,正朝庙中走去,可面前视线忽地一暗。 “师弟,这么晚了,还不回庙中歇息。” 许戒甲缓缓抬头。 但见,重明单手立於胸前,转动佛珠,目光深邃。 第22章 云重了 夜色渐浓,山风穿过古剎迴廊,发出呜呜低鸣。 “近日唇齿生津,倒叫人馋得紧...”他从粗布囊中取出一方槐糕,递过去。“师兄可要尝些?” 重明僧袍微动,却未抬手:“山外邪气未消,师弟当谨守本心,莫要分神。” “.....是。” 见师兄无意,许戒甲遂塞入嘴里。糕两指大,细腻的糯米掺杂著槐。 一口咬下。 软、糯、香、甜,诸多口感交杂。 重明腕间佛珠轻响:“夜深了,明日晨课莫要来迟。” “好。” 相视片刻。 重明欲转身离去,许戒甲驀的道:“师兄,师弟需下山一趟,或得待到六月去了。” “去哪?” “洪工村。” “......”沉吟片刻,重明將佛珠收起,道:“何时走?届时我送送你。” “后天。” “好。” 话音落处,人影已没入殿宇阴影。 “胡眾英这遁术果然玄妙。”许戒甲袖袍轻振,竟有流云自袖口涌出,“刚施了功法下山,就有人寻我,看来这法门,的確能躲开洪冬荣的感知。” “不过....” “唉!” 术法越是强悍,喉间苦涩越是难抑。 许戒甲慢慢在石阶上坐下,袖中流云无声散去。他摸出给青萍的槐糕,指尖在油纸上来回摩挲,拆开一块。 咬了一口,糯米在齿间黏连,却尝不出半分甜味。 “真就一点法子都没了?”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似是將某种情绪硬生生咽下。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冷寂。 “洪工村....”他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苍怀梦、胡眾英这两个老鬼,道行不浅,怎会看不出洪冬荣要借邪法破金丹? 庙主若是成了。 金丹神识扫过庙宇,他们哪还有活路? 他忽然想起那所谓的“龙王显灵”,莫不是这两个老鬼早就留了后手,想借著这场乱子脱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许戒甲神色越发清明。 “还有机会。” ............ 红云庙的穹顶总悬著三色祥云,赤若丹砂者居首,黄白二色如影隨形。据邓扶光所言,此乃开山祖师坐化时所留“三才云相”,百年来风雨不侵。 后院偏房。 许戒甲將血蚌粉融水,餵给宿永怀。 青萍坐在对面,拿起槐糕咬下一口,有些怨气。“戒甲非要下山,我怎么也劝不住。”她用手肘捅了捅宿永怀,“永怀你帮我说说他。” “出去?”宿永怀盯著许戒甲,驀的一笑:“先前水河时,你小子就一人入蚌场,掀翻了诸多精怪。今日怎得,外面又有什么大机缘了?” “有人委託,不得不去。” 许戒甲淡然一笑。 青萍突然探身,一记爆栗敲在许戒甲头上,“什么事能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你难道不知,周边邪事多,万一出了事故,到时候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是有师姐你吗?” “滚!” 青萍气的鼓鼓的。 “好了。”宿永怀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嘆了口气:“若不是我身子受伤,怎么说,都得陪你去一趟。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忽地严肃:“昨夜黑云压城,並非蛟龙闹海,实则雾岗河冒出头水猿,兴风作浪。听说那蛟龙与其斗法时落了下乘,被生生拔了鳞甲,且下游青沼寺亦损失惨重。” “这般情况,师弟莫要外出的好。” “......” 沉默片刻。 许戒甲缓缓摇头。 巡检如今寻不到踪跡,若想解除洪冬荣这个威胁,如今只能寻求那两个雾仙庵的老鬼。 除此之外,別无他法。 “你去哪?” “洪工村,我被人託付去上三柱香。” 许戒甲抬头望向宿永怀。 先前一同巡山时,便见其显化金刚生有妖异,且鸡鸣寺一战时,尤玉、青萍皆是这般。 只不过青萍的稍淡一些。 如此看来,庙中师兄、师姐,怕都中了洪冬荣的术。 吃了三块槐糕,外面木塔的钟声响起。 青萍嘆了口气,道:“你不顾危险外出,那要得到的东西,不能与我们说道吗?” “师姐知道了,只会伤心。” “......” “呼~”青萍长吁口气,怨念的看了眼许戒甲,道:“你何时走?” “今日。” “好。”青萍看向宿永怀,嘱咐道:“师弟好生歇息。”她又復看许戒甲道:“我与你同去。” 许戒甲眉头微皱,思索后笑道:“得师姐相助,大善。” “不必见外,你我一家人。” 青萍紧了紧木簪,眉目间叶脉显化,流转青露,英气尽显。 许戒甲点头致谢。 木塔钟声渐散,山间鹤鸣旋起,三人各有心思,许戒甲接著融蚌粉,给宿永怀餵下。 同意青萍,也非一时定下。 光他一人,终究力量渺小,但也不宜大范围告知。 一个一个来,最好。 况且,他也想看看,洪冬荣的术,能不能用地府阴气除去。 餵完东西后,许戒甲缓缓起身,一旁的青萍见了,跟著起来。他二人看了眼宿永怀,旋即抱拳离开。 屋外,云雾繚绕。 许戒甲看向青萍道:“师姐可有避水丹?” “先前水河大战时还剩下点。”青萍颇有疑惑,“你这傢伙不是要去村里上香吗?” “先前与云鹤师兄探查小洪河,感觉有异.....”话音未落,许戒甲望向远处雾中身影,笑道:“有人不放心咱,这一路上的安稳可不必担忧咯。” “嗯?谁?” 青萍话音未落,便见重明破开云雾。 “走吧。” ............. 一朵水云飘在上空。 许戒甲盘坐云脚,一身红云祥袍,左臂盘著赤练,右手提著盏油灯小心擦拭著。 洪工村不算远,五十里地。 三人修为,链气六、五、四,这般距离再加之水云遁速,不过几盏茶的工夫。 可这次格外的慢。 重明在最前端操持水云。 许戒甲也不好催促他,只好擦拭油灯消磨时间。 “这便是你捨弃法器,换来的油火灯?”青萍小步走来,双腿盘坐在他旁边,额前叶脉流转。 “灯名照影,取'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之意。” “酸文假醋。”青萍撇撇嘴。 “嗯嗯,师姐说的都对。”许戒甲敷衍著,將照影提起,一抖灯身,顿有火星冒出。 照影。 该不是凡物。 先前见时,心口的印记骤然发热。 那可是鬼神留下的东西,能叫它起反应的,绝非一般。 就是可惜,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此物用途,无论是灌入法力、滴血、神融.... 诸多手段,皆是无用。 “戒甲,我感觉云有些重....”青萍忽地睁眼,她伸手没入云中,不断抓取。 “师姐何时学了云术?” 许戒甲有些疑惑。 红云庙,根本之法,便是云术。无论是云鹤所炼红云,亦是重明所炼水云,皆出自其中。 而辨云、感云、炼云。 便是云法三步。 可此法精妙,只有链气六层的修士才会传授。 “之前与塔外老翁閒聊时,他老人家提过几嘴。”青萍摸著水云,神色不断变化,“《云法三要》有云:'云重非浊,实乃气滯'。此般情状,非是云法不精,而是载物过甚...” 重明突然接口,水云遁速骤快,“昨夜雾岗河有水猿出世,翻江倒海,使得周遭云气含水,所以云才慢了些。” 他目光深邃,笑道:“云法颇难,你等日后便知了。” “是。” 两人相继点头。 此话过后,便再无言语,等盏茶后,水云忽停,重明广袖一振,分拂柳般拨开水云。 远处—— 茅草木屋,炊烟裊裊。 卵石小径蜿蜒如卦,妇人们溪畔浣衣,童子撑舟惊鷺。 “到地了。” 第23章 除小鬼 “水河不太平,事毕速归,莫要耽搁时间。”重明声音低沉,袖中隱有云气翻涌。 “是。” 二人垂首应声。 重明广袖一震,座下云团骤然散作万千丝缕,又於瞬息间聚拢,载著他化作一道白虹破空而去,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许戒甲负手而立,眼中青光微闪。 “云....少了。” 他修习《云隱无相诀》已入门,对云气变化最为敏感。重明的云遁看似寻常,实则比来时少了几分重量。 ——那云里,藏了东西。 “这村子倒是会挑地方。”青萍指尖轻抚河边嫩笋,唇角微扬,“河眼暗藏,水脉交匯,难怪能引江村人迁居。” “该走了。” 村口已有村民注意。 许戒甲身形一晃,如云鹤掠水,倏忽落至一拾柴壮汉身前。那人正弯腰捆柴,忽见眼前多了一双云纹踏水靴,抬头便撞上一双泛著青芒的冷眸。 “红云庙问话。”许戒甲声音不疾不徐,“小洪河近日,可有生人出没?” 距离六月龙王节尚有数日,但先前巡查时,他便察觉水河异样。 今日来了,不妨入河一探。 “回...回仙长...”汉子手一抖,柴禾散落,“小人未曾见过什么生人。” “他在说谎。”青萍传音入耳,指尖不著痕跡地指了指汉子躲闪的眼神,“我学过相术,他眼尾抽动,眉心发紧,必是隱瞒了什么。” 许戒甲眸中寒光骤现,腕间赤练“錚”地弹起,距汉子眉心不过三寸。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声音依旧平静,赤练却泛起血色。 “仙长饶命!”汉子“扑通”跪地,冷汗涔涔,“半月前....確有几个外乡人潜入河底,可村正严令,不得外传啊!” 半个月前,恰是洪冬荣闭关之时。 “外乡人?” 许戒甲舞动赤练,周遭云雾丛生,笼罩三人。 “说说看。”他拿出一个蚌珠,对著汉子晃了晃,“说明白点,这东西,就是你的。” 汉子喉结滚动,咧开嘴露出討好的笑容:“仙长明鑑,小的定知无不言。” “呵,无利不討好的东西。” “混口饭吃...”汉子搓著粗糙的手掌,“那些外乡人穿著黄棲山的装束,就是仙长们常说的散修聚集之地。小的常去那山採药,绝不会认错。” 黄棲山,毗邻碧竹岭。 岭中碧竹门精修剑法,正是因为此山修士行事恶毒,不计手段,需以雷霆之力。 而此山上,有座道观,號玉衡。 “还有呢?” “没了。” “嗯?” 许戒甲眉峰一挑。 汉子顿时瘫软在地:“大人明鑑!小的就是个山野村夫,哪知道仙家人物要做什么...” 话语未落,忽觉肩头一沉,却是许戒甲五指鉤扣住他肩膀。 “你这身子,吃什么长大的?”许戒甲指尖青光流转:“寻常山民,可养不出这般浑厚的血气。” 第一次来这时。 便觉此地村民血气非凡,不同常人。 “就...就寻常饭食。”汉子哆哆嗦嗦,从胸口掏出半块咬过的麦饼:“就这东西。” 许戒甲接过。 他用手掰碎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粗糙麦香里混著当归、黄芪的药味,而且分量不轻。 “不过,光这些可不够。”他瞳孔化青,看向汉子身上血气流转,眉脸皱的更厉害了。 血气滚滚。 如江河奔走。 这分明是...功法运转的跡象! “大人...”汉子突然压低声音,“我们村里人...確实与別处不同。”他偷瞄了眼许戒甲,有些害怕道:“村正说...我们是仙人后裔...” “师弟。”青萍凑到他耳边,微微道:“他没说谎。” “......” 仙人后裔。 许戒甲想起庙志中的话:雾仙庵败亡时,有修士遁入山村。 若真如此。 一切都说的通了。 修士抵达筑基境,可將术法化作神通,刻印於血脉之中。 后代若是有气运,可继承些许威力。 “你走吧。” 他隨手拋下蚌珠,云雾倏然散尽。待走出半里地,又抓住几人接著询问。 可惜。 却无人知晓更多 “罢了。” 许戒甲嘆了口气,望向青萍道:“师姐,先前我与云鹤师兄来此处探寻鬼灾,便察觉小洪河有异,內里或有妖邪。” “你要入河?” “正是。” “可...”青萍眉间叶纹微颤,眼中泛起一丝忧虑:“师弟,你为何执意要外出?如今山外妖魔四起,庙主即將破关结丹,正是我红云庙上下齐心守备之时。云鹤师兄前些日外出未归,至今也无个音讯.......” 她指尖轻抚竹簪,声音渐低:“这些日子,诸多师兄相继陨落,我总觉得庙中诸事蹊蹺......”她忽然抬眸直视许戒甲,“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许戒甲掌中赤练游动,映得他半边脸庞明灭不定。 “师姐可记得《云笈七籤》有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忽抓起一把河岸湿土,指缝间渗出淡红色泥浆,“这河水看似澄净,底下却藏著异常,正如庙宇之中。” “是何?” “有人慾以我等肉身、神魂来练法。” “这....” 青萍倒吸一口凉气。 忽地—— 河中突然浮起一串气泡,某个庞然大物的阴影正从水底急速上浮。许戒甲猛地將青萍推向身后,赤练化作丈余红綾横贯河面。 水炸裂处,一具穿著麻衣的浮尸睁开了眼睛。 “吼~!” 杂草、肉糜、口水纷飞。 “有人忍不住了。”许戒甲微微一笑,他搅动赤练,顿时阴火抖动,隨风而舞。 “闹海!” 赤练翻滚,搅风卷火,周边顿时生出道道火涡。 他手腕一转,面前的浮尸顿如碎纸,被火涡一寸寸撕开皮肉、筋骨,大片黑水隨之落地。 “师弟!” “砰~” 青萍背显金刚,一道金光闪过,旋即大掌拍去。下一刻,浮尸化作肉糜,身子挤出麻布、黑水、絮。 “呼~” 青萍看向许戒甲,道:“如何?” “师姐莫动。” “嗯?” 许戒甲看著青萍背后金刚,驀的一笑。旋即探出五指,瞬步跃至青萍面前,悬於头上。 下一刻。 阴气滚滚,背后持灯鬼神浮现。 青灯幽焰照得金刚虚影寸寸龟裂,露出內里扎根的血莲。 “你这小鬼,平日狐假虎威惯了,今日撞见了真鬼神,难不成还忘了长幼尊卑?!” 一掌落下 金刚褪色,血莲裂开,露出一蜷缩小鬼。 “嘶~!” 第24章 真相 一声哭嚎划破夜空。 那小鬼怕极了,死死攥住血莲根须,发狠似的扯断与青萍神魂相连的血丝。 “嗤啦”一声脆响。 血丝断裂处迸出点点金红,那是修士的本命精元。 “呼——” 风过处,血光乍现,小鬼化作一道赤虹就要遁走。可它刚离开血莲,青萍便如断线木偶般瘫软,眉心那片青灵叶化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师姐!” 许戒甲瞳孔骤青,盯著那道血光,掌中青光爆盛:“哪里跑!” 轰轰! 持灯鬼神的灯焰“轰”地窜起三丈高,分作九股灵蛇般在空中交织成网,正拦在血光去路上。 小鬼不过是寄生之物,哪敌得过鬼神之力? 灯焰灼烧下,包裹它的血莲外壳寸寸龟裂,露出內里蜷缩的丑陋本体。 “嘶——!” 惨叫声未绝,许戒甲已抖开赤练綾。 阴火如龙,绕著血莲飞速旋转,顷刻间化作火涡。山风忽起,吹得阴火明灭不定,血莲在风火交攻下,终於“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灭!” 心念一动,持灯鬼神突然將灯焰凝成一线,顺著裂缝刺入。 小鬼顿时浑身痉挛,不过三息便被炼成一缕青烟。 烟散处,唯余一枚鸽卵大小的赤晶悬浮空中,內里似有血潮涌动。 许戒甲双指一收,晶石落入手心。 远处青萍眼神空洞,与那些死去的师兄一般无二。 “果然丟了魂。” 他轻嘆一声,执起师姐手腕。 那道伤口尚未结痂,血色暗沉。晶石贴上血肉的剎那,化作流萤般的莹浆,顺著经脉游走。 河风骤起,青萍浑身剧颤。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起神采,她茫然环视,忽见地上散落的莲瓣,驀地僵住。“这是我身上的?”她指尖发抖,“金刚禪相....怎会显化这等邪物....” “是师父的手笔。”许戒甲缓缓道。 青萍踉蹌后退,嘴唇轻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师傅?” “不可能!” “庙主他...我们可是亲传弟子啊....” 她猛然抬头,泪水无声滑落。可望见许戒甲那平静的神色,青萍只觉得心像被冰水浇透,一点点沉下去,死了般的凉。 “师姐。”他开口,像在叩问自己,“修仙这条路,谁又能真的始终如一?” 这句话,他咀嚼太久了。 洪冬荣做不到,他自己又何尝做到了? 起初定下逃走的心,可学会遁术后,左右翻转,夜里想起青萍、云鹤的关照,终究还是舍不下。 许戒甲曾以为能独善其身,不沾半点因果,可这世道,哪容得下那份清高? 七情难斩,六欲缠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哪有什么清修避世的坦途? 求道本就是在人情与道心的撕扯里,硬生生蹚出一条路来。 或许真有人生来就能斩断尘缘。 但他许戒甲... 做不到。 青萍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眼里满是绝望的质问:“那你呢?若是有一天,你也落到师父这般地步....” 他长吁了口气:“我会比他更决绝。” 说罢后,又道一句:“但绝不是拋下同伴独自苟活。”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世道的確是个“爭”字,可爭,也有两种爭法。 一是独木爭天,孤身赴险。 二是同道共济,刀山火海亦相扶。 他非道子,更非圣人,不过是个在茫茫道途上挣扎求存的凡夫俗子,可凡夫俗子也有凡夫俗子的道理: 能同生共死的袍泽,胜过这世间万千珍宝! 青萍怔住了,她忽然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弟,自己竟对他一无所知。 “罢了,罢了。”青萍摇摇头,嗓音乾涩,“那现在...” 许戒甲指向河水:“此前与云鹤师兄巡查时,此地有人傀出没。”他眯起眼,“我怀疑庙主猎杀黄棲山修士,以尸炼傀,在此藏了东西。” “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有人引我至此,我定是要来的。”许戒甲抬眼望向天空,低声默念,“重明师兄,云轻了,里面藏著的,便是要引我入河的水尸吧。” 默念过后。 是许久的沉默。 许戒甲转向青萍,伸出手:“师姐,避水丹。” 青萍取出青瓷瓶,倒出两枚碧莹莹的丹丸,却攥在手里没递过去:“可即便水下有东西,有人引你...但师傅终究是筑基修士,之后又如何抗衡?”她指尖微颤,“不如.....不如逃了吧。” “逃?” 许戒甲抬手指向天边远方。 视线越过山岭,穿林过溪,终是落在一处古庙,那庙上红云悬空,如大日照射万物。 红云庙至宝—— 三才云相。 他看向青萍,驀地嘆气。 虽习得云隱诀,可在这至宝笼罩下,心里终究悬著块石头。 “可你为什么不跑?”青萍深吸口气,“你先前说,会不顾一切爭得一线生机。可现在,为何不敢了?” “跑有生路,不跑亦有生路。”许戒甲道,“我若逃了,或许能活。但师姐你们,一旦逃窜,定会神魂俱灭。” “为何?” 许戒甲没答,只看向青萍。 下一刻,他身子化作云雾融入天地,片刻后云雾重聚,又变回他的模样。 “这般法门....”青萍低下头,声音发闷,“有此遁术相助,你若想走,不过转念之间,为何要与我说这么多,反倒给我一个必死的念头。” 她指尖掐著衣角,指节泛白:“师父不是师父,师兄们生死不知,如今你有了脱身的法子...何必再回头?” “我去给你们...不,我们,去寻一个生机。” “啊?” 青萍一时愣住。 “云隱无相诀是活命的本钱,朋友亦然。况且,现在也並非没有生机。”许戒甲驀的一笑,“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还有机会。” 他掰开青萍的手,取了颗避水丹服下。 “师姐,我去了。” 许戒甲不再多言,赤练化作红线缠在腕间。他最后望了眼天色,纵身跃入河中。 河水触体的剎那,避水丹化作清气裹住周身,入水竟如踏云阶般轻快。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摸出“照影”。青金火光铺开,河底情形纤毫毕现:无数陶罐半埋在淤泥里,每个罐口都伸出血管般的红须,正隨著水流轻轻浮动。 更远处,一座沉亭静静立著,亭內隱约有个人影盘坐。 “你是谁?” 第25章 云鹤 幽蓝灯焰摇曳,许戒甲看清了亭中人,正是外出伏魔的云鹤师兄。只是他此刻面色惨白,左肩有个碗口大的血洞,身旁倒著一具银狐尸首。 “师弟?”云鹤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诧,“这河底布了『平河锁灵阵』,你如何能...”片刻后,他缓缓摇头,脸上浮出苦笑。 许戒甲目光扫过亭柱上断裂的符链,心中瞭然,定是重明的浮尸破了阵眼。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水中红线像活物般蠕动。 云鹤嘆口气,打破沉默:“重明引你来此,想必你也知晓师傅修了邪法。我本想先静养伤势,再回庙中与你们商量,没料到你倒先来了。” “师兄既知师傅修邪法,”许戒甲沉声道,“为何先前不与师兄弟们说?” 庙中十八人。 都是云鹤看著长大的。 若他明知庙主以弟子练邪法却袖手旁观,这大师兄的名声,怕是要重新掂量。 “....” “我....”云鹤苦笑著摇头,“早在你刚入门时,我便察觉师傅不对劲。与重明、洪峰深入探查后,才知他以山外散修炼法,欲破金丹。” “金丹需精气神合一,师傅先前道佛双修,如今又掺了邪法,三法理念相悖,终究难成。” 许戒甲抬头,眉头微蹙,“师兄不愿告知师弟们,是怕师傅报復?” “怕?若真怕,我也不会在此。” 云鹤迎著他的视线缓缓起身,“先前杀些黄棲山散修本不算什么,那群人身上本就背著人命。我原以为师傅能藉此认清路,终究是低估了他的求道心。” 南疆修士。 自古棲於山野之间。 见过大荒、兽潮,骨子里就带著不服输的狠劲,与天爭命。 洪冬荣这个南疆土著。 想来亦是这般。 “至於告诉庙中师弟...”云鹤说到此处骤然停顿,缓了许久才悲声道,“师傅本不愿用我们练法,可心里的野望如附骨之疽。先前第一个师弟死时,他便暗示我们离开,免得日后师徒相杀。可我....” “哎——!” “我!!” 云鹤欲言又止,忽然剧烈颤抖,伤口处钻出头狐狸虚影。 “师兄!” “別靠近我!” 云鹤挥手甩出一朵红云,炸出雷芒。 “咻!”许戒甲舞动赤练綾,卷出火涡横在面前,將其挡住。 云鹤气息不稳,显然伤得不轻。他看向许戒甲,从怀里掏出颗狐面果实,一边啃一边道:“此番除魔,我杀了江村古树下的狐狸,没成想中了咒。” “咒?” 许戒甲望著他肩上的狐狸,眉头紧锁。 云鹤吞下果实,面色稍显红润,“都是小事,等我入了筑基,云法大成,什么咒术都沾不上身。” 片刻后,他又恢復苦脸。 “师弟。” “师兄请讲。”许戒甲拱手。 此次入河,他本没指望探出多少线索,希望仍放在雾仙庵那两个老鬼身上。 他俩行为莫测,或许藏著办法。 “我一直盼著师傅能回心转意,可等了十年,毫无进展,反倒自己成了恶人。”云鹤声音发哑,“重明与我决裂,师弟们也因我惨死....” 他挥袖间,周围罐口伸出的红须纷纷缠上其身,转瞬间將他裹成个茧。 “这些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红茧渐硬,血丝缠绕其上,云鹤盘坐其中,气息渐沉。 许戒甲凝神屏息,见那血丝渐染金光,如莲瓣层层绽放,隱约有筑基气象。 “师弟。”茧中传来云鹤的低沉声音,“此物是血莲母体,师傅本想结丹后用来疗伤。如今我强行吞服,必能破入筑基。几日后雷光起时,你速带师弟们离开,不可迟疑。” 许戒甲眉头紧锁,袖中手指微颤,终是沉声道:“师兄,我等若遁走,师傅定会察觉。” 他说这话时,心里早有猜测。 茧中沉默片刻,忽闻一声苦笑:“十年优柔,铸成大错。今日以命相赎,也算因果相偿。” 许戒甲心中一震,忽想起一事,低声道:“师兄,庙中有两个雾仙庵的鬼魂,已成地缚灵,终生离不开此地。但前几日,他们嘱我节时去上香,看神色,或许有转机....” “.....” 云鹤沉吟良久,血茧微颤,终道:“两个老鬼罢了,翻不起什么浪。你须依计行事,不可再拖。” 许戒甲頷首:“师弟明白。” “咕嚕....” 水中翻涌出气泡。 河下血茧渐固,云鹤气息愈发深沉,红线缠绕间竟有雷光隱现。 许戒甲后退数步,知此地不可久留,最后望了一眼红茧,转身踏水而上。 …… 暮色沉沉,远山如墨,偶有鸦啼划破寂静。 出了河面,天色已暗。许戒甲袖中暗扣著雾仙庵所赠断指,心中盘算:“龙王节若真有机缘,或许能破此死局。那群老鬼急著叫我去上香,定有所图....可若不成....” 他抬头望天,云层低垂,似有风雨欲来。“那便只能依师兄所言,带师姐他们远走青沼寺了。” 思索间。 许戒甲左右扫视。 先前提及师傅练邪法,青萍便心如死灰,一言不发。他本想寻她劝慰几句,可刚走几步,忽闻前方水声激盪,夹杂著女子低喝。 许戒甲心头一紧。 远处—— 青萍被几朵水云缠住,素白衣袂凌乱,髮丝贴在脸颊。 “你见了云鹤?” 重明负手而立,周身水雾繚绕,眸色冷如寒潭。 见许戒甲现身,他指尖微抬,水云骤散,青萍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青萍师妹冒冒失失想孤身入河,师兄我便將她困在岸上,免得生事。” 说罢,重明侧目,目光如刀刮过许戒甲的脸:“你入了水河,想必也知晓庙中事。师弟们的死,我亦有责任。可惜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於先前所为,你等心里骂便是。” “师兄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必多言。”重明摆手,“云鹤犯了大错,你等不必同情他。”他声音转冷,“先前村中鬼灾已是警告,偏他优柔寡断,终酿大祸。你们不要回庙,等我將其余师弟接来。” 话落下。 水云环绕,重明飞遁离去。 许戒甲搀扶起青萍,望向远方,眉头微蹙。 人一多。 事就难办了。 看来那礼上三香,只能他独自去了。 第26章 云螭如意 乱葬岗。 今日刚下的浅雨,周边朦朧著几团水雾。 “那小子,果然等不及了。”胡眾英自坟头青烟中显形,遥望红云庙方向,枯瘦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苍师弟,解除地缚灵的束缚,便在今日。” 他抬起头,远眺天边。 “呼风~” 一口阴气涌出。 不过片刻,周遭水气瀰漫,狂风大作。 胡眾英枯掌凌空一抓,竟攥住一缕风。风中传来苍怀梦的声音:“胡师兄,雷觅云墓中所载云螭神像,当真能破了地缚灵的束缚?” “螭乃龙属,可通阴阳,此乃唯一生机。” 两个老鬼。 偶然寻到雾仙庵修士雷觅云的墓,藉助墓中物件,修行颇顺,且在周围称作一霸。 可惜时也命也。 碰上了红云庙二代庙主池锦。 风声忽滯。 苍怀梦幽幽传音道:“事关性命,毕竟当年池锦老贼追剿我时,师兄可是独自遁走的。” “......”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接下来怎么办?” “为我遮掩。” “什么?” 胡眾英冷哼道:“那姓许的已经去了洪工村,想必不会等候龙王节到来,你施展秘法,先遮蔽洪冬荣的感知,等那断指和神像相联,我便能短暂遁出魂魄,届时,神像完全,我去时持庵中秘令,便可號令神像钻破地脉,救你我出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 “........” 沉默许久。 那风中才传出苍怀梦的声音:“我信不过你,你施展秘法遮蔽感知,我去號令神像。” “.....罢了,依你。” “善。” ................ 夜半,风声骤起,天暗无星。 许戒甲安顿好青萍,驾起遁光,直奔洪工村。远望村落灯火零星,欢声隱约。 距离六月初五,不过数日。 村中户户张灯,皆在筹备龙王节事宜。 “呼——” 一阵风卷,许戒甲身形骤现,落在一粗布汉子面前,冷然道:“村正何在?” 那汉子见其祥云法袍无风自动,知晓是红云庙来人,慌忙拱手:“仙长稍待,小人这便去请!” 不多时,一村正拄杖而来,躬身见礼:“老朽见过仙长。仙长深夜来访,可是为江村安置之事?前日有位宿仙长曾....” “引路,去龙王庙。” 许戒甲打断他,眸光扫过村中错落的屋舍。 洪工村本就不大,如今添了江村难民,更显拥挤,可家家户户檐下的灯笼都亮得扎实,透著股过日子的热乎气。 他心里莫名一动。 这村子的祭祀香火向来最盛,每年节日前后,香案前飘出的无色云烟又纯又密,他这几年修为能勉强精进,半数都靠偷摸来这儿敛的烟火气。 这村中百姓。 也算他许戒甲的修行恩人。 行不过百步。 许戒甲驀然驻足。 抬眼望去,一座青石庙宇临水而立,两侧三丈高的旗杆上,褪色的蓝布幡隨风翻卷,“风调雨顺”四字若隱若现。 村正抚须笑道:“仙长,再过几日便是龙王节了。” “龙王....” 许戒甲目光微凝,缓步走向庙门。 “正是。”村正捋须而笑,却见许戒甲已推开庙门,顿时色变:“仙长不可!” “吱呀——” 青石庙门洞开,但见殿內青烟繚绕,一尊龙首人身的泥塑端坐神台。塑像左掌缺一拇指,断面处泛著玉色光泽 见开了庙门,村正颤声道:“未至龙王节开庙,浊气侵袭,恐惹神灵降怒!” 许戒甲却没理,从袖中摸出胡眾英给的那截断指,举到与神像断掌平齐的位置,神色淡漠: “你说,他是神?” 村正缩著脖子,囁嚅道:“是...是神。” “……” “大人,神像...”村正身子哆嗦,可见许戒甲眼神冷厉,不敢再言,只得仓促退开。 片刻。 龙王庙中,唯剩他一人。 “既然村正说你是神灵,那我为你补足身躯,先前之事,也算不得侵犯了。” 许戒甲刚拿出断指。 忽地—— “嗡!” 庙內青烟凝聚,化作龙形盘绕樑柱,而那断指自行飞出,嵌入神像掌中,严丝合缝! “嗯?” 许戒甲袖中赤练游动,蓄势待发。 “咔嚓——” 一声脆响,泥塑双眼忽流清泪,彩漆片片剥落,露出內里青玉真身。 这哪里是什么龙首人身?分明是一尊云螭法相! 未及回神,庙外骤起霹雳,暴雨倾盆! “乾坤借法,神像归位!” 一声苍老咒言穿透雨幕,云螭双目骤亮,化作青光破窗而出! 许戒甲赤练出袖,紧隨其后。 两道遁光,一青一红,瞬息掠过村落。 待追至村口古井,正见苍怀梦枯指掐诀,二人目光相撞,老鬼森然一笑: “许小友,別来无恙乎?” “你竟能脱困?” 许戒甲攥紧赤练,眉头紧锁。 “不过是借秘法暂离罢了。”苍怀梦冷笑间,掌心云螭已化作一桿玉如意。 “如意给我留下。” “嗯?”苍怀梦眸光如刀,“小友莫非昏了头?此物本就是我庵中之宝!” “我说——” 话音未落,赤练已如怒龙横空! 许戒甲纵身而起,背后阴气翻涌,金刚法相骤然化作持灯鬼神,灯芯一晃,漫天火星飞溅! “闹海!” 赤练卷火,如龙腾空,火浪奔涌! “什么?!” 苍怀梦骇然失色,慌忙挑动玉如意,云螭青光暴涨,竟生生抵住火涡! 火星四溅,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嗯?” 许戒甲眸光一凝。 这火星乃鬼神之力所化,寻常法器触之即焚,未曾想这如意竟能抵挡! 转念之间,他身形化雾消散,再现时,鬼神巨爪已穿透苍怀梦魂躯,一把扣住其头颅! 正欲逼问—— “师弟!” 一声鬼啸自远方传来,胡眾英身著寿衣,不知施展何等邪法,竟瞬息掠至! 许戒甲心生戒备,驱使鬼神急退。 “小友这尊鬼神,果然来歷不凡。”胡眾英枯掌一探,夺过如意,张口一吐,如意顶端青光凝聚,化作螭首,喷出一道寒流! “嗖!” 寒气扑面,许戒甲纵身急退,赤练迴旋护体,袖口仍被冻出冰霜!“这老鬼借云螭之力,竟有此威能!” “师兄....”苍怀梦被鬼神一抓,魂体虚浮,“先前是我错怪师兄了...” “无妨。”胡眾英阴森一笑,“眼下当务之急,是解你我地缚之困。” “正是!正是!” 苍怀梦刚一起身,忽觉不对,面色骤变! “师弟,神像之力有限,仅能破开一人束缚。”胡眾英枯爪一搅,竟將苍怀梦魂躯撕裂!“师兄既救你一命,如今...该你还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挑动如意,口中急诵—— “天鬼食日,地鬼吞金!” “水鬼溺魄,火鬼焚心!” “阴阴幽鬼,擒云抓雾!” 咒言一落,古井之中,骤然窜出一条黑雾龙,血口一张,將许戒甲与苍怀梦一併吞下,沉入井底! “小友,老夫虽奈何不得你这鬼神,但困你一时,却是不难!” “你且在这井中...稍待片刻!” 声音渐远,渐渐的,四周唯剩井底阴风呼啸之声。 第27章 功德金火 黑雾如潮,黏稠似墨。 许戒甲被雾龙吞入的剎那,腰间“照影”陡然迸出一簇幽蓝火苗,虽如豆大,却似寒星破夜,竟將周遭黑雾逼退三尺! “啊....” “唔....” 数声哀嚎自雾中传来。 许戒甲借光下望,只见苍怀梦的魂魄已淡若轻烟,在灯影中显出一张模糊面容。 “小友....救我....”老鬼声音如风中残烛,“井下藏有大机缘....老朽可带路....” 许戒甲未应,只一抖赤练,霎时火光冲天,映照井壁。 但见壁上凿痕细密,再细观之,竟与金刚坐禪的梵文有几分相似。 “这是....” 他驀然想起洪工村志所载。 游歷老僧途经此地,盘坐井畔诵经三日,怪异遂消。 “此乃遏魔三宝阵。”苍怀梦魂体渐散,仍强撑道:“早年井中黑雾肆虐,雾仙庵修士雷觅云以雷石镇压,方得安寧。然岁月流逝,雷石灵韵散尽,黑雾復起,后得黄禪师刻阵於此,再镇邪祟....” “小友且看西侧。” “西?” 循其指引,许戒甲提灯照向井底西壁,一方青石隱现。石上纹路早已斑驳,可当“照影”靠近时,那些纹路竟泛起微光! “咔嗒——” 青石应声碎裂,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幽深莫测。 “下面有什么?” “墓。” “墓?” 苍怀梦沉默不语。 许戒甲冷哼一声,背后持灯鬼神倏然显现,灯芯一抖,一缕幽火落入“照影”。 此火乃阴间黄泉火,虽无温无光,却可蕴养神魂,远比赤练阴火强盛百倍! “进去。” “....好。” 苍怀梦深吸一气,遁入火芯,如游鱼入水,虚影渐凝。然仍有一股无形之力牵扯魂体,似欲將其拽回。 所幸“照影”非凡物,將那束缚之力削去大半。 “那束缚,是地缚灵?” “正是。” 苍怀梦定神望向持灯鬼神,再看向许戒甲时,眼中已带惊色。 “小友这盏灯....当真了得。” “机缘偶得。” “福缘深厚。” “过誉。” 寒暄过后,苍怀梦蜷缩火芯,指向洞口:“此下便是雷觅云墓室。当年我与胡师兄寻得此处,借墓中功法资源筑基,横行一方。可惜....” 他话音一顿,似不愿多提旧事。 “后来如何?” “后来?”苍怀梦苦笑,“贵派祖师池锦为肃清周边,我二人,唉,命数不好。” “閒言少敘。”许戒甲抬头望向井口,心念一动,赤练如蛟龙冲天,阴火狂涌! “轰——!” 黑雾震盪,却顷刻復原,依旧笼罩井底。 “果然棘手....”许戒甲暗自皱眉。“此雾唯『照影』可辟三寸之地,余者皆难撼动。如今,只能探过此墓,再谋脱身之计了。” 苍怀梦魂附灯焰,声音幽幽传来:“小友且听老朽一言,此墓有三重阶梯。首阶左侧有游僧枯骨一具,乃惑心幻象,不必理会;前行百步,洞顶悬三朵幽冥火,诵《渡人经》即可化解;再往后......” 许戒甲按其所指,步步深入。通道內潮湿阴冷,壁上偶见血锈斑驳。 “当年我二人寻至此处时,禁制已十不存一。” 甬道尽头,一方丈许石室赫然呈现。青砖砌成的墙壁上,掛著几盏早已熄灭的铜灯,中央柏木棺槨下压著磨盘大的雷石,石上分布著蛛网般的裂痕,还朝外渗出缕缕黑雾,与残余雷芒纠缠消弭。 那墓壁上,梵文金漆大半剥落,唯余吽、嘛等真言犹泛微光。 “暴殄天物啊......”苍怀梦残魂在灯焰中明灭不定,“当年雷觅云筑基大成,雾仙庵赐下云螭如意与玉枢雷元二宝。此石......咳咳......传闻乃双山宗遗物。” “玉枢雷元?” 许戒甲指尖轻触雷石,一道电蛇骤然窜上臂膀! “当心!”苍怀梦残魂剧震,“此石专克阴邪!”他瞥见许戒甲身后鬼神法相,喉头滚动。 “那云螭如意呢?” “天生地脉孕育的灵物,可穿山破岳。当年雷觅云本想用它开凿灵泉,重立门派。” “门派?” “是这样的.....” 隨著老鬼断续的讲述,往事渐渐明晰。 原来雾仙庵在百年前突遭变故,庵中修士四散而去,雷觅云携重宝欲立新脉。可惜遭遇黑雾,身死道陨,本该光復门派的遗藏,反成了二鬼筑基的机缘。 许戒甲垂眸沉思。 如今虽得井下奇遇,可洪冬荣之事仍无头绪。 “唉......” 他刚一嘆息,雷石突然“咔嚓”裂开一道新纹,底下所镇黑雾如泉涌出! 许戒甲暴退三步,背后鬼神法相自发显现。但见他剑指轻划,一缕黄泉火自灯芯跃出,附於“照影”之上。幽蓝火苗暴涨,將黑雾焚作青烟。 “没用的!” “黑雾无边无际,永不结束!” “快...启动梵文!” 苍怀梦嘶吼声中,许戒甲敛尽阴气。背后鬼神化金刚法相,手结莲印,口诵《金刚经》。墙上残存真言竟如活物游动,金纹交织成网! “呼~” 许戒甲轻吹灯焰。 掌中“照影”悬在雷石之上,绽放光芒,驱散黑雾。 口诵佛经。 掌中悬灯。 隨著时间渐过,灯影每高一分,都有雷光在石壁上流窜。当最后一声“叭”字道出时,整间墓室突然大放光明,那些梵字扭动重组,结成新的经文锁链。 “嗯?” 危机暂解。 许戒甲扫过掌中“照影”,却见其灯芯上浮现一缕金芒。 “这是....功德?” “嘭嘭嘭~!!” 衝击声从雷石下冒出,黑雾又涌。许戒甲沉吟片刻,心思骤定,旋即盘坐石旁,掌心托灯。 “这是我的机缘。” “大造化!” 黑雾奔涌,雷石裂痕渐多,经文锁链亦抽动不止。可那豆大灯焰却如定海神针,任黑雾滔天,自岿然不动。 “这是...”苍怀梦的残魂在火光中瞪大眼睛,“功德金火?小友你...” 他瞳孔震惊。 但也知此番机缘不易,旋即敛息凝神,全心护法。 许久,许久。 井外玉兔升了五次。 雷石在黑雾衝击下终於四分五裂,数道黑影尖叫著窜出,却在触碰灯芯的瞬间灰飞烟灭。许戒甲喘著粗气跌坐在地,“照影”灯的火苗却转为赤金之色。 灵气注入,明悟顿生—— “功德金火。” 第28章 炼怨 雨夜枯井,风声呼啸。 许戒甲盘坐石上,指尖轻抚灯盏。 苍怀梦在灯焰里蜷缩如虾,忽见一缕黑雾从地缝渗入,灯芯“呲”地窜起金焰。 “这火芯...”老鬼盯著火焰,浑浊老眼映著金光:“寻常修士超度亡魂,功德不过化作脑后光轮。”他指著正被焚烧的黑雾,“哪像这般...竟能凝成实质来淬链法器?” “聒噪!” 许戒甲冷眸微转,那二字吐出,竟带起雷音。灯盏外壁的云纹隨之游动,將一缕逃窜的黑雾绞得粉碎。 他看著灯芯,又望去黑雾。 此界乃大罗金仙尸体所生,开界不过几千年。 界中地脉、阴魂、怨念颇多,寻常修士诵经渡魂,便能得到些许功德护身。 今日之事,算不得罕见。 只是这井中黑雾,源头怕是一股极重的怨念。 许戒甲轻弹灯罩,三点金芒飘出来,像萤火悬在半空:“得了这油火灯数月,经此番功德淬链,总算不止能照明,称得上邪法克星了。” “功德金火焚怨念,这是炼罪成德。” 一番把玩。 方又收起心思。 许戒甲掌心托灯,视线微下。原先雷石已然破碎,其镇压的地方却是一个拳大的小洞。 呲~ 黑雾窜出。 却都被上空功德金火所焚。 “雷石镇邪是堵,功德渡化是疏。”许戒甲嘴角微笑,“看来雷觅云和那黄姓禪师都走错了路。” “正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色颇为无奈。 方才盘坐淬链照影这阵子,外面已过了五天。不说青萍怕是正到处找他,云鹤师兄那边,恐怕也快筑基了。 “可我现在...” 许戒甲看向洞口。 拳头大,內部阴风呼啸,不断有黑影蠕动。 黑雾的厉害他亲身领教过,没这“照影”护著,早跟雷觅云一样成了雾里的尸体。 可他若走了,雷石已碎,黑雾半个时辰就能漫到洪工村。 许戒甲眉峰拧成个疙瘩。 他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可这几年在红云庙修行,庙里资源稀薄,全靠偷摸去各村祭祀的香案前,敛些村民供奉时飘出的无色云烟才勉强精进。 身上这半分修为,有一半是沾了这些人的烟火气。 如今他们要遭难,也有几分自己的缘故,此刻若卷灯跑路,跟白吃了人家几年香火,却翻脸不认帐的无赖有何区別? “我当尽全力,尽人事,听天命。” “成不与成。” “看那些村民的造化了。” 呜呼~ 井底阴风呜咽,掌中灯焰忽明忽暗。 金芒映照下,那拳大的黑洞竟缓缓扩张,隱约可见无数扭曲黑影在內里蠕动。 “大人,老朽倒有个两全之法。” “嗯?说!” 苍怀梦蜷缩在灯芯上,似看出他的犹豫,指尖凝聚一点幽光,在空中勾勒出奇异符纹,却是一道法诀。 假物之术—— “什么意思?” 许戒甲看著空中法诀,眸光微动。 这老鬼,得了雾仙庵的遗物,见识、阅歷果真不凡。 但阅歷多,心眼也多。 “五日已过,我兄胡眾英定会凿穿地脉,届时地气一涌,这井准受影响。”老鬼瞟著洞口,“到时候大人出洞,等黑雾漫出来,自有地母宗的人来收拾。” “鸡鸣县的仙长早回宗门了,碧竹县更是久不见人影。地母宗的人真要能来,怕是这儿的人都死光了。” “那便用这术。”苍怀梦舔了舔嘴唇,“雾仙庵秘法,本是长辈帮后辈驭器的。” 许戒甲心头一凛:“你想借我手,让你持灯镇雾?” “这不是帮大人脱身么?” “.......” 许戒甲沉默片刻,忽然嘆了口气。 世上哪有两全法。 既要保村民,又要去找师姐师兄,总得舍一样。 “呼~” 他忽然低笑一声,攥紧了油灯:“照影是功德金火炼的,攥著不用,倒成了废物。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偷了人家香火,总得还上。” “今日这事,能扛到哪步算哪步,不欠著便是。” 说罢,他便依著法门念起来: “云非云,雾非雾。” “灯非灯,魂非魂。” “借尔三分力。” “代我守晨昏。” 几声念罢,许戒甲只觉“照影”里多了一道神识,能代他驱使这物件了。 “谢大人信任!”苍怀梦脸上满是惊喜,恨不能立刻就持灯镇雾。 许戒甲冷眼扫过,冷哼一声便晃动“照影”,当中飞出三朵金火朝井上而去。 凡金火飞遁之处,黑雾尽散。 “你好生在此处镇压。”许戒甲念罢,正欲要离开时,心里忽闪一法。 他看著苍怀梦,咧开嘴角。 “呼~” 一口阴气呼出。 背后持灯鬼神旋即隱现。 许戒甲抬起手,五指紧攥,先前飞入“照影”中的火焰如候鸟归巢,脱离灯芯遁入鬼神手中油灯。 苍怀梦现在能活著。 全凭鬼神灯火的庇魂之妙。 如今金火回归,他若再想维持身躯,只能藉助“照影”镇压洞口,驱除黑雾来获取功德护身。 想来,也无其他精力做事了。 “大人,你这....” 苍怀梦神色惊愕。 “你好生在此守著,静候我归!”许戒甲哈哈一笑,身子腾挪,袖袍捲起三朵灯焰,身形化虹直衝井口。 “去也!” 黑雾触焰即溃,让出一条明路。 破井而出的瞬间,天际阴雨连绵,狂风大作。许戒甲扫视左右,旋即朝著小洪河而去。 阴雨、水雾,寒风。 诸多杂物卷在一同,噗呲噗呲地砸在脸上。 许戒甲运转《云隱无相诀》,身形融雾,不过盏茶工夫,便现於岸边。 可左右看去。 却並无庙中师兄们的踪跡。 “怪了。” 他从雾中钻出,五指虚空一抓,却是攥住缕水雾。 “雾沉、冷、杂,当中掺杂许多术法残留,此地怕是经歷一番爭斗。”许戒甲蠕鼻吸雾,当中能感知到很多寒气,怕不是胡眾英自井中离开时,跟师兄斗过一场。 见雾中残留。 那老鬼虽持有如意,但仍然寡不敌眾。 “可即便如此,青萍若跟著重明走了,定会在此留信....难不成后来又出了变故?”许戒甲眉头刚蹙起,东方天际骤然响起龙鸣,大地跟著震颤,像是有地龙在地下穿梭。 片刻,云雾震散,东方既白处,一道赤虹贯空而去。 “哈哈哈哈!!” “我终於!” “终....” 狂笑声久久不断,正是借云螭如意脱困的胡眾英! 老鬼寿衣鼓盪如帆,回首阴笑间,目光落在河边,刚要朝许戒甲这边遁来,一道金光骤然自空中落下,旋即便是三朵云彩悬空高照,绽放万芒! 空中,忽又传出一道苍老的悲嘆: “千算万算。” “终究功亏一簣。” 第29章 风采依旧 东方天际忽现异象,三朵奇云如天葩绽放,其大如盖,遮天蔽日。红者炽若丹霞,白者皎似霜雪,黄者沉如厚土。 正是红云庙镇派至宝—— 三才云相。 此物一出,风止、雨停、云散。 许戒甲立在原地,目光扫过,最终盯住上空的红袍修士。 洪冬荣。 师傅仍是风采依旧,掌中悬云,红袍无风自动,额上金目半睁半闭,似在酝酿什么。 “戒甲。” 二字落下,雷鸣夹著风啸滚滚而来。 “弟子在。”许戒甲知道躲闪不得,只好硬著头皮。“师傅此番闭关,我等全心护佑周边。” “你运气不错。” “什么?” “若无这老鬼搅局,再给我一月,定能破入金丹挣脱束缚。可惜....”洪冬荣顿了顿,手掐子午诀,三色云气隨指尖流转,在空中凝成遮天巨掌。 他视线挪向先前老鬼,双眸冷冷。 “坏我好事。” 声如雷鸣,震得方圆十里飞鸟惊散。 掌如山岳,沉重之势欲將云朵压下。 一掌推出。 三色云气顷刻化作混沌漩涡,白云盘旋,黄云遮天,红云更凝作万千火团,大如牛犊。 “归元!” 掌印將落时,云螭如意所化青虹在空中急转,却始终逃不出掌指范围。 “啊——!” 一声惨叫声。 胡眾英如断线风箏般坠向小洪河面。 云螭如意自行护主,化作青光裹住残躯,触及水面的剎那借水遁消失,唯余一圈血色涟漪,很快被浊浪吞没。 许戒甲在岸边看得分明,正心惊胆颤,忽觉周遭空气一滯。 “罢了,时间不多,暂且饶他一命。” “呼~” 一阵风过,洪冬荣的云气大手已將他凌空抓起。另一手並指划开河面,波涛分处,露出一座血色茧房,里面隱约有一个乾瘦人影盘坐。 凑近看去,四周灵光蠕动,竟是筑基之兆。 “蠢货。”洪冬荣冷哼,“真以为筑基后便能挡我?况且以血莲筑基,你这求道之路,也算到头了。” 他面沉如水,袖中突然飞出一朵金莲。那莲瓣锋锐如刀,旋转著切入血茧。原本莹润如玉的筑基灵光,遇著金莲竟如雪遇骄阳,层层消融。 片刻,筑基灵光散去,金莲融入血茧。 “我的好徒儿。” “醒来吧....” 声声呼唤中,茧中的云鹤终於甦醒。洪冬荣与他对视,无奈一笑:“你说得对,师傅终究是败了。” “师傅....” 云鹤虽筑基被阻,面色却依旧红润,精气神反倒愈发饱满。 想来那金莲不是凡物。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俩且听著。”洪冬荣鬆开许戒甲,摊开掌心,里面露著三样东西: 木牌、玉简、一朵彩云。 见两人面露不解,洪冬荣释然一笑,看向云鹤道:“师傅知道你暗自传信给地母宗修士,想必重明等人已被困住,如今就等著我钻出水面,擒拿问罪呢。” “我....” 云鹤面色一动,低下头不敢对视。 “你不必愧疚。”洪冬荣將掌中木牌塞进云鹤手里,握住他的五指,“即便你不说,今日地脉受损,地母宗修士也会来巡查。届时碧竹县巡查陨落之事暴露,我依旧逃不过律法惩戒。” “况且....”他沉吟片刻,深吸口气,“其余徒儿的死,是我的贪念所致,是师傅对不住你们。” 话音落,洪冬荣闭上双目,水下一时寂静。 片刻后,他重新睁眼,凝视著云鹤,突然轻笑:“这木牌是庙主凭证,今日起,你便是红云庙第四代庙主。” “我....” 云鹤瞠目结舌。 洪冬荣却不管他,又將玉简递过去:“这里面记载著庙中诸多术法、物资仓储之处。等我走后,你用里面的物件重新筑基。以你的天赋,或许能走得比我远。” 他视线转向许戒甲,枯指点在他眉心。那朵彩云忽然化作万千丝线,在师徒二人之间织就一幅云图。“我庙中有三种祭云之法,分黄、白、红。其中黄云者,厚德载物。” “你沉稳、向善、聪慧....” 老道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此法取戊己土精,合寅卯木气,以地脉为引....” 许戒甲脑海中顿浮奇景:茫茫大地上,黄云如幔垂落。 云气过处,枯木逢春,裂土弥合。 “此法最重修德,可我庙中数百年,修成者寥寥无几。”洪冬荣袖中飞出一方土黄色玉圭,“黄云圭乃开派祖师所留,持之可感应地气,辅修此法...”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剧烈震盪,三枚青铜卦钱破水而入,悬浮在三人头顶嗡嗡作响。 洪冬荣面色骤变:“地母宗!”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金血罩住卦钱。“时间不多了。”旋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幅绢图。 绢图摊开,上有三处秘窖。 东窖藏《水炼丹卷》,乃歷代祖师炼丹心得; 西窖封存十二坛“三才云露”,饮之可助云相修行; 正殿三清像下,藏有一匣“云母金精”。 “拿著!” 將绢图拋去。 见顶上卦钱颤动得愈发厉害,洪冬荣旋即打出一掌。掌风过处,三才云相將云鹤、许戒甲裹住,遁出河面。 “快走!” 嘭嘭!! 嘭嘭嘭嘭嘭!! 话未说完,水面轰然炸裂! 三道身影踏波而立,一女二男。那女子素衣玉带,腰间悬著半块缺玉,凤目含煞,声音却冷得像冰:“洪冬荣!我师兄梁知言在碧竹县镇邪、平地气,却被你这小人杀害!” 洪冬荣见云相已载著两人远去,鬆了口气:“事已至此,生杀隨你。” “猖狂!”女修面色狰狞,伸手便要拔髮上玉簪,却被身旁男修一把拽住。 “平玉!” 那男修不是他人。 正是先前鸡鸣县镇压精、人的巡检—— 地母宗,谈子规。 “宗门有律法,洪冬荣杀了门人,自有律法处置。”谈子规按下平玉的手,將玉簪重新插回她鬢间,“你若擅自杀戮,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你说得轻巧!”平玉几乎目眥欲裂,“知言的死呢?你也是他带大的!” 她本就爱慕梁知言许久,先前托谈子规转交缺玉,却没得到回应,原以为是被拒绝,今日因地气翻涌探查,才得知师兄死讯,此刻只想手刃仇人。 “聒噪!” 一声雷鸣炸起,那两人身后的男修突然发声,掌中生风,將所有喧囂压下。 他冷眼扫过,平玉、谈子规均低下头,不再爭论。谁也没想到,这三人之中,竟是以此人为首。 “洪冬荣,你可认罪?” “认。”洪冬荣看著面前的修士,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孔沐”二字。 七年前,南疆北方长有一株五鬼树,此树根入阴脉,叶抵云层,树下盘踞无数阴魂鬼怪。 起初无人问津。 直到一日鬼树暴动,阴魂尽出,当地损伤惨重。 后来,地母宗修士孔沐持凌阳镜,与剑派前辈一同盘坐树下三年,以大日之力诛灭此树。 当地人称他为“日精子”。 “梁知言是我师弟。”孔沐深吸口气,呼出时,鼻孔两侧竟如狂风呼啸,“你杀自家弟子、山野村民,道德、心境早已沦为『魔』,如今知言陨落,你罪上加罪。” “呼~” 一口鬱气吐出。 孔沐取出一枚青玉印璽,冷眼道:“宗门有律法,我虽不能当下杀你解恨,但想必先折磨数年,再压回宗门灭除魔性,定能让你比死更痛苦。” 话落。 印璽腾空,遁出水面。 “隨我走!” 孔沐袖中生风,將三人捲住,旋即跃出水面,顺著空中印璽青光,朝黄棲山而去。 岸上,许戒甲和云鹤藏在三才云相中,望著那道遁光远去。 “师兄。” “跟著他们。” “....好!” 第30章 日精子 黄昏,残阳如血。 三才云相裹著许戒甲二人,远远吊在地母宗修士身后。 远处—— 孔沐玄衣临风,手托铜镜。 镜背刻著“凌阳”二字,二十八星宿环列镜缘,镜面金芒流转,將方圆十里云气染作赤霞。 洪冬荣神色自若,额前金目半睁,瞥向孔沐手中铜镜,又对后方飘过的白云微微蹙眉:“不愧是日精子,这凌阳镜的威势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魔头,废什么话!”平玉抬脚便踹,腰间半块缺玉叮噹作响,“少在这假惺惺,日后有你苦头吃的!” 孔沐双目骤睁,一声清喝响彻山中: “日照幽冥!” 话音刚落,镜面迸出炽白光束,所过之处,山石如蜡般消融,转瞬便破开三丈见方的入口。 藏身云相中的许戒甲与云鹤远远观望,见平玉拽著谈子规的衣袖抽泣。 平玉泪眼婆娑,哭道:“梁师兄惨死,你是他一手带大的,今日说什么也要为他討个公道!” 谈子规面露难色:“可惩戒之策早已定下,这般行事怕是不合规矩......” “好啊,你个白眼狼!”平玉冷哼一声,厉声打断:“师兄!难道你忘了梁师兄生前是怎么待你的吗?” 谈子规望向闭目不言的孔沐,终是咬牙:“罢了,就帮你这一次!”说罢解下腰间玲瓏塔,指掐塔诀,塔顶放出光华,数声咆哮中,一头异兽破塔而出。 这兽—— 状如山牛,四角崢嶸,通体长毛如蓑草垂地。 “是獓因!”云鹤传音入密,声音发颤,“《古经》记载其性凶顽,日食百人犹不足...” “食人?” 许戒甲望向云下,眉头蹙起。 下方,獓因仰头长啸,眼神闪躲似要逃离。 “哼,你这畜生,今日我孔沐师兄在此,还敢张狂!”谈子规冷冷说著,取出玉符拍在兽首。符上硃砂纹路闪过,异兽顿时俯首贴耳。 “师兄神武。” 平玉嘴角微扬,看向洪冬荣的目光却满是恨意。 “算不得什么。”谈子规看向她,道:“此兽最爱食人,我从灵羽御兽门修士那学了法门,可叫它一日只食他一口肉。这魔头筑基修为,吸允灵气够他恢復肉身,日日重复,也算替知言有个交代。” “谢师兄。” “胡闹!”孔沐一直闭目旁观,此时终於开口,语气带著斥责:“此举阴狠,並非正道所为,仅此一次,你二人回宗后闭门思过三日!” “....遵师兄法令。” 谈子规、平玉对视一眼,虽面色难看,仍低头应道。 “唉。” 又是一声嘆息。 孔沐拿出一个锁链法器,朝內遁入法力后,先將洪冬荣穿了琵琶骨,后又禁其法力。 “你魔性已显,在洞中懺悔三年,我再来押你。” 声落。 一阵狂风袭过。 孔沐广袖一振,锁链收紧,只听“噗嗤”一声,血飞溅。洪冬荣身形剧颤,云气顿散。锁链另一端系在獓因角上,那畜生兴奋人立,被狂风颳入洞中。 顷刻间,撕咬与闷哼交织,在洞里迴荡不绝。 平玉目光扫过洞口,突然开口:“师兄,那洞口有处缝隙,怕是关不住他。” 孔沐闻言点点头,抬手凌空书符,一枚青玉印璽应声旋转而起。每转一圈,便有一道禁制落在洞口。 首转“固地印”,断逃遁之机; 次转“寒雨印”,引寒泉浇体; 再转“瘴毒印”,通沼气腐魂。 三转过后,洞口已笼罩在青蒙蒙的光幕中,再无半分缝隙。 “师兄,红云庙还有不少修士被平玉困住,如何处置?”谈子规拱手问道。 孔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庙中那些修士我先前见过,头上功德饱满,皆是除魔卫道之辈,可惜摊上了这个师傅。”他看向平玉,“你把人困在哪了?” 平玉迟疑片刻,眼神闪躲,低声道:“就在红云庙里。”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道:“那庙中还有个筑基修士,本事了得,举手便能让枯木逢春,我看他怕不是洪冬荣的帮凶,要不一併拿回来查查?” “......” “师妹。”孔沐眉头微蹙,“你已有心结,看什么都往坏处想。你先隨谈子规回宗,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 “嗯?” 孔沐见她不动,挥袖斥道,“你迷了心智,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 “什么是非对错!”平玉挑眉,语气带著委屈与质问:“难道在师兄眼里,连自家人都不护了吗? “哼!” 孔沐摇头冷哼:“梁知言如今命陨,后续之事自有宗门律法裁决,岂容你凭一己之词妄定他人生死?” 平玉取下腰间半块缺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要什么律法!事情明摆著的!知言生前在宗门何等美誉,来南疆歷练不过几年就天人两隔,同门师兄们却都对此缄口不言,师兄啊,他的仇.....他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孔沐厉声喝止:“够了!” 话音刚落,黄风骤然捲起,平玉顿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孔沐冷眼看向她,道:“南疆自古便是爭斗之地,我宗修士来此地驻扎,无非两种缘由,一是磨练己身,二是流放至此。梁知言平日最爱在水楼中瀟洒度日,修为早已停滯不前.....” “孔师兄胡说!”平玉挣扎著打断,“知言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 “胡说?” 孔沐撇了撇嘴,语气带著几分冷意:“我来此地不久,便感知四周阴气蔓延,地脉也日渐不稳。他梁知言怕是在南疆终日沉溺酒色,早把职守拋到了脑后。若非他身死,我定要將他押回宗门问罪!” 谈子规见平玉脸色煞白,气息紊乱,连忙拉住她,又转向孔沐拱手致歉,“师兄息怒,师妹只是一时情难自已。那就麻烦师兄处理后续事宜了。” 话落,他蹲下身子,从袖口滑出玉圭轻敲地面。黄烟滚滚中,一条土黄巨蟒破土而出,將二人吞入腹中遁地而去 地蟒,地灵之流,擅遁术。 地母宗修士常驱使此灵兽,做远走赶路所用。 尘埃落定,孔沐忽然抬眼望向三才云相所在的方向,朗声笑道:“两位小友,还要藏到几时?” 天上三才云相散去,许戒甲与云鹤相继落下。 “见过仙长。” 云鹤拱手,许戒甲紧隨其后。 “无需多礼。” 孔沐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云鹤身上,尤其在他肩膀处停留片刻,心中暗忖: 狐面果,银狐? 倒是有趣。 隨即收回目光,开门见山。 “你二人在后面窥视许久,观你们灵气运转的路数,可是洪冬荣的徒弟?” “是,洪冬荣是我师傅。”许戒甲指了指云鹤,又指自己,“这是大师兄云鹤,我是第十八弟子许戒甲。” “云鹤,戒甲,好名字。”孔沐收起铜镜,负手而立,话锋一转:“你二人来此为何?” “我等...” 云鹤刚要出言。 一旁的许戒甲抢先道:“仙长,碧竹县地脉受损,阴魂作祟之事频发,百姓苦不堪言,晚辈想请仙长施法救民。” “施法....” 孔沐盯著他背后,忽然笑道,“过些时日我门中会派一位师妹来,届时自会让她处理。” 他说完,递过一片黄叶。 两人相视一眼,许戒甲伸手接过。 “无需害怕。”孔沐拿出一玉圭,“洪冬荣是他,你们是你们,我向来不会混淆一谈,不过我师妹先前火气上头,想必对你等同门下了狠手,还望诸位见谅。” 他又指黄叶,道:“拿此物,三年內,可看看你们师傅。” 余音未散,山风拂过,孔沐以玉圭敲地,踪跡全无。 第31章 事了 天上一片漆黑。 山中散著稀疏火光,时不时有廝杀声传来。 碧竹县地龙翻身,黄棲山亦受了影响,那山里住著的散修见此情景,无一都欲找点机会。 混乱中有机缘。 偷盗、抢劫、暗杀都能得利。 许戒甲和云鹤乘云飞遁,他收敛眼神:“师兄,日后庙主之位便担在你身上了。” 洪冬荣事去。 如今该考虑日后了。 云鹤沉默许久,似刚从怔忡中醒神,又摇了摇头:“等到了庙中再议此事吧。到时候,还不知有几人愿意留下,毕竟师傅杀了地母宗的门人,若是呆在庙下,总归受了钳制。” 他说这话时,看了下许戒甲: “你呢?” “我若要走,今日也不会在此陪著师兄。”许戒甲摩擦著黄云圭,心情复杂。 他心中清楚。 不是人人都像孔沐那般明辨是非。 洪冬荣杀了地母宗门人,单看平玉那副模样,便知日后遇上地母宗的人定会起衝突。 不过世事难料,此番能活著已是大幸,至於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总归家还在。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云鹤面色一喜,旋即加快遁速,驾云朝红云庙而去。 .............. 红云庙內,烟尘未散,残垣断壁间透著几分淒冷。 倒塌的殿宇下,几人或倚或臥,气息低弱。青萍捂著渗血的肩膀,脸色苍白;重明则盘坐调息,眉头紧锁。 “来了。” 邓扶光独坐轮椅,见天上紫雷闪过,他紧绷的身子终於微微鬆懈,长吁一口气后,退回木塔。 车轮碾过碎屑,在寂静的庙中格外清晰。 片刻,云朵落地。 许戒甲和云鹤刚从中钻出,便被眾人围住。 “师弟!”青萍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衝上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我..我还以为...以为你....” 许戒甲反手握住青萍的手,温声安抚:“先前出了些意外,让师姐担心了,抱歉。” 另一边,重明见云鹤归来,开口道:“师傅的事结束了?” 眾人闻声沉默,云鹤在角落不语,许戒甲替他点了点头。一旁的青萍身形微搐,红了眼眶。 “地母宗呢?” “离开了。”许戒甲简短道,目光扫过眾人,见他们神色各异,有悲愤,有茫然,亦有隱忧。 钟佑安与钟佑全这对孪生兄弟对视一眼,佑安低声道:“师父既去,地母宗岂会善罢甘休?”佑全则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似在权衡什么。 庙中还有八人。 许戒甲、重明、云鹤、宿永怀、青萍、尤玉、钟家兄弟。 这双胞胎原先在矿脉镇守资源,听闻洪冬荣欲破金丹,旋即赶来护其周全。 就是可惜,却是今日这般场景。 此时,云鹤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庙主木牌。 “师父被羈押前,將此物交予我。”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眾人目光一凝,齐齐看向他手中之物。木牌古朴,边缘略有磨损,正中刻著“红云”二字。 宿永怀见此,眉头舒展,青萍依旧抽泣不断。 云鹤將眾人神色尽收眼底,却不多言,只抬手展开玉简,露出其上標註的几处地点。 “庙中数百年积蓄,尽在上面。”他顿了顿,语气平静,“若有去意,可取一处之物,权当饯別。” 话音落下。 殿內一片沉寂。 半晌,重明嘆了口气,率先开口:“师傅先前的事我亦有参与,留下只会牵连红云庙。”他目光扫过尤玉、钟佑安、钟佑全,“你们呢?” 尤玉摇摇头:“我孑然一身,怕什么牵连?”话虽如此,他却站到了重明身侧,显然已作出选择。 钟佑安犹豫片刻,低声道:“大哥,我们....” 钟佑全摇头,打断他:“地母宗门人眾多,这次躲过算不得什么,留下未必是福。” 二人终究走向重明。 青萍见状,拽住宿永怀:“我们留下。” 宿永怀一怔,下意识看向许戒甲。许戒甲站在云鹤身旁,冲他点了点头,宿永怀鬆了口气,站定不动。 云鹤站在角落,烛火映照下,他半边脸隱於阴影中,神色难辨。他沉默片刻,忽而走向重明,取出一坛酒塞进对方手中。 “三才云露,”他轻声道,“这是我的份额,给你了。” 重明接过酒罈,指尖在坛口摩挲几下,低笑一声:“他日若有机缘,再与诸位共饮。” “何时走?”云鹤问。 “现在。”重明答得乾脆,“迟则生变。” 他记住玉简里的物资储藏之处,冲云鹤抱拳,转身便走。尤玉与钟氏兄弟紧隨其后。行至庙门处,重明脚步一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目光掠过殿宇、同门,最终在云鹤脸上停留一瞬,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未发一言,驾云而去。 久久,久久——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云鹤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肩头微不可察地鬆了松。 “青萍,”他唤道,“清点庙中现状。” 红云庙作为碧竹县境內修真势力之一,虽规模不大,但数百年积累之下,倒也经营出一方根基。 “是。” “红云庙辖下,有三处云池、两处矿脉、一园灵药、十亩灵田,还有三十五个村落。”青萍说著,指尖在庙册上划过,“按旧例,庙里得为各村行云布雨、驱邪除妖;各村每年也会办祭祀,为庙中產出无色云烟,供我等修行。” 她顿了顿,指尖停在“护山大阵”四个字上,声音沉了沉:“可这次地母宗那女修下手太狠,庙宇毁得厉害,大阵碎了三成,怕是顾不上村落的请求了。” “先收拾能用的。”云鹤沉声道,“明日我去物资所藏之地看看,应该问题不大。” “庙里资源呢?”云鹤又问。 青萍取出庙册,指尖轻点:“云池在云崖背面的棲云谷,分天、地、人三才布局。天池居上,聚东来紫气,养『火霞云精』;地池居中,吸四方水气,育『水阴云母』;人池居下,感崖下地脉,生『黄土地云』。” “可惜去年山魈作乱,毁了三成窖口。”她轻轻嘆了口气。 “我去看过了。”宿永怀从袖中摸出一缕云丝,色泽虽暗,却仍有灵光流转,“云精是损了些,但青玉阵基还在,只要重新聚天地灵气,不出三月,该能恢復过来。” 红云庙修士修的三种云法,全靠这些云精辅佐,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 “下一个。” 云鹤点点头,示意青萍接著说。 青萍指尖移到矿脉那页:“两处矿脉在鹿儿山南北麓。北麓青玉矿质地温润,最宜做符籙载体,虽说采了百年,但存量也还够用;南麓硃砂矿里藏著『血髓砂』,乃制符不可或缺之物。” 她指尖顿了顿,眉头微蹙:“可这几日地龙翻身,庙里没人去看管,现在是什么光景,不好说。” 云鹤目光转向许戒甲。 “明日我去看看。”许戒甲应声,语气篤定,“矿洞结实,应无大碍。” “善。”此后,云鹤又问:“灵药园、灵地如何?” “百草涧三十六畦药园,还剩月见灵藤二十三株。”青萍翻著册页,声音清缓,“取其蕊配『火霞云精』炼丹,能压住《红云剑典》的暴烈;九叶灵芝余七朵,合著『黄土地云』熬戊土膏,修《金刚坐禪》正好用来辅助。” 素手翻过一页,她接著说:“流云茯苓采了三筐,按《青霞定心》要诀製成了定魂香;赤霞参养了百年,还得用『水阴云母』慢慢温著药性。” 歇了口气,青萍说起灵田:“十亩灵田受了地动影响,云纹稻五亩毁了两亩,剩下的亩產估摸著三百斤;五气灵瓜没伤著,还掛在藤上,再过一两月就能摘;青霞菘损了些,好在新长的能吃了。”说著举起一片绿叶,叶脉间隱有雷芒跳窜,“就是雷公芋得重新种....” “播种不难。”宿永怀摸出块金灿灿的块茎,“地窖里还存著去年的芋种呢。” 许戒甲听著,嘴角漾开一丝笑:“看来往后有的忙了。” “哈哈哈哈。” 眾人相视一笑,庙中沉闷散了些。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一缕白云恰好掠过残破檐角,恍若祖师抚顶。 云鹤望著那缕云,忽然长吁口气:“这几日云池、矿脉,怕是要劳烦你们多照看了。” “师兄这是?” 宿永怀一愣,旋即面色一喜。 “我欲重新筑基。”云鹤闭眼片刻,再睁开时,眸子里静得像深潭,“师父不在了,定有宵小趁机作乱。庙里的事,先由戒甲打理,天大的事,等我筑基后再说。” “是。” 眾人齐声应下,心里头踏实了不少。 云鹤朝眾人一礼:“红云庙虽遭劫难,然道心不灭。诸位同心,何愁前路?” 夜幕渐深。 残庙里点起几盏灯,微光摇曳。 庙宇虽破,可那点点灯火里,自有股勃勃生机在悄悄蔓延。 第32章 金仙恶气 庙宇残破,瓦砾遍地。 夜风掠过,卷著几片枯叶簌簌作响。 走出大殿,和青萍、宿永怀寒暄几句,许戒甲想独自静一静,便先离开了。 他二人想必也是如此,这几日变故太多,谁都得缓缓神。 站在废墟里,望著昔日香火鼎盛的红云庙只剩一片寂寥,他正欲转身,鼻尖忽钻入一缕茶香。 抬头望去,木塔窗內透出团烛光。 邓前辈还没歇。 沉吟片刻,许戒甲抬步走向木塔。 塔门没关,踏入时正见邓扶光坐在轮椅上,身前矮几摆著青瓷茶壶与两只茶盏。 茶汤微褐,裊裊热气在月光里缠成细缕。 “来了?”邓扶光头也未抬,声音沙哑,“坐。” 许戒甲拱手行礼,才在对面坐下。邓扶光推过茶盏,他接过,见杯中茶汤清澈,浮著几片茶叶。 “山野粗茶,比不得灵露。”邓扶光淡淡道。 许戒甲饮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却泛著甘醇。 “前辈说笑了。” 他放下茶盏,看向邓扶光。 这位前辈的双腿已现木质,指尖更是像老树盘根,显然寿元將尽,便是枯木逢春的术法,怕也续不了这命。 “前辈....”许戒甲斟酌著开口,“师傅已將庙主之位传给云鹤师兄,您可有什么吩咐?” 庙中的老人。 如今就剩邓扶光一个了。 “我老了,提不出什么建议。”邓扶光沉默许久,目光透过窗欞落在远处残破的殿宇上,缓缓道,“可惜我那师兄....他本不该走到这一步。” 许戒甲手一晃。 “我与他同门百年,眼睁睁看著他被心魔缠上,却没拦住。”邓扶光声音更低了,“他杀庙中后辈时,我就在这塔中听著,一步都没敢踏出去。” 许戒甲停了饮茶,神色默然。 “如今他被押在山里,红云庙支离破碎...”邓扶光苦笑,“我这一生,终究愧对祖师。” 茶盏微凉。 烛火轻轻晃著。 许戒甲沉吟片刻,低声道:“往事追不回,前辈何必自困?若非您施法相护,青萍、宿永怀他们,怕是早没了性命。” 庙宇破败,又无筑基修士压阵。 云鹤筑基的这些日子,正需要一个有实力、有阅歷的老人撑著。 邓扶光摇头:“些许补救,抵不过昔日之过。” “修行路本就坎坷。”许戒甲抬眸,目光坚定,“若执著旧事,反倒辜负了祖师传承。红云庙还在,道统没断,就有希望。” 邓扶光枯槁的脸微微动了动。 良久,他轻嘆:“这几日放宽心便是,我还能活到云鹤那小子筑基。” 他抬手斟茶,茶汤注入盏中,水声清冽。“八月初三快到了吧。”邓扶光忽然说。 许戒甲一怔:“什么?” “那日是祖师诞辰,我想去陪陪他。”邓扶光神色平静,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许戒甲心头一紧,却见他拍了拍木质化的膝盖,推著轮椅缓缓转身:“这几月,有疑惑儘管来问。我虽只剩残躯....但所知所学,还能传些给后人,也算赎当初的罪。” 吱呀—— 木门轻掩,塔內只剩许戒甲一人。 他低头看手中茶盏,月光透窗进来,映得茶麵如镜,里面浮著遮天的白云。 八月初三,不过两月之期。 他静默良久,最终朝木塔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夜风带著凉意。 明月悬在天上。 ............ 晨光微亮,薄雾未散。 许戒甲睁眼,吐纳间排尽一夜浊气。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木门,邓扶光仍在塔內静修,未有动静。 “该走了。” “呼~云隱无相,遁!” 他掐诀念咒,身形如烟消散,再出现时已到洪工村外。矿脉事重,可苍怀梦还在井中。不先了结老鬼的事,许戒甲总难安心。 云中眺望,村中炊烟裊裊,农人扛锄下田,稚童追逐嬉戏。 那场变故。 仿佛从未发生过。 许戒甲立於村口老槐树下,静观片刻。 仙凡有別。 凡人不知修士之爭,倒也寻常。 不再耽搁,身形一晃便到井边。井口青苔湿滑,积著些雨水,隱约有黑气溢出。 纵身跳入,下落不到三丈,黑雾翻涌而来,裹著悽厉哭嚎。 许戒甲冷哼,袖袍一挥,井底“照影”骤放金芒。他背后现出持灯鬼神,青面獠牙,目如金灯,手中灯焰倏地腾起三尺高: “散!” 黑雾如遭雷击,尖啸著缩回井壁中央的洞口。 “大人!救我!” 苍怀梦从灯中虚弱爬出,鬼躯虽裂,却有金芒流转,显是昨夜借“照影”烧黑雾,反倒得了功德淬链。 “有劳。” 许戒甲並指一点,鬼神灯中分出一缕黄泉阴火,落入老鬼天灵。 苍怀梦浑身一颤,鬼躯如沐甘霖般凝实,只是阴火太少,未能完全復原。 “谢大人!”老鬼伏地叩首,声音发颤,“这洞口邪门!老朽烧了一夜,怨气不减反增,里头好像还有活物....” “活物?” 许戒甲未作声,目光沉沉盯住洞口。 黑雾在灯焰威压下缩著不敢动,可洞口深处,似有无数眼睛在闪烁,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是寻常怨气。” 许戒甲忽抬手按向洞壁,臂上赤练腾空。 “轰!” 一抖赤练,阴火盘旋呼啸。 洞中黑雾顿时沸腾,竟凝成张扭曲人脸,嘶吼著扑来!持灯鬼神怒目圆睁,灯焰化作火龙,瞬间將人脸焚成青烟。 “这是....”苍怀梦骇然后退,“有了灵性?!” 许戒甲收掌,面色凝重。 黑雾本是怨念所聚,要成灵,非得数百年积聚不可。这井下之物,怕是比想的更棘手,或许是那大罗金仙尸身藏的恶气,歷经千万年消散后,遗下的一缕。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黑气为何无穷无尽。 “金仙恶气,消了千万年还有这威力。”他沉声道,“怨念有灵,怕又是一棵五鬼树。” 井底幽深,阴气森森。 许戒甲盯著不断翻涌的黑雾洞口,心中盘算。 以“照影”强镇。 此法稳妥,可借黑雾淬链功德金火,使其威能更盛。 但此事需日夜镇守,耗时耗力,恐耽误修为。且黑雾源源不绝,若其背后真生出“五鬼树”这等凶物,单凭一盏灯,未必能长久压制。 “罢了。”他暗道,“我已仁至义尽。” 黑雾无穷无尽,后头的危险,该由地母宗修士来管。 他做的,已然够了。 “苍怀梦。” “持灯守在此处,三日之內,不得让一丝怨气泄出。”许戒甲沉声道,“待我处理完矿脉,再作计较。” 苍怀梦低著头,眼睛却像钉死了似的,盯著许戒甲掌心跳动的幽蓝火焰: “大人...就不怕小的跑了?” “哈哈哈哈!” 许戒甲狂笑出声,衣袖自个儿掀动起来。 他俯身捏住苍怀梦的下巴,背后鬼神虚影手中的油火灯猛地亮起,把那张脸映得惨白如纸:“跑?”指尖力道一沉,“我乃黄泉鬼神,掌幽冥,判生死,你这蜉蝣般的性命,也配提『走』字?” 话音刚落,人已跃出井中,只剩冷笑在黑暗里盪开。 “.......” 苍怀梦跪在原地,他望著井口,眼里的渴望比那幽蓝火焰烧得更烈: “大人安心做事,此地有我。” 第33章 矿场 晨光初现,山风未散。 许戒甲掐诀钻入云中,一路飘到鹿儿山上空。 但见群山环抱间,赤、青二色矿脉如臥龙蜿蜒,正是青玉、硃砂矿所在。 钻出云头,落脚处泥土微湿。 他捻起一撮新土在指尖搓了搓,土质细腻,隱现青玉光泽,確是上等矿脉。 小走几步。 便见青玉矿前,数十名矿工正在劳作。 “仙师来了!” 矿工瞥见那抹红云袍,顿时咋呼起来。 这青玉矿脉共有百余人,都是从三十五个村落抽调来的,领头的名叫卜木。此地原先由钟家兄弟镇守,可惜二人离去,如今人手不足,往后的巡查怕是麻烦事。 这般想著。 卜木已到跟前。 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粗糙的大手满是老茧,指甲缝里嵌著洗不净的矿粉。 许戒甲微微頷首:“这几日矿上可还太平?” 卜木闻言,挠了挠头,欲言又止:“矿上倒没事....只是钟家两位仙师说,日后不来了....”他偷瞄著许戒甲的脸色,带著几分不安。 许戒甲眸光微动,这些矿工看来知了变故,心里有些担忧未来的日子。 “卜木,你在这矿上干了多少年了?”许戒甲忽然问道。 “回仙师,整整二十七年了。”卜木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小的十六岁就跟著家父下矿,如今犬子也在矿上做工。” 许戒甲目光扫过。 矿工大多是劳苦之人,身上带著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还在咳嗽,每咳一声,嘴角就溢出一丝血沫。 这是长期吸入矿尘所致。 “诸位辛苦了。”他提高声音,“等庙中事定,或许会重开门扉选弟子。到时候,你们的子弟会优先挑选。” “啊?!” “仙师此言可真?” 矿工们纷纷停了活计,满脸诧异。 “自然当真。”许戒甲温声道,“红云庙立派三百余年,向来言出必践。” 此言不假。 自许戒甲后,红云庙便再不收徒。 如今庙中有三处云池、两处矿脉、一园灵药、十亩灵田,算上宿永怀也才五人。先前十八位修士尚且能轮值巡查,如今人数太少,要维持下去,只能招徒! 立派。 招徒。 正是传承的道理。 他略扫了几眼,离开青玉矿时,又绕到矿工们棲身的窝棚。 简陋的草棚又矮又潮,几个妇人正生火做饭,锅里咕嘟著猪肉和粗粮。见仙师过来,她们慌忙行礼,几个胆大的孩子躲在身后,偷偷覷著他那身红云道袍。 “仙师莫怪。”妇人將孩子往身后藏了藏,“他们没见过世面...” 许戒甲不在意,从袖中取出几枚雨符:“融在水里,给咳血的矿工喝下。” 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 片刻后,他辞別眾人,掐诀腾空,身形化作一道轻烟,直往山阴处的硃砂矿飞去。 青玉矿在鹿儿山南脚,硃砂矿在北脚,两地相隔十余里。若无“云隱无相诀”相助,要他从南至北,光是翻山越岭就得耗去数日光阴。 身融山野云雾。 途经一片松林时,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入鼻端。 按下云头细看,几株松树树干留著深深爪痕,树皮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爪痕里还沾著些矿砂。 “这是...” 许戒甲探手在爪痕里一抹,指腹沾上砂砾,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腥甜混著腐朽的怪异气味直衝脑门,让他不禁皱眉。 “矿脉怕是出了事!” “糟!” 许戒甲当即催动法力,遁光骤然加速。 半盏茶功夫不到,山阴处硃砂矿场的轮廓便撞入眼帘。 与方才青玉矿的热闹截然不同,此地一片死寂。矿洞口空荡荡的,连个把守的人影都看不见。 许戒甲心头一紧,袖中赤练悄然滑出,蓄势待发。 “洪林?” 洪林是洪工村的村民,也是此矿的头头。 声音在空荡的矿场撞了几下,无人回应。 “妈的!” 许戒甲眉头拧成了疙瘩。 地母宗刚走,庙主被押,矿脉就出了岔子。黄棲山的野修,或是附近的修士,胆子真不小。 他目光如刀,左右扫了一圈。 攥紧袖中赤练,许戒甲迈步朝矿洞深处走去。 入口昏暗处,十几个矿工瑟缩著挤成一团,脸上是抹不掉的惊惶。“是仙师!救命啊!”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猛地从人堆里扑出,几乎是滚爬到他脚边。 “出了什么事?” 许戒甲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领头矿工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回仙师...三日前矿里忽然有怪声,像有人拿锤子敲岩壁。起初以为是山石鬆动,谁知...谁知竟挖出一具活尸!” “活尸?” 许戒甲瞳孔骤然一缩。 “那东西浑身裹著血砂,见人就扑!”旁边一个矿工抢著补充,声音抖得不成调,“被它爪子刮伤的人,不出半日...就、就化成一滩浓水....”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许戒甲眉头微蹙,问道:“洪林呢?” “在...在洞里面。” “可有人逃出来?” “有,有三个。” 矿工哆嗦著指向不远处一顶破旧帐篷,“但他们....样子邪乎得很。” 帐篷內,三个矿工直挺挺地躺著,面色惨白如纸,胸口却诡异地、不似活人般微弱起伏著。 尸毒! 矿脉里果然有邪修养尸! 许戒甲心头一凛,飞快掏出三张雨疗符拍在三人额头。 符籙化作清流拂过全身,可一触到那些发黑的伤口,水光便嗤地溃散滴落,三人均无一例外。 “......” “大人...”旁边矿工浑浊的眼珠巴巴地望著他,满是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捻著衣角,“他们...还能有救么?” “......” 短暂的死寂后。 “先在矿周点火驱暗!”许戒甲压下心头不忍,赤练嗡鸣一声滑出袖口,“等我出来再说!”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攥著那抹赤色,独自没入矿洞。 养尸绝非朝夕之功。 若那圈养尸体的修士只是途径此地,尚算侥倖。 就怕... 他压下杂念,凝神向洞內探去。 洞壁上火把早已熄灭,只余几盏油灯苟延残喘地亮著。借著那点微弱的光晕,能看到地上散落著矿镐、背篓,以及几滩早已凝固、顏色发黑的血跡。 “叮....咚....” 他正蹲身查看血跡。 矿洞深处,毫无徵兆地传来一阵敲击岩石的脆响,其间还夹杂著模糊不清的哼唱。 那音调扭曲古怪,绝非人喉所能发出! 嗖~! 赤练上的阴火无声蔓延,在身前织成一道火幕。 “我不管你是谁。” “但今日撞在我手里,便是你命数该绝!” 手中赤练一抖,漫天阴火鱼跃般卷向深处,其所过之处,如鱼肚渐白,將一切都遮盖了。 “闹海!” 许戒甲低喝一声,身形临空腾起,眼中青光暴涨,如两盏幽冥鬼灯,洞穿烟尘。 阴火肆虐,洞內温度骤升。 空气扭曲间,忽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那声音悽厉至极,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喉咙被烧穿后挤出的最后一声哀嚎。 下一瞬,火海猛然炸开! “轰!” 一道焦黑如炭、裹挟著火星与烟气的血影,破开火浪,直扑而出! 正是血尸。 第34章 邪修 “吼~!” 血尸咆哮著猛扑而至。 它浑身筋肉虬结,腐肉下暗红经络扭动,五指如刀,裹挟腥风当头劈下! “垂死挣扎!” 许戒甲眼中青光一闪,袖中赤练如蛟龙翻腾,阴火再起! “轰~!” 巨响震耳。 赤练划出血色弧光,阴火如附骨之疽缠上。那血尸竟不闪不避,腐烂的躯体在火中扭曲变形,却仍咆哮著,以骇人速度直撞而来! “好个孽障!” “找死!” 许戒甲冷哼,背后金刚虚影骤然凝实,怒目圆睁,五掌齐出,如泰山压顶死死扣住血尸! “嗡——” 金刚诵经,佛音震盪。 血尸身躯猛地一僵,挣扎之力骤减。 许戒甲袖中寒光疾闪,三枚定魂钉破空而出,精准钉入血尸眉心、心口、丹田! “嗤!” 血尸浑身剧颤,隨即瘫软如泥,再无动静。 许久。 血尸头颅低垂,似已毙命。 许戒甲却神色更凝,盯著残骸,手腕一抖。 “轰~” 赤练带著阴火扑去。 將至未至,血尸身躯猛地弹起!正欲扭头,三枚定魂钉已呼啸而至。 “噗呲~” 钉尖贯入天灵,血浆迸溅。 “这炼尸之人,修为怕与我相当....”许戒甲眉头微蹙,旋即冷笑,“我有鬼神在身,该怕的是他。” 不过...... 他心下一沉。 庙宇失了筑基修士坐镇,连这等宵小也敢覬覦。今日若非亲至,再过几日,此地怕已炼成尸窟,引来更多邪修盘踞! “这尸亦不能留。” 指尖轻挑,赤练捲动阴火,瞬间將血尸吞没。 火舌舔舐,尸身焦黑成炭,化作飞灰。邪物不入五行,唯火雷可灭,否则遗祸无穷。 血尸成灰。 洞窟深处,死寂无声。 “跑得了吗?” 许戒甲冷笑,背后金刚虚影骤然扭曲,化作一尊持灯鬼神,青面獠牙,手托幽灯。 “给我找!” “疾!” 低吼声中,鬼神掌心幽灯摇曳,一缕黄泉阴火飘出,附於赤练之上。赤练猛然抖开,七八道火蛇如灵蛟探海,窜入矿道深处。 “啊!!” 不过数息。 洞內骤然响起一声惨嚎! 许戒甲身形一晃,如烟似雾,隨风捲入洞中。 ........... “轰!” 经过一个洞口。 赤练聚成一团,阴火惨白,照亮一方。许戒甲负手而立,青目如电,扫视洞窟。 洞深处—— 一方血池翻涌,壁上垂下赤红藤蔓,如血脉搏动。 五朵血莲扎根池中,瓣开合间灵气吞吐。池底沉著数个牢笼,囚著山野散修。正中有一邪修趺坐莲前,十指牵动朱丝,另一端没入囚者眉心。 隨著他呼吸起伏,牢中修士身躯肉眼可见地乾瘪下去。 “抽髓化气,损不足以奉有余。” “左道邪术。” 许戒甲声音冰冷。 “可惜叫你找来了....”邪修动作一滯,睁开眼,喉头滚动,“再给我几日便好,唉!!” “可惜什么?” “杀你。” 枯瘦修士右臂焦黑,显是火蛇所伤。 他抬起浑浊的眼:“洪冬荣被羈押,此地乃练法良地,我不愿放弃。若再几日,等我吞了血莲,届时筑基功成,在以矿洞內外村民精炼法器,届时,杀你如碾螻蚁...” “世上哪有那么多可惜。” “错过就是错过。” 许戒甲手臂抬起,赤练如蛇昂首。 “轰~!”红綾腾空,阴火盘成漩涡,洞內光影明灭不定。 许戒甲沉喝呵问:“可还有其他同伙?” “同伙?”邪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猜?” 下一瞬,洞窟轰然塌陷!血池猛地一沉,烟尘翻涌间,邪修踪影全无。 “哪里跑!” 袖中赤练如电射出,所过之处亮如白昼。 火光映照下,许戒甲鼻翼微动,身影一闪,已见洞外一道人影正仓惶遁走。 矿口。 矿工正提灯巡查。 许戒甲额角青筋跳动,攥紧赤练,猛地一抖! 红綾抖开漫天阴火,化作条条火蛇。他足下踏起几朵矮云,大步急追:“我在红云庙十余年,这鹿儿山的沟壑,我比你熟千倍万倍!” 吼声如雷。 前方人影惊惶回头,慌忙掏出一面铁镜,肉疼地朝自身上下一照。 镜光扫过。 邪修竟一分为二,朝两处飞遁。 “哼!” 赤练盘旋,阴火怒啸,瞬间吞灭一道虚影。 他毫不停滯,直扑另一方位。 “死!” 望著眼前邪修,许戒甲胸中怒意翻腾。 此番探查,本以为手到擒来,却低估了邪修之贪,也小覷了筑基之威。 此番事了,定要闭关苦修,万事修为当先! 心念电转,法力狂涌,手中赤练依“闹海”之势急抖,泼出大片阴火。 邪修回头,又掏出一卷画册。 哗啦一声。 《百鬼夜行图》凌空展开。 墨色翻涌,数十青面獠牙的恶鬼破卷而出,手持哭丧棒、锁魂链,竟挡下三分阴火。 “阴曹法器?”许戒甲足踏矮云,赤练盘绕周身,“你这三脚猫的工夫,也配掌地府之物?” 话音未落。 画中夜叉已结成阵势。 “我不过借洞一用,何必生死相搏?”邪修见阴火受阻,脚步微缓,“我有一处地方,家財万贯,青楼、酒楼、画舫、土地尽有,你若愿意...” “滚!” 两团火星疾射而出。 邪修眼底寒光一闪,画卷猛地摊向天空。“给脸不要脸!真当我是不敢与你斗吗?!” 鬼啸声中。 恶鬼、夜叉汹涌扑来。 “什么魑魅魍魎!”许戒甲怒喝,並指掐诀,背后轰然浮现持灯鬼神,“睁开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鬼神掌中幽灯骤亮,光芒如剑,刺破黑暗。 光焰所及,夜叉恶鬼如墨汁滴落,纷纷消融。邪修惊愕一瞬,赤练已如血色闪电,洞穿其胸! “呃啊——!” 邪修身形剧震,低头看著透胸而出的红綾,眼中怨毒几乎凝成实质。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嘶声道:“畜生!你今日坏我道途,此仇不共戴天!我纵死,也要咒你道心蒙尘,日后等你命陨归西,我定纠缠你生生世世!” 许戒甲眼神冰冷如铁,手腕猛地一震! “轰~!” 盘绕的阴火瞬间自赤练涌出,顺著伤口疯狂灌入邪修体內,將其五臟六腑焚为焦炭! “聒噪!”许戒甲的声音斩钉截铁,“邪魔外道,也配妄论因果?若等我死了去地府,我倒要看看阎王会偏袒谁!安心上路便是!” “呼——” 看著邪修在阴火中迅速化为飞灰,只余地上一点骨殖,许戒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目光落在骨灰中遗留的储物玉佩上,嘴角微扬。 此番奔波,倒也不算白跑。邪修遗物,连同洞中血莲、血池,皆非凡品。 不再迟疑,伸手摄过玉佩,法力探入。 第35章 灭除怨气 储物玉佩,淡黄色。 面上精雕著木楼、画舫,檐角还悬著米粒大小的铃鐺,指腹摩挲,亦有细微铃声。 这人死前自称家財万贯,看这玉佩雕工,倒不似虚言。 “不过,如今是为我所用了。” 法力渡入。 神识如潮水般涌入玉佩空间。 里面约莫两丈长宽,堆著大把綾罗绸缎、珠宝金银。角落处几个青瓷瓶歪倒,滚落出几颗丹药。 “.......” 丹药非凡物。 碧竹县內,能开炉炼丹的,唯他红云庙、青溪陈两家。 细数瓶中药丸,疗伤、修行、固本、养魂之类加在一块不下百枚,这邪修来歷怕是不简单。 “事已至此。” “杀了就杀了吧。” 许戒甲摇摇头,神识扫过丹药。 忽然,空间正中央一抹暗红刺入眼帘。那是一桿三尺长的血幡,幡面灰暗,仿佛尘封多年。 取出细观。 幡面暗纹绣著两篇功法。 正面金线绣《蟾吞诀》,细述如何精炼自身血气;背面《子母同心线》则以银丝绣成,讲的却是將他人血气炼为“子线”,反哺自身根基。 “看来那傢伙的邪法,根子便在此处。” 见幡面两道术法。 许戒甲略过《子母同心线》,將《蟾吞诀》仔细记下。 血气精炼法门难得,即便在红云庙,也只是靠著金刚坐禪稍作锤链,並无专精此道的功法。 今日得法,虽说来路不正,也算是机缘。 除血幡外,再无其他惊喜。许戒甲探查完毕,便遁出神识,意返体內。 將血幡收起,他又取出那面铁镜。 镜面如水,背刻有一怪,虎首人头共生一体,镜下还有几字:黄岭莫氏。 “莫氏?” “没听过。” 轻轻一敲镜背,镜中传来一阵奇异波动。 许戒甲能感知到,若將神魂附上这波动,便能一分为二。 “有点意思。” 笑著將其收起。这镜子分出的人影虽不顶大用,但逃命时也算一件宝贝。 一番清点。 除去铁镜、画册、血幡外。 只有十余枚灵石,百余丹药算得上好物件。 “可惜,若那廝没急著筑基,灵石怕不止这点.....”念头闪过,许戒甲转身返回矿洞。 ............. 之前坍塌的洞口不见血池。 许戒甲化作雾气钻入缝隙,也只寻到几株血莲。至於那些笼中修士,均已毙命。 一一將其拖出。 笼中修士个个身子乾瘪,面色惨白。 “胡为。” “仙长有何吩咐?” 一个络腮鬍的汉子提著油灯紧跟其后。 矿头洪林死在邪修手上,这胡为常年入山打猎,有些胆气,便叫他暂代了。 “去县城贴告示,把这几个修士的容貌画上去。有人撕帖,叫他们来红云庙认尸。”许戒甲一一吩咐,又补了句,“再打听打听,地母宗新来的巡检是何人物。” 日后要常驻此地。 若与地母宗修士交恶,终归麻烦。 “仙长....”胡为应下,迟疑片刻,低声道:“那邪修已死,我那床上躺著的兄弟...可还有救?” “.......” 短暂沉默。 胡为低下头,正欲退下。 “等等。” 许戒甲叫住他:“不久红云庙將要收徒,你等村中若有年龄合適的娃娃,我会优先挑选。” “谢大人!” “去吧。” 胡为悲喜交加,愣神间,许戒甲已走入矿洞深处。 三日后。 矿脉邪气涤盪乾净。 许戒甲在洞口布下简易阵法,这才返回洪工村。 枯井依旧。 井口黑雾却比往日更浓。 照影高悬井壁,苍怀梦的鬼躯凝实不少,见许戒甲归来,急忙飘来行礼: “大人!井下有变!” “哦?” 许戒甲俯身望去,只见井底洞口扩张了倍许,黑雾如潮汐涨落,其中竟浮动著模糊人脸,时哭时笑。 “这怨气...真生了灵性!”苍怀梦声音发颤。 许戒甲心头一紧。 若井下真孕育出邪物,恐怕又是一场五鬼树般的灾祸! “稳住火势。” 许戒甲盘坐井沿,背后持灯鬼神虚影迅速凝实。青面獠牙的鬼神手托油灯,一缕黄泉阴火自灯芯飘出,如灵蛇般缠上照影灯。 苍怀梦鬼躯微颤,本欲开口。 见许戒甲双目微闔,终究没敢出声,默默操持火势。 “嗡~” 照影骤然亮起,功德金火与黄泉阴火交织,化作奇异的青金色光焰。井底黑雾如雪遇骄阳,纷纷退避。 然而—— 那些哭脸、笑脸却纹丝不动。 “....麻烦。” 见此情景,许戒甲眉头紧锁。心念电转间,忽然想起一物。 “有了!” 他翻手取出那面双首共体的铁镜。指节轻叩镜背,神识隨那奇异波动荡漾。 剎那间。 神魂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哗啦~” 镜面如水波荡漾,另一个“许戒甲”踏镜而出。 二人对视。 许戒甲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先前那邪修分出的人影笨拙,可自己分出的这个,眼神灵动,甚至....隱隱带著一丝审视。 “小友。”分身拱手,声音与本体一般无二,“助你除此邪秽。”话音未落,分身背后竟同样浮现持灯鬼神虚影!苍怀梦见状,鬼躯剧震,魂光乱颤:“大、大人!这...” 许戒甲冷眼扫过,老鬼顿时噤若寒蝉。 “我的时间无多,动手。”分身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 许戒甲虽有疑惑,但五指一张,照影灯青金火焰暴涨。 分身同时掐诀,黄泉阴火中射出数团火星,直坠井底。 两股截然不同的火焰在井下交匯。 如阴阳相抱,缓缓旋转。 火焰入洞。 “啊——!” 井底人脸发出悽厉哀嚎。 黑雾疯狂翻涌,隱约可见人脸扭曲嘶吼,双目泛著狼一般的凶光。 “是怨念聚形!”分身突然开口,声音急促,“快!用尽全力!將法力灌入油灯!烧它!” “...此灯油盐不进,法力难入!”许戒甲急道。 “跟我念!” 分身身躯瞬间稀薄了几分,语速快如疾风:“业火焚罪,金灯渡厄,照见五蕴,度世间一切苦....” “业火焚罪,金灯渡厄...” 许戒甲唇齿开合,每一字都如金铁交鸣。 隨著真言诵出,手中那盏斑驳油灯突然剧烈震颤!灯身积年的黑垢竟如蛇蜕般片片剥落! “照见五蕴,度世间一切苦——!” 最后一句真言喝破,灯盏猛然迸发出刺目金芒!黑漆褪尽处,露出內里璀璨金身! 灯身赫然五字: 鎏金莲灯! 分身的身影已淡如薄烟,仍强撑著低喝: “快!” 无需多言。 许戒甲將全身法力毫无保留地灌入灯中。 金焰“轰”地暴涨三尺,化作一朵璀璨金莲悬於井口。莲心射出万道金光,所照之处,井底那些扭曲人脸如春雪消融。 “啊啊啊——!” 怨念黑雾深处,猛地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金光穿透处,一道巍峨虚影显现,身披残破铁甲,手持断裂军戈,颈上空空如也! 正是怨念本源,无头將军! “好好好!” 分身哈哈大笑,猛地纵身跃入洞口,一把將那怨念虚影死死攥住! “呼~!” 阴风骤起。 分身张开巨口,竟將那无头將军虚影一口吞下! “咕嚕~” 天地为之一静。 待许戒甲再度睁眼,黑雾散尽,井底恢復死寂,只余那盏鎏金莲灯静静悬浮。 灯焰中心。 多了一朵米粒大小的金莲。 “敢问大人...可是地府鬼神?”分身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却无任何回应,许戒甲赶忙又道,“若有差遣,许某万死不辞!” 没有回应。 分身溃散。 空中只飘落一朵小小的、淡紫色的喇叭。 瓣轻颤,仿佛带著一丝笑意: “等我找你。” 第36章 鎏金莲花灯 枯井深处,黑雾散尽。 怨念已消。 许戒甲接下那朵淡紫色的喇叭,试著再次催动铁镜。镜面波动,另一个身影钻出,却眼神呆滯,动作笨拙,全无先前的灵性。 他环顾四周。 死寂无声,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咦,大人?黑雾散了?”灯芯中,苍怀梦猛地睁眼,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 他不知道? 许戒甲心头一跳。 先前本想借铁镜分身之力,两人总强过一人,谁料分身竟被那鬼神夺了躯壳! 虽结果圆满,过程却著实惊心动魄。 那地府鬼神为何现身阳世?自己功法显化的鬼神相,又究竟是谁? 思虑良久,不得其解。 许戒甲按下纷乱念头,冷声喝道: “噤声!呆在灯芯里。若敢擅自离灯,定叫你魂飞魄散!”他晃动手中的鎏金莲灯。此灯先前经功德淬链,解除部分封印,今日又在真言催动下,终露真容! 鎏金莲灯! 灯座是八瓣鎏金莲台。 灯盏本应镶嵌七颗按北斗排列的舍利子,如今却只余空洞。灯心金焰不灭,澄澈如琉璃,正是炼化怨念所得的功德金火。 此乃佛门重宝。 有渡厄净邪、照见本源、业火焚罪之能。 只是... 那鬼神为何知晓佛门宝物的解封真言? “呼~” 许戒甲吹出一缕清风,压下井底浮尘。 他看向黑雾曾涌出的洞口。原以为深不见底,待怨念散尽,不过半米深浅。 当真奇异... “大人神威盖世!区区邪秽,不过掌中玩物!”苍怀梦认定许戒甲便是鬼神,连声諂媚。 “可会封土之法?” “会!” “將雷前辈的墓门封好。” 临行前,见雷觅云前辈墓门洞开,许戒甲於心不忍,吩咐苍怀梦將其封固。 雷觅云为镇邪而死,当得安息。 “走,回庙。” “是。” ............ 山门新漆未乾。 许戒甲按下云头,松香混著浓烈的桐油味扑面而来。 外出六日,先前被平玉毁坏的大殿已重新垒起墙基,看进度,半月內当可復原。 几个木匠正修整梁木,见红云掠至,慌忙丟了手中凿子行礼。 “仙长。” 年长木匠小步趋前:“仙长,青仙姑交代,您若回来,可去云崖寻她。” “嗯。” 许戒甲未急著上崖,先绕著庙宇巡视一圈。见诸事顺利,便先去了木塔。 塔內寂寥,门扉半掩。 蒲团尚温,香炉青烟裊裊,显是邓前辈刚离去不久。 转身去了云崖,崖上雾气氤氳。 透过未散的白雾,隱约可见崖边盘坐三人。 许戒甲悄然走近。左首青萍,右首宿永怀。二人中间,邓扶光白髮披散,枯瘦手指正引著一缕白雾,於半空勾勒《素练真云诀》的字跡。 红云庙有三云真法。 赤霄真云诀; 素练真云诀; 丹霄真云诀。 欲修三法,必寻火霞云精、水阴云母、黄土地云。 “上善若水,利物不爭。”邓扶光的声音混著远处鹤鸣,震散周遭薄雾。他微睁双目,口吐真言:“太虚凝露,玄气化霜,形若素练,神比云长....” 真言吟诵间。 半空水字忽化游鱼,忽作惊涛,流转不息。 “看来我来得正好。”许戒甲轻声入座,身旁青萍眼角微弯,低哼道:“凝神听经。” “我修木法,於红云、黄云不甚精通,唯水云尚可参悟一二。” “今日便讲水云。水云无形,擅变通之道,亦可兼修幻法、疗愈之术.....” “.......” “经云:柔能克刚,静可制动。” 邓扶光手托一盏清露,示於眾人:“观此水珠,在荷叶为露,入土为泉,升天为云,落地为雨。” “故,水无常形,变化由心。” “......” “此法分四境。” “凝水、化云、织练、归真。” “修习时,当存『四相归一』之念。凝水时思其柔,化云时观其变,织练时守其中,归真时忘其形。” “如此,方能得法真髓。” “........” “今日便到此。” 邓扶光忽並指一点,盏中清露化作细密水珠洒落。 许戒甲只觉灵台一清,神魂如洗。待他定神,崖边只剩一截青藤隨风轻摆。 “矿脉如何了?” 宿永怀主修赤霄真云诀,听水云法是为触类旁通。青萍则主修此法,如今闭目,仍在体悟。 “不太平。”许戒甲摇头道,“师尊被羈押,庙中无筑基坐镇。我本以为他们多少有些顾忌,谁知那硃砂矿里竟藏了个养尸的邪修!” “邪修?逃往何处了?!”宿永怀霍然按剑起身,指节攥得发白。 “已被我诛杀了。” “杀了?” 崖风骤起,吹散最后几缕水汽。 宿永怀的剑穗犹在晃动。他先是一怔,隨即朗声笑道:“好!邪修个个滑溜,能活下来的都擅斗法,你先前还向我討教,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师兄谬讚。” 许戒甲摩挲袖中赤练:“那邪修害了不少修士,我托胡为在县城张贴告示,叫人来庙中认尸。其中有个黄岭莫氏的子弟,师兄可曾听闻?” 邪修储物丰厚,且那铁镜来自黄岭莫氏。 若不弄清底细,恐日后横生枝节。 “我说呢!”宿永怀伸手拍在许戒甲肩头,“前几日確有一伙修士寻来,非要见你。我推说你在闭关,他们倒还帮著修了几天大殿。” “送尸骨还乡,总能结个善缘。” “也是。” 宿永怀点头。 “莫家?”青萍忽睁眼:“你方才说黄岭莫氏?”她缓缓起身,发间竹簪化作青蛇盘绕,“此家族精於制符,常採买我庙硃砂、青玉,家底颇丰。” 她顿了顿,復又道: “师弟先前修为尚浅,对庙宇周遭势力门派知之不多。但日后我三人皆为庙中砥柱,今日趁此,便与你们分说一番这家族与门派之別。” “师姐请讲。” 许戒甲、宿永怀闻言,正襟危坐。 青萍道: “碧竹县虽小,然依长云河支流,物產尚丰。周遭豪强林立,如黄岭莫家、棲霞林家、青溪陈氏、玄铁吴家、白鷺柳家、鬼哭方家....” “这些豪强盘踞一方,各有祖传法门。” “莫家画符,林家织云,陈氏炼药,吴家炼器,柳家重农桑,方家通阴事。” “他们与门派,犹如並蒂双莲,同源而异相。修真家族以血脉为根,功法秘不外传,棲霞林家的云锦、青溪陈氏的丹药,皆赖此维繫。” “而修真门派则以道法为脉,广纳四方才俊,如我红云庙三云法择贤而授。家族如老树盘根,守一方基业;门派似江河奔涌,匯百川之流。” “故——” “家族易困於血脉桎梏,门派常陷於派系之爭。” “二者相生相剋,恰如阴阳轮转。” “但愿我等將来,莫因利起纷爭。”青萍將玉簪重新插好,目光投向山下,“走吧,外面又有修士到了。” “善。” 第37章 蒙博 时值仲夏,烈日灼空,杨漫漫。 一队四五人的车队缓慢前行,男女老少皆有。领头汉子蒙博身著半旧短褐,腰间悬著个脱漆的葫芦。正值壮年的他,在黄棲山一带领著伙散修,號“钻山鼠”,也算一方人物。 只是此刻他丧著脸,不时回头望向身后那辆驴车。 车上別无他物,只有一具木棺。 “蒙哥儿。”队伍中踱出个拄杖老者,鹤髮鸡皮,眼神却矍鑠,“前面就是红云庙地界了,见了仙长,你那套野路子脾气收著点。” “我晓得。”蒙博抹了把汗,眼珠转了转,“陈叔,都说红云庙主修邪法,庙主前些日子被地母宗羈押,可眼下这大兴土木的架势,倒像没事人似的。” 话未落音。 腰肋便被老者杖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糊涂!”陈叔压低嗓门,“地母宗没株连,便是认定了其余人乾净。再说...”他瞥了眼棺材,“若非人家收殮,老三的尸骨还不知烂在哪处山沟里。” 蒙博牵著驴绳,边走边道:“红云庙的恩情我记著,自然不会使下作手段。只是他家如今不比从前,占著的矿脉怕是要缩水,这机会....您说咱想办的事能成吗?还有他家新庙主,对咱们这些散修...到底是啥態度?” 洪冬荣当庙主时,因练邪功需散修尸体,对黄棲山的人可不算友善。 “嗯...”陈叔沉吟,“如今庙主是他大弟子云鹤,风评尚可,为人平和,修为高深,据说是这方圆百里筑基之下第一人,想来....不会像他师傅那般吧...” “但愿。” 蒙博嘆了口气。 散修无依无靠,修为低微,只能在大势力夹缝里钻营,捞点油水餬口。 正说著。 忽闻一阵叮噹细响。 几个村妇挑著食盒经过,当中一个穿杏红衫子的正笑著对同伴说:“听许仙师漏的口风,庙里要收徒弟哩。” “收徒?” “当真?” 细语声隨村妇远去。 蒙博一行行至山门前。大门牌前新刷了红漆,两侧值守村民虽繫著白带,神色倒还镇定。 蒙博整了整补丁粗布衣,踏过门槛,入得大殿。 殿內香菸繚绕,蒲团上已候著数人。 叮~ 环佩轻响,三道云气自梁间垂落。 为首青年身著红云道袍,袖口云纹暗绣,行动间如流水拂波,正是许戒甲。 “劳诸位久候。”许戒甲拱手,声如清泉。 隨行的宿永怀抱剑而立;青萍则面色清冷,只在看到送葬人群时,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不急,我等也是刚到。”座下几人纷纷回应。 “自寻吧。” 许戒甲不喜囉嗦。 袖袍一拂,储物玉佩飞出五道流光。 “哥哥!” “我儿啊!” “三弟!” 尸身现出,殿內顿时悲声四起。蒙博扑到三弟尸前,见他面容安详,连指甲都修剪整齐,显是精心打理过。这般体面,红云庙倒不像山野传言那般不堪。 “呜呜~” “呜~” 哭声不绝。 许戒甲三人相视,默然静立。 殿內檀香氤氳,渐渐冲淡了悲声。修士们收了泪,各自从怀里掏出些山货:黄棲山的云雾茶,青溪涧的茯苓膏,还有几包油纸仔细裹著的野蜂蜜。 算不得贵重,却是一份心意。 “许仙师,这是小老儿自酿的松子酒...” “大人,这包山参虽不成气候....” 眾人推让。宿永怀在旁看著,嘴角微撇,被青萍一个眼神止住。许戒甲倒是来者不拒,一一道谢收下,还特意让青萍记下各人所赠,日后好还礼。 片刻后。 眾人散去,只剩蒙博与陈叔留在殿中。 蒙博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匣。匣开处,一株五色云芝静臥,云纹繚绕,隱透霞光。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蒙博双手捧上,“谢过仙师为舍弟收殮之恩。” 许戒甲眸光微动。 这五色云芝乃云霞精气所钟,等閒难遇。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宿永怀,见师兄也瞪圆了眼,连青萍都微微倾身,皆知此物不凡。 “蒙道友客气了。”许戒甲並未去接,反而眯起眼,“此物珍贵,道友自用岂不更好?” 陈叔见状,忙上前一步作揖:“仙师明鑑。我这侄儿是个直性子,不懂弯绕。这云芝再好....”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对我等山野之人,不如换些实在的。” 殿內一静。 香炉青烟裊裊,映得人面模糊。 许戒甲指尖轻叩案几,“篤篤”作响。忽而展顏一笑:“蒙道友但说无妨。” 蒙博与陈叔交换个眼神,突然跪地抱拳:“小的斗胆!红云庙如今不比从前,您家那两座矿脉后头怕少不了麻烦!小的愿带人替大人看守矿脉!” “放肆!” 宿永怀驀地拔剑半寸,冷笑拂袖:“山野散修,习些微末伎俩,也敢妄言我家之事?” “永怀!” 青萍素手轻抬。 “哼!” 宿永怀收声,只余粗重鼻息。 “宿师兄。”许戒甲摇头轻笑,“蒙道友既有心,何妨一听?”转头温声道:“道友手下几人?” 蒙博眼睛一亮,急忙竖起五根粗短手指:“连小的在內,五人。”他搓了搓手,“虽都是粗人,但胜在熟悉这周遭山头沟坎.....” “好!”许戒甲突然击掌,“若道友能再拉一队好手,共守两座矿脉,那每日產出....”他故意顿住,看著蒙博骤然屏住的呼吸,“我分你一半!” “嗯?!” “一半?!” 宿永怀双目圆睁,正要发作,青萍素手已轻轻按在他臂上。 “哼!” 他愤然別过头。 “蒙道友意下如何?”许戒甲拂袖轻笑,指尖轻叩案几,如更漏滴答。 “两队....这....”蒙博沉吟。陈叔赶忙凑近,手掌挡著嘴急声道:“外头人还没走远呢....” “小的愿意!”蒙博旋即抱拳应下。 “好。” 许戒甲唇角微扬,忽又神色转冷,“我知你是山中出身,惯用些下作手段。那矿中村民皆受我庙庇护,你若敢强逼苦役.....” “哼!” 他眼神骤寒,袖中赤练“嗖”地窜出,如毒蛇昂首,映得四壁通红。 “是,是,是....” 蒙博连声应诺,忙拉著陈叔退下。 待脚步声远去,宿永怀一把將长剑拍在案上:“师弟糊涂啊!这些野修根性难改!让他们看矿?定会监守自盗!况且他们那点微末本事....” “师兄,眼下情形,舍些矿石又如何?” “而且....” 许戒甲望著远去的烟尘,声音低沉:“他们穷怕了,精打细算刻在骨子里。如今能几日得利,在他们看来,命...有时比金银还贱,自然会好生看管矿脉。” 呼~ 山风穿堂。 一片枯叶飘落案头,他指尖轻点,枯叶无声化作飞灰。 “矿上能安,你我三人,便在庙中静候云鹤师兄筑基的消息。除此之外....莫要外出。” “嗯。” 二人闻言,看了看许戒甲,一时默然。 第38章 收徒准备 光阴如漏。 山外俗世沉寂,红云庙內却人影穿梭,忙碌不息。 重建庙堂、浇灌灵药、修补云池..... 许戒甲这月余来脚不沾地,早起督建偏殿,午间修补云池禁制,晚时又要往灵田走一遭,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不过也藉此机会,迅速熟悉了庙中诸多事务。 如今七月將至,雷雨频繁。 先前因地龙翻身要补种的雷公芋,可耽搁不得。 此物生得古怪,茎秆足有丈余,偏要种在峭壁边上吸收雷雨精气才肯生长。邓前辈说过,待冬至雪压芋头时,挖出来的块茎会泛著紫电纹路。 这芋头生吃麻嘴,若以炭粉相融,能过滤毒性,食之可让修士在雷雨天瞧见乌云中藏著的道韵。 它的地位。 只在不可或缺的云纹稻之下。 故有庙谚:“雷公芋啊三尺三,冬天挖来当仙丹...” 许戒甲望著蒸腾云气,忽忆起祖师手札中一句深意:“红云庙之根基,不在云法玄妙,不在修士多寡,而深藏於这一片片雷打不动的芋头与稻米之下。” “师弟,快些弄吧。”宿永怀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思绪。 “师兄说的是。”许戒甲收起念头,广袖一振。 “嗤——!” 赤练如蛟龙出洞,在嶙峋山石间犁出两亩新田。 宿永怀隨后弯腰播种。 “宿师兄,”许戒甲抹了把细汗,“等种完这批雷公芋,我打算擬个招徒章程。待云鹤师兄出关,正好去山下三十五个村落选些好苗子。” “收徒?” 宿永怀闻言一怔。 他素来独往独行,更別说教养徒弟这等琐事。 “师兄,”许戒甲瞧他神色,笑道,“庙里事多,若只靠咱们三个,何谈復兴?况且那玉衡观、碧竹门不过两三徒弟,如今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吗?” 宿永怀愣了愣,沉吟道:“也罢,待会儿找青萍师姐討个主意。她前日还念叨著丹房缺个养水童子。” 红云庙有炼丹法。 三人中,只有青萍习得一种水炼丹术。 “行。”许戒甲应著,不时说起对弟子的看法,“弟子不必不如师,倘若能寻个天才,或许未来之路还需他帮扶自己呢。” 暮色渐沉。 两亩雷公芋终是栽完了。 两人摸黑下山,入了大殿,见青萍正清点物资,便將收徒事宜一一说出。 三人一番討论,大致有了章程。 “那就这般定下了。”许戒甲环顾二人,不疾不徐道,“待云鹤师兄出关后,便散出招徒消息,收纳庙下三十五个村落之民,矿工子弟优先,岁数均不得超过十岁。选徒之法,可效仿鸡鸣寺,设下静心、观行两道关卡。” 宿永怀正把玩著剑穗,闻言抬眼:“鸡鸣寺?” “差点忘了,师兄先前未去大典。”许戒甲笑道,“那鸡鸣寺开炼器大典时,立下三关,每过一关者可得一法器,我见效果不错,便想著借鑑来用。” “具体说说。”宿永怀来了兴趣。 许戒甲道:“静心之关,我见鸡鸣寺山门前跪著数十位散修,任凭烈日当空、风雨如晦,皆须跪足一炷香的工夫。其间若有搔首弄姿、东张西望者,即刻逐出。这般考验,方能筛去那些心浮气躁之辈。” 青萍手中绢帕一抖,笑道:“师弟此法甚妙。那些富贵子弟,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这般苦楚?倒是贫寒人家的孩子,反而心性坚韧些。” “此法甚好,可用。”宿永怀点头附和,又问,“第二关呢?如何去做?” “这第二关.....”许戒甲沉吟片刻,“过了静心关者,再领三枚铜钱,去山脚下村落中过活七日。须得不偷不骗、不欺不诈,凭真本事谋生。若有偷抢欺人者逐出,过活三日者作外门弟子,七日皆过则为內门弟子。” “这般分出內外门,弟子数目怕是不少.....”宿永怀將配剑往几上一搁,“这么说,你我三人岂不是都要收徒授艺?一两个还好,多了我可应付不来,倒不如独自参玄悟道清净。” 青萍闻言,柳眉倒竖:“好个没担当的!这也不愿,那也不喜,当初重明师兄离开时,你何不跟著一块去了?” “我.....” 宿永怀一时语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好了。”许戒甲见二人爭执,笑道,“收徒讲经一事,我倒有个主意。” 青萍刚训完宿永怀,胸口仍微微起伏,斜睨他一眼:“说来听听。” 许戒甲先斟了杯茶递过去,慢悠悠道:“此番招徒,本意是替观里分担杂务,传承道统倒是其次。如今各派收徒,多是一师带两三个弟子,不如咱们三人共做那群孩子的师父,每日排好课业,轮流教导。若有天资卓绝者,再论私人收徒之事。” 宿永怀本不愿再听,闻言眉梢一挑:“这倒省事,好法子。” 青萍撇了他一眼:“哼。” 许戒甲忙摆手:“好了好了,既无异议,便这么定了。” “可这般分內外门,物资分发、外门晋升,师弟你可有想法?”青萍经受过师傅背叛,最恨分裂,盯著许戒甲问道。 “唔.....”许戒甲沉吟许久,取来一柄算筹,在檀木案几上比划,“外门弟子月例:云纹稻三斤,五气灵瓜一个,辟穀丹五粒,供给三餐。” 青萍蹙眉:“这般份例,怕难以修行。” “资源就那些,总有人多有人少。”宿永怀笑道,“想我等平日吞吐云雾,不也修炼至今?” 许戒甲不理他调侃,继续道:“《养气诀》前两卷许他们誊抄,每日经课可隨內门弟子同听,不过浇水、耕地、採气、收云等杂事皆需劳作。” “至於內门弟子.....”他指尖一动,“份例翻倍,另加青霞菘半斤、雷公芋半斤,聚气丹三粒,定魂香一柱。功法先传《青霞定心》,有天资者再传《青霞吐纳术》。相较外门,劳动较少,但需做巡逻、探查、灭邪等事。除每日听经,你我三人各自再开一课,供他们精修。” “可以。” “行。” 两人皆同意。 青萍又问:“晋升之法呢?” “这我有个法子!”宿永怀眼珠一转,“设个『考功司』,每年大比,分高者升內门,如何?” 青萍哼道:“你想得轻巧。若有人以利诱惑,成群结队谋取考功呢?” 许戒甲笑道:“无妨,考功一事,可由云鹤师兄出关后亲自定夺。”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今日先定这些,师兄、师姐看看还有何处不妥?” “......” 一番敲定,三人又细纠许久,直至半夜三更,才相继回房。 房间內,许戒甲躺在床上,心情难定。 喜的是终於有了真正的家,且正经歷著“从无到有”的过程;悲的是这个家正处风雨之中。 “呼,等诸事定下,也该专心修行了。” 他盘点所学:青霞吐纳术是根基,吞吐天地灵气;金刚坐禪修肉身、神魂,能召鬼神虚影;云隱无相诀是遁术。 丹霄真云诀乃黄云之法,是未来根基。 蟾吞诀可精炼血气。 “吐纳,肉身、神魂,遁术.....” “云法,血气精炼.....” 思来想去,许戒甲决定先精修吐纳之术,习遁术、走云法。 庙中关於云法的经验多,走这条路终归能少些错。至於金刚坐禪,关乎鬼神虚影,暂时不动。 第39章 云鹤突破 七月过半,红云庙。 许戒甲总算摸清了庙宇运转的门道。药园、灵地需每日浇灌晨露,其余琐事渐趋平稳。 三人终於能忙里偷閒,將更多精力投入修行。 吐纳,引气入体; 坐禪,淬链神魂; 不时登上云崖,感悟雾气,修行云法。 日復一日,勤修不輟。 停滯已久的修为,终於在这般苦修下,显露出鬆动的跡象。 ........... 庙外小院。 一队人马拉著沉重的驴车,运送矿石,尘土飞扬。 自將矿脉交予蒙博看管,確实省心不少。每周只需清点一次。矿石分量虽比预期略少,但尚在可接受范围。 蒙博此人,倒也识相。 至少,虐待矿工的事,未曾听闻。 只是..... 他实在精明得紧。 不知从黄棲山何处,招来一伙山民。这些人整日在矿洞里忙活,沉默寡言,乾的活计,瞧著比原先的矿工沉重得多。 庙中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便是先前最不情愿的宿永怀,也明白庙宇维持不易,未曾多言。 只私下里嘆过: “待日后安稳些,定要亲自去矿上走一遭。” 说这话时,他眼神复杂,竟也改了主意,透出几分想寻几个弟子的念头。 许戒甲视线掠过矿车,落到蒙博身上。 除了清点矿石,他心中还盘算著,要问些別的事。 庙门前,热浪微醺。 蒙博换了身崭新的土黄色袍子,绣著祥云草木,料子粗糙,针脚粗疏,像是哪个小门派淘汰的旧货。 他脸上堆笑:“大人,您点点。” 许戒甲目光一扫,分量大致不差。视线落在蒙博的新袍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几天不见,就换了身皮?看来我家这矿脉,还挺值钱。” 蒙博笑容一僵,眼神躲闪,搓著手:“大人说这话...我,我也是为红云庙做事...”说著说著,后面的声音矮了下去。 许戒甲拍了拍手,道: “东西拿了这么多天,嘴里也过了道油腥,可別忘了职责。”他话锋一转,不容置疑,“我家矿小,容不下太多人。那黄棲山的山民,你都领回去吧。” “是,是。” 蒙博连忙应声,心里唏嘘不已。 “嗯。”许戒甲微微頷首,似不经意问,“对了,你在黄棲山人头熟。可知谁懂驯养飞禽走兽之法?庙里灵田药园,急需上好的肥料。” 蒙博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將功补过的机会。 “有的,有的!大人要肥,就去找天水白家!”他搓著手,语速加快,“黄棲山往南八十多里,有一地,號天水!內有个白姓家族,据说和灵羽御兽门有关係,祖上传有一门训雁之法!其每月堆积的鸟粪如山!大人若有意,小的愿为您跑一趟,问问当中行情!” “麻烦了。” 许戒甲掏出一颗水润蚌珠递过。 庙中十亩灵地,三十六畦药园,肥料自是不可或缺。以往都是洪冬荣亲去水河交易,可自三师兄洪峰陨落,两边交恶。 如今,肥料耗尽,庙中自沤肥也已见底。 “举手之劳!许大人客气!”蒙博连连摆手,没接蚌珠,笑容更殷勤些,“您是我的大財神!这点小事,几天內给您问明白!” 气氛稍缓。 许戒甲话锋一转:“对了,县衙新来的巡检,楚雅,可有什么动静?” 蒙博笑容收敛些,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 “大人问这个?那位楚巡检,一到任,第一件事就去了江村!”他抬手,做了个挥袖的动作,“有散修远远瞧见,她就站在鬼树跟前,不掏法器,不念咒,不掐诀....就这么抬手,轻轻一拂!”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敬畏: “那鬼树满满的枝椏,『咔嚓咔嚓』一阵乱响!自个儿...碎成了漫天粉末子!” 新来的巡检,楚雅。 来此第一件事,便抹去了江村鬼树。 “后来呢?” 许戒甲追问,眉头微蹙。 “灭了鬼树,巡检便径直回了县衙。”蒙博一摊手,“大门一关,谁也不见,周边几个有头脸的家族,都递了拜帖,可连门都没让进!” 蒙博说完,小心地抬了下眼。 前任红云庙主修邪法,人人喊打。如今指不定还有什么旧案悬著。一想到可能捲入是非,蒙博心底掠过一丝后悔。 不过,刀尖舔血惯了,这念头也只如风吹即散。 “嗯。”许戒甲应声,心知他猜到庙宇处境,也没提洪冬荣杀了地母门人,避重就轻道,“麻烦多帮我留意下此人动向。” “您放心!” 临近晌午,庙前。 矿石大多安置妥当。许戒甲与蒙博寒暄几句,目送那车队渐渐远去。 他刚一转身,正欲前往云崖修行。 变故骤生! 天空毫无徵兆地骤然变暗!一阵密集“扑稜稜”声,无数木鸟如离巢蜂群,从庙宇深处急掠而出! 庙中精木术者,唯邓扶光一人! “出事了?!” 许戒甲心头一紧,疾步奔向木鸟来处。 刚衝到塔楼附近,与迎面出来的青萍、宿永怀撞个正著。 青萍脸色紧绷,语速如飞:“快!云鹤师兄要突破了!”话音未落,她已拔下竹簪,置於唇边用力一吹! “呼——” 竹簪化作青烟巨蟒,一口吞下三人,朝著云崖狂飆而去! ............ 青蟒腹中,光影流窜。 许戒甲急问:“究竟怎么回事?” 青萍与宿永怀快速解释。 云鹤师兄早前说闭关,之后便杳无音讯。三人只当他去寻祖师机缘,毕竟链气破筑基,须得凝练道基。 红云庙传承三百余年,有赤、白、黄三色云属道基。 可云鹤所学太杂,云法、雷法、剑术、唤雨皆通。后得邓扶光指点,舍了剑术,决意走那“云雷共生、辅修唤雨”的路。 可麻烦在於—— 庙中除“素云道基”含一丝唤雨之能,赤云、黄云皆与雷法无缘,更无前人留下只言片语。 “这些,都是邓前辈说的?”许戒甲追问。 “是”宿永怀面色凝重,“前辈一直在暗中看护师兄。只是.....”他忧心忡忡,“这云雷共生之道,庙中从未有人修成过,万一....”他下意识看向青萍。 只见青萍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宿永怀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哼,”青萍声音冰冷,“你这几日,话是越发多了。”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天际猛地传来沉闷滚雷! 西北方,乌云如浓,一道刺目银蛇在云缝间疯狂游走! “站稳了!” 青萍厉喝一声! 巨蟒闻声猛地一颤,撕裂空气,直扑那片电闪雷鸣。 ............. 云崖。 乌云翻滚,將天光吞噬殆尽。 邓扶光望著天象,木珠转出残影:“今日风雷齐至,確是突破吉时,可惜,引来了太多不速之客。”他目光穿透云层,“作壁上观的,暗怀鬼胎的,看热闹的.....” “唉!” 他嘆了口气,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身影。 云鹤。 “哎,师兄啊师兄!你若尚在,我何至於....如此仓皇狼狈。” 忽地。 一股贪婪的窥视乍现。 邓扶光按著轮椅,袖中生出千万藤蔓,织成一张大网。 “云鹤啊云鹤,这些日子,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半刻不得安生。若今日能安稳渡过,我怕是等不到八月初三了。” “到时候,你这小子,可得年年给我上香。” 话音落下—— 他腿上缠绕的木藤“簌簌”游走,像群蛇蜕皮,露出里面新生的肌肤。 “吼~!”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几缕光。 这水河蛟龙听说洪冬荣被羈押,心里欢喜得很。如今隨风入云,潜伏了许久,就等著掐灭红云庙最后一根苗。可看到邓扶光出现,却忽乱了心神。 “老匹夫也来送死?” “送死?” 邓扶光缓缓起身,將腰间草绳轻轻一抖。 “听我师父池锦说过,你是寒蛇成精,筑基时却用剑气磨练蛇躯,取了个巧。我本以为你有些气魄,今日一看,三分龙形未成,七分倒更像畜生。” “滚!” 一声蛟吼。 云崖之上,风卷著雷,像要把天撕开。 寒蛟盘在翻涌的墨云里,整个崖顶都被它的影子罩著,金瞳跟著猛缩成线。 “洪冬荣,屠我水宫部將。” “今日,我杀他门人。” “说到底,不过是十几年里的恩仇廝杀。” 末字落地,像是有寒气瀰漫,跟著是更深的恶意: “他早成了死人。” “你,也要跟他一样?” “哈哈哈哈——!” 邓扶光笑声如平地惊雷!他猛吸一口气,要將漫天风雷都纳入胸中,隨后仰天长啸: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笑声未绝,他眼中精光爆射! “枯木逢春!” 四字真言,如同敕令! 轰! 奇蹟陡生! 崖上忽漫浓郁青光,足下丛丛枯草瞬间疯狂滋长、纠缠、膨胀!粗壮草茎化为藤蔓,交织成翠绿莲台,轰然托起邓扶光直衝云霄! 身凌高空,罡风猎猎,邓扶光將腰间草绳一抽! “嗡——” 丈余青绳迎风暴涨,化作十丈青索,直捣墨云! “废什么话!”邓扶光的声音盖过风吼,“来与我斗上一斗!” “死!!!” 回应他的,是一声蛟吼,与风雷的轰鸣。 第40章 旧死、新生(二合一) “散!” 青萍並指一勾,那烟蟒当空一旋,便化作竹簪落回掌心。 三人甫一落地,许戒甲便觉面上刺痛,原来是乌云压城,空中雷精浓得凝成实质。 这般威势。 除却在雷觅云墓中见过的雷石外,便再未得见。 许戒甲望向悬崖边缘。 云鹤一袭红袍盘坐於地,长发披散,隨风而飘,身形也比数月前消瘦许多。 不过.... 他肩头上却站著只银狐。 狐狸? 一番回忆。 许戒甲便想到江村鬼树,那树上结有三果,人、狐、虎三面果实,先前云鹤为了压制咒术,吞下一颗狐面果,如今看来,这银狐便来源於此。 “那狐狸....”宿永怀也察觉到了,刚开口,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打断。 乌云中电光骤亮,一道雷霆劈落,却在距离云鹤头顶三丈处被无形屏障挡住,炸开成无数细碎电芒。 不过他也猛地一颤,嘴角渗出鲜血。 云雷共生—— 雷者,云中摩擦所至。 云鹤修赤霄真云诀,熟云法,所持云中炼有一朵雷云,可以生雷,辅助斗法。 但二者涇渭分明。 云是云,雷是雷。 除非效仿古仙人感悟天地,从无到有,由云生雷。可惜如今大道暗藏,早已不似先前。 就是不知,云鹤如今是走何法.... “你我列三才阵法,莫要叫外人干扰师兄。”许戒甲低声道,“那银狐来歷不凡,不要擅动。” 宿永怀也去过江村,自然晓得这银狐来源。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正要询问,天空又是一声炸响。这次两道雷霆同时劈下,云鹤双掌向天,周身云气翻涌,一道漩涡朝上涌去,磨损雷霆。 “嘶嘶~” 肩上银狐人立而起,发出一道尖锐啼鸣,旋即张口吞下一部分电光,为其减免痛楚。 “果然!” 许戒甲眼睛一亮。 正此时,一阵腐土腥气扑面而来。 许戒甲寒毛倒竖,猛抬头但见乌云中鳞片纷落。一条寒蛟在云中翻滚挣扎,周身缠满碧绿藤蔓。 那藤条生生不息,任蛟龙如何扭动,始终如蛆附骨...... “那藤曼....” “是邓前辈。” 三人俱是默然,邓扶光大限將至,经此恶战,怕是连赶製棺木的时辰都等不得了。 一盏茶后,雷光渐消,可云中却翻滚不断。 云层中,一道水柱从天而降,隨之而来的是一阵蛙鸣,许戒甲知晓蛟龙定会来阻拦,未曾想却是派来这一群东西,不过转念一想,水河精怪,除去蛙类,也並无其他能上岸的了。 水柱落地。 “呱~” 一阵刺耳的蛙鸣。 数米外,四五头牛犊大的泥蛙张开大嘴,颤动的舌头捲起一阵腥臭风气。 许戒甲一抖赤练,滚出一面火墙挡住腥风,道:“师傅以人练邪法,今日捣乱者,定不会只有水河精怪,你们在此看护师兄,注意周围,那群泥蛙交给我。” “好!你且放心!”宿永怀拔出长剑,周身红云翻涌。青萍眉间叶纹也散出青光。 许戒甲纵身一跃,推出一掌。 掌风过处,拂过一丛茅草,忽地那草中青光闪过,迎风便化作两丈长鞭,见蛙便打。 “邓前辈果真厉害!”意外之喜,许戒甲旋即打出数道掌风,將周围草丛一一吹了个遍。 不过片刻。 他还没出手呢,周围已然青鞭滚滚,抽的泥蛙哇哇叫。 可此时,一阵急风抖过。 树梢微颤,发出一阵“嗡嗡”剑鸣,一把银白剑光从中窜出,朝许戒甲眉心点去。 “你师杀我兄,今日定叫你等血偿!” “嗡嗡嗡~” 一个人影窜出,手中剑鸣抖动不止。 可今日云崖乌云从生,许戒甲又精修云法,些许变化早已感知的清楚,此刻剑光將至,他面色不恐,只微微晃了下赤练,便將那长剑卷的动弹不得。 “轰~” 阴火隨红綾而上,短顿时將那人影裹住。 “啊!”一声惨叫,那人手中长剑滚落,许戒甲冷哼一声,五指攥住他头颅,刚一用力,满手便沾了许多纸屑,再看来袭人影,早化作纸人隨火成灰。 “小心点!已经来人了!” 急步后撤。 远处,泥蛙聚成一团,共同张口嘶鸣。 声波凝成实质,如风拂河面,抖出的涟漪经过草鞭,將上面附著的青光剥下。 片刻,草鞭变回茅草丛。 “麻烦了。” 许戒甲抖动赤练,落出一道火墙挡住泥蛙。 他回头看去,崖边只剩下青萍在看护云鹤,而宿永怀已然拔出长剑,与两个披著蓑衣的散修斗在一起。 “嗖~” 数根长舌穿过火墙。 许戒甲后撤几步,赤练捲住蛙舌,盘上阴火,吼道:“那蛟龙知道岸上斗法不易,还叫你等上来,分明是叫你们送死,一群蠢货,为他卖什么命!” 蛙舌张开,里面吐出腥臭毒液。 紧接著蛙鸣更甚,空中好似燃起一团大火,將空间扭曲。 “妈的...” 许戒甲眼中寒光一闪,赤练綾猛地一抖,阴火暴涨,將袭来的长舌尽数焚断。泥蛙吃痛,发出悽厉的“咕呱”怪叫,四周空间扭曲更甚。 “轰~!” 阴火盘旋成涡。 火焰,音波撞在一起。 许戒甲被衝击力嵌入石上,驀的吐出一口淤血。 音波再次袭来。 “嗡~” 又是一次撞击。 音波穿透云袍、皮肉,直抵神魂,好在他的金刚坐禪经过鬼神附身,那音波刚袭来,便被金刚探掌挡住。 五次过后,音波散去,泥蛙遁入水柱消去踪跡。 “轰~” 一抖赤练。 许戒甲卷出几道火涡,將毒气、腥臭尽数焚尽。 脑子里,传来一阵刺痛。 金刚坐禪所化金刚,虽能守护神魂,但架不住音波接二连三的攻击,再者,许戒甲不过链气四层,能做到这般,已然是尽力之举了。 可还未等他鬆口气,远处散修中的一人突然狞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符,猛地拍向地面。 “轰隆~!” 地面震颤,裂缝中涌出滚滚黑雾,迅速遮蔽四周。 许戒甲瞳孔一缩,旋即后撤,並高喝一声,“宿师兄!莫要叫他们毁坏周遭异象!”同时催动赤练,阴火如龙,直直朝著那散修袭去。 宿永怀闻言,剑势陡然一变,红云翻腾间竟凝成一道赤色剑虹,將一名蓑衣散修当场斩落。 “都给我出手!”那散修怒吼道:“若是今日失败,他日云鹤成功筑基,你我黄棲山中散修,定要遭先前苦楚,与洪冬荣將我们当作猪狗养著无异!!” 许戒甲侧头看去。 山野中,忽然涌出大片异光。 水鸦、腥风、火刀、雷蛇、剑鸣、木蟒、云虎..... “青萍!宿师兄!快撤开!”他咬了咬牙关,赤练一抖脱离手腕,迎风见长,化作红布挡在云鹤面前。而自身法力涌动,身融雾气,消了踪跡。 半炷香后。 周围异光渐渐散去。 只剩下几团腥风,一眾或蒙面,或披衣的持器散修。 许戒甲瞳孔由黄化青,透过雾气,先前庇护云鹤的赤练已经烂如竹筛。 不过好在云鹤依旧无碍。 “师弟。” 红、白二云掠过。 宿永怀、青萍两人靠至身旁,左右警示。 “无事,不用惧怕他们。”许戒甲念头一动,赤练飞回手中,但已无先前灵动。 他望向面前散修,嘆了口气:“意图既已达到,离开吧。” 从练气开始,所学诸法皆会在识海中形成“道种”,若要突破筑基,需將“道种”渡出,与天地交感。 若是成了,便是道基。 道基,取先天一点真灵,化入己身大道。 不过由“道种”到“道基”的过程脆弱,又要通过异象感悟天地道蕴,可谓是如履薄冰。 气机稍乱,则种碎法消; 灵韵有失,则前功尽弃。 而此刻—— 云中雷光被剑气、腥风打乱,周围气机翻涌如沸,此时渡出道种,分明是火中取栗! 面前散修笑声更甚。 许戒甲吐了口气,又道:“此刻若在不走,休怪我等手下不留情,將你们一併留下。” “走?” “留下我们?” 当中一个持剑的傢伙走出,满嘴嘲讽,笑道:“今日我等黄棲山英雄齐聚,若不做些大动静,怎对得先前死去的兄弟,怎对得起黄老大发的英雄帖?” 他话刚出。 散修中悄然退出几人。 许戒甲盯的清楚,先前掏出金符,吆喝著散修出手的那个修士,已然离开了。 “一群山野鼠辈!也敢放肆!” 宿永怀眉目一挑,驀的拔剑,但被许戒甲死死按住。 “师兄!!” “莫急。” “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持剑修士笑罢,眼神阴狠,探出舌头舔了圈嘴唇,驀的朝后面招手:“我看你们是高高在上惯了,今日,定是我“竹岭小旋风”成名之日!” 许戒甲摇了下头,拉住欲动的青萍、宿永怀,左手收回赤练,看著迎面的剑光。 散修狰狞。 抬臂,挑腕,下沉。 长剑下劈,飞出一道三尺长的银白剑气。 “三,二。” 许戒甲心里默默算著时间,他掠过剑光,视线穿过乌云,死死盯著一处矮云。 剑光降至,宿永怀撒开许戒甲的手,正欲拔剑。 驀的。 “不愧是洪冬荣带出来的徒弟,耐得住性子。”一道青色匹练自云中激射而出,青光如星,轻易搅断剑光,隨后飞到“竹岭小旋风”的耳边,驀的一抖。 “嘰~” “啊!” 竹岭小旋风惨叫一声,耳朵炸出一片血雾,同时双目噶白无光,口鼻流下一条血线。 “一群宵小之辈。” “红云庙庇佑村落数百年,招云落雨,盪魔除妖,如今虽是落魄,但岂是你等能窥视的。” 声重如山。 云中突然伸出一只手。 手,很肥,白如猪油,大如虎爪,一把捏住散修头颅。 “噗呲~”脑骨混著浆水,连带两个无光的眼珠子一同,都顺著肉掌垂著。 “滚。” 声音不大,却如闷雷般在眾散修心头炸响。他们哪还敢停留?顿时作鸟兽散,几个呼吸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一时无声。 片刻,许戒甲擦去额头冷汗,拱手道:“多谢前辈相助。” 红云庙是正派,虽说出了洪冬荣这一档事,但终究在周边地区盘踞数百年。若今日被散修攻上山门,无人相助,倘若其余宗门日后衰落,难免重蹈覆辙。 散修攻山,断不能出现。 除非整个碧竹县的宗门都灭绝了。 “诸位,异象已散,云鹤师侄怕是不成了,若有愿留下看著蛟龙的便留下,不愿的,都散了吧。” “先走一步。” “改日...” 肉掌收回云中,带出一阵嬉笑。 稍许,上空矮云拔高许多,先前肉掌、嬉笑都消失不见,许戒甲走到云鹤身旁,见他目光紧缩,周身气息翻涌,顿时心中翻出一阵无奈。 可惜,以云鹤的天赋,本不应该..... “吼~!!” 乌云深处传来一声震天蛟吟! 眾人抬头,只见那寒蛟终於挣脱藤蔓束缚,浑身浴血,顺著云中细雨,仓忙逃亡他处。 空中。 缓慢飘落一道枯瘦人影。 邓扶光如同枯叶飘零,皮肤寸寸皸裂,露出其下木质,仿佛一株即將燃尽的古木。 “我…我已尽力。”他的嗓音沙哑,“红云庙百年传承,庙中事宜,未来皆靠你等相商,切勿学你那师傅,走邪道,失本心。如今我命数將至....” 风起,叶落,他的指尖亮起一从青芒。 “这是...” “我最后能做的了...” 那点青光飘向云鹤,邓扶光的身体开始加速崩解。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躯干..... 呼~ 风更大了。 青芒触及云鹤眉心的剎那,周围茅草骤然疯长,眨眼间化作一片青翠。那银狐似有所感,仰头长啸,狐口一张,竟吹来一阵怪异阴风。 风捲残云,天象骤变。 原本散乱的乌云被生生聚拢,在云鹤头顶凝成旋涡。 “轰隆!” 一道紫雷劈落,不偏不倚,正中云鹤天灵! “这是!”青萍惊呼。 只见云鹤周身云气翻涌,背后隱隱浮现一座祥云虚影,那祥云內生紫雷,外披九朵莲瓣。 正是感悟天地,筑基已成! “嗷~” 一声狐鸣。 三人回神,邓扶光已彻底木质化,双脚化作根系,深深扎入云崖石缝,身躯化作一株歪斜老松。 一颗老松。 树皮斑驳,枝丫枯瘦,唯有一截新芽冒出。 风起时,新叶沙沙,恍惚间似闻:“身化青松守崖雪,魂归道海见天真。” “师叔!” 云鹤睁目,眼下流出一行清泪。 第41章 葬礼 云鹤筑基功成,威势初显,却也引来四方宵小覬覦。 那盘踞雾岗的水河寒蛟,与洪冬荣素有旧怨。如今正主不在,便將怒火尽数倾泻到红云庙头上!前日兴风作浪,掀起十丈恶涛,虽被邓扶光挡回,无功而返。 却也给许戒甲等人敲响了警钟。 此獠,必成日后大患! 不止是它。 黄棲山中那些啸聚的散修,不知接了哪路“黄老大”的狗屁英雄帖,管他往日与红云庙有无讎隙,此刻都红了眼,舔著刀口想来分一杯羹。 一个个的 三五成群向庙门窥伺、试探。 所幸三人修为扎实,以及其余宗门助力,方將来犯逼退。 此战中,许戒甲的赤练虽是折损,却也为云鹤的筑基出世铺平了道路。 得失之间,勉强算扯平了。 不过,这场骚动,终究如一记闷棍,敲在各派掌门心头! “洪冬荣才走几日,红云庙纵是式微,竟有散修敢欺上门庭!若不施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我等宗门,迟早步其后尘!” 一时间,风声鹤唳。 各派以『缉拿邪修、肃清山野』为名,精锐尽出,堂而皇之入驻黄棲山。 云鹤功成出关,连邓前辈的后事都未及操办,便裹挟著未散的雷息,驾起红云,直扑水河。 但见河面之上,乌云如盖,电蛇狂舞,一人一蛟斗得天昏地暗,浊浪排空,河鱼翻白。 那寒蛟本就身负旧创,初时尚能招架,后被连绵不绝的紫雷劈得鳞甲焦糊,血肉模糊,终是惨嚎一声,遁入深河蛰伏,再不敢露头! 云鹤杀意未消,雷云未散,又转投黄棲山! 轰!轰!轰! 狂雷呼啸,在山中肆虐三日三夜,震得古木摧折,鸟兽绝跡,散修洞府更是坍塌倾颓无数! 各派见状,心头凛然,再不敢怠慢,纷纷加派人手,扼守各处要道。通往黄棲山的崎嶇山径,十步一岗,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往日横行山野的散修,此刻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云鹤这番雷霆手段,虽重振红云庙声威,但庙中诸人,此刻却无心他顾。 三日后。 云鹤风尘僕僕,重回红云庙。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青萍等人,强忍悲痛,开始著手张罗邓前辈的丧仪,向四方派发讣告。 许戒甲前往木塔,整理前辈遗物。他从未操办过这等白事,难免手忙脚乱,弄得塔內一片狼藉。幸而玉衡观的玄尘子道长闻讯赶来弔唁,见状便主动帮忙拾掇。 这位老道长见了庙中眾人,未语先嘆,摇头道: “不想邓前辈竟先我等而去。” 依照修真界的规矩,筑基修士羽化,需备沉木棺槨,內铺北斗星图,撒香灰玉屑;遗蜕著法衣,口含往生金钱,隨葬本命法器与平生道经。 更要择吉日良时,寻地脉灵穴安葬,墓室刻经设阵,灵玉为碑,松柏守陵。 然邓扶光身化老松,古礼难行。 几人商议,由宿永怀前往青沼寺购得一套“青木养灵阵”,在云崖布下。 灵玉深埋四方,以石碑肃立。 许戒甲等人强忍悲戚,於云崖支起灵堂,整日木鱼声声,往生经诵不断。崖周草木翠绿依旧,不时想起前辈昔日教导,心头便如针扎般难受。 如今..... 那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 灵堂內,青烟低徊,烛火摇曳。 几人围坐,默默將手中黄纸引燃,投入堂前火盆。火光跃动,映照著一张张疲惫的脸。 丧仪虽未张扬,却也不失体面。 青沼寺住持亲临,诵念《往生咒》;碧竹门主托程静姝献上“寒竹”,称可镇魂安魄;玉衡观虽未有观主过来,但观內玄尘子却是前后帮忙张罗。 不止近邻。 连远处的黄岭莫家、棲霞林家、青溪陈氏等修真豪强,也遣了子弟前来弔唁。 毕竟云鹤筑基,红云庙根基犹在。 且他天资卓绝,筑基时走的乃是古仙之道,凝云雷道基,顿悟天地道蕴。 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哼!”宿永怀攥紧手中纸钱,想起散修囂张嘴脸,怒火中烧,猛地將纸钱掷入火盆: “若非地母宗那贱人毁我护山大阵!那群腌臢货色怎敢欺上门来?!一群该死的东西!待师叔后事了结,我定要提剑去黄棲山削了那群散修!” “贤侄,息怒。”玄尘子轻摆拂尘,指向远处山影,“你看那千沟万壑,暗河纵横,不知藏了多少亡命之徒。老道常年行走,深知其险。近年怨气深重,更涌入不少修为高深的外来修士。若强攻,恐激起群狼反噬....” 他长嘆一声:“若非如此,各派合力,何至於容其盘踞至今?” “若是这般.....”宿永怀冷笑更甚,“那地母宗自詡本界之主,为何不见方喇城的屠巡检出手?堂堂金丹,专司监察我等小派!再不济,叫那『日精子』持镜照上一照,又有何难?!” “贤侄有所不知。”玄尘子温声解释,“方喇城距此三百余里,中隔天水、安定关、芳草泊三处险地。屠仙长身为徐霞门客卿,既要督建水塔镇邪,又要推行南疆律法,且如今地脉翻身不断,邪物四起,地母宗修士疲於奔命,哪还有人手空閒?否则,灵羽御兽门与不周山剑派,又怎会打得起来?” 话未说完,宿永怀已拂袖而起: “好个『执法掌善』!黄棲山乌烟瘴气,不见他过问半句!先前鸡鸣寺几人斗法,倒引来数位巡检!” 话出口,他猛地想起洪冬荣杀地母宗门人旧事。顿时语塞,颓然蹲下,低声喃喃: “若真执法掌善,就別论什么情义.....” 碧竹县往南,越过天水、安定关、芳草泊,便是號称“四方商旅皆来此”的方喇城。 此城属徐霞门,地母宗为推行南疆律法,派驻金丹巡检屠令仪,此人,主修水法。 其职责多是:助建水塔镇邪,推行律法、监管修士、打压邪修。然其行踪不定,多在四方巡逻,平復动盪地脉。 大战一起,更无暇他顾。 宿永怀实乃被散修气昏了头,口不择言。 气氛稍缓,前来悼唁的南北修士,低声议论起周遭軼事。一人提及莫家: “听闻莫家近来变故颇多,家中老祖,时日无多了。” “正是!诸位若与莫家有生意往来,近日切莫多言。他家几个孙子,为爭家主之位,闹得血雨腥风....” “莫家?画符的?” “正是。他家两个孙子天赋异稟,號称『双龙』,择一传位便是,何至於此。” “莫家不过小池塘,哪容得下两条真龙?”玄尘子忽地插了一句,隨即惊觉失言,猛地拍了下嘴巴。 他想起场中亦有莫家子弟在。 眾修士立时噤声。 沉默良久,玄尘子岔开话题,温言劝慰: “邓前辈化形为松,乃是得天地造化。你等当节哀顺变,勤勉修行,方不负他一片苦心。”说著从袖中取出一卷《青囊养木经》: “此卷乃老道昔年於芳草泊论道所得,或可助益灵松生长,聊表心意。” “时辰不早,老道先行告退。” 青萍默默接过:“多谢道长。” “分內之事。”玄尘子挥动拂尘,捲起一朵流云,飘然而去。 许久,眾人陆续散去。 云鹤缓步踏入灵堂,肩头银狐睁开赤红双瞳: “南疆三十六城,邪修如过江之鯽!屠令仪纵有三头六臂,焉能面面俱到?!”云鹤声音沙哑,却如金铁交鸣,惊得眾人心头一凛: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等如今,却成了何等模样!” “都回去吧。” 云鹤嘆息一声,抽出一张黄纸引燃,盘坐於地,目光沉沉,望向月下那株静默的老松。 三人相视无言,默默退下。 回到庙中內室,许戒甲和衣躺倒,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庙中支柱接连倾塌,如今唯剩云鹤独撑门面。 四周宗门对如今的红云庙,究竟是作何想? “哎!” “打铁,还需自身硬。” 许戒甲歇息一夜,又在山上守了数日。 待到埋阵、立碑之日,碧竹县周边同门皆遣人至。如此阵仗,也算让邓前辈身后,得了份应有的哀荣。 第42章 苦修、分立三司 秋风萧瑟,山中苦修,又是一月过。 八月初三,祖师诞辰。但邓扶光羽化未久,门中商议后,决定暂缓庆典,待今年冬招得一批弟子,於明年三月初,与云鹤的筑基大典一併操办。 大殿內,青萍向云鹤稟报近况: “各村镇已通知,定於今年十二月招收门生。师兄水河显威后,不少散修拖家带口的过来,或存入门之念。” “另外,周遭同道清剿黄棲山邪修,不知何故,激怒了山中一位苦修的筑基真人,此人悍然出手,击毙青沼寺一名沙弥,如今青沼寺住持已亲赴对峙,怒火极浓。” “还有,先前看护硃砂矿的蒙博,不敢归山,意欲重投庙中,继续看护矿脉。” “庙中灵植.....” “.......” “蒙博?”宿永怀眉头紧锁,冷哼一声。 自云鹤筑基,他便遣散护卫,独身镇守矿脉。此刻月末回山稟事,闻青萍此言,显有重聘之意,心中顿生不悦。 青萍瞥他一眼,语气沉稳:“师兄筑基前,危机四伏。若非蒙博受戒甲之请援手,矿脉损失岂止些许?且他手下弟兄为此折损两人。” “於情於理,庙中不当袖手旁观。” 她阅歷丰富,深知独利之宗,难聚人心,终难长久。宿永怀与许戒甲入门尚浅,血勇有余,世故未深。 许戒甲接口道:“师兄,蒙博此人,我打过交道。虽贪小利,却是庶务良才。新购鸟肥,便是他奔波天水,与白家敲定所得。” 他两世为人,见解务实,又拱手道: “纵有师兄坐镇,但当下前路未卜。今年招徒之前,我意长雇蒙博一伙,专司庙中庶务。如此,我等三人方可潜心修行,不误道途。”说罢,取出一卷竹简递上: “此乃青萍师姐所擬弟子招聘、晋升章程,请师兄定夺。” “僱佣蒙博,可行。”云鹤点头接过竹简,“弟子一多,庶务必繁,確会阻碍你等修行。” “寻日唤他前来,我观后再定。” 他展卷细阅,片刻合上,沉吟道: “这静心、观行二关,构思巧妙,可依此行。唯这內外门之別....”他抬手一招,一朵流云飘入殿中。拂袖间,手指分拂柳般拆开,分作三份。 “依我看,既入我门,皆为弟子,不当分高下,只职责各异。”云鹤目光扫过三人,“不若设“三司”,弟子入门后,自行选择去了。” 许戒甲略一思索:“若要这般,那观行一关,岂非形同虚设?”他看向云鹤,不知掌门是什么意思。 “非也。” 云鹤摇头,声音清晰:“既能过了静心一关,便是我庙中弟子,我欲设立三司。” “其一,行道司。主战伐、护道、除妖。巡山守矿,诛邪护民。需勇武果决,擅斗法搏杀者。” “其二,丹器司。主炼器、制符、炼丹。法器符籙,灵丹妙药。需心思縝密,耐性极佳者。” “其三,农耕司。主耕种、蕴地脉。管理庶务,耕耘灵田,采云集露。需吃苦耐劳,心性沉稳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 许戒甲追问关键: “弟子天赋各异,如何分流?资源如何分配?”前世见惯卷字,深知资源有限,人心难平。若一视同仁,乱世之中,如何聚资源以育英才? 云鹤早有思量,笑道:“新弟子过静心关后,仍循观行之卡旧例。不过是在山下村落设三司署衙,令其轮值见习,察其行、德、心。” “胆气卓绝者入行道,巧手慧心者入丹器,耐劳坚韧者入农耕。” “三司弟子,地位均等,仅职司不同!俸禄按功绩发放,能者多得,不论司属!” “每年冬至,三司大比,优胜者可入木塔,择一门秘术修习!” “此制以“人尽其才”为本,消弭门户之见,令弟子各得其所,共壮红云基业!” “诸位以为如何?”云鹤目光扫过三人,见他们神色各异,隱有踌躇。 殿內空气仿佛凝滯。 “他们....在犹豫?” “我错了吗?这“三司”之制,当真不合时宜?” 念头刚起,便被云鹤压下。 “不!绝无错!” 他道心深处,仿佛腾起一股云气,“庙主之位,非是权衡利弊的商贾!”他眼前闪过邓扶光化松的枯寂,洪冬荣最后道说遗事的模样..... 红云庙百年传承,岂能始於门户偏见? 若连入门弟子都要分个三六九等,立庙之初便埋下离心离德的祸根,这香火,续之何用?! “身为庙主,若不能持心以公,一碗水端平....不如就此散伙,各自逍遥!” 这念头如定海神针,驱散了所有动摇。他肩头银狐的赤瞳,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讚许。 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间,那口即將衝出的、带著庙主威严的詰问已到唇边: “你们....” 许戒甲已然拱手:“师兄执掌庙宇,持心以公,一视同仁,自是正理!此念深思熟虑,倒是师弟,心思浊了。” 转念一想。 许戒甲心中警醒: 前世浊世浸染,险些埋下不均祸根!若要立足长远,公平方为庙宇存续之基! 至於成败,尽人事,听天命。 “无事。” 云鹤面露释然笑意。 一旁宿永怀欲言又止,终是喟然一嘆:“怪不得经中总说莫要长呆俗世,今日看,诸多事务缠身,消磨意志,如此怎能顿悟道蕴,寻得天真。” “不经俗世诸般歷练,纵寻得天真,亦是空中楼阁!”云鹤断然反驳,摇头道:“这几月我先立三司。你三人,愿入哪一司?” “师兄,我入丹器司。”青萍拱手,她承袭水炼丹法,理所应当。 “善。” 云鹤目光转向许、宿二人。 许戒甲谦让一笑:“宿师兄先选,师弟我去何处皆可。” 宿永怀抱剑而立,目光掠过殿外苍茫云海,腰间长剑忽自晃动数下,他声音斩钉截铁:“庙中杂务,徒耗光阴!不若以杀伐砥礪己身,增广见闻!我入行道司!” 云鹤见他剑鸣应心,心中却掠过一丝隱忧:“宿师弟素来孤介,今日言语相激,他日入此杀伐之司,性子若更趋极端....”念头一闪而逝,他抚掌赞道: “好!剑心通明,正合此司!” 许戒甲隨即道:“那师弟我便入农耕司,为庙中弟子筹谋修行之资。” 议定司职,宿永怀当即请辞: “师兄既要见蒙博,我这便折返矿脉,唤他前来。”语气中犹带一丝鬱气。 “去吧。” 云鹤知其心绪,自不阻拦。 宿、许、青萍相继告退。空寂大殿,唯余云鹤一人。他仰首望向斑驳樑柱,一声长嘆: “师父啊,您当年,可没说这庙主之位....如此难坐。” “戒甲思虑过深,青萍少有主见,永怀性急如火,旁人一驳,便如点著的炮仗....” “这才三人,若日后弟子日增....” “哎!” 肩头银狐忽睁赤瞳,口吐人言,声音清冷: “你本非逍遥散仙之性。既决意延续此庙香火,便莫再生旁騖,一力向前便是!” “唉....” 声声嘆息,沉入殿宇阴影。 红云庙,便在这诸多暗流涌动之中,渐渐稳住阵脚。 十一月出头,云鹤见过蒙博,定下僱佣之约,令其协理庙中庶务。十二月降至,第一场大雪纷扬覆盖山门。红云庙,终於拉开了招收门徒的序幕。 第43章 登仙大典 冬至將至,红云庙前一片熙攘。 登仙大典在即。 半月前,许戒甲便领著蒙博与十余杂役,於山脚辟出三亩净地。青竹为骨,布覆顶,五座歇山棚拔地而起。棚內设铜火盆,当中炭火暗红,暖意混著火气驱散寒气秽浊。 一些粗茶、山枣、柿饼置於案上,供人暂歇充飢。 蒙博这月余脚不沾地,奔波白鷺柳家购置穀物,又赶赴棲霞林家订製百套褥衣物。 为这大典,几人忙得昏天黑地。 此等劳碌,倒让宿永怀眼中少了几分轻视。 冬至前夜,三百三十三级石阶蜿蜒而上,两侧红幡猎猎,云灯如星,辟邪、祥云符籙贴满阶侧。 入夜远望,宛若一条火龙盘绕山躯。 诸事皆备,只待冬至。 次日破晓时分,鱼肚白刚抹天际,山脚已排开百十號人影。乡民裹著粗布袄,牵著適龄孩童,脸颊冻得酡红,目光却死死钉在石阶尽头。 那云雾繚绕处,便是仙家之所。 求仙?问道? 这一步踏出,是云霞满袖,还是红尘梦碎? 忽地! 东方云中裂开一道金虹,朝霞喷薄中,漫天红云翻卷,掌门云鹤一袭红霞羽氅,双瞳如电,踏云显现。 “仙师驾临了!”一声呼喊炸开人群!山脚顿时伏倒一片黑压压身影,“恭迎仙师!”呼声如潮涌起。 青萍指诀轻掐。 她与许戒甲乘烟蟒盘旋而下,蟒首高昂,“噗”地喷出漫天火树银! 金蕊焰火当空怒放,將雪地映得流光溢彩。 “吉时已至——” 许戒甲声震四野,目光投向云端。 云鹤稍作宣告,初次主持难免疏漏,险些误了时辰。简短寒暄过后,清朗之音滚落山间:“登仙大典,即刻开始!”言罢,红云一卷,悬至高空,令许戒甲三人主持。 三人对视,號令传下:“静心之关,只允幼童独登仙阶!登顶山门,再议后关!” 令出如山。 百余孩童,如蚁附阶,奋力攀爬。 许戒甲观雪势渐大,恐生了意外,便借了青萍竹簪化蟒,盘坐蟒首,於低空往復巡视。 日头过半,渐有力竭者嚎哭折返,或瘫坐阶上瑟瑟发抖。 许戒甲一一摄起,稳妥送回父母怀中。 这批孩童多来自附近山野,筋骨粗壮。许戒甲目光扫过前列几个,气血异常充沛。 “筑基修士的遗泽么....” 他心念微动,不过这筑基血脉,经数代凡尘消磨,怕也稀薄难寻了。 直至暮色四合,方有九名孩童挣扎登顶。许戒甲命蒙博引至棚中取暖,继续守候。 缺月將沉,圆日欲升之际。 “又来了四个!”青萍低呼惊醒棚中诸人。 许戒甲疾步赶至阶前。薄雾繚绕处,四个小小身影正互相搀扶,一步一挪,面颊凝霜,气息如缕。 “到了,我们....到了!”望见山门牌坊,四人咧开冻僵的嘴唇,眼中迸出执拗的光。 “好!好!”许戒甲连赞两声,袖中四道暖阳符电射而出,贴上孩童额头,化作融融暖流。后半夜酷寒刺骨,竟还有稚子登顶,且能相互扶持,实属意外之喜,或是可造之材! “此番倒淘得几粒真金。” “正是。” 青萍頷首。 一阵忙乱过后,安置好四人。 又过三日,许戒甲將十三名孩童分发四枚铜钱,遣入一偏远却设施齐全的村庄。 猎户、屠夫之家暗察胆气;织户、铁匠之家考验巧手;农家磨练耐性。如此散养七日,暗中观其行止心性,皆无劣跡。 第八日,许戒甲亲至,领回山门。 观行毕,定岗开始。 那四位夜行登顶的孩童,胆气最壮,入行道司;三名手巧心细者,归丹器司;余下六人,当中有三名矿工之后,也算偿还了硃砂矿的因果,尽入了农耕司。 大典收官日。 十三名新弟子身著簇新青衫,肃立阶前。 山脚下,心愿得偿的父母们,或焚香祷祝,涕泪纵横;或相拥而泣,语无伦次。 欢腾声浪直衝云霄,红云庙首次登仙大典,终是落幕。 云鹤离去,诸事託付许戒甲。 “蒙博。” “师兄请说。” 蒙博躬身侍立,姿態恭谨。 “此番弟子中,有两位乃散修子弟。山脚老槐树下,候著三位道友,你去引他们上来。” “遵命!” 半盏茶未凉,蒙博已引三人折返。 当先一对道侣:男子纪悦,桃木剑悬腰;其妻乔巧梅,云髻斜插一枝腊梅。落后半步的女修叫祝元柳,一身灰布道袍浆洗的发白,唯背上铁剑透著股冷硬。 三人齐身作揖:“见过大人。” “免礼。”许戒甲目光如风拂过。 纪悦夫妇气海初开,灵力绵软;祝元柳已至练气二层,眉宇间凝著风霜磋磨出的坚毅。 念及此界生灵皆具九窍,许戒甲心头暗嘆: “大罗遗泽,当真惠及微末。” 感慨收束,他开门见山:“红云庙开山纳徒,只问本心,不论根脚。诸位子嗣既入我门墙,尘缘当断。”他取出六只小巧纸鹤,“每月岁末,自有传讯纸鹤往来。” 祝元柳等人相视頷首,拱手肃然:“大人放心!既送孩儿入道,凡念自当斩绝!” “正是此理。” 寥寥数语,因果已清。 三人深深望了眼远处列队的稚子身影,接过纸鹤,转身没入山道林荫。 恰在此时,青萍驾烟蟒落地。 她刚將孩童安置於山腰新居,备妥被褥衣物。许戒甲將她唤住,细询灵植、草药诸般关窍,毕竟日后农耕司的担子,是要落在他肩上的。 待诸事交代完毕,山间雪光映著青萍侧脸,四周一时静謐。 她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袖口,目光掠过远处雪坡上几株红梅,点点殷红在素白天地间格外显眼。 一个念头悄然浮起: “雪过初晴,寒梅正艷,此刻踏雪寻梅,倒也应景。戒甲师弟初掌农耕,藉此也可稍作放鬆.....” 她喉间微动,正要抬眸看向许戒甲,却见对方脸色忽变,匆匆丟下一句“尚有他事,先行一步”。 便身化流云,遁空而去! “哼!” 青萍僵在原地,心里一股莫名的委屈。 “又是这样!每次稍近些,便寻个由头遁走,藉口都懒得换了么?” “胆小鬼!” 青萍气得脸颊微鼓,只当他又在躲避。 可云雾之中,许戒甲身形凝现,驻足一处幽僻洞口。他双手平托,掌心静静躺著一朵喇叭。 第44章 鲤鱼竹 许戒甲自袖中取喇叭 他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个僻静处,盘膝而坐。 托起喇叭,置於耳畔。 许戒甲双目微闭,只觉耳畔嗡鸣渐起,如闻万千鬼语,神思恍惚间,竟飘飘荡荡,坠入一片梦境。 待定神再看时,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黑雾沉沉,阴风颯颯,一座巍峨大殿矗立深处。 殿上,高坐著一位鬼神,身如山岳,面目藏暗,唯有一双赤眸如炬,冷冷俯瞰。左右各悬一盏杏黄油灯,灯焰幽幽,映得恍若阴阳交界之地。 许戒甲不敢怠慢,拱手深揖:“小的许戒甲,拜见尊神。” 那鬼神两目微垂,声如闷雷,道:“阳世有仙家禁制,本座梦术难留,今日且与你直说。” 许戒甲躬身而立,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嗯。”鬼神见他恭敬,语气稍缓,透出几分满意,“昔日你魂魄离散,墮入阴司,是本座以黄泉水为你固魂。原想著你既入幽冥,合该做个鬼將,辅佐本座统御阴兵。谁知....” 话音略顿,似有感慨,“你竟被一面幡旗硬生生的召回了阳世。” 许戒甲闻言,心中暗惊。 地府鬼將,按《阳间杂谈》所载,至少也是筑基修为。 这鬼神既能隨意敕封鬼將,莫非是金丹真人?一念及此,顿觉心头火热,若能攀附此等人物,莫说吃肉喝汤,便是沾些指缝里漏下的油星子,也抵得过自己苦修数载! 还有自己由阴到阳,却是因为杆幡旗.... 他按下翻腾心绪,试探道:“不知大人可否告知,那幡旗究竟是何等神物?” 鬼神轻哼一声,双眸微闪:“不过四四方方一块布帛,不值一提。”言罢,却是不愿多谈,显是要许戒甲明白,若无他当日援手,此刻哪还有命在此说话? 殿內阴风骤起,两盏杏黄油灯忽明忽暗。 鬼神沉声道:“今日唤你来,是要你替本座办件事。” 许戒甲连忙应道:“大人儘管差遣。” “好。”鬼神满意頷首,“前日本座借“双面虎镜”显化阳世,吞了那道金仙怨念,却难以炼化。你且去趟黄岭莫家,无论用何手段,替本座取来一根“鲤鱼竹”。” 黄岭莫家,那邪修的家族,擅画符,於庙中有硃砂生意。 但那鲤鱼竹,从未听过。 “是。” 许戒甲闻言,忙不迭躬身应下。 不过心下却暗自思忖:这尊鬼神堂堂金丹修为,竟也有求於阳世之物? “自此界诞生开始,阴阳从未互通。”鬼神似乎看穿了许戒甲的心思,道:“不过你可以,你是个异数,阳间物件,可以通过你之手,带来阴间。” 话音未落。 梦境边缘已如烟云般渐渐消散。 许戒甲只觉身形一晃,再睁眼时,已回到静室之中。石壁上青灯如豆,方才种种恍如隔世。 山风拂过,忽闻耳畔传来鬼神余音: “观你修为已近练气圆满,此事若成,本座便传你“云胎道基”之法,號曰“琉璃云幢”。” “云胎道基!”许戒甲心头一震。 道基,筑基的最后一关。 红云庙中虽有三种云色道基之法,却皆是寻常货色。这鬼神金丹修为,所赐之物必是非凡。思及此,连忙朝著虚空深深一揖:“谢大人厚赐,我这就启程!” “善。” 余音裊裊间。 最后一缕神识牵连也烟消云散。 许戒甲只觉灵台一阵恍惚,迷离间,似见那两盏杏黄油灯在识海中明灭闪烁,转瞬即逝。 石室重归寂静,唯余案上那朵喇叭。 长久呆在灯罩內修养魂躯的苍怀梦,好似嗅到了什么,从灯中钻了出来。 左右嗅探,苍怀梦道:“大人可是中了梦术?” “怎么?” “梦术有毒,小的能为大人解毒。” “什么毒?” “梦境虚实混淆,若是呆久了,会认知崩坏,且梦属阴,易招邪祟。”苍怀猛搓著手道:“小的生前常用梦术,如今成了鬼,有时还分不清世界真假。” 確实。 从梦中出来后,他就神魂有些恍惚,但听苍怀梦所言,这种症状,还无法用神魂丹药医治。 许戒甲瞥了他一眼。 苍怀梦能活著,本就是为了镇压怨念的不妥之举,如今诸事既定,也用不到这老鬼了。 但今日看他,怕被当作弃子,急著要显些用处。 “解毒。” “您趴著就是。”苍怀梦笑了下,“小的梦术是继承雷前辈的衣钵,虽说不精,但也修行两百三十年,自我筑基时便以此术为本,这般小症状,还是能解的。” “你生前是筑基修为?” “是。” “可惜了。”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技不如人,碰上了您家祖师,也是我命中该有此劫。” “......” 苍怀梦吸了口气,吐在许戒甲脸上。 气凉,撞在脸上像一面纱笼了过去,纱上闪烁细碎雷光,发出噼啪声。 “阴雷?”许戒甲微微诧异。 “正是。”苍怀梦的声音传来,“阳雷过於激烈,雷前辈以阴雷为引,作为解药。” 气息收紧,四肢百骸泛起酥麻。 许戒甲恍惚中重坠梦境,不过这次,虚幻与现实格外清晰。 苍怀梦声线忽远忽近:“大人看,黑气乃梦毒残留。”许戒甲凝神,见神魂上附有几缕黑气,此时正被雷光灼烧,虽无疼痛,却似有人拨弄筋脉。 酥、麻、软。 盏茶工夫,梦毒消散。 他睁眼时灵台清明,五感骤敏,无论是远处虫鸣、近处风声,皆清晰可察。 舒展一番。 似乎血气也变的更流畅了。 “多谢。” “大人客气了。”老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消耗了些许魂力...不打紧。” “.......” 一番沉默。 许戒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可会种地?” “啊?会!会!”苍怀梦急忙道:“小的自习道开始,与我师兄一併在雾岗附近耕耘百年,自是熟悉。” 许戒甲整了整衣冠:“我如今忝为农耕司主事,不日將有六位新进弟子。若我有事无暇顾及,你便代我指点一二。”说著抬手虚指洞外,“那药园栽种的药草,也需你时时照看。” 苍怀梦点头哈腰:“大人放心,我定当尽心。” “嗯。”许戒甲起身要走,忽又道:“那祛毒之法可有名字?” “舒梦。” “日后常为我施展,权当舒缓血气。” “是。” “呼~”许戒甲吐了口浊气,心里思索:“得想个法子去莫家一趟,最好是光明正大的....” “唔....” “有了!硃砂矿!” 第45章 莫家 暮色渐合,许戒甲回到红云庙,还没喝上口茶水,便匆忙去寻宿永怀去了。 几经周折。 终在一处僻静洞府前寻得人影。 “师兄好雅兴。”许戒甲笑吟吟拱手。 “师弟?”宿永怀正煮茶,闻言抬头,眉间掠过一丝讶色:“此地清修,我从未与人言说...”他搁下茶壶,“如此急切寻我,可有要事?” “倒也无甚大事。”许戒甲走近石台,“师兄可还记得,矿脉诛邪时,那个不慎陨落的黄岭莫家子弟?” “自然记得。” 宿永怀提起茶壶,碧绿茶汤倾入盏中。 “莫家遣人送来请柬,欲设宴相谢。”许戒甲骗人面不改色,接过茶盏却不饮,“我想著既去赴宴,不如將今年的硃砂矿一併运去交易,也省得来年师兄奔波。” “师弟有心了。”宿永怀微顿,忽而展顏一笑,拍著许戒甲肩膀道:“此事由你去办確也妥当。然农耕司新收六名弟子,正是千头万绪。为兄岂能因些许俗务,误你正事?” “无妨。”许戒甲忽轻咳一声:“苍怀梦。” 一缕青烟自袖中裊裊升起,须臾化作一枯瘦老鬼,垂手侍立。 “这是...”宿永怀眸光一凝,右手已按在剑柄。 “师兄莫惊。”许戒甲自怀中取出赤练,那老鬼会意,化作青烟缠绕綾身,“此鬼生前乃筑基修士,苟活二百余载。前日地龙翻身,鬼躯溃散,被我顺手收来。”说著递过赤练,“本想炼作护法,转念其阅歷颇深,或可帮衬著打下手。” 宿永怀接过赤练,指尖轻抚綾身:“好宝贝,可惜灵性尽失.....” “一件法器罢了,若也能换得宿师兄筑基,我也愿舍。” “油嘴。” “哈哈!” 一番笑语后,宿永怀正色道:“师弟之意是...” “这老鬼精通农事,暂代我打理司务。”许戒甲掸了掸衣袖。 宿永怀沉吟半晌:“既如此,为兄替你拘管此鬼。矿脉交易,便有劳师弟了。” “分內之事。” 正欲作別,忽听宿永怀又唤:“且慢!”他四顾一番,搓手近前低语:“这等能教导弟子的老鬼...师弟可知何处尚有?” “这....” 沉吟片刻。 许戒甲驀地想起,那胡眾英中了洪冬荣一掌,鬼躯隨玉圭坠入小洪河,生死不明。 “师兄或可往小洪河一探。” “妙极!” 二人又寒暄数语,许戒甲匆匆下山。当即唤来蒙博,吩咐备齐车马人手。 不过三日,一应俱全。 “出发!” ……… 黑云压顶,天光晦暗。 忽一声惊雷炸响,豆大雨点噼啪砸落,顷刻间天地苍茫,雨幕如瀑。 崎嶇山道上,车马缓行。 车軲轆碾过泥泞,溅起浑浊水。护卫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於雨中呼喝: “前头掌稳马,莫跌了蹄子!” “后头的跟上,莫要走散!” “加把劲!” 当中马车內,许戒甲掀帘远眺。 雨幕之中,雷蛇窜动,电光闪过,照亮远处巍峨山影。 山势起伏如臥龙盘踞,正是莫家根基所在“黄岭”。相传曾有地蛟陨落於此,血气滋养,故盛產灵矿。莫家据此经营百年,倚仗的便是山中矿脉。 许戒甲放下车帘,指尖轻叩窗框。 车外风雨更疾。 蒙博策马奔走,近窗询问:“师兄,前方便是黄岭驛,可要歇脚?” “不必。”许戒甲淡淡道,“先去莫家附近的镇子。” “是!” 黄岭山多地杂,镇子星罗棋布,距莫家最近者,名曰“念莫镇”。 念莫。 心念莫家。 这镇名,便足见莫家在此地威势。 停靠念莫镇。 “蒙博。”许戒甲轻唤,嗓音裹著雨气,“前日遣人投往莫家的拜帖,可有回覆?” 此番押运矿料,较原定早了三月,若不提前通传,到时仓促登门,恐失了礼数。 蒙博道:“信使昨日已携莫家亲笔回返。”说著自怀中掏出帖子,“莫家五老爷言,已按单备妥十间仓库,验矿师傅亦候著了。” “甚好。”许戒甲抚掌轻笑,转身面对眾护卫:“诸位连日奔波辛苦,今夜且去鬆快!”掌心托出一把银钱:“一应销,记我帐上!” “呜~!” “谢大人!” 欢呼声起。 许戒甲朝蒙博示意:“此处由你照看,我先行一步往莫家。” 鲤鱼竹,闻所未闻,必是罕物。 为稳妥计,他特地带了常年走动的蒙博,路上已从其口中,摸清大半莫家底细。 蒙博咧嘴笑道:“大人放心,此处有我。” 许戒甲略一頷首,忽闻远处传来琐吶呜咽,不知哪户人家在唱丧。 “有劳。” 声落,蓑帽轻抬间,许戒甲身影已没入茫茫雨幕。 ……… 穿过念莫镇,驾云飘行十里。 暮色四合时,终见山腰腾起一团青色云雾,那雾如洇开的水墨,將深处殿宇楼阁遮掩,只透出几角飞檐翘脊。 云雾,护门大阵。 黄岭莫家百年经营,集数百人数十载心血,融符籙而成。 青烟黑墨点兵点將阵! “气派。” 不再耽搁。 许戒甲自袖中取出拜帖,径直前行。 离莫家愈近,雾气愈浓。雾中偶有修士穿行,瞥见许戒甲,皆匆匆离去。 穿雾而过。 至一道高大木墙。 墙边两座塔楼耸立,各有一持刀剑护卫警戒。 “何人?” “红云庙,许戒甲。”言罢,对帖轻吹一气,一股清风托著帖子飞向塔楼。 护卫接过一看,面色微变:“许大人?” “请隨我来。” 一人自塔楼跃下,在前引路。 莫家以画符起家,富庶非常。外围屋舍多为两层,檐角还高挑著一面辟邪幡。 幡旗杏黄,风过时,隱有鸞鸣清音。 穿街过巷,二人终在一处宅门前驻足。护卫刚入內通报,便听得里头传出一阵爭吵: “那人分明有嫌疑!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查!” 摔门声起,一人怒气冲冲走出,离去时瞥了许戒甲一眼。 护卫致歉道:“家中最近死了人,可苦寻凶手未果,五少爷心绪不佳,望大人见谅。” “可是莫志鸣之事?”许戒甲忽问:“可先前我遣人报丧並送还遗物,却不见贵府掛白綾?” 莫志鸣。 便是死於矿脉的邪修。 並且,许戒甲遣人送遗物时,去莫家还遭了白眼。 “唔.....並非此事。”护卫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志鸣少爷....在族中不受待见,歿了,也...唉!” “哦?” 许戒甲不再多言。 片刻,一名中年修士走出,面善,下頜蓄著短髯,尾梢已染霜色。 莫鹏礼,莫家五老爷。 “外间寒凉,红云庙的朋友,里面敘话。” “好。” 第46章 探索 转过一扇紫檀屏风,莫鹏礼引客入室。 一个僕役备好茶案,铜炉上煨著热水,待主客落座,便知趣地掩帘退去。 莫鹏礼煮了杯茶,推去笑道:“尝尝。” “多谢。” 茶色澄黄,上飘著两片雀舌。 许戒甲接过,放在嘴边抿了半口,初觉微苦,而后舌底生津,腹部竟有股清气升起。 见他面色,莫鹏礼笑了笑,道: “三年前我去过芳草泊,那有一个鸟精,很擅长种茶,我与它有过交情,送了我一些能洗涤血气的。” 芳草泊。 许戒甲从游记上见过。 书中记载,泊下有一棵“听道松”,枝干虬曲如龙,树冠呈天然八卦的形状。据说在此树下打坐,能听到玄妙道音,助其修行顿悟。 许戒甲放下茶杯,笑道:“好茶,吃起来像竹雪煎。” 竹雪煎,方喇城最贵的茶水,听说是徐霞门从一处仙家秘境中带回来的。 此物,许戒甲听过,没吃过。 “哈哈哈,盛讚了。” 莫鹏礼抚须一笑,也知他是夸讚,心里自是晓得这粗茶,可比不上仙家茶叶。 不过人家捧著说话,心里也是开心。 一番寒暄。 莫鹏礼没有再煮茶,道:“今年贵门怎送矿这么早?若非提前来信,我怕是手忙脚乱了。” “明年三月初,我师兄要开筑基大典,故把一切事务都提前搞好,省的麻烦。” “云鹤仙师?” “嗯。” 许戒甲抿了口茶,咽下肚中。 筑基修士寿两百,而莫家有一位老筑基,很老,只比苍怀梦年轻一点。 “呵呵呵,赶明年到了时辰,小友的请帖可要发早些,我莫家也好早作准备。”莫鹏礼眼角微颤,自家老祖鹤髮鸡皮的模样忽掠过心头。 身子哆嗦,他拿出个木匣,推过案几:“一些心意。” 说完,打开盖子,盒中摆著一株五色云芝。 五色云芝。 先前蒙博便是赠的此物。 “请帖自是要发的。”许戒甲盖上盖子,一只手放在上面按住,“这个....不太好吧....” “无事,小心意而已,红。” 莫鹏礼吆喝一声。 片刻,一个婀娜的侍女走来。 “小友奔波数十里,想必是累坏了,不过这几日我家在办丧事,要不暂歇几天,咱再清点矿物?” “行,都行。” 许戒甲看著红,舔了下嘴唇。 见这模样,莫鹏礼也是明白,当即拍拍手:“红,今晚伺候好许大人。”不过他心里也是一笑:“这红云庙修士,倒比往日那些假正经的来得实在。” “是,老爷。” 红走到许戒甲面前,两目如波。 “嘿嘿。”许戒甲忽地笑了一下,搓手道:“还是莫老爷懂我心思。” “哈哈哈哈!” .............. 一阵笑谈。 许戒甲走出房间。 窗外昏沉,沿路摆著圈,他细数一下暗道:“这莫家虽说是修真世家,可死个人,排场倒比我家还大。”正思量间,却见那穿水红綾袄的红掀帘进来。 红生的美。 杏眼含春,嫩水柳腰。 低眉道话时,腕间银鐲碰著,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许戒甲故意牵著她手,笑道:“好个灵秀的,在这莫家里伺候几年了?” 红忙缩手道:“回仙长的话,三年整了。” 恰此时,吹起一阵山风,檐角幡旗滚出一阵鸞鸣。许戒甲顺势起身:“天色尚早,横竖也是閒著,带我逛逛可好?”不等红应答,许戒甲已捉住她往外走。 红挣不脱,只得引他去些锦簇的地方。 一路上观山看水,似乎真是欣赏美景,不过途径一处塔楼时,红本欲走,许戒甲先踏了进去。 刚走几步。 塔里窜出两个修士。 “站住!”为首的身著鹅黄袍,腰间悬著三枚符籙,两人拦住去路喝道:“哪家来弔唁的,敢闯我莫家禁地!” 著黄衣,腰佩黄符。 莫家子弟。 “不是,不是。”红急取出枚小印:“这是莫老爷的贵客,红云庙许仙师。” 小印上刻三字,莫鹏礼。 那修士见了,脸上怒色顿化作假笑:“原来是...” 话未说完,忽见许戒甲右手正顺著红胸口往下滑,他二人当即別过脸去。 “走累了,红,回你家歇息去,顺便弄些吃的。” “我家?” “嗯。” “唔~是,大人。” 一阵酥麻声音,红面色微红,颤著离开。 等许戒甲走后,一个修士朝地上吐了口痰:“呸,什么大门大派,不就是一好色之徒!” “哎!” 领头的劝道:“老祖如今岁数大了,我莫家需要一个靠山撑著,他红云庙新晋的筑基仙师云鹤,听说一手雷法劈的雾岗蛟龙至今不敢出水。” “哼,等有一天,我也能如此!” “唉。” ............. 穿廊过院。 却不去客房,逕往红家走去。 一处院落,里面装扮素雅,竹扉半掩,推门进去,三间净室,倒也收拾得整齐。 东西不多。 一面白帘、两扇竹窗、壁上掛著水墨画。 许戒甲也不客气,撩袍落座,忽问道:“今日莫家治丧,是为谁唱的?” 红正斟茶,闻言手腕一颤,低声道:“回仙长,是大少爷莫志玉。” “大少爷...”许戒甲小声念了一下,神色稍变。“可是莫家下一任继承人?” 红左右看了看,点下头。 继承人死了。 怪不得。 来黄岭的路上,许戒甲已摸清莫家情况。 常驻修士大概有十二位,一位老筑基,两个练气四层,其余修士皆是两三层的修为。 莫家不如红云庙。 根基浅薄,能有位筑基修士,也是运气使然。 想罢,许戒家故作关切道:“不知大少爷灵柩停在何处?我理当去上炷香去。” “这个...唔...”红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道:“三天后少爷下葬,届时,老祖会领著家主、嫡系子弟一併过去,仙长的话,我也不知能不能去.....” 话音未落。 忽闻“咕”的一声,却是许戒甲腹中雷鸣。 红忍俊不禁,掩口道:“奴婢这就叫厨子,给大人备些点心。”说罢匆匆离去,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香风。 片刻,屋中独留许戒甲一人。 他负手环视,暗忖道:“那木塔既有阵法相护,又遣弟子看守,必藏莫家根本。” “只是不知那“鲤鱼竹”,是否真在其中.....” 没有思绪。 许戒甲目光忽落向墙角一摞旧书。 近前翻检,多是《女诫》《璇璣图》之类闺阁常物。本以为没什么看头,可最底下却压著本《莫氏游记》,游记泛黄,显是年岁已久。 署名:莫祥嵐 祥云鹏志远,锦秀百世兴, 莫家祥字辈的,大多数是第一代开家立业之人。 许戒甲信手翻阅,前头不过是些山水见闻。及至末页,忽见一行小字:“游黄林三天,往北走十里,偶遇锦鲤衔竹渡河,竹落水生根,三日成林,叶生金鳞纹,碾汁能.....” 碾汁后面被涂了黑。 许戒甲心里一动,锦鲤,衔竹,三日成林。 鲤鱼竹? “许大人。” 红端著饭食,推门而入。 “叫大人久等了。”红掀开食盒,里面热气氤氳,现出四样精致小菜:一碟糟鹅掌,一碗火腿鲜笋汤,另有荔枝甘露並蜜渍杨梅作甜点。 “回来了?”不急不忙的放回杂记,许戒甲一手揽过,也不著急吃饭,只伸手挑她下巴。 “大人,先吃饭吧。” “不。” “啊?” “吃你。” “唔....”一声呻吟,红只觉浑身酥软,在想看许戒时只觉天旋地转,旋即昏了过去。 他如今练气四层,弄昏个凡人还是简单。 窗外,正是黄昏。 “莫家老祖虽要外出,但木塔外定设有结界....罢了,总之先去看一眼再说!”许戒甲撒开红,见外面走出一队唱丧的队伍,又隱入屋內,静候时机。 “在等几天。” 第47章 等候时机 十五。 十六。 十七號,夜,来莫家的第三天。 红端著食盒,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內烛影昏昏,许戒甲盘坐榻上,双眼微眯。 “仙长,奴婢送膳来了。”她低声道。 许戒甲睁眼,目光如刀,一把扣住她手腕。红轻哼一声,身子微倾,却不敢挣脱。 “为何迟了?” “二老爷请的风水先生刚到,老爷、少爷们要吃饭,厨房忙不开……” 下葬了。 许戒甲精神一抖,撒开红走到窗外。 鉤月,大雾,细雨。 “好日子。”他低语。 红揉著手腕,偷眼看他背影,心中既惧又惑。 这几日每每亲近,自己却总在紧要关头昏过去,醒来时衣衫齐整,恍如梦境。 仙长的小趣味? 不解。 拉下衣肩。 她鼓起勇气贴上去,手搭上他袖角,晃波道:“奴婢在这呆的难受,想一直伺候您。” “红。” “奴婢在~” “拿著。” 许戒甲递给红一颗红色蚌珠。 血珠,雾岗水河特產,来了外来才晓得,这东西一到两块灵石不等。 先前劫了蚌场。 所得血珠,足足堆满了一个宝囊珠。 “仙长...”红攥著血珠,自然是知道珍贵,她本要泪眼婆娑的看过去,却驀的两眼一昏。 扑通~ 扔到床上。 许戒甲看著窗外的送葬队伍。 人很多,圈连成长龙,白幡若隱若现,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抹白影消失。 “再等等。”他低声道:“不急。” 两盏茶后,天色彻底暗沉,雾气翻涌如活物。 忽然,木塔顶端亮起一道黄光,破开云层,压得云雾低垂,隨即向南疾掠,眨眼无踪。 雾更浓了。 筑基老祖走了。 许戒甲青瞳微闪,伸手探入雾中,皮肤隨即传来细微的瘙痒,似有无数小虫爬过。 他运转功法,身形渐渐淡去,与雾气融为一体。 此刻的他,便是雾本身。 放眼望去,雾中漂浮著无数细如髮丝的生物,几乎將整个莫家笼罩起来。 生物像蜂,无翅,背生两条触鬚。 “呼——” 他轻轻吐息,那些触鬚便隨风转向,似乎在传递著什么。 “难怪今日弔唁的人这么多,还敢大张旗鼓出殯……”许戒甲无声一笑,“原来是靠这些小东西盯著。” “可惜。” “对我没用。” 他身形一动,如云龙隱跡,隨风卷向木塔。 无声无息。 无影无踪。 ............. 夜色如墨,四周寂静无声。 莫家嫡系子弟皆去送葬,只留几个不得势的旁支在此。 心里鬱闷,两人百无聊赖地踢著石子。当中矮个修士忽地凑近:“阿明,你可知大哥死得蹊蹺?”他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极低:“老祖说是被人下了咒,可都几天了,也没个要查消息的念头,这事,怕和志鸣一样,都没声了。” “老祖不查?” “要是想去查,大姑父会自闭不出?” “真怪。” “怪?”矮个修士嗤笑一声:“大姑父是入赘的,老祖平日可最疼爱二伯父了,大哥一死,这继承人之位可就空出来了,且老祖年岁已大.....” “慎言!”高个修士脸色一变,“你这话若让二伯听见....” “怕什么?”矮个修士满不在乎,“老祖宗都去送葬了,这儿就咱俩。” 高个修士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二哥他....” 恰在此时,塔外传来轻响。 二人浑身一僵,矮个修士飞快从袖中抖出一张雷火符,符纸在黑暗中泛著青光。 “来者何人?” “我。” 一阵风吹来。 雾气散开,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五哥?” “嗯。” 莫志一撇了眼符籙,那矮个修士当即收回,他手上转著个钥匙,道:“疑神疑鬼的,父亲叫我来拿书,你们把门禁打开,莫要耽搁时间。” “好的五哥。” 两人虽疑莫志一为何没去唱丧,但也没多想。 “五哥后撤几步,免得受伤。”两人说罢,一人单指虚空画印,一人持玉圭微晃。 片刻,一阵空间抖动,塔外散出道道黄光。 莫志一迈步向前,钥匙在指间轻转。这钥匙本该在莫鹏礼贴身之处,今日却蹊蹺地出现在他房中。 他暗自思忖:“父亲不愿我探查大哥死讯,可今日.....” 忽的,后颈一寒,似有阴冷视线黏上脊背。 莫志一猛然回头! 山风掠过,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五哥?”矮个修士疑惑道。 “......无事。”莫志一收回目光,隨二人走向木塔。 暗处,许戒甲身形如雾,无声浮动。他盯著莫志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夜在门口闹出动静,非要查询莫志玉死讯的,便是此人?” “不过正好。” “我也能入塔一望。” 塔门渐开,黄光流泻。许戒甲唇角微勾,身形一晃,如烟似幻,隨三人悄然潜入。 ............ 木塔內,烛火幽微。 莫志一屏息而行,忽然扯下一张符籙,临空驱动,符上散出一道水波。 水音符! 嗡嗡~ 水波滚动,前头两人当即昏厥。 “趁著老祖未回,我得赶快偷走入梦符!”莫志一沿著阶梯往上走,走一层翻一层。 塔门大开,雾气侵入。 许戒甲正好融入其中,紧跟著他。 塔里大多是书架,上面灰尘堆积,纸页间蛛网密布,显见莫家道统衰微已久。 盏茶后。 莫志一走到一处角落,將地板掀开,拿出一张紫符。 他左右张望,攥紧符籙后,旋即就要往回走,可刚走几步忽地探出一掌。 掌风过去,雾气散开。 许戒甲临空而现,手里攥著百鬼夜行图。 赤练帮云鹤渡过一劫,如今灵性尽失,后面若能寻到些机缘,许戒甲还是愿意修復的。 毕竟日久生情。 习惯了。 莫志一冷声道:“红云庙的客人不去歇息,怎会在此?” “入梦符?”许戒甲看了一眼,不疾不徐:“你鬼鬼祟祟迷晕自家兄弟,反倒问我?” 入梦符,符宝,能用多次。 苍怀梦修过梦术,入梦之术,一般在梦中审问別人,比夺魂更加难寻踪跡。 见他模样,要做事? “我....” 莫志一心中一抖,颤声道:“关你何事!” “呵呵。”许戒甲摇摇头,到底是小傢伙,事发后,身子都抖的不行。 “滚!” 小孩急了。 莫志一红著眼,一卷衣袖,飞出三五张黄符,在半空化作桃四飞而散。 噗~ 桃炸开。 里面喷出粉色雾气笼罩四周。 “又是雾。”许戒甲看著迎面桃,身影一晃,便化作雾气融了进去。 粉雾扑空。 莫志一惊讶时,半空驀的出现画册。 “呲~”画册半摊,许戒甲显出身形。“收手吧,若是打的过了,你家老祖可知道了。” “.......” “哼!” 莫志一五指掐诀,粉雾重凝桃,又化作黄符飞入袖中。 復籙千转功。 能使符籙循环往復,虽威力递减,却胜在层出不穷,这也是黄岭莫氏立足的根本。 遇事不抉,符海战术! “对了。”说到一半,许戒甲驀的心神一抖,四周雾气已然快散尽,里面的小虫子开始蠕动起来。 唱丧结束,莫家老祖要回来了。 可惜。 鲤鱼竹没看到。 不过倒也有个另外的好消息。 深吸口气,许戒甲收回画册,临走时看向莫志一:“我知道莫志鸣是怎么死的,不是邪修的原因。” 莫志一深夜偷符。 再联想先前要为莫志玉探查死讯。 不难得知,他除去是小孩外,还有小孩特有的执著,非要查个彻彻底底。 “志鸣不因邪修而死?” “你。” 一滴凉水落入滚油,惊得莫志一瞳孔骤缩。 待要追问,眼前哪还有人影?唯见窗外残月如鉤,正照著半空將散雾气。 第48章 杀疤脸 莫家唱丧结束,许戒甲也藉机离开,回了念莫镇把送矿之事交给蒙博。 他自己,则拿著纸笔,不时勾画。 回镇第二天,硃砂矿清点完毕,莫家给了二百灵石。 “大人。”蒙博拿著储物手鐲,递过去道:“矿物已经清点完毕,咱何时启程?” “回程不急,你回来时,莫家只给了个手鐲?” “莫家只给了这个。” “到底是小孩,胆子小。”许戒甲摇摇头,停笔道:“莫家近几日可有事发生?” “没有,唱丧结束后,风平浪静。” “嗯?” 许戒甲蹙起眉头。 莫志一,莫家五老爷莫鹏礼的儿子。 他能入木塔,拿到了入梦符,当中或少有莫鹏礼的意思。 可几天过去。 莫家连个水都没翻出来。 是不敢用? 还是...被发现了? “大人可是有心事?”蒙博放下手鐲,转身煨了壶热水,又拿出茶叶、杯盏。 “我问你,莫志一你可熟悉?” “熟悉,这傢伙有游侠梦,常年跟山里的弟兄廝混。” “讲讲。” 蒙博沏了盏茶,推过去道:“莫家有五个老爷,下面十几个儿子、女子,但有能力的不过一掌之数,莫志一精通桃符、推云掌、比目剑,亦在其中。” 桃符、推云掌、比目剑,三者皆是杀戮之法。 而许戒甲入庙时,可是学了十年的吐纳,直至如今才开始修行护身之术。 正所谓—— 家族重杀伐护短利。 宗门修长生求大道。 许戒甲点点头,將茶盏一搁,问道:“那莫家老二呢?” “莫志霍?” 提及此人,蒙博驀的一缩脖子。 “怎么?他很厉害?”许戒甲抿了口茶,微苦,比不上莫鹏礼先前沏的那壶。 蒙博压低声音道:“莫志霍、莫志玉,號称黄岭双龙,听说莫志霍还救过一个筑基真人。” “龙?” 许戒甲冷哼一声。 就连雾岗的那条寒蛟,如今也只敢號称蛟。 莫志霍? 不知天高地厚。 蒙博也没反驳,接著道:“黄岭原先不姓莫,而是姓李,只不过莫家来后,用些小手段吞了李家。” “什么手段?” “莫家二老爷手下养著一批『黑鳞卫』,专干脏活。前些年莫老爷退休,便落到莫志霍手上。” 许戒甲指尖轻敲茶盏,若有所思。 莫志一以为大哥是莫志霍杀的,却不敢直接动手。 为何? 因为缺一个契机。 许戒甲忽的一笑,道:“那黑鳞卫中可有莫志霍心腹?” “大人说笑了。”蒙博脸色微搐,道:“小的不过在山里混了几年,哪晓得这个。” “不过....” 他想了想,又道:“先前在黄棲山里发帖,偶然听兄弟们说过莫家有个叫“疤脸”的,手段阴毒,把去偷矿的兄弟都断了手脚,做成人彘。” “莫家谁管矿?” “莫二老爷。” “那就他了。” 许戒甲搁下茶盏,眼中寒光一闪。 若“疤脸”突然横死,莫志霍必疑莫志一报復,而莫志一也会认定对方在试探自己。 兄弟相爭。 他这个外人,才好浑水摸鱼,问出“鲤鱼竹”的下落。 “啊...大人这是...” 听到这里,蒙博自然猜到许戒甲念头。 “蒙博。” “小的在。” 许戒甲眯繫著眼,道:“你想不想爬的更高?” “想!” “好!” 许戒甲大笑:“给我寻到疤脸的踪跡,事成后,我向云鹤师兄请柬,容你入庙,做庶务长老!而非僱佣!你那些兄弟,也可做些杂事,免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蒙博心头一喜,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 许戒甲微微頷首,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指尖微拂,符纸无风自燃,化作青烟消散。 障目符,可遮掩身形。 “拿著,速去。” “是。” 蒙博咽了口唾沫,点头应下。 ............... 二十一號,夜。 蒙博裹著黑衣,跪地拱手,道: “疤脸,四十五岁,擅使一把九环刀,原本是亡命之徒,后被莫二老爷收留,供其修行。” “再探。” “是。” 二十三號,晨。 蒙博身上多了血跡,面色苍白。 “疤脸没有后代,没有小妾,手里有钱就喜欢去怀河的画舫瀟洒,一呆就是一夜。” “再探。” 二十五號,夜,细雨。 “砰~!” 一声闷响撞碎雨夜的寂静。 许戒甲指尖微顿,搁下墨笔,抬眼看向震颤的门板。 “砰砰~!” 敲门声又起。 更急更重。 他无声起身,指尖轻推门扉。 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涌入。 蒙博踉蹌跌入,破碎的蓑衣下渗出血跡。右臂扭曲垂落,腹部露出十几道血口。 他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左眼被血糊住,却咧开嘴角: “大人,都探出来了。” 许戒甲目光微凝,袖袍一挥,房门无声闭合。他指尖一弹,一枚青色丹药飞入蒙博口中。 “说。” 蒙博咽下丹药,喘息稍定,低声道: “黑鳞卫,一共两个首领,疤脸、老禿鷲,疤脸负责暗杀和收债。他每月二十五號必去“无忧画舫”瀟洒,是因为常服“阴煞丹”,需借女子元阴调和药力。” 他咳出一口血沫,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疤脸,强取女子元阴,大人杀他,只是为这世间,增一些豪侠之气!” 许戒甲眸光一闪。 阴煞丹,可速成修为。 但服后需採补元阴,否则反噬自身。 怪不得疤脸能跟莫家二老爷修为相当,原来是个药罐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蒙博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了齿缝:“大人,情报已了!” 许戒甲微微一笑,他俯身,指尖点在蒙博眉心,一缕金火倏地钻入血肉。 “今晚来怀河接我。若我不在,你领著车队回庙,告诉云鹤莫家有邪修。” “是!” 轰隆~ 一声惊雷,檐外雨声轰然,淹没了一切声响。 ............. 怀河,无忧画舫。 雨幕如帘,河面被雨滴砸出万千涟漪。 一艘孤舫隨波轻晃,檐下掛著红纱灯,映得水面一片猩红。 二楼雅间內,烟气繚绕,疤脸盘腿坐在软榻上,光头映著烛火,泛著油亮的光。 “上床吧。” 嗓音沙哑,像钝刀刮过石面。 “老爷....饶...饶命...”跪在面前的少女浑身发抖,却被疤脸一把扣住手腕。 “老....老爷....” 少女眼角划出两道浊痕。 疤脸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急什么?忍忍,老爷我舒服了,自然赏你银子。” 他掌心一翻。 一枚暗红色的丹药浮现,腥气顿时瀰漫整个房间。 阴煞丹。 就在他刚吞下的片刻后。 “砰!” 雕木窗轰然炸裂,碎木如刃飞溅! 风雨灌入。 一道红影踏著夜色掠入,衣袂翻飞间,腰间画册哗啦作响。 疤脸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九环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他咧开嘴,笑容狰狞:“胆子不错。那小子被我手下砍个半死,没想到,还敢有人来。” 许戒甲站定,雨水顺著他的袖角滴落。 “问你个事。” “说。” “知道鲤鱼竹吗?” “知道,我还摸过呢。”疤脸丟开菸斗,鼻孔里窜出两道不散的白气,眼神却渐渐锐利,“我好像知道你的来歷了。” “竹子在哪?!” “在哪?”疤脸嗤笑,提刀起身,“莫家后院有一秘境,里面有片竹林,中间带鱼鳞的便是。” 许戒甲深吸一口气,忽的也笑了:“外面都说疤脸是个心狠手辣的傢伙,今日见了,倒也不然。 “心狠手辣?好词!” 疤脸咧嘴一笑,刀光在烛火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弧线。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鲤鱼竹的下落吗?” “为什么?” 他舔了舔刀锋上的雨珠。 少女还保持著跪姿,脖颈上缓缓浮现一道血线。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 砰~! 寒光一闪,头颅滚落。 九环刀在疤脸手中嗡嗡震颤,他歪著头看向许戒甲,眼中跳动著病態的兴奋: “因为死人是不会泄信的!” “哈哈哈哈!!” 白气散开的瞬间,他猛地踏步上前,刀风呼啸如鬼哭:“我浪跡天涯数十年,杀了不少人,但就是没杀过宗门修士。红云庙的许大人,不知,你可否圆了我这个愿望?” 许戒甲一摊画册:“巧了,我也没杀过你这样的。” 轰~! 不是惊雷。 而是一道刀光骤亮了雨夜。 “死!” 第49章 阴煞丹 疤脸的刀很快。 快得连风都追不上。 他身形未动,刀锋已至,一抹青芒自鞘中迸发,如惊雷撕裂夜幕,直取许戒甲咽喉。 可许戒甲只是低眉一笑,指尖在画册上轻轻一划。 “哗啦!” 剎那间,阴风骤起,地面渗出黑水,数道惨白鬼手破土而出,五指如鉤,抓向疤脸双足。 疤脸瞳孔骤惊,可刀势不减,在即將触及许戒甲的一瞬,骤然变招,刀锋斜劈而下! “嗤!” 黑血喷溅。 鬼手应声而断,在半空化作缕缕黑烟。 “这是莫志鸣的法器!是你杀了志鸣!”疤脸收刀,手臂涌出大把黑雾。 “邪修罢了,杀了又如何?” “你与他有勾结?” 许戒甲不慌不忙,再翻一页,画册上硃砂勾勒的恶鬼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他轻吐三字: “滚出来。” “吼——!” 三头青面獠牙的恶鬼自画中跃出,手持阴司法器,瞳孔跳跃著青色阴火,嘶吼著扑向疤脸。 “这画中恶鬼,皆是我替志鸣抓的,它怎会听你的话?!” “一群废物!” “不认识你家爷爷了吗?!” 无鬼搭理。 “妈的。” “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疤脸眼中寒芒一闪,刀罡暴涨。 “啊~!”见他脚尖轻点,穿梭於恶鬼之间,刀光所过之处,鬼躯崩裂,黑烟四散。 “死来!” 刀芒不减,穿过黑烟。 疤脸的刀已经斩到了许戒甲的衣襟前。 刀锋触及皮肤的剎那,他胸前竟显出一面铁镜,隨后一道与许戒甲相似的虚影自镜中踏出。 虚影如幻,驀的探出双掌。 “叮!” 双掌定住刀锋,迸出一阵金铁交鸣。 许戒甲脸色稍变。 虚影自双掌、肩胛骨、腰肋、胯、脚,皆裂开了。 低估疤脸了。 出招狠、毒,丝毫不留后手,也怪不得能以散修身份得到莫家赞助,修至练气四层。 不过这样更好。 他若死了,莫家非得乱起来。 “双面虎镜?!志鸣的死跟你脱不了干係!”疤脸突然收刀后撤,左手在刀身上一抹,刃口顿时泛起诡异的血光,“小狗崽子,尝尝这招!” 舞腕,甩臂,出刀。 宛若天成。 颼~! 九环刀斩出一道血芒,直取咽喉要处! 知道具体实力后,许戒甲也不留后手,当即双手掐诀,背后金光乍现。 “吽~” 嘴唇微颤。 一尊怒目金刚虚影拔地而起,三头六臂,虽手中无物,但依旧威势滔天! “鐺——!” 金刚像探手挡住血芒,舞动三臂作锤,狠狠砸下! “砰!” 疤脸横刀硬接,虎口迸血,整个人被巨力震退三步,脚下船板“咔嚓”一声崩裂,连人带刀坠入船舱最底层,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想跑?!” 许戒甲抬脚重重一踏,船板轰然塌陷。 他身形如鹰隼般疾坠而下,金刚像在背后隱隱浮现,金光微闪,照亮了方寸之地。 然而—— “颼!颼!颼!” 还未落地,黑暗中骤然爆出数道血芒,如毒蛇吐信,自四面八方绞杀而来! 许戒甲瞳孔一缩,金刚像怒目圆睁,六掌齐出,猛然一抓。 “咔嚓!” 血芒被硬生生捏碎,化作腥风散落。 可下一刻,更多的血芒自黑暗中激射而出,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 金刚像六臂挥舞,金光与血芒不断碰撞,爆出刺耳的錚鸣。然而血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如暴雨倾泻,金刚像招架渐显迟缓,裂痕、碎屑纷纷显现。 “呵…”黑暗深处,传来疤脸沙哑的低笑,“你这金刚像...能撑住我几刀?” 话音未落,一道前所未有的猩红刀芒骤然暴起,如血月升空,横衝直撞! 躲不开! 许戒甲心头直跳。 静修以来,疤脸是他见过最厉害的练气修士,无论是招式角度、出手时间。 均是一等一的刁钻。 这次出手,是他过於自大了。 心念一动。 许戒甲咬破指尖,在画册最后一页重重一抹,无数冤魂鬼怪纷至沓来,挡在面前。 “没用!!!” 不过半息。 恶鬼被拦腰斩断,金刚像跟著崩碎,金光溃散! 许戒甲纵身一跃,可瞬息之间,两道血芒飞来,一道斩在肋骨,一道斩在左肩。 “噗呲~” 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画册“啪嗒”落地。 肋骨断了三根。 除此之外—— 左肩一道刀伤深可见骨,经脉被血煞侵蚀,左臂痉挛,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妈的。” 一口热血涌上喉咙。 趁著刀芒消散,疤脸暂且无力,许戒甲双瞳化青,猛的一跃拽住他腿。 “轰!!!” 金刚像再现,不过这次面容扭曲,金身褪去,化作一尊狰狞高峨的持灯鬼神。 鬼神—— 青面赤发,手提一盏油火长灯,灯芯燃著金火。 “呼~” 水风拂过。 鬼神手中灯笼一晃,疤脸身形陡然一滯,仿佛魂魄被无形之力拉扯,眼前幻象丛生,尸山血海、冤魂哀嚎,无数鬼手自地下伸出,要將他拖入无间地狱! 许戒甲呕了口血:“你逃不掉。” “幻术?”疤脸双目紧闭,嘴角却缓缓勾起,“我杀人,从不用眼。” 下一刻,他猛然睁眼,眸中血光暴现,刀锋竟燃起赤红烈焰,一刀斩出! “破!” 赤红刀芒如狂龙出海,瞬间撕裂幻境,许戒甲本欲晃出灯火救援,可身心一阵疲劳,脑海一昏。 “我!” “噗呲~!” 许戒甲咳出一口血沫,低头看著自己颤抖的指尖,那里本该凝聚出最后一缕灵力,可此刻却空空如也。 “砰!” 血芒袭来。 鬼神虚影发出一声闷响,隨后如沙砾崩散,化作漫天黑烟。 此刻,他这才想起云鹤当年的话:“修士,是修己,如拳脚,刀剑,而法术,若做不到融合天地,终究是外物,真正的修士,该以自身为炉鼎.....” 可惜明白的.... “不!” “不晚!” 许戒甲两眼昏昏,但见疤脸出刀后面色噶白,当即从储物玉佩拿出柄剑,站起身来。 “哈......”疤脸深吸口气,鼻孔窜出的却是两道血雾,“许大人,你还能挥得动剑吗?” “........” 许戒甲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剑柄。 他虽灵力枯竭,断了一臂,但疤脸同样到了极限,先前那招根本不是练气四层的力量! “死!” 几乎同时,两人暴起! 长剑与环刀相撞,火星迸溅的瞬间,许戒甲手腕一翻,剑锋贴著刀身滑过,直刺疤脸咽喉!可就在剑尖即將贯入的剎那,疤脸突然猛的跺脚。 “噗呲~” 船舱轰然炸裂,碎木四溅,两人同时坠入河中。 水流湍急。 裹挟著血腥味翻涌。 许戒甲强忍剧痛,独臂持剑,猛地朝疤脸刺去。然而水流迟滯,剑势迟缓,疤脸狞笑一声,长刀一压,硬生生將剑锋按偏,许戒甲借力后撤,回身再刺。 疤脸摇摇头,眼神十分讥讽。 剑尖逼近的剎那,疤脸把刀锋一横,刀环迎著剑身,顺势下斩!刀刃划过水流,寒光森然。 咕嚕~ 两者鼻孔中窜出一串气泡,遮蔽视线。 许戒甲眼睛骤然一亮。 就是现在! 他手腕一抖,剑锋猛地一偏,竟顺著刀环的缝隙穿了过去!疤脸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许戒甲已暴然发力,借著水流冲势,猛然一绞! “鏘——!” 刀剑交缠,被他发力甩向一侧,瞬间被激流捲走! 疤脸手臂一空,还未回神,许戒甲已欺身而上,独臂攥拳,狠狠砸在他面门上! 砰! 血雾在水中炸开。 许戒甲没有停,拳头如雨点般砸落。 疤脸仓促格挡,可水流迟滯,动作慢了半拍,转眼间鼻樑塌陷,眼眶爆裂,血丝在河水中弥散如雾。他怒吼著反击,可许戒甲全然不顾,任由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死死缠住疤脸,一拳、再一拳。 拳拳到血! 两人在暗流中翻滚、撕扯,用最原始的方式搏杀。 河水灌入肺腔,窒息感如潮水般漫上,可许戒甲仍不肯鬆手,但疤脸终究是尸山里走出来的,无论是技艺、力气,均超过静修的许戒甲。 渐渐的,许戒甲体力不支,眼神迷离,出拳都慢了许多。 “咕嚕~” “咕嚕~” 许戒甲憋不住呼吸,嘴角涌出气泡。 疤脸咧著笑,轻易化解袭来的拳头,即便此刻没有说话,也知他当下心思。 轰~ 疤脸一拳轰出。 可拳未至一半,身躯驀的一抖,不断涌出黑雾。 许戒甲先是一愣,旋即衝杀上去,直到那具身躯,彻底沉入黑暗的河底。 “阴煞丹.....” “哈哈哈哈哈哈!!!” 第50章 叠浪 夜,暴雨如柱。 蒙博盯著水面,手指摩挲著腰间的短刀。 已经等了三个时辰。 “大人他....” 驀的,远处突然传来“咕嘟”一声,一连串细小的气泡从河底浮起,在水上炸开。 扑通~ 扎入水中,冰凉的河水瞬间灌入耳鼻。 水下浑浊一片,只能隱约看见一团黑影正在缓缓下沉。蒙博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指腹触到黏腻的温热。 是血—— “咳...咳咳...” 许戒甲被拖上岸时,嘴唇已泛出青紫。 他的左臂软绵绵地垂著,腕骨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却仍在渗血。蒙博撕开衣摆,將早就备好的伤药连布带粉狠狠按在上面。 “大人,忍一会。” 许戒甲额角暴起青筋,却硬是没哼一声。 蒙博將人甩进马车,转身时袖中滑落的火摺子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 “轰——” 一把大火。 画舫多酒水,此刻遇火如冷水入油锅。 蒙博站在岸边,直到確认整艘船都变成了焦黑的骨架,才驾著马车离去。 雨更大了。 车轮印、血跡、甚至那股子腥气,都被冲得乾乾净净。 ................. 三天后。 红云庙的赤幡在矿队马车上猎猎作响,蒙博將一颗蚌珠塞进领队修士手中。 “路上多多照看。” “蒙老哥这是什么话,兄弟之间,应该的。” “麻烦了。” 蒙博点头,目送矿队远去,这才转身隱入小巷。 为了避人耳目,蒙博早早遣返了运送矿物的商队,为了保险起见,又委託附近兄弟护送。 如此。 才有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念莫镇,染坊旧院 蒙博作为早年接英雄帖的英杰之一,安全屋是必不可少。 蒙博蹲在药炉前,柴火“噼啪”爆响,突然,里屋传来木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推开门。 两目正好与甦醒的许戒甲相对。 “大人。” “辛苦了。”许戒甲声音嘶哑,喉间带著血气。 麻布绷带下,他的左臂泛著青紫血色,疤脸临死前那一刀带著阴毒的煞气,不仅斩断了他的手筋,更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经脉,使得灵气难行。 蒙博掀开药罐,蒸汽模糊了他半边脸:“为大人做事,算不得什么。” “莫家呢?”许戒甲撑起身子,“这几天可有动静?” “没有。” “什么?!” 许戒甲猛地瞪大双眼,胸口剧烈起伏。 “疤脸是莫志霍的心腹!!”许戒甲嘶吼著,一口黑血喷在麻布上,“他一死,莫志一定要出手的!怎么会,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道。”蒙博摇摇头,“附近的兄弟只告诉我,莫家在通缉一个散修,擅使一面百鬼图。” 说到这。 蒙博小心的看了眼许戒甲。 他说的不全。 散修其实是邪修,当天怀河不知为何,被烧著的画舫吸引来无数鬼魂哭嚎。 这也是莫家断定,杀死疤脸的人,就是邪修。 至於百鬼图。 先前雨大,或许是沉入河中了。 “费尽心思,还丟了半条命,居然没打起来。”许戒甲无奈的望著房梁,嘆了口气。 莫志一有入梦烛。 疤脸死后,莫志霍定会生疑对头、身边人。 这么好的机会,莫志一若不会用,但他家老子,莫家五老爷一定不会放过! 先前木塔钥匙。 就绝非是那小孩能拿到的。 可..... 若是莫志一用了此物,莫家却无声音。 那就是莫志玉的死,与莫志霍等人无关,在这之外,有第三者在浑水摸鱼。 可第三者.... 莫志鸣? 可他已经死了。 不对!邪修传承不是凡物,莫志鸣一个边缘弟子,若无大运气那便是背后有人..... “蒙博,拿纸笔过来!” “备著呢大人。” “我说你写,之后想办法叫莫志一看见,他若想寻我,速速把消息递来。” 说罢,许戒甲念念有词,等盏茶过后,蒙博起身离开。 “希望那小孩有点少年英气。” “嘶~” 扯到了肩膀。 许戒甲看著伤势,无奈一笑,“还好莫志鸣死后,玉佩里有很多疗伤丹药。” “就是我的手....” “唉。” ............... 五天后。 细雨斜飞,院內火光摇曳。 许戒甲伤势愈半,他捻著一页泛黄残卷,页上“叠浪”二字墨色乌沉,显是不凡。 疤脸是个药罐子。 更是穷鬼。 先前为了精进修为,费尽家財购买阴煞丹,而他又爱逛画舫、青楼,身上自然没什么钱。 唯一能卖上价的九环刀,如今也沉入河中。 但好在留下一本秘籍。 叠浪—— 精气神如浪,一叠加上一叠,威力更甚。 许戒甲独臂翻开扉页,眉头骤然一跳,密密麻麻的批註如蚯蚓爬满页缝: “三月十七,叠至三重浪,肺脉爆裂三处,服冰肌丹、玉竹丹可压制伤势。” “五月初九,五浪齐发,右眼充血三日不散。” “十月初三,服黄露丹.......” 密密麻麻。 里面每一页都记著疤脸修习的经验。 许戒甲眯起眼睛,难怪那记横斩能劈开金刚像,原来是將精气神叠加一起。 好东西。 回庙放在木塔里。 吱呀~ 门开了。 “大人,信到了!”蒙博踏进院子,快步上前,正要递出时,却见许戒甲微微一笑:“路上可有人跟著?” 蒙博一愣,旋即拍胸脯道: “小的走江湖这么多年,接过不少英雄帖,反跟踪的本事还是有的,绝不会.....” “差些火候。” 许戒甲摇摇头,收好秘籍。 修行云法后,感触已然异於同阶修士,如今风鼓,云动,空中参杂了一丝桃香。 “啊?” 蒙博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阵风吹过,槐树沙沙作响,几片落叶打著旋儿飘下。 许戒甲头也不抬,右手五指缓缓收拢。 “啪!” 青石板上,几只爬过的蚂蚁忽地爆裂,化作乌黑痕跡。 “既然来了。”他轻声道,“何必躲躲藏藏?”蒙博瞳孔一缩,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短刀。 院墙外,一声轻笑传来。 “不愧是宗门修士。” 一张和善的脸映入视线,莫家五老爷,莫鹏礼。他身后,莫志一颤颤微微。 蒙博这才惊觉。 自己竟从头到尾都没察觉被人尾隨。 许戒甲微抬双眸,淡淡道:“莫老爷,下次再让你的人藏这么近,我可就不只是捏死几只蚂蚁了。” “哈哈哈哈!!” 莫鹏礼笑了一声,道:“志一这孩子打小就莽,他一说想要见你,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 “巢里的雏鹰,终究长不大。” “呵呵。” 第51章 交易 旧院。 斜风细雨,半漏雨棚。 一张破桌子上,茶已凉透,无人去碰。 莫志一耐不住性子,刚落座就问道:“你在信中说志鸣的死並非邪修所为,可真?” “自然。”许戒甲点头。 此话是真。 莫志鸣的死是许戒甲所为,自然算不得邪修。 “志一,急急躁躁像什么!”莫鹏礼瞪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许小友,我向来不喜欢墨跡,我且问你,莫志鸣...他真的死了吗?你可亲眼见过尸体?” 尸体,自然见过,都被他烧成灰了。 不过.... 莫鹏礼怎么会问这个? 许戒甲心里疑惑,但感觉是个机会,便道:“只见遗衣,不见尸首。”他故意停顿,“或许...是金蝉脱壳?” “果然没死!”莫鹏礼暴起拍桌,茶盏震翻,“我莫家吃喝不缺,待他不俗!这孽障勾连青溪陈氏,害死志玉!看老祖不愿大肆声张,又杀死疤脸!” 他这一说,许戒甲微微沉思。 莫志玉死了,莫家老祖不作为,本身就很奇怪。 原来是认为莫志玉的死,是莫志鸣所为。可莫志鸣已经被他杀了,连尸体都化成了灰。 是青溪陈氏? 许戒甲眼神微动:“陈氏?” 莫鹏礼双眼通红,怒声吼道:“鸡鸣寺的黄方丈前些日子从前线回来,老祖请他出手探查,结果!志玉尸身上那咒术的根脚,就是青溪陈氏搞的鬼!” 青溪陈氏擅炼丹。 而莫志鸣身上的储物玉佩有很多丹药。 如今看来。 確实是有些勾连。 “莫志鸣的邪修传承,怕是来源青溪陈氏。”许戒甲心里暗自琢磨,“陈氏中有人与莫志鸣交好,见其陨落,认定他的死是莫家所为,遂以咒术报復,莫志玉之死,便是明证。”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莫家老祖查不到咒术来源,只好暂搁尸体。 待鸡鸣寺方丈返回施法后,又將凶手指向莫志鸣、陈氏,或早知其修邪法並防备著。 怪不得,莫志鸣会选了个矿洞筑基。 原来是避险。 若让他突破成功,如今躺在棺材里的怕就不是莫志玉,而是莫家老祖了。 不曾想。 一番无意之举,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么蛾子。 “那既知凶手与青溪陈氏有关,莫老爷为何不去新来的楚雅巡检那告状?” 他故意引话。 莫鹏礼突然泄了口气:“家丑怎可外扬.....” 死了继承人,哪还会顾得上什么家丑。该不是知道莫志鸣修了邪法,怕巡检深究吧。 不过无外力插手,最是好。 雨势渐急。 棚顶漏下的水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 许戒甲指尖敲桌,莫家认定莫志鸣未死,怀疑他勾结青溪陈氏,害死莫志玉。 这是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借势而行,获得鲤鱼竹的机会。 “莫老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莫志鸣若真未死,必会捲土重来,届时....莫家恐怕再难安寧。” 莫鹏礼面色阴沉,没有言语。 许戒甲继续道:“他既与青溪陈氏勾连,咒杀了莫志玉,想来背有靠山,不惧莫家老祖。可若放任不管,莫家危矣。” “你的意思是?”莫鹏礼眯起眼。 “不如....把莫志鸣引出来。”许戒甲唇角微勾,“寻个法子引他出来杀了就是。” 疤脸,莫志玉都死了。 莫家除去莫志霍、老禿鷲外,再无斗法高超的修士。 莫志玉死后,莫志霍继承人身份基本定下,而老禿鷲是黑鳞卫首领,不受莫鹏礼管制。 继承人,不能死。 老禿鷲,不听令。 莫家,如今很缺很缺人。 缺厉害修士。 “这是个法子,可....”莫鹏礼犹豫道:“我家老祖探寻咒术来源已经惊动了陈氏那边的人,如今分身乏术,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著急.....” “莫老爷若信得过我。”许戒甲指节轻叩桌面,“此事,我可为你代劳。” 雨声渐密。 棚下水洼泛起涟漪。 莫鹏礼眉头紧锁:“许小友何意?” “莫家僱佣我,我杀死莫志鸣,就这么简单。”许戒甲微微一笑,“况且莫老爷来此,难不成不是为了这个?” 饵已下。 就等鱼咬鉤。 莫鹏礼盯著桌子,眼中精光闪烁:“你要什么?” “不多,就一个东西。”许戒甲微笑,“听闻莫家园中,有一丛鲤鱼竹?我要一节。” “不可能!”莫志一猛地站起,“那是我家.....” “志一!”莫鹏礼厉声喝止,转而阴沉道:“许小友看来知道不少我家的事情,胃口不小。” “莫老爷。”许戒甲不紧不慢,道:“比起个死物,活著的人......更重要吧?” 僵持。 漏雨滴答,时间仿佛凝滯。 终於,莫鹏礼咬牙:“好!但我必须见到莫志鸣的人头。” “不可能!” 许戒甲当即拒绝,道:“斗法危险无比,我怎能保证尸身完全?这是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那把贴身物件带给我!” “好!” 许戒甲起身,雨幕中背影模糊,“我在此等你三天,怎么引莫志鸣是你的事,不过鲤鱼竹必须带来。” “志一,走!” 没有理会。 莫鹏礼黑著脸,带著莫志一离开。 .............. 三日后,雨歇。 莫鹏礼独自踏入旧院,神色疲惫,显然过得並不安稳。 “老祖与陈氏老怪在青溪谷斗了一场,死了不少人。”他嗓音沙哑,从怀中掏出一截竹节,“家里召开族议,决定转移部分家底,但要提防陈氏反扑,无力管莫志鸣的事,今夜子时,志一会押送药材去清秧渡。” 清秧渡。 天水旁边的小港口,距离红云庙不算远。 许戒甲看著鲤鱼竹,沉吟片刻,笑道:“莫家有內奸?” 要引出莫志鸣,就必须朝外透信才是,可转移家底这事,哪会是能透露的消息。 莫鹏礼抽了下眉头,嘆了口气:“有。” 怪不得。 陈氏有人咒杀莫志玉,若无內奸通风报信位置所在,哪会那么容易得逞。 乱,真乱。 许戒甲正欲拿过鲤鱼竹,却被莫鹏礼收回。 “嗯?” “竹子志一会拿著,等小友杀死莫志鸣,拿到他贴身要物后,便可拿走。” “什么要物?” “一面镜子,上面刻有我莫家字跡。” “好!” 许戒甲应许。 莫鹏礼深吸口气,钻入雨幕,消了身影。 片刻,蒙博推门入院,他拱手道:“大人,我已通知宿仙长过来了,今夜便能到。” “好!” 许戒甲微微一笑。 莫志鸣死了,自然没人过来袭击,但叫一个厉害修士过来装装样子,还是行的。 “就是事成后,不知如何跟宿师兄说啊.....” “麻烦。” 第52章 闯祸鬼 子时。 黑云压顶,无月无星。 三辆黑篷马车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莫志一坐在中间的车厢內,指尖摩挲锦盒。 那里头装著一节鲤鱼竹,竹身冰凉,蕴藏灵机。 夜风过林。 枝叶簌簌。 偶尔又传来夜梟的啼叫,格外瘮人。 突然。 前方传来一阵窸窣声。 许戒甲勒住韁绳,眼神微凝。黑暗中,四五个人影从林间缓步走出,身形模糊。 莫志一原本在车內闭目养神,此刻猛地睁眼,掀开车帘,怒喝一声: “什么人?!” 对方不答,只是缓缓逼近。 莫志一性子急躁,哪受得了这般挑衅?当即一跃而出,袖中桃符翻飞,点点粉芒凝出数朵桃。 香醉人,却暗藏杀机。 “找死!”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他右手推云掌拍出,气劲如浪,震得泥水飞溅。 左手袖中寒光一闪,比目剑出鞘,剑锋如游鱼般灵动,直取为首之人咽喉! 那黑影不闪不避,待到剑尖近在咫尺时,才猛地抬手,袖中黑鳞甲闪过冷光,“鏘”的一声格开剑锋。 莫志一瞳孔一缩:“黑鳞卫?!” 那几人终於露出真容,玄铁鳞甲覆盖全身,面甲下透出冰冷的眸光,正是莫家死士! 黑鳞卫! “你们几个要造反吗?!”莫志一怒极反笑,剑势不减反增,比目剑如游鱼穿梭,配合推云掌的刚猛掌力,竟將几名黑鳞卫逼得节节后退。 他本就修为不凡,此刻含怒出手,招招狠辣,黑鳞卫虽悍不畏死,但终究被他压制。 “砰~!” 一掌推出。 其中一名黑鳞卫当场身死。 “说!谁派你们来的?!”莫志一厉声喝问。 黑鳞卫急步后撤,却不答话。 就在此时,林间陡然飘出一股白烟,腥臭刺鼻,迅速瀰漫开来。莫志一警觉后撤,却见烟中飞出数头禿鷲,翼展丈余,利爪如鉤,俯衝而下,胡乱抓向车队! “装神弄鬼!”莫志一剑锋一扫,斩落一头禿鷲,可白烟中却传来一阵阴惻惻的嬉笑: “莫少爷,別白费力气了,家主已死,莫鹏礼也已陨落,你隨老奴回去吧.....” 此言一出。 莫志一目眥欲裂,胸口如遭重击,一股血气直衝脑门。 “老祖....父亲......” “不!” “怎么可能!!!” 他怒吼一声,声音撕心裂肺,响彻山林。 夜幕之中。 许戒甲瞳孔骤缩。 內奸派人袭杀是必然,虽然来人是黑鳞卫,但也在意料之中,可白烟里传出“莫家老祖陨落,莫鹏礼也死”的消息时,他心头猛地一沉。 事情不对! 莫家老祖何等人物? 筑基的修为,执掌莫家数十年,即便老了,但怎会悄无声息地陨落? 而莫鹏礼更是老谋深算,岂会轻易被人杀死? 除非…… 有筑基修士出手了! 陈氏? 他目光一凝,盯向白烟中缓步走出的禿顶老者。那人佝僂著背,叼著一桿铜菸斗,烟雾繚绕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窝深陷,却精光闪烁。 老禿鷲! 许戒甲心中一凛。 黑鳞卫两个首领,老禿鷲,疤脸。 “老禿鷲!”莫志一悲愤交加,长剑直指对方,“莫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莫志鸣,袭杀家族修士?!” “勾结莫志鸣?” “志一少爷怕是搞错了吧。” 老禿鷲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陈氏不承认咒杀了志玉少爷,对莫家大打出手,老祖本就受伤严重,今晚一命呜呼,羽化去了。最后还是志霍少爷的恩人,户真人来了才解决此事。” “不过確定继承人时,有些老东西话很多,户真人为了把持公道,不小心动了粗手。如今的莫家主,可是志霍少爷,至於莫志鸣....早就死了的东西.....” “志一少爷,很多事.....等你回了莫家,自然有志霍少爷给你说道,志玉少爷的死是陈、莫两家都没想到的意外,如今局面混乱,只能怪老祖生性多疑。” 莫志霍?! 许戒甲眼神一沉。 莫志一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你说.....是莫志霍派你来杀我?!” “不是杀,是带回莫家。” 老禿鷲说罢,笑而不言,只是抽著菸斗。 “畜生!”莫志一怒吼,悲愤交加,再顾不得理智,提剑便朝老禿鷲衝杀过去! 他左手一甩,三张“桃符”破空而出,符纸在半空中燃烧,剎那间化作漫天粉,每一片都暗藏锋锐之气,如暴雨般朝老禿鷲笼罩而去! 老禿鷲咧嘴一笑,菸斗在指间轻轻一旋,深吸一口,隨即缓缓吐出。 “呼——” 白烟涌动,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漩涡。 桃瓣飞射而入,却如泥牛入海,尽数被吞没,连一丝波澜都未掀起。 “志一少爷,这点小把戏,可伤不了老朽。” 莫志一咬牙,身形骤然前冲,长剑如游鱼般划出道弧光,正是“比目剑”中的杀招! 双影分波! 剑光一分为二,虚实难辨,直刺老禿鷲咽喉与心口! 老禿鷲不慌不忙,菸斗轻轻一敲,“鐺!”一声脆响,竟精准挡下实剑,而另一道虚影则被白烟一卷,瞬间溃散。 “太嫩。”他嗤笑一声,菸斗顺势一挑,白烟如毒蛇般顺著剑身缠绕而上,直逼莫志一手腕! 莫志一急忙撤剑,左手成掌,猛然推出—— “推云掌!” “轰!” 一道无形气劲排空而出,將白烟震散三分,老禿鷲身形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哦?” “这掌法倒有几分火候。” 莫志一趁势再攻,剑势骤变,比目剑由灵巧转为刚猛,剑锋带起尖锐啸音,直劈老禿鷲天灵! 老禿鷲冷哼一声,菸斗往上一迎,白烟瞬间凝成一面盾牌。 “鏘!” 金铁交鸣,火星迸溅! 然而下一瞬,白烟盾牌突然软化,顺著剑刃缠绕而上,眨眼间便裹住莫志一整条右臂! “什么?!”莫志一大惊,奋力挣扎,可白烟越缠越紧,竟隱隱传来腐蚀之声,衣袖寸寸碎裂! “啊——!” 他痛呼一声,再也握不住剑,“哐当”一声,剑坠於地。 老禿鷲缓缓走近,菸斗轻敲掌心,窜出数道白烟將莫志一束缚起来。“志一少爷,老朽这口“碎银烟”可是炼了十几年,滋味如何?” 莫志一面色惨白,却仍咬牙怒视:“老禿鷲!你和莫志霍背叛莫家,不得好死!” 老禿鷲哈哈大笑,菸斗往他额头轻轻一点。 “睡吧。” 一缕白烟钻入莫志一鼻息,他眼皮一沉,当场昏死过去。 夜。 细雨从天而降。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越过雨幕,直直盯向车马上盘坐观看的许戒甲。 菸斗里的火星在雨中明灭,他的笑容愈发深邃。 “许大人,该你了。” “该死的人...是你吧....”许戒甲深吸口气,旋即大吼:“师兄!救我!” 颼~ 雨幕骤然被撕裂。 一道赤红剑芒自天幕垂落,映得漫天雨丝皆染血色! “闯祸鬼。” 第53章 杀禿鷲、了结(二合一) 雨幕如帘,杀机骤临。 轰! 一道赤红剑芒斩裂长空,劈开雨幕,如星而坠! 老禿鷲仓促抬头,菸斗急转间,白烟如瀑倒卷,在头顶结成层层云障。 剑芒斩落,云障崩碎。 老禿鷲连退数步,胸前衣衫“刺啦”裂开,渗出鲜血。 “红云剑典?!” 他抬头,浑浊眼珠死死盯向半空。 雨雾之上,红袍猎猎。 宿永怀脚踏红云,手中长剑吞吐红芒,背后一尊金刚法相巍然屹立,六臂持剑,金光凛冽。 老禿鷲神色一紧,道:“宿仙长,何故伤我?” “伤你?” “哼!”宿永怀双眸一冷,剑尖斜指,“我红云庙做事,管那么多作甚?!” 老禿鷲面色骤然一冷,菸斗一敲掌心:“小辈狂妄!” 话音未落,白烟骤然暴起!如千百条毒蛇绞缠,铺天盖地朝宿永怀噬去! 宿永怀不避不闪,左手掐诀,低喝一声:“斩!” 嗡——! 金刚法相六剑齐出,金光纵横,將毒蛇绞得粉碎。 老禿鷲眼中厉色一闪,菸斗猛然喷出一道凝练白烟,如枪如矛,直刺金刚胸口! “师弟!”宿永怀厉喝。 雾气中,许戒甲身影倏忽闪现。他脸色苍白,左臂无力,右手却结印如电: “凝!” 金光暴涨! 一尊三头六臂的金刚虚影拔地而起!虽手中无物,但六臂轮转如轮,拳风浩荡。 鏘!! 气浪炸开,拳碎烟矛! 老禿鷲倒退数步,尚未站稳,忽觉背后寒意刺骨,宿永怀不知何时已绕至他身后,赤红长剑如血,一剑横削! “红云剑典——横秋!” 剑出如秋霜横扫,赤芒过处,雨滴凝冰,白烟冻结! “噗!” 老禿鷲肩头飆血,仓皇翻滚避开。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菸斗上,白烟霎时化作狰狞鬼面,咆哮反扑! “果然也是个邪物。” “哼!” 宿永怀剑势不收,金刚像却已大步跨来,光剑怒劈,將鬼面一分为二! 老禿鷲趁机要逃,却听雾气中许戒甲一声低笑: “走的了?” 嗤! 一缕雾气如刃,自他小腿穿透! “啊!” 老禿鷲踉蹌跪地,还未抬头,剑锋已抵在他咽喉。宿永怀垂眸看他,剑上红云繚绕: “是该你了。” 白烟散尽。 剑落,头飞。 雨幕重垂,血腥弥散。金刚像化作点点金光,许戒甲从雾中跌出,咳出一口血沫。 宿永怀还剑归鞘,一把扶住他,可忽地盯著左臂道: “怎么回事?” 许戒甲咧嘴一笑:“小伤。” “放屁!” “嘿嘿。” ................ 细雨。 冲不散泥土与血腥。 老禿鷲脖颈切口处冒著白烟,像是未散尽的余毒。 许戒甲蹲下身,摸索尸体。 黑鳞卫的两个首领,老禿鷲、疤脸。 一个被生生砸死。 一个被长剑梟首。 但宿永怀与老禿鷲斗法时,却是信手拈来。反观自身,从技艺、时机上看...... 无一都透露两字,青涩。 老禿鷲东西不多。 一桿菸斗,一本隨身携带的旧书。 书皮上写著《碎银烟》。 翻开一看。 內里记载熔炼银子成烟的法门,此烟聚散隨心,更融入了金属剧毒,寻常修士沾之即伤。 那菸斗冰凉,上刻蛇纹,能幻化出烟蛇。 “阴毒玩意儿。” 许戒甲嗤笑一声,將两样东西拿著起身。 宿永怀站在一旁,长剑虽已归鞘,目光却一直盯著许戒甲的左臂。“你伤得不轻。”他沉声道,“我若晚来一步,你今日怕是交代在这里了。” 许戒甲咧嘴一笑,牵动伤口,又咳嗽两声:“这不是没死吗?” “少贫嘴。”宿永怀眉头紧锁,“你不是来此地押运矿石的吗?怎么惹上莫家的人了?还弄成这副模样?” 许戒甲笑容微敛,沉默片刻,低声道:“受一位前辈指点,来取“鲤鱼竹”。” “前辈?”宿永怀目光锐利,“哪位前辈?” 许戒甲闭口不言。 宿永怀盯著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长嘆一声:“罢了,你自有你的难处。但记住,莫要误入歧途。若真遇大事,庙里会为你撑腰。” 许戒甲微微一怔,点头道:“多谢师兄。”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二人转头看去,见莫志一正挣扎著坐起身。他见老禿鷲已死,踉蹌著走到许戒甲面前,深深一揖: “多谢救命之恩。” 许戒甲摆摆手:“本就是护送你而来,不必如此。” 莫志一从怀中取出一截青翠如玉的竹节,递给许戒甲:“这是“鲤鱼竹”,父亲答应你的东西。” 许戒甲接过。 入手温润,竹节上隱约有鱼纹游动,確非凡品。 他收好竹节,见莫志一转身欲走,问道:“你去哪?”莫志一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回莫家。” “回去送死?”许戒甲挑眉。 “我要亲眼看看,莫家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莫志一语气平静,却透著决绝。 宿永怀忽然冷笑一声,大步走到老禿鷲尸体旁,一把扯下尸身上的黑袍,將那颗头裹了进去,隨后提剑在手,道:“走,去莫家要个说法!” 许戒甲迟疑:“师兄,莫家现在有位户姓筑基坐镇....” 宿永怀冷哼一声:“怕什么?若真闹大了,自有云鹤师兄顶著!”他瞥了莫志一一眼,“再说,今日莫家袭杀我红云庙弟子,难不成没个解释?” 莫志一沉默片刻,面色欣喜:“自有解释!” 许戒甲看著二人,无奈一笑,將《碎银烟》和菸斗揣紧,迈步跟上:“行吧,反正债多不愁。” 雨渐停歇。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未乾的血跡,在山风中渐渐冷却。 ................ 黄岭山心,莫家所在。 一阵山风拂过,带来令人作呕的血臭。 內院。 三人匆匆而至。 房屋塌了,只有木塔在矗立。 塔顶浮著团不散的青光,將无形的风都染作青色。 木塔前的空地上,莫志霍瘦削的身影笔直如枪。他身旁的中年胖子正在討好一位长袍人:“户真人,这些琐事交给志霍处理便是,您去忙您的....” “嗯。” 户真人年岁不大,蓄著长胡,左手盘著条黄蛇。 “莫家的事你自行处理。”户真人见许戒甲三人到来,扭头对莫志霍道,“別忘了答应师尊的东西。” “师尊放心。” 莫志霍点点头。 户真人化作黄烟没入塔中。 莫志霍转过身,看见三人到来,目光在莫志一身上停留片刻,又朝身后看了看。 宿永怀咧嘴一笑,將黑衣包袱拋了过去:“找这个?” 包袱落地散开,老禿鷲那颗焦黑的头颅滚了出来,空洞的眼眶正好对著他。 “唔...啊!!” 中年胖子嚇得跌坐在地。 莫志霍却只是挑了下眉:“老禿鷲居然死了。” “莫志霍!”莫志一衝上前,抓住他前襟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父亲呢?!老祖呢?!” “都死了。” 莫志霍指向塔顶青光。 那团青气突然翻涌,隱约显出几张痛苦的人脸。 “老祖?!” “父亲!!” “.......” 莫志一浑身一颤,仰头望向青光,嘴里念叨著名字。忽然腿一发软,跪倒在地。 宿永怀眯起眼睛,盯著那道青光看了片刻,突然冷笑:“原来是陈老祖的“青元二气葫”。” 许戒甲闻言心头一跳。 陈老祖。 青溪陈氏的头。 而青元二气葫,那可是他的成名法宝! 传闻此葫能收人摄物,炼化生灵,葫中自成一方小天地,被困者会被消磨成青气,成为葫中养料。 “什么死了!你放屁!”莫志一怒吼著跳起来,一把揪住莫志霍的衣领,“是你勾结外人,害我莫家满门!” “你赶过来....”莫志霍微微挑眉,“就为了一句质问?” “真相!”莫志一目眥欲裂,“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莫志霍拨开他的手,整了整衣襟:“也罢,既为兄长,自当为你解惑。可还记得莫志鸣?” “自然记得。” 莫志一咬牙道,“黄叔家的三儿子,生的精瘦,志玉哥的死,不就是他做的吗?!” “错了,错了。”莫志霍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他在家中不受待见,却与一个陈氏女交好。听闻二人曾掘得一座古墓,得了邪修传承。志鸣偷习此术被老祖察觉,虽免於一死,却被终身囚禁。可后来......” 他嘆了口气,神色瞥向许戒甲,“后来老禿鷲助其脱逃,一月后便传来死讯。” 许戒甲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如常。 “老祖为掩家丑,不许为他发丧。”莫志霍继续道,“谁知数月后,志玉修炼时突遭咒杀。老祖遍查无果,疑是莫志鸣未死且已筑基,终日惶惶,终致癔症发作。” “癔症?”莫志一皱眉。 许戒甲插言道:“便是失心疯。” “老祖本就寿元將尽,如今疯癲更甚,总是疑心有人加害於他。”莫志霍嘆息道,“恰逢疤脸这个狗奴才身亡,他急寻来鸡鸣寺方丈作法,竟探得志玉身上的咒术源自青溪陈家.....” “老祖一怒之下,认为莫志鸣和陈家勾结,於是独闯陈家,造下杀孽,要为莫志玉报仇。” “后来的事,你如今都看到了。” “陈老祖震怒出关,几乎屠尽我莫氏嫡系。若非我求得师尊出手......”他意味深长地看著莫志一,“莫说是你父亲,便是你也难逃此劫。” “如此说来....”莫志一喉头滚动,却仍追问道:“那我父亲呢?!老禿鷲分明说是你下的毒手!” “形势所迫。”莫志霍轻掸衣袖,眼中寒意乍现,“灭族之际,容不得半点差池。” 莫志一浑身颤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你杀了我父亲....就为了所谓的形势所迫?” “他要去找巡检告状!”莫志霍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那时候陈家刚退,各方势力都盯著咱们,他一闹,等於把莫家最后的遮羞布都扯去了!巡检若介入,查出家中有人修邪法,就不是简单的惩罚...” “这....” 莫志一神色暗淡,啪唧一声坐在地上。 莫志霍看著他,语气缓和了些,“现在的莫家不是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豪门了。老祖一死,陈家虎视眈眈,其他势力也在暗中覬覦,我们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那为何不联合族人....”莫志一颤颤微微。 “联合?”莫志霍讥讽地勾起嘴角,“莫志玉是怎么被透露修炼位置的?你以为莫家这些年,真的只是被外敌所害?疤脸吃里爬外,老禿鷲两边討好,还有大伯,三弟、四弟.....” 莫志一瞳孔一缩:“你是说......” “內斗从未停止。”莫志霍声音低沉,“只不过,有人比我们更狠,更早下手罢了。” 言至於此。 莫志霍攥住莫志一的手腕:“弟弟,如今莫家当代嫡系血脉,就剩你我二人了。” 莫志一想要抽手,却被死死扣住。莫志霍继续道:“师尊已答应做我莫家靠山,便是陈老怪亲至,也动不得我们分毫。”他眼中寒光闪烁,“陈家矢口否认咒杀之事,但鸡鸣寺的溯源术绝不会错!志玉就是死於陈家之手!” “莫志鸣的相好,那个陈氏女,我也知晓她的踪跡....” “志玉的死!” “咒术是何人所下!” “我一定会探的清清楚楚!!” 山风过衣,猎猎作响,说到这里,莫志霍忽地沉默下来。 良久,莫志霍拍了拍莫志一的肩膀:“重建莫家非一日之功,志一,你可愿帮我?” “我....” 莫志一犹豫不决,但终是点头。 几息后,塔上青光散去,户真人也从塔中走出,许戒甲和宿永怀相视一眼,正欲离开。 “两位小友,慢。” 户真人拦住二人。 他乐呵呵的道:“麻烦告知云鹤道友,届时他大典,我定去拜访一番!” “一定带到。” 许戒甲应下,和宿永怀朝外面走去。 ............... 离了莫家。 一株嫩绿青柳下。 许戒甲问道:“师兄,你说莫志霍称得上黄岭双龙吗?” 宿永怀沉吟片刻,似乎被勾起回忆,道:“双龙....我见过莫志玉,正如其名,玉,真君子。今日看莫志霍,算是莫志玉的反面,至於称不称得上龙....” 他一弹许戒甲额头:“时间会验证一切的。” 许戒甲点点头。 莫志霍,这次莫家之乱的最大贏家。 其实。 许戒甲也有猜疑。 莫志一用入梦符了吗? 莫志霍说的话半真半假,莫志玉的位置、莫家老祖身陨,真当没有他的手笔? 莫家老祖虽然老了。 但也不至於担忧一个莫志鸣。 除非..... 真有把柄被捏住了。 罢了。 鲤鱼竹入手。 莫家一群都入土的傢伙,也与他无关了。 第54章 聊心 离了莫家已有数天。 精神疲倦。 三人寻个地方,便住下歇脚。 白松驛,位处数道交匯,近黄岭,是远近闻名的歇脚处,碧竹县常有商队停留。 暮色渐沉。 驛馆檐下,两道身影並肩而立。 许戒甲身著灰布短打,袖口下,缠满布条的左臂如虫蛀空的枯木,外完整、內腐朽。 宿永怀一袭红云长衫。 他身形挺拔,如一根青竹,看似清瘦,却暗藏韧劲。 宿永怀盯著他的手:“寻常丹药怕是无用了,你手筋已断,或许得去方喇城跑一趟。等师兄筑基大典结束,我陪你同去。” 方喇城,距红云庙数百里之遥,路途艰险不说,更要耗费大量金银时日。 许戒甲沉默片刻,自觉惭愧,从怀中掏出三本册子,递了过去:“蟾吞诀、碎银气、叠浪,虽非宗门正统,却也有独到之处。放入木塔,供弟子们参详罢。” 宿永怀接过隨手一翻,惊道:“师弟倒是好机缘。”忽又想起什么,笑道:“你先前让我去小洪河查探,果然有获,寻到个老鬼。” “胡眾英?” “哦?你竟知他名姓?” “......” 许戒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那胡眾英持云螭如意遁走,此物能凿穿地脉,避过筑基修士法力追索。 按理说.... 绝无可能被寻到踪跡。 宿永怀见他神色,抚袖道:“此事,多亏了苍怀梦。” “讲讲。” 许戒甲微微倾身,听宿永怀娓娓道来。 原来胡眾英重伤遁逃时,恰好被楚雅巡检截住,云螭如意就此易主。 这老鬼困守此地二百余年,如今失了法器,本该烟消云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苍怀梦,求著宿永怀走了一趟,渡出赤练上一缕功德金火为其续命。 “两个老傢伙倒是投缘。”宿永怀摇头轻笑。 许戒甲沉吟片刻,提醒道:“师兄莫要大意,这二鬼是池锦庙主关押的重犯。” “自然记得。” 天色渐晚。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蒙博牵著三匹棕马走来,马儿鼻孔窜气,脚力非凡。 “大人,时辰不早了。” “走,回庙。” 二人翻身上马,可行至岔路口,宿永怀忽然问道:“青萍师姐若是问起...” 许戒甲看了眼手臂,苦笑道:“还请师兄替我遮掩一二。” “哈!”宿永怀一夹马腹,“你这伤明晃晃的,自己同师姐解释去吧!” 骏马扬蹄,带起一路轻尘。 许戒甲望著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催马跟了上去。 ............. 行至半夜。 终是抵达红云庙。 庙中后院,独种一颗槐树,乾净、冷清。 月影西斜。 青砖小院依旧乾净,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檐下掛著几串孩童手制的草编蚂蚱。 “苍怀梦!” 无人应答。 倒是一个蹲在石阶上练字的小童闻声抬头,先是瞪圆了眼睛,继而蹦跳著嚷道: “司主回来了!司主回来了!” 霎时间。 六个半大孩子从厢房涌出。 四男二女,你推我挤地,七嘴八舌围上来。 许戒甲这才记起,这是登仙大典时收下的农耕司弟子,笑问道:“庙里呆的如何?” “苍先生教我们画符呢!” “昨儿还带我们认了七星草!” “还有讲经书....” “.......” 童音,格外清脆。 许戒甲唇角微扬,心想这老鬼倒会因材施教,算是对得上他活了两百年的阅歷。 正说话间。 一道红光自屋內飞出。 许戒甲见状,將孩童们打发回屋,拽过赤练,走到僻静处。 赤练微颤。 红芒如水流淌,凝成一道模糊人影。 苍怀梦从中浮现,比起从前,背后功德金轮隱涨一圈,不知去哪处鬼窟念经去了。 许戒甲挑眉:“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舒服。” 苍怀梦苦笑道:“大人说笑了。” “不过宿师兄与我说过.....”许戒甲话锋一转,“你那师兄胡眾英,怎么说?” 苍怀梦沉默片刻,鬼躯微盪,似在踌躇。 “......” “唉!”半晌,苍怀梦终是嘆息:“百年交情,我於心不忍。” “他之前可是要杀你的。” “我知道。” 许戒甲盯著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嗤笑:“罢了,隨你自己。”他顿了顿,“你那胡师兄,现在何处?” “在宿仙长那里。”苍怀梦低声道,“宿仙长寻了一颗庇魂珠,让胡师兄暂时棲身其中。” 话虽如此。 苍怀梦却微微浮动,似有未尽之言。 许戒甲瞭然,摇头笑道:“明日我去师兄那一趟,用照影给胡眾英渡些功德金火,助他养魂。” 苍怀梦闻言,魂躯一震:“多谢大人!” “无妨。”许戒甲摆摆手,忽而想起一事:“方喇城,你可去那呆过?” “自然去过。”苍怀梦目光落在他左臂的伤处,意有所指道:“大人若想寻丹药,可去徐霞门一观。” “你有门道?” “早年...结交过他门中一位道人。” 许戒甲失笑:“时间长久,你那位道友若是筑基还好,若没筑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说不定等你去时,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骤然划过一道青光。 许戒甲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 “许戒甲!” 清冷女声裹挟怒意,如剑锋破空而至。 “嘿嘿,师姐....” ............ 槐树下,春风掠过,凉意扑面。 青萍冷著脸,指尖点在他左臂:“宿师弟都告诉我了,你私下接了莫家的差事,结果被人打得半死?” 接活? 许戒甲一怔,隨即明白这是宿永怀编的託词。 沉默片刻,他缓缓吐出口浊气,低声道:“师姐,这一趟出去,才知道天外有天。从前在庙里埋头苦修,哪想得到世上有人一刀就能劈碎金刚法相?” “你...” 青萍一时语滯。 师弟变了,眉宇间少了往日莽撞,多了几分沉凝。 许戒甲笑了笑:“这次能活著回来,已是侥倖。师姐可知木塔里有没有適合修习的拳脚功夫?” “你要精炼肉身?” “嗯。” 青萍伸出手掌按在他左臂,打入一丝法力,神色骤变:“你伤得很重,拳脚暂时別想了。这几月每周来我洞府一趟,我给你疗伤。” “师姐能驱煞?” “炼丹时难免引动地煞,师父传过一套化解的法门,与你脉中模样差別不大。”她淡淡道,“筋脉断了尚可续接,但煞气如蛆附骨,耽搁不得。” “多谢师姐。” “无妨。” 夜风拂过,槐叶沙沙。 青萍在他身旁坐下,仰头望了眼冷月,又侧眸看他:“说说吧,这趟出门.....都遇见了什么?” 许戒甲盘膝而坐,望著远处起伏的山影,缓缓开口: “这一行见了许多人。” “莫志一、莫志霍、疤脸、老禿鷲....” 他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將这一路的生死、算计、刀光,悉数道来。 第55章 黄泉路、乐愁 朝见日上天,暮见日入地。 不觉明镜中,忽年二十二。 ............. 寒去春回,许戒甲驻足此间已是第四个年头。 这一年庙务繁冗,三司初立,门徒广纳,虽风波几度,却最终也算顺遂。而今他执掌农耕司,领著六个小童,晨起田间荷锄,暮归修习云法。 疤脸一战。 叫他彻悟术法的局限。 为免重蹈覆辙,许戒甲埋首木塔,翻检数日,终在积尘处觅得一卷《潮虎拳谱》。 此拳—— 以水凝虎形,拳劲似怒潮,刚烈无匹。 只可惜左臂有伤,只得钻研书中要义,若要实修,非得去方喇城寻到丹药后了。 莫家后来又遣人送来些精矿,算是老禿鷲的赔礼。许戒甲看了看,丟进库房,没再多管。 流光易逝。 红云庙香火渐盛,昔日雄踞一县的宗门,如今弟子出行,多有修士拱手相交。 蒙博长袖善舞,將庶务打理得纹丝不乱。 云鹤观其才干,在三人举荐下,破格升为庶务长老,正式录入宗门玉牒。加之弟子渐眾,云崖上三座云池也已修缮,终復云气氤氳之象,可供四人吐纳修行。 庙產诸物—— 新稻、灵药、丹丸等,皆寻得稳妥销路。 临近筑基大典。 许戒甲去寻青萍商议,可行至半途,腰间沉寂的喇叭忽地一震!他心头一紧,当即折转方向,寻了处隱蔽山坳,这才小心地將其凑至耳畔。 自得了鲤鱼竹,这位鬼神再未传讯。 若非法相尚能幻化其形,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然陨落。 “嗡——” 一道朦朧光幕徐徐展开。 光幕中,鬼神身影依旧巍峨如山,只是那亘古不变的淡漠眉宇间,竟隱约透著一丝......忧色? “见过大人。” 许戒甲不敢怠慢,当即双手奉上鲤鱼竹。 “不错。”鬼神面无表情,接过鲤鱼竹仔细观察。“听手下的傢伙说,莫家被你搅的鸡飞狗跳?” “手下?”许戒甲心头剧震,这鬼神在阳间竟有眼线?他强自镇定:“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小伎俩.....”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 鬼神冷笑一声,五指突然张开,掌心浮现一枚玲瓏小印,“我的时间不多,后面的事按我说的做。” “开!” 隨著一声喝令,小印往虚空一按。 霎时间,空气如绸缎般裂开缝隙,阴寒之气喷涌,隱见鬼影重重、哀嚎悽厉。 “扔进去!” 许戒甲眼神一凝。 竹鲤破空,划出一道碧光,直直没入通道之中。 “哧!” 缝隙骤然闭合,阴风顿止,四周恢復死寂,仿佛异象从未发生。 而半空中,却落下一卷画册。 “此乃道基法门,《琉璃云幢》。”鬼神笑道,“对你而言,若至大成,可凝一面云旗於识海。” 画册摊开。 有一修士立山巔,头顶云气翻涌处,丈许云旗舒展。 旗面展动时,狂风自幡面卷出,乌云於旗角匯聚,挥旗则风啸,落旗则云聚。 此术,可借云旗召出雷火、甘霖。 可谓是神通—— 神通,心神微动间,可引动天象,无需消耗法力。 “多谢大人。” 许戒甲心里欢喜,道基法门关乎未来大道,此云幡能呼风唤雨、召雷落火,绝非凡品。 功法到手。 也该准备静修,著手未来的路了。 鬼神並未消失,只是静默不语,面容上不时浮现出几丝笑意。过了半晌,见许戒甲仍杵在原地,不由失笑道:“后生,你我这段缘分倒是难得。日后咱们的关係,只怕还要更亲近些才是,不必如此拘礼。” “更亲近?” 许戒甲听得云里雾里,只得恭敬作揖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唉!!”鬼神长嘆一声,面上竟浮现出几分慈爱,“当年地龙翻身,仙阵裂了道缝,阴阳两界因此短暂相通。后来仙阵虽復,却有弟子滯留人间。老夫有个不成器的徒儿,二十年前走阴时说自己大限將至,留下个混血的女娃。算起来......那孩子也该到议亲的年纪了。” 说到此处,鬼神直勾勾盯住许戒甲,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这.....” 空中顿时陷入死寂。 见许戒甲迟迟不答,鬼神面色骤冷:“怎么,你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这个....” “嗯?”鬼神鼻间迸出一声冷哼,霎时间洞內阴风四起,那双鬼目中凶光暴涨,“莫非你不愿意?” 一声冷哼。 许戒甲顿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那丫头身负雾伞妖血脉,撑伞便能呼风唤雨,於你修行大有裨益。”鬼神见他犹豫,又放缓语气循循善诱,“这样,过些时日交代你办件事,顺道见见那姑娘。若实在不合眼缘,老夫再给你换一个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这门亲事已是推脱不得。 谁叫他有能將阳间之物送入阴间的本事?这等摇钱树,鬼神自然要牢牢攥在手心里。 只可惜...... 许戒甲暗自苦笑。 若认识其他鬼神,或许还能周旋一二。眼下却只能趁这桩婚事,儘量从“娘家”多討些嫁妆了。 至於成亲? 他心里早有了计较。 真到了那一步,总要想出法子糊弄过去。乐愁就是想往自己身上揣个眼线。 若真成亲了,日子没法过的。 “大人心意晚辈自知。”他忽然指著左臂苦笑,“只是取鲤鱼竹时伤了胳膊,怕是得將养数月......” 鬼神面色一冷,盯了许戒甲一眼。 “大....大人,可有丹药?”许戒甲迎著目光,篤定鬼神不会杀他,硬顶著压力,討要些东西。 “哼!”鬼神鼻中一道冷哼,掌中飞出一面铁令。“去方喇城楼家,找一个叫楼生的人,他会送你一道大礼,此番过后,再论婚事,你若敢.....” 话未落,他手一扬,翻起一阵腥风。 铁令飞去,上刻—— 黄泉路。 乐愁。 “原来大人尊讳乐愁?” 许戒甲小心將令牌收入怀中。 “嗯。”乐愁漫应一声,青白身影渐渐淡去。最后一点幽光消散时,那朵喇叭落回掌心。 许戒甲將东西放好,又將周边气机打乱,这才化作雾气,隨风飘至红云庙。 刚一落地,就被云鹤拉来,商议筑基大典。 .............. “永怀、青萍,见过师兄。” “戒甲,见过师兄。” 云鹤看著三人,微微点下头,他潜修数月,终於稳固了筑基修为,连带咒术也散了去。 如今模样,飘飘似云,眉心又生出道细痕。 此痕。 似闭非闭,恍若天眼。 “今日叫你等来,有几件事。”云鹤略作沉吟,道:“此番大典我欲和鸡鸣寺一併举行,他家从前线回来,需要一场喜事冲冲霉运,恰好戒甲你法器有损,正好藉此机会修缮。” “一併举行?” 青萍从中走出,有些疑惑。 虽然庶务已让蒙博接手,但大典接待谁?怎么接待,不是他一个散修懂得的。 “黄方丈此次提前回返,耗费不少人情积蓄,听说还因此与西域本宗闹僵。” 云鹤轻笑,“自谈子规巡检一事后,鸡鸣寺声望大损。故而此番大典,除常规礼仪外,我与黄方丈还打算召集碧竹县周边各派,联手清剿黄棲山邪修,了结先前恩怨。”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拱手:“谨遵掌门师兄之命。” “善。” 云鹤袖袍轻拂。 他额间细痕微微一亮,似有灵光流转。 第56章 筑基大典 春阳初盛,残雪消融。 庙宇后院,矗著一座座山头,青翠色、细针状,钻入云中从上看去,像一丛丛嫩笋。 正值晌午,诸多马车拉著石材、木料,先后绕行山中,交付工匠修筑房屋。 因庙宇新收眾多弟子,原有屋舍捉襟见肘,眾人商议后,各自择个山头闢为洞府,庙宇专作接待贵宾之所,弟子居所则在山中重新营建。 山脚下。 二人並肩而立。 许戒甲望著山头人影,道:“此地山头林立,状如尖笋,唤作『笋林峰』倒也贴切。”他转头看向青萍,却见对方眉头轻蹙,眼神飘忽,似有心事。 “怎么了?” 许戒甲眉头微挑,语气带著关切。 青萍抬手揉了揉眉心,摇头道:“家里出了点小状况,不碍事的。”她將话题一带而过,“大典结束后,你何时去方喇城寻药?若有需求,儘管来寻我。” 求药治伤倒是不急,毕竟乐愁已经安排好了。 但青萍关切。 也不好拂其心意。 许戒甲心中一暖,正要开口,忽见天边祥云翻涌。宿永怀脚踏云头,疾驰而来:“掌门师兄传讯,命我等即刻前往大殿,共祭祖师!” “好。” 二人对视一眼,紧隨其后。 祖师大殿,檀香裊裊。 供桌上灵牌已增至三块,首为开山祖师桑承贤,次列二代庙主池锦。此刻,许戒甲隨眾人跪拜,但看著洪冬荣的牌子时,心里不由一阵唏嘘。 宿永怀曾不解:“师父明明健在,为何要立牌位?” 云鹤当时轻拂衣袖,淡淡道:“昔日那个体恤弟子、除魔卫道的师父已然仙逝,为何不立?” 细想之下,眾人皆以为然,便不再深究。 红云庙道佛双修,礼数倒不繁琐。 眾人上香、跪拜后,便离开供台,领著一眾弟子离开,隨著蒙博敲响钟声,山外青萍打头,后面一眾人缓步走来。 这上来的第一批,多是靠著红云庙庇佑討生活,此刻神色庄重,透著敬畏。青萍立於阶前,朗声道:“立庙三百余载,承蒙祖师庇佑,今广纳四方道友.....” 话音落下,阶下眾人齐刷刷跪地。 “善。” 云鹤袖袍一展,一朵红云疾飞而出,他凑近轻吹,云团瞬间膨胀,如巨幕般遮蔽天际。 “落!” 隨著这声轻喝,红云洒下濛濛细雨。 奇异的是,雨丝中竟夹杂著细碎电光,落在身上酥麻微痒,却令人气血通畅,精神大振。 青萍双手奉上宗册,许戒甲接过呈递与云鹤。翻开宗册,上面清晰记载著红云庙数百年来的变迁:辖地增至三十五处,人口已达四千五百余人。 其中洪姓族人最多,雾、云、许、青、重等氏族次之。 云鹤快速扫过宗册內容,微微点头,布完甘霖后,又说了些场面话。 青萍心领神会,將散修和凡人领走。 隨后,庙中新徒依次上前拜见。经过数月修行,三司弟子中脱颖而出三人:雾氏雾白芷、洪氏洪林、右氏右无当。雾白芷被分到丹器司,洪林和右无当则入了行道司。 这三人窍穴半开,或多或少继承了修士遗泽。 “见过掌门。” 几人依次跪拜。 行礼后,云鹤拋出几件低阶法器,示意他们勤勉修行。 隨著第三声钟鸣响起,鸡鸣寺、青沼寺、碧竹门、玉衡观等宗门代表陆续抵达。日头高升,云鹤一袭赤袍,从袖中甩出一朵红云,迎风就涨。 將近午时,烈日高悬,热气蒸腾。 天上的红云愈发浓烈,层层叠叠,似火蛟闹海,在天际肆意翻滚遨游。 云鹤起身,独自踏云而上。 “咚!” 一声钟响传来。 青萍踩著白云而起,高声道:“时辰已到!请祖师!” 云鹤双眼微睁,眉间突然裂开,化作第三只眼。一道金光从眼中激射而出,没入红云之中。 天上红云翻滚,你推我嚷,交织出一尊面容模糊的老翁。 许戒甲等人见状,急忙俯身行礼。 青萍声音清亮,响彻四方:“三云子,姓桑名承贤,略有仙缘。十二岁隨採药人入山,偶得百年云芝;十五岁误入洞府,拾得半卷残经,自此踏上修行之路....” 声音渐高。 隨著青萍讲述桑承贤的仙途往事,眾人脸上露出惊色,忍不住交头接耳。 许戒甲心中羡慕。 桑承贤获云法、立庙宇,这般深厚仙缘,实在令人嚮往。 待青萍讲完,许戒甲等人再次拜倒。 名正言顺。 这是每一个宗门都要具备的。 每逢宗门大典之日,必要幻出祖师法相。 法相虽然只是过场。 但这过场必不可少,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宗门底蕴,让外人知晓此门此派源远流长。 此番过后,火云翻涌,叫那些散修见足了世面,隨后蒙博领人依次入席,这次的饭菜,大多用的是庙里自產的灵物,一番销不少,叫眾人颇为满意。 酒过三巡。 云鹤端起酒起身,眾人纷纷效仿。 他环视席间,目光落在鸡鸣寺黄方丈身上,笑道:“今日设宴,一来贺我筑基之喜,二来为黄方丈从前线归来接风洗尘,三来有一事要与诸位相商。” “方丈,请。” “多谢。” 黄方丈刚从前线返回,面容透著疲惫,他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同门,黄棲山下邪修肆虐,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我想邀云鹤师侄,再请各位一同前去降魔。” “伏魔?” “这...”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一阵私语。有人皱眉,有人面露难色,犹豫著未敢应声。 “哈哈!算我一个!”角落里,一个胖道人猛地起身,他晃著圆滚滚的肚子,粗声道:“那些龟缩在黄棲山的傢伙,早该收拾了!真以为山高林密,就能为非作歹?” 这白玉般的胖道人,正是玉衡观观主笑容道长,也是曾救过云鹤的恩人。 “笑容道长说得在理。” 一名青衣道姑握剑起身,目光扫过眾人:“黄棲山与我碧竹岭相邻,山中灵气充沛,藏著不少天材地宝,也正因如此才引得邪修盘踞。诸位可知黄岭莫家的惨事?” “子弟偷学邪法弒杀老祖,最后还是靠外人平息祸乱。” “若我等剿了邪修老巢,他们又怎敢传法?” 言语至此。 道姑语气高亢,道:“地母宗不做事,剑派又忙於战事,未来安危,若是像莫家那般自相残杀,叫外人得利,诸位可有脸面面见各家老祖在天之灵?” 这话说罢。 周围討论声一片,人群齐刷刷望向角落。 那角落处,蓄著长胡,盘弄黄蛇的原真人见罢,只是微微一笑,也无其他言语。 这青衣道姑,则是碧竹门门主,林以丹。 而特意点出莫家,也是不满原真人雀占鳩巢,故意讥讽。 “好!” “我等同意!” “此言正对!” 诸多修真豪门、散修、门派掌门一一附和。 云鹤与黄住持交换了个眼神,此前他们暗中商议妥当,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黄住持踏出一步,袖中飞出九个莲子,注入灵气后,莲子生芽,化作巴掌大的金莲。 “谁愿除魔?” “我家愿意!” 笑容道长第一个开口。 他家玉衡观位居黄棲山中,若清剿此山,自然欢喜。 林以丹和青沼寺方丈对视一眼,相继拿过一朵莲,站在黄住持和云鹤身后。 大派率先表態。 其余世家不好推諉,纷纷伸手接过莲。 眨眼间。 九朵莲,只剩一朵。 黄住持面沉如水,將收回袖中,朝云鹤抱拳行礼后,便静坐席间,闭目养神。 大事已定。 云鹤见状,缓步登台,开始分享修行心得。 他天资卓绝,筑基时纯凭顿悟,言语间透著对天地法则的独到见解。不过几句,便引得全场寂静,连筑基修士都屏息凝神,听得入神。 三柱香时间过去,眾人仍沉浸其中,直呼受益匪浅。 “盪魔除妖之日,定在下月初头。”云鹤双手抱拳环视眾人,“还望各位备好法器,莫误了时辰。” “善。” 眾人一一回应。 云鹤挥袖散场。 这场红云庙盛事,终在一片喧闹与期待中落下帷幕。 第57章 远赴方喇城 翠竹林海,幽深静謐。 竹叶沙沙作响,一条小径通向深处。 尽头处。 一方青石上坐著两人。 “你左臂的伤还未痊癒,若路上遇到意外......”青萍蹙眉,声音里压著担忧。“真不用我同去?” “不用。”许戒甲收拾行李,婉拒青萍的好意,他一人带著赤练,准备远走方喇城,顺便去鸡鸣寺一趟。 下月初才除邪。 时间足够他养伤、修补赤练了。 “你等我一会儿。”青萍离开竹林,驾云飞遁,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又从云中落下。她气喘吁吁,递过一个香囊,“这几日炼的丹药,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师姐....” 许戒甲打开香囊。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里面零散放著七八颗丹药。 红云庙传的是水炼法,时间慢、药效足,但绝非青萍说的几天便能练成。 这丹药,怕是把存货拿出来了。 “好了,叫你拿著就拿著,磨磨唧唧。”青萍別过脸去,耳尖微微泛红,故作冷硬道:“再囉嗦,我可要收回来了。” “嗯。” 许戒甲不再多言,小心收好香囊。 二人並肩坐在青石上,竹影斑驳。山风拂过,许戒甲忽然將她揽入怀中。青萍先是一愣,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隨即莞尔一笑,顺从地靠在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 青萍轻轻直起身:“该走了,鸡鸣寺虽擅炼器,但也需时日,万一耽搁就不好了” “好。” “我送送你。” “別。” 许戒甲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师姐送了,我更不想走了。” “路上小心。” 青萍取出一根鹤羽,道:“雨林雁的羽毛,你拿著去山里吆喝几声,自有精怪来载你。” “这是....” “家传之物。” 青萍应了一声,不愿多提及。 许戒甲收起鹤羽,深吸一口气,一把拉过青萍,俯身对著她耳边吐气道:“你有心事,为何不跟我说?”不等她拒绝,许戒甲又道:“一切事情,等我回来。” “.....好。”青萍眼眶微红,“家里出了些变故,虽有姑姑帮衬,但我还是担心。” 家,並非红云庙,而是青萍的出生之地。 青鹤岭,位处南疆北方,那里崇尚神灵,有很多古寨。 “走了。” 隨著山雾渐浓。 许戒甲身影一晃,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此行去往方喇城,需走水路八十里,陆上一百九十余里,算上未知阻碍、歇息、吃饭等,十天足以。 ............. 鸡鸣寺內,落叶纷飞,几个白衣沙弥正执帚清扫。 一朵流云降下。 “许施主,住持在翅羽洞等候。”一个小僧走来,朝许戒合十行礼:“请隨我来。” “有劳。” 许戒甲跟著过去。 上次来时,这僧侣都还著黄衣、绣朝阳,如今前线一走,回来后却都没了,只有纯白色。 看来真如云鹤所言,与大日寺总宗闹僵了。 翅羽洞內。 一群火蛇四处飞窜。 黄住持盘坐鼎前,指尖抚过赤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不是凡间物吧。” 赤练质地柔软,却隱透著一股阴寒之气。他捏住一角,轻轻一抖,綾面泛起血纹,宛如活物。 “內里打入特殊法禁,可摄魂魄。”黄住持低声道,“更融有血鮫金红,以阴气化阴火.....”他抬头看向许戒甲,“此等锻造手法,不似人间常见。小友从何处得来?” 许戒甲微微一笑:“水河夜叉之物,或许....是从地府流出的法门。” 黄住持抚须沉吟,半晌后开口:“红云庙与我寺共剿邪修,此事老衲自当尽心。”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不过,若小友愿意,老衲可藉此机会重炼此物,再提升几分品质。” 许戒甲眉梢一挑:“住持的意思是?” “拆解重炼,老夫想藉此学学地府法门,但也不会叫你吃亏。”黄住持缓声道,“我寺尚有些珍藏材料,若能融匯其中,或可使赤练更上一层。” 许戒甲不精炼器,技巧对他无用,但也明白机缘难得,当即拱手: “那便有劳住持了。” 黄住持满意点头,小心收好,道:“重炼需半月时日,小友可暂住寺中,亦可自便。” “不了。”许戒甲摇头:“多谢住持好意,我还需赶往方喇城求药,不便久留。” “既如此......”黄住持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过,“待赤练炼成,持此物可隨时来取。” “多谢。” 许戒甲接过玉牌,起身告辞。 ............... 一日奔波百里。 三天后。 一场骤雨忽袭,叫人迟了脚步。 十几辆马车串成的商队,沿著官道急行,领头拉车的巨兽形似马,身覆虎纹。 “来个人!去前面看路,別叫车跌下去了!” “小心脚下,莫要踩空!” “看著点!这批货可是要运往方喇城的!要是出了差错,你们这点身家,赔的起吗?!” “腿动起来!” 领头的修士一边吆喝,一边不时回头。 许戒甲被冷风激醒,抬手掀开车帘,雨过之处皆是青翠,让人两目一亮。 他前天刚从鸡鸣寺离开,本打算赶完剩余山路,没承想天色剧变,一场急雨砸地而下,消了雾气,无奈之下,他只得掏些山货,搭了个商队。 “兄弟,你快到了。”领头的掀开帘子,长满胡茬的大脑袋探了进来。 许戒甲微微点头,將一葫芦云露递了过去。 “嘿嘿,谢了。”那修士咧嘴笑道,“我叫胡弄麻,在金乌寨出生,听过这地方吗?” 胡弄麻收了物件,笑容灿烂。 他们这种运货的,一年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虽说收入不低,可一旦耽搁行程,这运货被扣的钱,总得想法子赚回来。 许戒甲这种搭车的,便是他们的进项。 “不曾。” 许戒甲摇摇头。 “不知也无妨。”胡弄麻摸著头,“我那小地方,穷的厉害,寨里的人都跑完了。” “人都跑了,还能叫寨?” “人跑了,还有妖、怪、鬼,他们不懂阵法,建的家乱糟糟的,就喜欢捡人不住的地方。” “哦。” 长见识了。 一番閒谈,马车缓缓停下。 不远处一座高城。 扎根溶洞,高百丈,从头到尾,裹著一层水流、云霞,附近耸立一座又一座八角水塔。 徐霞门麾下巨城,方喇城。 许戒甲从车辕跃下,拱手道:“胡道兄,多谢一路照应,日后若有缘,可来红云庙做客。” “好说!” “走了。” 许戒甲跳车离开。 等他走后,胡弄麻才后知后觉,“红云庙....这是哪个地...” 第58章 楼生 春雨初停,山里冒许多新芽。 翠草、嫩木。 一座座青山连绵不绝,最里头,一座山城异常醒目。 城外墙,裹著一团白水。 许戒甲刚走来,便有几名练气士持兵戈,牵牛犬,隱隱从四面围住,一个持玉简的修士走来,简单核对下信息,又从怀中掏出一面纱网,罩在他头上。 片刻,纱网取下,那修士道:“走吧。” 入了城,还未看上几眼,几个眼尖的小乞便围了上来。 “大人,要带路吗?” “给银子就行。” “大人.....” 嘰嘰喳喳。 许戒甲挑了个有车的,坐在上面,道:“去楼家。” “好嘞!您坐稳!”那小乞身子精瘦,但力气颇大,吆喝几句便拉起车子走了。 方喇城的路很平。 坐在车上,没有感到丝毫顛簸。 半路上。 许戒甲被一缕光照刺激,睁眼问道:“还有多久?” “半盏茶的工夫,您再眯会。”小乞忽地停了车子,慢慢挪到大道一旁,低著头。“大人,下来避避。” “怎么了?” “是桑家的二少爷。” “很厉害?” “他家哥哥,今年拜入徐霞门。” “怪不得。” 许戒甲从马车下来,见周围修士无一不退至两旁,也不想生出麻烦,隨之照仿。 片刻,光照散开,周围人又动了起来。 那小乞回头看了一眼,道:“大人,您可莫要心生不满,在方喇城,乃至周围百里,徐霞门,就是天。” “我知道,接著走。” “您坐稳。” 小乞接著拉车。 许戒甲眯著眼睛,心思飘忽。 徐霞门,门中有元婴真人,与寻常宗门不同,此门最注重仙缘之说,寻常十年不收一个弟子。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许戒甲睁开眼睛,问道:“你可知楼家楼生?” “不认识,不过小的知道楼家楼阳明。”小乞笑道,“楼家大少爷楼阳明,剑派弟子,听说斩了灵羽御兽门一尊虎面,威名传遍南疆。” 灵羽御兽门。 此界八大支柱之一。 传闻门中有仙人宝物,荒古兽皮。 弟子披上兽皮,以精血蕴养,假以时日,人、兽皮心神相合,兽皮会分出一层,化作面具。 戴上面具。 则可化作妖兽,驱使血脉神通。 一路奔波,人车停下,小乞接过许戒甲扔来的蚌珠,神色一变,討好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远处。 楼府张灯结彩。 许戒甲拉下车帘,闭目养神:“帮我跑个腿,去楼府叫一个叫楼生的。” “老爷可有信物?” “拿著。” 车窗飞出一道铁令牌。 小乞接过,旋即朝楼府而去,但不过百息,又復返將铁令递了上来,凑近道:“大人,门口的护卫说没有叫楼生的,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人不会错。 那是乐愁亲自说的。 许戒甲沉吟片刻,道:“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 “有!” “拉车。” “您坐稳了!” 小乞咧著嘴笑,这位爷一看就不是差钱的,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准是一笔大单子。 穿街过巷。 等至夜幕时,街道亮起一串灯笼。 小乞放慢脚步,问道:“大人从外地赶来,想必累坏了,要不上去放鬆放鬆?” “这是哪?” “比仙楼!里面的姑娘手嫩著呢。” 小乞说到这眼神一亮,又见许戒甲没有拒绝,继续慢悠悠的拉著人车,“大人是怕有人查吗?实话说,比仙楼可有徐霞门的份额,没人敢冒这个风头的。” “停!” 人车停下。 许戒甲掀开帘子,望向远处灯火辉煌处,道:“你是说,这楼在方喇城,无人敢来?” “除了徐霞门,没人敢闹事。” “进去。” “好嘞!” 小乞精神抖索,停下人车,飞快的跑进比仙楼,而后又匆匆赶回,递来一张手帕。 “大人,碧罗姑娘,楼里手法最好的。” “看不出来.....” 许戒甲接过手帕,扔过一个蚌珠,“你长的小巧,居然还是个拉皮条的。” “嘿嘿。” 小乞丐摸著头,笑道:“混口饭吃。” “行了,带路。” “好嘞!” ............. 比仙楼。 瀟洒比过仙人。 半夜,一阵风吹过,忽地窗户作响,许戒甲睁开眼睛,拍了下床上的青衣女子。 “你该走了。” “嗯~...大人,什么都没做呢,您不要踩.....” “嗯?!” 空气骤然一冷。 碧罗赶忙起身,推开房门,小跑离去。 片刻,窗户无风自开,一道烟窜了进来,落地便化作一个黑袍修士。 “你找我?” “楼生?” 许戒甲將令牌拋去,道:“乐愁大人叫我来取丹药。” 楼生接过令牌,仔细看过,这才將黑袍掀开,露出一面高鼻阔目的脸。他摩挲著令牌,抬眼看著许戒甲,道:“地府近年毫无消息,怎今个有大人的消息了?” “.......” 许戒甲不答。 楼生注意到他的目光,苦笑道:“实话说,我也是翻遍祖宗遗物,才知我这一脉,自古是为地府卖命的。”他以为许戒甲也是这般,诉苦道:“乐愁大人几年前找过我,说日后有事要我去做,不曾想,一等就是几年,还是这种事.....” 言语之间。 楼生无一不透露著苦楚、埋怨。 许戒甲心里一惊。 原来地府在阳世的人还不少,甚至已经流传几代,不过.... 他打量著楼生。 练气修为,血气却磅礴的厉害。 “大人也有难言之隱。”许戒甲一笔带过,直接道:“大人叫我拿颗能续脉的丹药。” “续脉?” 楼生撇见许戒甲左臂,蹙了下眉头。 许戒甲见了,心底一沉。 乐愁说的怪好。 可地府在阳世的修士,如今流传数代,血脉稀薄,能有几分忠诚还不知道呢..... 况且—— 楼生心念地府传信。 可信虽来了,却不是嘉奖,而是叫他出血..... 妈的! 害苦我了! 两人沉默片刻。 楼生驀的嘆了口气,起身道:“丹药不在身上,道友跟我来,我亲自取给你。” 不等他拒绝,楼生拉著许戒甲,便从窗外跳去。 两人踏著屋檐。 如履平地。 楼生边走边问:“道友祖上何人?”不等他回答,楼生自顾自的说道:““我祖上乃黄泉路忘忧圃十二主之一,掌“涤念”培育。道友祖上承的是哪一脉?” 许戒甲眯起眼睛,淡淡道:“阴司小卒,不值一提。” “哦?”楼生突然停下脚步,“地府阴司眾多,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转轮台、枉死城.....乐愁大人在黄泉路任职,道友这般含糊其辞...” 夜风拂过。 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许戒甲忽然笑了:“看来楼道友了解颇深,不如说说,忘忧圃十二主各掌何职?” 圃,菜园子。 十二主,就是给大人物种地的。 楼生面色一僵。 他祖上留下的传承早已残缺,只记得个名头罢了。 片刻沉默。 两人接著赶路。 许戒甲两眼扫过,四周越发空寂,心里也知,乐愁答应给他的嫁妆是谁给了。 第59章 嫁妆 行至半夜。 出了城,两人走到城外一处荒宅。 宅內。 青砖斑驳,杂草丛生。 “看来道友在楼家,不受待见啊....”许戒甲环顾四周,笑著道:“今个我去楼家寻你,那看门的竟不知楼生....我还以为道友换了名號了呢。” 楼生脚步一顿,冷笑道:“你不知楼家宗、分之別?” 宗家,分家。 分门修拳脚、不教经,只庇佑宗家。 楼生,便是分家。 而楼府,只住宗家,许戒甲当时,却是去错了地方。 也怪不得。 楼生一身血气,但修为浅薄。 不传经,不成道。 行至此,他忽地转身,嘴角扯出一抹狞笑,“我不知你是真傻假傻,竟真敢一人跟来。“袖中青光隱现,“出了城,可就没有律法可言了...” 许戒甲轻抚照影。 忽见楼生双袖鼓盪,十指泛起幽蓝寒芒,像朵未绽的苞。 夜风骤起。 捲起地上几片落叶。 也带来香。 许戒甲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道友若背叛地府,真不怕乐愁大人寻你问罪?” 此话—— 他既是问楼生,也是问自己心中疑惑。 楼生闻言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荒宅格外刺耳。“寻我?”他猛地收住笑声,眼中寒光乍现,“阳世有仙阵,他是进不来的!如今,你该担心下你自己吧。” 话音未落。 楼生身如鬼魅。 右手五指张开,如瓣绽放,直取许戒甲咽喉。 许戒甲猛碾地面,青石炸裂间身形暴退,一抖照影,从中飞出几缕金火,与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火墙。 “功德金火?” 虽有诧异。 但攻势依旧狠毒! 楼生双掌翻飞如蝶,竟將火焰分作两股引向身侧。许戒甲趁机结印,背后金刚浮现,四条金臂破空而出,最下两条手臂当空画圆,將残余火浪尽数兜住。 “还会佛家法门?” “你这傢伙,究竟是地府的人吗?!” 楼生冷眼,却已掐出地府功法的“绞龙式”,十指气劲如千年老藤,猛的缠向金刚法相。 许戒甲闷哼一声,双掌朝上一推。 风乍起! 见最上方两条金刚臂突然暴涨,蒲扇大的手掌当头拍下。 潮虎拳——虎扑! “砰!” 楼生所立处,青石板尽成齏粉。 其人。 却如柳絮飘退三丈。 黑袍下摆,撕拉裂开半幅,他抹去嘴角血丝,猛的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血箭。 “噗呲~” 金刚抬手,捏碎血箭。 自疤脸一战。 许戒甲整日沉醉拳谱,如今虽说不精,但也能驱使法相施展几分招式。 先前愚笨。 不知法相与拳脚能互补相成。 如今一试。 方知当中威力。 许戒甲深吸口气,手腕翻飞,法相打出漫天掌印,“楼道友,违背乐愁大人的后果,你承担不起,不如將丹药拿出,我也好饶你一命。” “狗犊子!” 楼生袖袍舞动,暗自掐诀,愤怒道:“你如今说的话,真不昧良心!我家世代为地府做事,我祖上,我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到我,还得给你这个贱人大出血!!” “非我之愿。” “滚!” 半空中。 楼生的血箭虽被法相捏碎,但血雾未散,反而凝成一朵妖异红,散发阵阵幽香。 忽地。 一阵风吹来。 吹散血雾,却將红绽放。 楼生十指纷飞,宛若老藤织网,接下漫天掌印,同时空中红喷出血雾、香气。 许戒甲鼻尖微动,顿时识海一震。 眼前。 幻象丛生。 男女之事,顛鸞倒凤,皮肉交合..... 幻术! 许戒甲心中一凛,猛咬舌尖,剧痛让他灵台一清。 他低喝一声,金刚法相六臂齐震,金光如浪,强行將幻象撕开一道裂隙。 然而楼生早已藉机欺近,黑袍翻飞,双手如鬼爪,指尖泛著幽蓝寒光,直取许戒甲心口! “去死!” 许戒甲看著前方,瞬间瞳孔一缩。 爪上含光,细看却如老藤翻飞,一丛又一丛缠了上来。 屏住呼吸。 他一抖照影,同时法相六拳舞动,可仓促之间,却仍被一爪撕开肩头衣衫。 “呲拉!” 肩上留下五道血痕,身子顿时一僵。 有毒! 许戒甲忍著痛,照影中苍怀梦隨之窜出,他见四周局势,当即对楼生施展梦术。 楼生从未料到灯中有鬼。 猝不及防下。 楼生身子一僵,苍怀梦的梦术虽只困住他一瞬,但对许戒甲来说—— 已足够杀人! “砰!” 金刚法相六臂合十。 一记重拳自上空轰出,正中楼生后背! “咳!”楼生踉蹌前扑,嘴角溢血,还未站稳,第二拳已至肋下,隨之第三拳,四拳.... “砰!砰!砰!” 拳影如雨。 竟凝出一头森蓝水虎. 虎首狰狞,獠牙森然,隨著法相拳势轰然扑出! 潮虎拳——虎相! 楼生还未站稳,抬眼便见猛虎扑至,虎爪未至,劲风已將他皮肉掀去。 “噗呲~!” 一口金红喷出,楼生如破布般飞出,重重撞在残墙上,再无声息。 许戒甲收回法相,隨之照影飞出一缕金火,落入尸上。 片刻。 尸体化作黑灰,隨风而散。 转眼看向四周,又出手將气机打散,还未歇片刻息,就闻空中传来破空之声。 “嗖!” “嗖!嗖!嗖!” 四道剑光划破夜空,正朝荒宅疾驰而来! 徐霞门的人! 许戒甲咬牙,急速搜寻楼生尸体。 几息后,抓住储物手鐲、药葫芦后,身形化作青烟,遁入夜色之中。 .............. 入夜。 城中风声鹤唳。 许戒甲没有跑,反倒回了城里,寻了个苦力集聚的赌坊,空气中满汗臭,他蹲在角落,与泼皮们摇骰斗牌,输光了身上带的银子,甚至衣服都抵了出去。 之后,又蜷在烟巷尾,听著妓子们的调笑,嗅著脂粉的浑浊气味,任由时间流逝。 数天后。 几个楼家修士走入赌坊,问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反倒是徐霞门,挨家挨户地查问,可谁会在意一个整日醉醺醺的赌鬼? 一月过去。 城中再无人提起廝杀。 仿佛楼生的死,不过是这里又一桩无人问津的旧事。 这夜。 许戒甲终於起身。 他丟下喝剩的半壶夜露,趁著更深露重,悄然出了城。 行路数天。 奔波百里。 水路、陆路,山路,钻云,穿林..... 许戒甲担心跟踪,用尽办法逃窜,等到了熟悉地界,这才放下心来,寻了个溶洞钻了进去。 门口封阵。 一盏烛火亮起。 许戒甲盘坐洞內,环视一周,將楼生的手鐲拿出,轻轻吐了口气。 安全了。 朝储物袋打入灵气。 许戒甲笑道:“叫我看看,这嫁妆,能是什么东西....” 第60章 忘忧圃藏书 手鐲,青灰色。 鐲面冰凉,纹路如藤蔓缠绕,隱约透著一丝阴冷气息。 他闭目凝神,打入法力。 片刻。 眼前豁然展开一片虚无空间。 空旷,寂静。 一座木塔悬浮其中。 塔身古朴,九层飞檐,通体暗沉。 塔壁上布满孔洞,每个洞都被一朵苞封住。有些苞已经枯萎,露出空荡的窟窿,边缘还残留著几道爪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过。 见爪痕。 许戒甲一笑。 传承虽在楼生手里,但他却没开洞之法。 大致扫过一遍,见塔心处,一个牌印十分明显,许戒甲心中一动,想起乐愁给他的令牌。 他从怀中取出令牌,按向正中凹槽。 “咔。” 严丝合缝。 剎那间,整座木塔微微一震。 所有苞同时绽放! 瓣舒展的瞬间,塔內迸出万道霞光,璀璨夺目,却又在转瞬之间悄然隱去。 许戒甲眯起眼,再细看时,整座塔已门户洞开。 塔中之物。 一览无余。 环视塔內,许戒甲心神微动。 楼生祖上显赫,出自黄泉路忘忧圃,位列十二主,这份底蕴就远超常人。 塔內陈设井然,与寻常修士的杂乱迥异。 上层悬著三四玉简,应是根本经。 中层列著法器、灵种与酒罈。 下层码著书册。 可惜,没有灵石之类的修行资源,只有传道之物。 他看向上层玉简,一道从练气到筑基的功法:《忘忧本源真解》。 两道拳脚:《缠枝手》、《落步》。 许戒甲看了几眼,可做参考,与他要走云法之路不通,但拳脚可以修行。 中塔法器,岁月流转间,多数已化尘埃,唯余几柄铜剑尚存。 许戒甲取过一柄,剑身沉手,轻挥时隱有低鸣。 虽失了灵性。 却比寻常法器强些。 他唇角微扬:“若叫黄住持见了,定要眼红锻造技巧。倒是適合宿师兄。” 放下铜剑,又查灵种。 大多已枯死,唯几枚陌生种子尚存生机。 山中地广。 待回去时,倒可栽种一试。 至於能不能活... 便不是许戒甲能把握的了。 灵种、法器都已成灰,那洞中酒水亦是如此,多数乾涸,没有留存一滴。 不过,倒也有几个缸中,余些块块。 他几眼扫过. 定格看向下层书册。 共计三十二格,每格五至十本,隨手取出一册,倚塔翻阅。 纸页泛黄,字跡尚清,记的是见闻、修行要点。 看著字跡。 许戒甲心里不禁一阵欢喜。 嫁妆,地府传承,忘忧圃十二主之一几百年的书籍。 如今都便宜了他。 左右翻看。 也在一页上,知晓楼生为何能有此物了。 忘忧圃十二主,本是领著旨令,携塔来阳世欲立道统。未料仙阵闭合,导致阴阳两隔,归路断绝。 正因如此。 塔中方有功法、法器、酒水、灵种等.... “可惜,可惜。” ............ 溶洞里。 地上摆著个药葫芦。 一旁,许戒甲盘腿而坐,嘴里含丹,喷吐寒气。 楼生的掌有毒。 寒毒。 加之龟缩方喇城,不敢露头。如今半月逃窜,寒毒扩散,左臂的伤又重了些。 好在—— 乐愁没骗他。 楼生有药,葫芦里有很多,续筋丹、驱寒丹、黄果丹..... “呼~” 吐出一口浊气。 手持黄玉圭,运转丹霄真云诀。 此法自洪冬荣传下,也无专心修行,如今趁著安稳,用这黄玉圭感悟地气。 许戒甲闭目凝神。 法门运转。 喉中丹药融化。 一股股温润气息从脚底传来。 丹霄真云诀,能修出“万重黄云”,此云不似水云、赤云那般轻量,反倒厚重。 也因此,需地气辅修,减持密度。 一连七天。 整日盘坐洞中,吸收地气,凝练黄云,也藉此溶解丹药,叫体內寒毒化去。 手臂筋脉,大多復原。 但新的就是不如旧的舒服,每每动手,总有些许阻碍,还需时日磨合。 这是慢工夫。 急不得。 这日,外头照出一缕阳光。 许戒甲睁开眼睛,將书册合上,离开溶洞,朝鸡鸣寺而去。 ............. 三日奔波。 终至夜色时,从雾中落下,匆匆赶来。 翅羽洞內。 黄住持拿出一条红綾,笑道递去道:“此番重炼,使得老夫技艺精湛不少,道友自行感受。” “多谢住持。” 许戒甲接过赤练。 手腕一抖。 红綾如水展开,隱约有细纹流动。 他稍运法力,綾端腾起三尺阴火,青黑交杂,却不散发热气,反倒让温度骤降。 “好阴火!” 许戒甲赞了一声。 运使法力。 红綾绕洞盘旋。 只见阴火过处,岩壁结霜,隨后又有火痕,经久不散。 黄住持捋须笑道:“翅羽洞中地火属寒,老衲以其重炼半月,如今这赤练已带三分阴寒,若遇敌时,不仅可冻肉身,更能灼人魂魄。” “住持好手艺!” 一番寒暄。 许戒甲正欲道谢告辞。 黄住持却伸手拦住:“小友奔波劳顿,不如在寺中歇息一晚。明日老衲与你同往红云庙,也好与云鹤师侄,商议月初黄棲山除魔之事。” 经这一提,许戒甲才想起还有这桩事,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下:“那便叨扰了。” “明月。” 黄住持吆喝一声。 片刻,一位年轻僧人走来,双手合十道:“小僧明月,许施主隨我来。” “麻烦了。”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清净禪房。 许戒甲正欲休息,见明月未走,问道:“怎么?住持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施主。” 明月关住房门,目光有些闪躲,“確实有几件小事。” “小事?” 许戒甲听出一些深意。 黄住持去往前线服刑,按理说得个四五年时间,可如今不到半年就回来了。 刑期,差了三年半。 差的多。 补的就得多。 明月略作沉吟,道:“此番黄棲山除邪,道友可知,实际是为了瓜分山中灵地?” “瓜分灵地?” 他这一说。 许戒甲才想明白了。 鸡鸣寺为了把黄住持捞出来,想必费尽家財,如今入不敷出,就得寻个进项。 还得是来钱快的。 黄棲山。 就是这个香餑餑! 许戒甲拉下窗帘,回头看向明月:“道友何意?” “灵地有限,我寺份额不多,分到我手里的就更少了。”明月眼神一闪,“求道友帮我出手!” “出手?” “对!” 明月缓缓说道:“寺里分地,功劳大者先分,若道友愿意帮我除些妖邪.....” 明月刚要从袖口掏出物件。 “不了。” 许戒甲直接回绝。 “啊,道友不在考虑考虑,我这可是上等的...”明月话音未落,许戒甲已经拉开房门。 “道友,请。” “.....唉!” 明月离开。 许戒甲看其背影,接连摇头。 爭地,从来不是什么杀妖邪,而是和寺里师兄弟们爭。 做过了。 明月得罪师兄。 可许戒甲承受的,就不止是得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