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墨忘我》 琴川 : 你的眼,染上天空的蓝 一 德国,纽伦堡。 夜幕无月,澟风萧瑟,密云鸦鸣。 3:47am 伴随著火车的鸣响,头顶的木桥一阵剧震,木屑掺和灰尘,大雪似的铺天盖地飞落。 被锁在桥下置物间内己经有十多个多小时了吧,正想著的我被尘风呛倒,连咳了好几声,但为了保暖,双脚依然不敢懈怠地蹦跳著。 大概只有二叁度吧,气温。 置物间位於大学面积偌大的公园旁,有连绵的草地、树林和一个名叫伏克特的湖泊。 静默的花瓶,被突如其来的拍翼声打碎,我吓了一惊,为了排解这片压迫的黑带来的恐惧,我开始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数天以来发生的事。 ********* 七日前。 长痛不如短痛。 来到德国後一个月,每天每天,我都在这样告诫自己。 即使如此,我质疑,会说出这句的人,是不是都是不曾痛过的旁观者呢? 短暂的,噬骨之痛,那烦人的閙钟,思念时,它提醒你忘记;忘记时,它提醒你思念。 你发疯地想要忘记,偏偏只换来疯狂的思念,容不下现在,分分秒秒都把你牵扯回不再的那段时光。 那场大火,把家中的所有东西都烧过清光,只剩下我和逃离时带走的一幅画。 说实话,我没有怨恨谁,就像是隐忍在心的一种预感实现了,我一直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的,把我和墨取经历过的种种都抺掉。 但我并没有料想过一切会来得如此快,在这段以谎言争取的时间,一切一切都是那麽美好,美好到让我沉醉得快要忘记原本的角色,忘了谎言是沙造的城堡,浅起一星点的浪花也能把所有化为腐朽,不再复回。 而这一切,都在洪火中烧失殆尽。 由於负不起昂贵的维修费用,我以低於市价一半的廉价价钱租给了附近的地产商,以十年为契约,把基本的整修费用交託给他们。 我不愿,不该,不能对过往恋恋不捨。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起点。 带著这样的心情,我到了德国,由零开始。 白色瓦石地板的房间以一人住来说有点过大,明明家具很少只有一张皮质的沙发,一张紫黄的地毯,一幅大大的墨水昼,但却有六把日本风纸质的座灯,客厅的两边各放了一半。但要说最有特色的,该是像长城般围满整个客厅四周,密密麻麻的半米高书柜。 我半躺在沙发上,随手地把书置在一角,揉了揉因通宵而变得酸涩的双目。 看看手机,清晨五时。 还是没有回覆呀。 我叹了口气,想回来,是不是还是过於冒味呢? 辨出院手续时,一个中年护士故意压下声音跟我说了一些悄悄话,好像是一个秘密似的,她说得很快,只有很基拙德语程度的我只能大概会意到她在说我该感谢送我进院的那人,而通讯号码的字条也是她偷偷夹在收据中的。 我也真是的,只来了一个月,竟就命悬一线地被送进医院,看来那场大火并不能真的把我与在过去的牵绊中拯救出来。 院方说我昏迷了五天,但我只记得我作了一个梦,很短暂。 我梦见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湖,二个穿著高中校服的墨取站在湖边的草坪上,笑得很清涩,像新摘的梅子,被暖阳簇拥的二人,笑颜犹胜橘阳。 我看愣住,然後他们同时向我招手,好像在说想把阳光也分给我似的,我向他们跑去,想把他们拥进怀,却只抱到一人,拥著我的墨取说「琴川,不要怕,有我在。」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声音很轻,清晰得如同打在琉璃杯上的雨滴,字字入心。 就在我想要把他拥得更紧时,他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个墨取,他凑近倒在血泊之中的我,俯贴耳边,像情人般低喃「小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墨取唇角上扬,是该笑著的,可脸上的泪却一直,一直潸然静落。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急促的铃声把我从思绪中猛抽回来。 我一惊,我在这并没有认识的人,这麽早,会是谁? 是费得博士吗? 我朝监盗眼看去,看到一个捧著大纸箱的外国年青男子站在门外。 「琴川,你在吧,开门。」他边说边按门铃,见我不作声,转而以手门。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认识他。 「你是谁?」我按捺著不安,试著以平常的声音问。 同时,电话响了起来,我跑回了梳化,把手提电话拿起。 是我护士小姐让我联络的那人。 拿著的电话的手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的键。 「快给你的救命恩人开门,我来讨债了。」 他好像怕我不懂他的意思似的,还特意用英语说。 琴川 :你的眼,染上天空的藍 二 四日前。 费得博士的家是一幢设计饶富特色的房屋,屋顶由二个组合的木造长方左石相叠而成,银白色的烟卤从其交荟之处往上伸,建築的左边全用了银衫木的材质,而右边的两层的两个小露台则各自用了灰银和白色的云石。 走进正门的六米灰色小道,每间一米有一盏不同样式的彩色玻璃地灯,步过时似置身童话,有坠梦之幻感。 三天前,那个男生什麽也没有说,只把一个纸皮箱塞进了我手,用德语说了句bisbald便走了。 德语的再见有叁种,包括aufwiedersehen,tschuss和bisbald 前两者是再见的意思,只有正式和非正式的分别,但bisbald有点不同,常用於熟络并经常见面的朋友或同事之间,是「很快再会」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很快再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 我困惑地打开纸皮箱,面有一个损坏的建築模型,柱子和底板裂开,有些部份还碎掉了。 旁边放了一张卷著的建築蓝图,是一座水上漂浮的露天剧场,贴著橙色的便利贴。 「这个在紧急停车的时候撞坏了,为了救一个心脏故障的女生。叁天後,请把这个修好,带同礼物亲临费得博士家登门道谢,虽然国籍不同,但基本礼貌该无分国界吧。 另外:现在发现留在医院不告而别的便条很失礼也不迟,那件事就算了。」 照那个便条看,那个男生该是费得博士的儿子吧。 意外的巧合。 但说起来,淡漠的我与人交际一贯点到即止,自然也是客气而疏离。但怎麽说呢,那人笔墨间的语气倒让我没有不快,但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有点像被他在潜越築起的围墙,阻隔人围的。 他说得没错,那次入院,劳扰了博士数天,我是应该当面向他道谢。 可抚心自问,自那次cyberpsychischtheorie的实验後,我心底便一直下意识地迴避著博士吧。 明明实验很成功,也是託博士的帮忙才能把一切回到原点,争取了那麽一点仅有的时光,但每次看见博士,我便会联想到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琴川,我恨你。」回忆的声音像电流般划过脑海,我前额一痛,闭眼,等待疼痛缓过去。 还是快点道谢,再回去吧。 我按了门铃,没有人应门,等了一会,又再按了数次,还是没有反应。 我暗暗舒了口气。 这样就好了,把纸皮箱和一个礼物放在门外,我走出了门外的大道。 「唷,等也不等一下,还真的一点诚意也没有呀。」我找寻声音的来源,只见那个穿著白色的棉质t-shirt,麻质的中裤居家服的男生不知什麽时候半靠在二楼的阳台上,一派悠然。 比一般的外国人暗的肤色,属於深棕色那种,不是刻意曬成的古铜色,从结实的体格看得有恒常的运动煅炼,果真是上次的那个男生。 他浅麻色的髮丝以髮蜡往左侧固定,露出清爽乾净的额头,冰蓝眸子,唇角略弯,孤度不深不浅,笑得耐人寻味。意外的是他尖削的颊边竟有二个酒涡,明明是不对调的,但又恰巧增加了些许甜味,独特的笑靥透著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於部份人而言。 我淡然移过视线,像往常一样,沉默。 不带刻意,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反驳馀地。 见我不作声,他眼睛微咪,眸色俨如入夜的河景,昏沉,偶渡的几只船只,捎来数缕思考的光,暗闪,读不出半点内容。 「进来吧,门没有锁。」他很快又回复了那副出不以为然的模样,掷下一了句话,便转身进了房间。 我推开门,清净的屋子,整齐依旧。 走到二楼,是一层独立的套房,不是很大,小客厅和睡房相连,有一间分开的洗手间和淋浴房。 露台的门稍稍偏离了正面,大概四十度角吧,稍稍往东南的方向舒展,洁白的纱簾没有束起,随意地拉开,大片大片的阳光从露台的落地玻璃门映了进来,恰好盈亮满屋,看得出设计师对采光的用心。 那个男生坐在了桌子的左边,戴著银色的外置式耳筒,长方形的石桌几乎占用了整个小客厅,是六人用的大小,却只有一张椅子。 桌上说不上凌乱,堆置著密密麻麻的书本,中间有一张偌大的绘图纸,旁边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不同硬度的铅笔,橡皮,丁字尺,比例尺,界尺,圆规,量角等。 我站到他的身旁,但他好像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全神贯注地用钢笔画沿著草稿的线条画著,手十分稳重,动作缓慢细緻。 我素不惯与旁人打交道,在陌生男子的房间裹就更不自然,我想把纸箱放下离去,但转念想到他刚才揶揄我的话,又忍住了。 我生怕吵著专心致志的他,没有作声,眼神随意地往他正画的草图一瞄,觉得有趣得很,竟不自觉地弯下腰,看得入迷,浑忘了时间,就这样一直站在那。 「喂,我说,四十分钟过去了,你拿著箱子的手不累吗?还保持著这样的姿势。」 直到带点德国口音的英语传来,我才回过神来,他一脸好整以睱地盯著我,脸很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撲面而至。 这样的距离让我不适,我往後退了一步,突觉手臂一阵麻痹,手一松,箱子就这样往地上砸去。 「ohgott。」他脸色暴变地说了句德语的”我的天”,惊惶地撲倒地上,姿势奇特,像个险间上垒的棒球选手,在接著箱子时才重舒一口气。被他的姿势逗乐的我喷笑起来,他被我感染,脸颊的酒涡骤深,也笑了,但跟刚才在露台看见似笑非笑的他不一样,笑颜单纯得很,简直像个偷糖的孩子似的。 素不相识的我们竟就这样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又同时戛然而止,他好像发现自己才是该生气的那人,而我,则被我自己的笑容怔住了。 我居然在笑,如此快乐地。 「图有趣吗?」他眉头一挑,问道。 我倒是不甚介意他那副「你不懂还装懂」的表情,重新低头看设计图,问:「这露营车的设计图很新颖。」 「哦,这张图连材质也没有说明,你是怎麽看出来的」他好像有点兴趣了,把腰板挺了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张图的的主屋只有五米长,叁米阔,是这个正方形吧。」我用手指把长方形的建築界分成叁个等份的正方型,指了指中间的板图。 「中间的正方型墙身明显比旁边的阔了约半米,推论的话,这是因为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它的墙身便会降下,变成旁边两个正方形的地板。看,你画的家具跟一般有些出入,是可摺合式,合起来的话便可收藏在墙身中吧。」 我一气呵成地把想法说出,但又想起了些什麽,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心。 「怎麽样?即管说。」他眼中的兴趣渐浓。 「虽然它的设计很新颖,但一般的露营车不是有可延伸式的帐幕吗?这个却没有,露营起来会很不方便吧,感觉就好像…」 「缺少了一样重要的原素。」他续了下去,眼中闪著兴奋的光茫,虽说得认真,但涉腊到建築时神情却越发像个小孩。 「这个可摺式建築原构思出自於芬兰的一位设计师,名为『marquis』,在芬兰语为有帐幕的意思,意谓设计上重要的一环。你看,帐幕原初的设计是从中间的正方开始延伸出来,形状是拱形,像这样...」 他边说边用铅笔在图上画起来,说明得很认真,让人不自觉也专注起来。 「这个设计很便捷,在1985年入围了芬兰马克mukavuuttaelv(便捷生活)的比赛,1996年更在首都赫尔辛基elmisen(艺术生活)比赛拿下了亚军及创意二个奬项。但奇怪的是,这个受肯定的作品距今二十多年,仍未公开发售过。在书上看到这个的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在试著重画一次後,就发现问题是出自帐幕的应用问题。」 「这个特製的帐蓬的支架跟别的不一样,看起来是手造的,你指的是成本太高的关係?」我试著连接他的思维说。 「对,但除了成本外,还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容易出故障。一旦帐幕故障了,整个延伸出来的地方就不能收回去。基於这点,要通过欧盟的产品认證,是有些难度。毕竟露营车帐幕坏了,对安全会构成一定威胁。」 「说起来,你有底子吧,建築系的?」半响,他随意地问。 「哪会,因为一些原故没有参加大学试,後来父亲心脏不太好,我留在家中照顾他,也就辍学至今。」我淡言。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烦恼怎样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敌打著桌面,发出「答答」的声音。 「答,答,答。」医院的休息室,墨取用食指轻著桌面,一脸烦恼的样子。 「这度题好难呀,你算术不是很好吗,也对啦,我们家琴川大人是未来的建築师,算术当然得在行,不然又怎考上建築系呢?」他露出谄媚的表情,见我不语,便又像只小猫般往我身上蹭「你不是不知道我只有电脑在行嘛,这我不行,快教我啦。」 他身上像清草般的香气,盖过了医院消毒剂的味道。 久远印象中的墨取,是像夏风一样舒爽的人。 坦率的眼神,温暖的笑脸,爽直的性格。 「嗨。」男生把手放在我的脸前摇了摇。 抬头,只见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一脸若有所思,我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经觉间站了起来。 「呀,抱歉。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我转身身,身体却突然僵停。 我回头,诧异地看著他反握著我的手。 他仍坐在椅子上,注视我的眼神有点複杂,却绝不是同情。尽管他看起来像在掩饰,但我还是能隐约从他的眸子看到些许抱歉,和一丝他絶不打算显露的关心。 直到他的目光落到了我们相握的手上,表情由不解变成错愕,睁圆了眼,唇也是微微张开的,但手还是没有松开。 我以微笑答谢他的好意。 「曾听人语,人拥有的好比两个袋子。付出时间,能买到物质,例如金钱与学历,但反之,却不能亦然。」我由衷地说。 「对。」他神色柔和,莞尔,说得不带丝亳犹豫:「你很幸运。」 就在这时,一把歌剧般的男高音打断了我们。 「噢,拜託,你们小俩口和好了吗?那双小手从医院开始,便还真是蜜糖似的分不开呀。汉特,你这下该放心了吧。」 ********* 我把视线逐一溜过满桌菜餚,眨了眨眼,微笑,吃力地。 「噢,让我来介绍一下菜色,煎猪肩肉,煎猪排,水煮猪手,当当当当,还有德国特色炸芝士火腿猪排,配酸菜和蝴蝶纽结麵包。」围著围裙的彼凡边用即弃厚纸巾擦手,边笑著介绍,穿著军绿格子衬衣的费得博士在一旁慈笑端坐。 费得博士是父亲在德国工作时认识的好友,不喜说话,实际上是个非常友好和善的人,我会选择来到纽伦堡也有博士的原故。 甫到德国时,总觉得胸口闷塞,以保险为前提向博士拿了些药,大概还没有从那场大火缓过来吧,对博士也是清清冷冷的,尽量避而不见,但他却对我关爱如昔,想到这,心便会对博士抱有愧疚。 博士告诉我彼凡是我进院的主治医生,这个市镇本来就不大,私立医院也就只有一所,医生的圈子也是很窄的,彼凡正是他大学的前辈。 「琴川,你知道吧,纽伦堡位於德国巴伐利亚的部份,南部的人都是偏向吃猪肉料理呢,噢拜託,就像你到餐厅去的话,九十九个巴仙的餐厅只有猪肉呢,所以」 「噢,拜託。彼凡,你还挺烦人的。」坐在对面,叫汉得的男生面无表情地把彼凡博士的口头襌掷回去,博士吃了个哑巴亏,嘴巴一时被堵住了。 虽然他还是一脸木然,但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为彼得的语塞而高兴,没有笑,眼角的纹却深了。 从方才开始便是如此,高兴时,眼睛便会咪起。 可惜,维持不了虽秒,他又便因为彼凡那首英德夹杂的「我来自巴伐利亚(德国)」的歌声而哽住了。 见他难受的样子,我自然地把水杯递过他,他抬头,有点惊讶,接著在发现了我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时又狠瞪我一眼,但还是把水杯一把接过去,大口地喝光。 我掩下唇边的笑意,看向那加大码的猪手,举刀切了一块,细嚐起来。 噢,拜託。 我几乎把彼得的话喊出来。 好甜。不,是极甜。 我忍著把食物吐出来的衝动,赶紧拿起水杯,猛灌。 这才把水喝光,就看见对座,匿笑的汉特一脸幸灾乐祸,我顿时意会到他刚才并不是因为彼凡歌声而噎倒。 「hollareiholldilariaiamframsbartandalederhosn,andidrinknobeerausdosenzx」 (我来自巴伐利亚,我穿著帽子和裙子(德国特色民族服),我不喝少於一升的啤酒) 罪魁祸首的彼凡博士仍豪情壮志地高歌,殊不知席前壮烈牺牲,又立马死而复生的俩人火药味渐浓。 「噢,拜託。你们俩怎麽就不吃了,来,琴川。」彼凡叉起一块大大的肉,不容我反应,便一把塞进我口中。 汉特噗嗤一笑,就在他张口,闪光飞电之际,彼凡一句「汉特,你也来,我可没偏心喔」,便把另一块甜肉送进他口。 我们同时把肉咽下,同时拿起水杯,同时震惊地发现水杯早己在吃第一口肉时喝清光,接著,同时抢过桌上的水壼,争持不让。 「请务必放手,『客人』。」 「中国古代有句谚语,来者是客,宾客为先。」 「这是德国。」他改用德语补充。「现代。」 我很想按捺著瞪目而去的衝动,像平常一样轻淡地移过视线,但,不知怎地,就是惹火得很,目光竟像胶著,半分也移不过去。 看著大眼瞪小眼的二人,费特·末那笑得温暖,且有点释然。 琴林,你看到了吧,你的女儿好像能一点点放下你的包袱,在这里开展了新的生活,这正如你所愿吧。 但愿我当年的选择没错。 实验的那个男生,应该也过得好好,没有想起来吧。 费得的眼闪过诡光。 但愿,不,必定要如此。 愿那个秘密,长埋。 琴川:你的眼,染上天空的藍 三 (三) 雖說是夏天,但歐洲的晚風還是很舒服,沾著一點點濕氣,空氣彌漫著清新的草香。 坐在單車後座的我心不在焉地看著身邊滑過的景色,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前駕著單車的漢得,回想起彼凡剛才說的話。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琴川,你有某些嚴重的心理障礙,而你也十分清楚。」彼凡在心跳儀的屏幕上移過視線,聲音沉穩,與平日的模樣截然不同。 晚飯後,彼凡借用了博士的治療室,為我作了初步的檢查。 「你的心臟雖然因為先天的原故虛弱,但一般而言不可能誘發心臟梗塞。按推論,誘因是心理因素,比方說驚慌,恐懼等突發性的壓力。而你亦十分清楚吧,所以才會預早向博士拿取vt23的藥劑,打算進行自行急救。」 我點頭。 「但。」彼凡面容帶著醫者不可忤逆的權威。「經過上次的經驗,你己經知道自行急救是不可能。一旦病發,心臟停止供血,短短三分鐘便可喪命。漢特救你是偶然,你下次絕不可能這樣幸運的。」 我咬唇,沉默。 「我假設沉默代表了然。」 他平靜地注視著我,眼光銳利,像鷹。 他默然觀察著我的表情,又低頭,思索了一會,像猶豫什麼,終究還是開口了。 「我不知你是什麼原因拒絕治療,但除了你外,你必需考慮到別人,這不是你一人的問題。」他試著把語氣放緩,續說。 「你還不知道吧,漢特那孩子,上次為了送你進醫院,缺席了一個很重要的比賽。我想他大概考慮到你的感受,並不打算告訴你」 「誰說我不打算告訴她的?」漢特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抱著胳膊倚在門邊,臉上依然是淡漠的,讀不出情緒。「琴川,時間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 他的手穩穩地握著車柄,從博士家中出來,我們很有默契地不發一言。 「別天真了。」漢特的聲音很輕,夾雜著風聲,略帶模糊。 「嗯?」 「全國性,進級制,以有建築系的學校為單位,每學校指派一人,分預選,入圍賽,二次初賽,决賽。」 我靜默,知道他在說比賽的事,明知沒有任何作用,說出來更讓人生厭,但還是忍不住:「對不起。」 說實話,我很內疚。 在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清楚自己心理留下的陰影,卻選擇避而不見。 我總認為個人問題,與人無尤,而這問題會為別人惹麻煩,是始料不及的。 但,我不能以此為借口,漠視為別人帶來的困擾。 「我不是都說了別天真了嗎,所以說,別露出這樣的表情。」 漢得把單車停了下來,畢直地看前方,沒有回頭,聲音淡漠依舊。 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從第一眼開始,他的眼神便有種穿透力。 不用雙眼注視,就能洞悉到我的想法。 我們才剛認識。 不,那是一場巧合。 我有些許吃驚,夏天的溫度明明很適中,因吃驚而鬆離他腰際的手,卻莫名地覺得冷。 後來我懂了,相遇或許不代表什麼,但直至人在你心中佔有一席之位,是緣份。 緣份,早晚先後,好壞對錯,悲喜樂憂,非人所能控。 「喂,琴川。」他下車,調過頭來,認真地直視我。「我一共經過五次比賽,換算的話,你欠我五個人情。」 「我們來約定吧,『五個便利貼的約定』這個名字怎樣?」他朝我單了單眼,笑了,又是挑撥那種。 「呀,真會記仇。」我回贈他一句,也笑了。 因為彼得的話而愧疚不安的我此刻卻覺得很踏實,暖暖的。 夏風輕柔地撩起了他的衣角,我發現,他的眼也染上了天空的顏色,然後我忽然意會到,他那吊兒郎當的笑容,只為掩飾眼底那抺溫柔而包容的藍。 ***** 昨日。 3:47pm 「ka樓…是這了。」我的目光搜索到門牌,正要推開玻璃門進去,卻被撞摔到地上。 「對不起!」一個長髮,左面刮青的嘻哈女孩抱歉地向我伸手。 「沒關係。」我握上她的手,借力而起,我不放心,掀開蓋子一道鏠,檢查模型。 發現完好後,我吁了一口氣,幸好。這個模型是漢特今早才黏合好的,是臨時修改的一部份,因為要待數小時膠水才穩妥,趕課的他抽不了空,這才託我帶來。 「別擔心,模型準沒事。」她說,觀察到我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指了指膠盒,解釋:「你有所不知,這個老土款式的存放盒是史實教授設計的,防震力極強。而且」她同時聳肩和吐舌道:「他性情古怪,不論模型大小,均要分開四個盒子提交。」 「我不是學生。」我不知如何接她的話,但她倒沒所謂,又問:「這個,是漢特.末拉的模型?他與我一個班級的,我一看盒上的編號便知。」 「對。」我向她微笑點頭,想要再次道別。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朋友。」我不喜歡這樣的誤會,連忙否認。 「這樣呀,對了,漢特他不在這,剛才課後教授讓幫助拿器材,我帶你去吧。」 今天。 8:47am 鎖終於解開了,正要拿清潔工具的清楚嬸嬸嚇了一跳,我拋下一句謝謝便往衝出閘門。 墨取 :那幅畫名 一 (一) 墨取: 你看過嗎?所謂的月亮彩虹,是黒夜中籍月光反射雲雨的彩虹。月光,是月球反射太陽的光線。換句話說,只要心存陽光,不論白天黑夜,彩虹的軌跡便無處不在。祝你畢業快樂,永遠幸福。 琴川 我翻開照片的正面,霽月懸浮於澄澈的星河,月虹優雅地拱身瀑布之上。 那琴川,好端端的男人,送花這玩意算什麼。撇開這不說,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好歹也說一句前程似錦,還弄這張相故弄玄虛,真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喂先生,請在這裹簽收。」見我發怔地看著照片,速遞的男生不耐煩地用食指戳了戳我手中的紙,橫線頓皺出了一道不規則的波浪,他遞出筆的手有點僵,似乎有好一會兒。 「不好意思。」我接過筆,心不在焉地簽寫。 還託花店送花來,看樣子是真打算不來了,沒義氣的傢伙。 暗忖時,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緊烙在身,揚目,果真搜捕了一只「暗地」朝這邊探頭探腦的巨型北極熊,似乎天真地以為那巨型而可疑身影能以人潮掩目。 我瞬間就聯想到昨夜那個不祥的來電,思量的目光一掃,身體逆轉,逃走的架勢立杆見影。 那道巨影顯然察覺了,一個氣勢滿滿的笨猪,不,笨熊跳撲過來,噢,腳崴了,滑倒地上,真不巧。 完了?不,事情當然沒有想像中的簡單,牠死心不息地上橫卷了兩圈,我沒由來想到布拉格的特產,擱在轉動的圓木條上烤的甜肉桂麵包,雖然只在電視上看過。 就在停頓的一剎,北極熊彈跳而起,攔在我身前,以一個像黑人饒舌歌手在舞台上喊「音樂,亮起。」的酷帥蒲士脫下頭套。 那是個男生,汗水漓濕了他的髮,頭側甩,雖然令人不爽,但那張不折不扣的秀朗臉蛋還是無視我的抗議,在日光下閃閃生光。 男生羞澀低頭,雙手捧著另一只與他身高相若的熊寶寶。 「學長,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他振耳欲聾的吶喊成功引起眾人注目,湊熱鬧的人群像被餵食的鯉魚,圍觀過來。 「哦?」我沉吟半響,憐愛地撫上玩偶白絨絨的頭,對它,而不是男生說:「這樣吧,你往左側走十步,跳下去,我便答允。」 「怎可以這樣說話,多沒口德呀……」旁人瞠目結舌,議論紛紛,好幾個女生向他投以同情的眼神,同時,舉起手機開始攝影。 我朝旁人擺手:「別拍攝,我們是鬧著玩的。」 網絡當道,我可不想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不,學長,我是認真的,我們,一直都是如此深愛著彼此!要是你真跨不過身份,欵,不,性別的障礙的話,請至少給我你的第二顆紐扣,好作記念!」男生呈現出一口濫情的陳詞,一副悲情電影,情深緣淺表情,眼中卻滑過濃濃的玩味。 單戀的設定還好,可什麼時候改成了我們深愛對方?我不得不開口反駁「說什麼呢!」 他大聲地打斷我的話:「學長,我喜歡你,不!」 在他用力吸氣之際,我頓生不祥的預感,探測到警報的身體自行發動,拔腿就跑。在逃離五米時,他歇底里斯地嚷出尾句,句子當下成了路障,我腳下一拌,只聽到一句如雷轟耳,擲地有聲的告白:「學長,我、愛、你!」 這下倒好,不要說五米,就連五百米外的人群,也鐵定聽得清清楚楚,絕無紕漏。 「很好。小學弟,我認輸了。」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懊惱道:「昨天深夜實在太困才會掛掉你的電話,實在是無心之失。你說什麼來著?對,上次『搶』回來的喜壽鍋很好吃,想再吃來著?我今天晚上會去琴川那,給你帶回來便是。」 我特意諷刺地在「搶」字加重語氣。 「成交!」他亮起笑靨,又挽起我手,擺出勝利的v型手勢。「我們happyending,本集完,多謝收看。暫不提供預告,大家請密切留意下週同一播映時間。」 圍觀的人這才醒覺被擺了一道,像懼怕染上瘟疫般避過學弟發送的飛吻,道道怪異的目光急收,瞬息散席。 「原來他倆是心智不全,可惜了那副長相…」 我發誓,有人這樣說了,不止於一人。 「還有下回,那就是你的死期。」被「倆」字刺激到的我惡狠狠地把手掌重壓他的的頸項,要脅道。 「我們家小墨收花了喔。」學弟顯然沒放在心上,一臉壞笑地嘖嘖稱奇,視線像條狡猾的蛇在相背蹓達。 「去你的我們家。」我送他一記白眼,明知徒然,但還是說了:「小墨這個名字多難聽,算了,反正不論怎樣,你也絕不改口。但我怎樣也不會是你們家的,小姓趙,不姓古。」 「你我交情,何必計較肉麻嘻嘻。這個嘛,聽說熱戀中情侶都是雙姓,你現在既姓趙,也姓洛。嗯哼,說回來,那張相片的字跡好像是個女的,你該不會換了三姓氏,紅杏出牆了吧。要不這樣,你那漂亮的混血記者女友就歸我好了,我可是心甘情願入贅洛家喔。」 「一邊去,我跟琴川是兄弟,跟你一樣的兄弟。」我用手肘撞他,見他敏捷地閃開,我又作狀用花束拍他,小學弟水蛭般滑貼到我身旁,一把搶過花束。 「不過,不論你的想法如何,看來是沒戲了。」他聞了一下花束,沁人心香的模樣,貪婪地再吸了吸花香,幾乎是把頭埋進去的,這才挑眉接著說 「小向日葵是綻放友誼的意思吧。」 說不出什麼感覺,一種莫名的煩躁在心底騰起,接著,映入左眼的景像突然變成了一片黑白,右眼卻是完好的,就像是有兩部電視同時亮起,舊式的黑白電視與嶄新的螢幕電視,播影著一樣的電影。 我用手掩蓋左眼,打開,視覺回復原狀。 我長長地吁了口氣,背樑一片濡濕,心忖,大概是這陣子忙了畢業論文好一會兒,太疲勞的原故吧。 「不,是我說錯了,我跟琴川當然不是跟你一樣的兄弟。」見他呆了呆,我又接上下一句「因為你根本是我的小弟。」說完,我板起臉,認真地盯視他。 「嘿嘿。」學弟搞不懂我是在開玩笑還是生氣,連忙掛起像小狗般善良的笑容,撒嬌地噌在我身旁。「好啦,是我說錯啦,你那女友是旅行記者,好像三個月才會回來一次對吧。唉唷,深閏寂寞的你也在所難免的,這我雖然不能體會,但還能試著諒解…」 「去你的深閏寂寞,小子,繞圈子說我是怨婦,就以為我聽不懂嗎?告訴你,這已經不是抺黑而是誹謗,這可是刑事,刑事懂嗎?」趁他一個不著意,我股足了勁,猛地踹他臀部。「我就勉強盡一下公民義務,把你就地正法,好省點警力,也算是替納稅人省點公帑。」 吃了虧的他揉著屁股,雪雪呼痛,眨起濕漉漉的圓眼,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讓我噁心至極。但下一瞬,他又看不慣我得瑟的表情,嚷了句「暴力怨婦」後,又悻悻然地念了首宋詞,「尋尋觅觅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側著數落我「閨怨」。 他話既落,我把花束搶回來,拳風掠奪而至,學弟用一個像只有在卡通片才能目睹的後滾翻躲開,既難看又搞笑。我不客氣地大笑起來,覺得方才的不安早就拋諸腦後,我們你一拳我一腳,手腳並用地起哄著。 「墨取你還真像個小孩呀,我說,這搞不好是你的小學畢業吧。」 我調過頭去,對上了一對漂亮的丹鳯眼,深啡色的眼線勾勒出像吉卜賽人般迷樣的眼眸,是洛娜。 每次與她凝眼對目,都有種被催眠的感覺,大概是戀愛的人,才會有的錯覺吧。 洛娜是我的女友,從大一便在的一起的我們,是比較特殊的情侶。 正如學弟所言,因為她職業是旅遊記者的的原故,我們大概三個月才會見一次面,她每次大概會逗留三次四天,餘下的日子杳無音訊,不要說是連絡,就是連明信片也不曾收過。 深棕色大波浪卷髮的她在那立著,古銅色肌膚,衣著型格俐落,寬領白裇衫,黑色直條帆布高腰褲,與她她高挑修長的段甚相配。 洛娜抱著胳膊,一臉沒好氣,把手中的花束遞過給我。 「回來了。」我輕擁她,這才笑著接了過來,是紅色的玫瑰,一如她神秘熱情的性格。 「男友建築系畢業,howdarei’mnotshowingup?(我豈敢不出席)」她吻上我的臉,蜻蜓點水地。 「對喔,嫂子你可要看緊一點,我們系才子趙墨取一向都很受歡迎喔,他一畢業,那些學妹都哭得死去活來的啦。」他做了個很誇張的表情,逗得洛娜一笑。 「別管他了,你剛從那回來?」 「東歐那邊。」她不願多言,很快地轉過話題。「我們來拍照吧,要不也找你的師妹一起?」 一如以往,即使在回來的數天見得比較頻繁,她也絕不提工作,我對她,可謂一無所知。 「真是的,嫂子呷醋了喔。」學弟的聲線尖了幾度,打趣地說道。「我替你們拍照吧。那個,花束給我一個好了,拿著兩束拍不太好看。」 「喔。」我自然地遞過了花束,他的眼神有點怪,縮手不接。 我低頭一看,但見自己無意識地遞出的是卡娜送的那束玫瑰,而那束向日葵,則緊緊地握在手中。 「呀,那個。」我一時反應不來,有點靦碘。「搞渾了,對不起。」 我看向洛娜,她聳肩,完全沒有在意似的。「無意識而己,don’tmindit(別放在心上)。」 雖然她有所及言,但我總覺得她的眼神有點… 並不是醋意或者是懷疑。 我不是第一次覺得,她用那樣的眼神注視著我。 但在我還沒有讀懂,那抺情緒像往常一樣,很快便沉寂下來。 是我想多了? 「相好了,小墨你看,很登對喔呵呵。」接過學弟手中即時沖曬的相片,看著相中笑得絢爛的我們。 就在這時,遠方一個長髮的身影映入眼簾,我下意識拔腿往那奔去,那幀照片從手中鬆落,掙扎地在空中翻了數圈,終究沉默墜地。 「對不起,琴川好像在那,我去找一下...」我拼著三個楷梯地躍下樓梯,推門跑出大樓,朝下坡奔去。 數步後,我突然想起什麼,正想停駐,卻因步伐太急,一時剎停不了。 用力剎步時,目光自然地上揚,靛藍天際,盛陽懸頂,印在我步履上的太陽很像 「那長髮的不可能是琴川吧,我從未看過她長髮,我真不濟,這也能搞渾...」終於停下腳步的我往後抬頭,朝站在教學樓上的二人笑語:「不過,你或者會取笑我文縐縐的,但我剛才抬頭往下坡跑時,就是覺得太陽意外地像流星。」 流星如霧。 消逝的過往,如霧如夢幻。 樓上,洛娜的神色再度入目,是相同的眼神。 後來,我才明白了,那個眼神的意味什麼。 真相。 但,我卻懵然不知,站在她身後的學弟露出與洛娜相同的神色。 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想,要是當時我有洞察到他的眼神的話,是不是就能察覺什麼,回憶什麼,改變什麼? 改變,連系著我們,如骨牌般的命運。 一牌若倒,滿牌皆落。 墨取 :那幅畫名 二 (二) 夜風涼涼,靜謐的空氣鎖住了飄揚的塵埃,格外潔淨,街燈迎著海旁大道,濺落星星鵝黃的光。 我慢悠悠地停下踏板,把單車停泊在一座簡潔的白色建築旁,把兩大袋裝著食物的塑料袋從單車的籃子裹提了出來。 風突然刮大,吹動了原本掩蓋月亮的雲,銀白的光剎那溢滿海洋,不著意地把二個人影拉長。 「星哥,對不起。要是您不先付清說好的一萬元,我是不能畫下一張圖的。」琴川客氣地說。 「要說多次你才明白,上次那個案子糊了!客戶不滿意,跟我們解約了,沒有收入我們怎付呢?」面對他的中年男人煩燥地叫嚷。 「客戶本來是滿意的,星哥,您應該知道問題大概是出您公司吧。」 「說什麼呢,你別亂說話!」 「星哥,有些話我說不合適,但還是說白些好。」琴川把星哥硬塞給她的文件遞回,手有些抖,看得出很生氣,卻仍竭力維持禮貌。 「客戶單位建築面積為九百六十三平方米,實用面積卻只月有七百五十,所以才非得找設計公司設計。我繪的草圖把兩個浴室面積縮減,換成內二個入牆式的櫃子,足足省了一百平多米。可是您為了節省成本,竟買了現成的櫃子想要暪天過海,貨不對辨,客戶當然會生氣得解約。」 「你!」被說中的星哥當下啞口無言,只是一下子,又立刻強辯:「大學都沒有讀過的黃毛y頭別給我裝懂!要不是有我在,你早無以為繼了,少在這給我擺架子!」 琴川沒有出聲,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目光澟然,就好像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清楚鐵一般的事實。 星哥震怒了,以為目光捎的是不屑,但我知道,那只是她自衛意識當的受傷眼神。每次提及「大學」時,她的自卑心嶄起,都是這副模樣。 「說什麼呢!」盛怒的他隨手拾起地上的一只木燈,就往她頭上擲去,我及時擋在她身前,一手抓攥住他高舉的手。 「你算那門子的人,給老子讓開!」 他的唾沫噴了點在我臉上,我側頭假笑,重重地吁了一口氣,再迫近他道:「你該慶幸的,是客戶沒有起訴你,你的行為違反合同條約,可是會被釘牌照的。」 「謝謝,可以了。」身後的琴川低聲地說,如我所料,她不帶絲毫被保護的嬌柔地走了出來,與我並列。我不情願地抽身,了然,她這樣說不是怕事,而是不想跟星哥徹底翻臉。 「星哥,上次案子的錢我就不收了,圖您先放這,我會看看再回您的。」在琴川微笑著說時,我把他手中的木燈取回,輕放原地。 「哼!雖然學歷低了點,幸好還懂人情世故,知道誰是你的米飯班主!」星哥把裝有圖片和實物資料的公文袋扔在地上,消失於視野前眼神一直狠咬著我不放。 「唷,終於走啦,弄得我一身惡寒。」目睹那道惡影消失後,我故作輕鬆地伸了個懶腰道,她卻沒有回應。 我微咪眼睛,看向琴川,發現她正怔怔地凝望剛才的那盞木燈。我想她大概在想剛才的事,便把左手的塑料袋栽到她頭上,好分散她的注意力:「畢業這天重要的日子,還要我來當你的跑腿,好意思嗎你?」 琴川矇矓的眼神飄了過來,輕輕地,好像有什麼藏在面,重重的。 雖說情緒和回憶都是無形的,卻是具有重量,甚至賜予人們驅動前行的力量,她說過。 琴川的眼神在我和木燈之間輾轉徘徊了好幾遍,終於坐回在小木凳子上,撿起工具刀,小心翼翼地切割起木條來。 「畢業這天不好好外出慶祝,還一味過來噌飯,好意思嗎你?」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像音符般妙動的聲線,卻失了靈氣,聽不出高低跌宕。她一頓,又說:「剛才,抱歉。你明明是好心替我說話,卻讓你平白受氣。」 「真難得呀,看到你那張撲克臉破裂,還真可愛。我說,你很生氣吧,畢竟你畫了那張設計藍圖數個星期。那個客戶,陳太太吧,上次跟你們見面時對你印像還挺不錯吧,卻真二話不說就翻臉。」那點小事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倒是比較介意她的事。 「我其實還蠻贊同她的做法。」她由衷地笑了。「陳太家本來連佣人,一有六個人住,是有些迫狹,但擠擠還是可以的。但後來,陳太太的母親中風,原本是陳太太的大哥跟她住的,可病後卻嫌麻煩,打算讓伯母入住老人院。陳太太二話不說就把她母親接過來住了。她家中著實住不下,且也到了整修的年紀了,這才狠下心把辛苦積攢的積蓄用來整修。星哥一向會在在材料省成本,由他承辦裝修我也不放心,可我根本沒能力管,這下倒鬆了口氣。」 「只可惜了你的欵,圖。」我原本想說才華。 「誰說呢?陳太太如此精明,又怎會不履行你剛才所說?」她唇揚了下,單眼。 琴川雖照顧生病的琴伯父延誤上大學,卻很有天份,自修成材。學歷的原故讓她沒有機會正式任職,但她偶爾會替星哥,一家位於小區的裝修公司畫設計圖,當然,是俗稱「槍手」,暗地的那種。 意會過來的我嘆了一口氣,說:「作為代價,那設計圖免費轉讓她了吧。最後吃虧的,不還是你嗎?星哥那個男人,每次讓你繪圖時挑三捒四,還經常克扣工資。」 「說句實話,難得有人欣賞那圖,我心是挺高興的。而且,在星哥那,能接觸到工程的知識,很實用,那也是在書本學不到的,我覺得很幸運。」 琴川好像真的很高興,說這句時笑容傻氣得很,我的心臟古怪地突兀了一下。 「知道嗎?你老好人的缺點有時還真讓人不爽,想要痛打一頓。」我掩飾地伸手拍她。「吃虧的人笑什麼,還笑,給我打住。再笑我就真走了,任由沒有食材的你活活餓死。」 「走吧,走吧。」她手背朝上地掃了掃,一副巴不得我馬上滾蛋的表情。「沒有你,我也省了工夫。這個饞食鬼,還是挑剔的那種,我早覺得難以伺候了,真不知洛娜是怎麼想的。」她不輕不重地把話撥了回來。 「不管了。」自知理虧的我自動中斷話題,自從開始照顧琴伯父後,她的廚藝以神奇的速度突飛猛進,美味絕不遜於市面的餐廳,我是真的喜愛吃她煮的菜,但我是絕不會承認的。 說起琴伯父,我和琴川的相識,也算是一種奇妙的緣份。 琴川是我四年前進入大學前,在湖邊所救的一個溺水的女孩,她的父親琴林是一所私立醫院的院長,對有恩於琴川的我很是照顧,甚至免除我父親的一切療養費,只可惜,我的父親與琴伯父先後由心臟原因於三年及二年前辭世。 我對琴川就是放不下心來,更貼切來說,是同病相憐。不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撅下她一人不顧。 她比我小一歲,如果順利的話,現在該是大學三年級生,二年前是因為照顧父親的原故輟學,但自從父親去世後便幾乎足不出戶,變得極其孤僻,不要說是外出了,連超市也甚少去。 「今天我要吃雞肉喜壽鍋,清酒是我媽特意帶給你的,本想到日本餐廳慶祝,託某人的福,還是屈就在這吃好了。」我亳不溫柔地把胖乎乎的塑料袋往她懷一塞,待她穩抱後,又麻利地從中抽出一本書。 「給。」我用書拍了拍她的額頭,力是輕的,但揮動時聲音很大,滿意地觀賞到她踉蹌倒後的舉止後,我補充道:「這是某人買給你的食譜,說是最近很流行的飲食逹人寫的,叫什麼來著?呀,忘了,反正還到日本留過學,很正宗就對。」 我向她豎起大栂指,以作強調。 她反了個白眼,權作聽不見,手探進袋子翻看食材。 「上次你煮的喜壽鍋好吃是好吃,但某人說清酒的比例可以稍作調配,還讓我轉告你絕不能沒根據地自滿起來,要知道食海無涯,人才濟濟,琴兄,你離成師之路還有很遠的距離喔。」 最尾那句,我裝起學弟的腔調,原話轉遞。 「某人?」 「建築系的學弟,上次我把吃剩的喜壽鍋帶回學校吃,被他搶了過來,三個月前的事,沒想到他還記得,昨晚嚷著再吃,我拿那壞心眼的小子沒轍,只得答應。」我咬牙切齒地說,倒掩不過眼底的笑意。。 「替我謝謝趙姨和學弟,也謝過你了,小墨子。」她笑了,她拿出清酒看了看,滿意地放回去。 「免禮...慢著,你是說我是太監嗎?那你就是個御廚,不,就你配嗎?你就是替御廚倒夜香的小子的奶媽。」 她飛快地翻了個白眼,順手拿起酒瓶就往我屁股擊去,我迅速回防,但琴川似乎在還未打到就己經抽手,我掉頭一看,她那副心疼瓶子的模樣讓我徹底無語。 「餓了的話,就先吃白酒橘子沙拉,放冰箱了。趙姨在電話跟我說,你最近太忙,經常吃快餐,攝入蔬果量不夠。畢業前忙是真的,但依我看,兩者倒不是有太大關聯,你本來就討厭吃蔬果吧。趙墨取,你還是小孩子嗎?」 「哦,你們的嘮絮的戰鬥力加起來,我可真不夠抵抗。」我走進廚房,掀起沙拉的保鮮袋,把起一大匙的沙拉送進口,口齒模糊地說:「也不是所有蔬果都討厭,不是還喜歡橘子嗎?雖說討厭沙拉,但有橘子的話,我但吃無妨,也算是給你面子喇。」 「我還要好一陣子才完成這盞木燈,在晚飯前多吃點墊墊肚子。」她瞟了我一眼,重新拾起一塊木條,沿著預先畫好的割線貼上的膠紙,防止切割時掉落過多的木屑。 我坐回她身旁的矮椅上,隨意拿起她釘好的木架,放在手中玩弄著。「剛才跟洛娜吃過一點,現在還可以。」 她手的動作微微一頓,幅度很小,幾不可察。「回來了呀。」 「嗯,託我向妳問好。」我看著手中和式紙燈的木架,琴川似乎對製作這個樂此不疲,整間屋子的兩旁放滿了各式各樣紙燈,大概有五,六十多盞吧,我卻不曾看過她點亮蠟燭。 「謝謝。」她拿起幼刀,開始切割木條。 即使多次看著她制作紙燈,但我從不覺得單調乏味,她的動作彷彿有種魔力,讓我單是從旁靜看,便會感到如此安心。 那時候,我曾經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 一直一直。 就像過住三年一樣,每天回到這個讓人安心的地方,隨意地跟琴川聊聊什麼。 心倦,心累,心煩時,更多的,只是單純被想見的想法驅動而臨。 我從來沒有想過,毀滅性的句號,正無聲無息地匍匐而至。 就在畢業禮翌晚,一場大火,把琴川的家被燒得幾乎一片不剩。 諷刺性地,大火過後的那天早上,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我不知那來的力氣,畢直地挺著背,站在被時光吞噬的頹瓦前,感受時間的流動,試著讓自己認清事實,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清了,墨色的夜空下,出現了一道月亮彩虹。 但那道月虹,很快消失不見。 我忽爾想起畢業典禮的事,原來,追逐琴川幻影的我,舉目天際,再晴暖的橘陽不過是流星的尾巴。 而她那如同墨跡的清淡身影,早融化在某個時空,遠在我伸手觸及前,隕落飛散。 墨取 :那幅畫名 三 (三) 琴川離去後一年半。 我躡手躡腳地推門,往內瞟看一下,見燈沒亮,鬆了一口氣。 母親該睡了吧。 打開了座燈,映進一室暖黃,我把領帶鬆開,彼憊地倒坐沙發。 把頸項枕在沙發靠背上,頭稍歪,呆望左角的座燈。 那是一盞木做的紙燈,紙上繪了淡淡波浪型的墨痕,桃木做的木架方整平滑,有淺淺的雕刻,中間裝著長型的橘黃燈泡。 因為上班的原故,只能擠出周末的時間做,所以這一盞燈一造就整整用了一年半。 我把手懸在半空,因為墨痕的原故,映出來的波光深淺不一,手動起來的時候,像海浪。 自從琴川失蹤後,我的生活一直如常,上班的公司那也慢慢上了軌道。 想起「失蹤」這個詞,我帶點自嘲地揚了揚唇角。 我想起那場大火後,我致電了所有醫院查看琴川的記錄,她似乎只待了一夜,就匆匆出院了。 我嘗試過所有聯絡她的方法,電話,信息,郵件就是怎麼也找不著她。 就像是一場預謀般,刻意把我畫出她的人生,三年來建立的感情,也在那場大火中盡化灰燼。 沒有誰,會為一個朋友的淡去而惋惜。 這一年半來,我在同擠羡慕的眼光中,在一間建築界饒有名氣的大公司上班,擔任總裁的助理。 名義上說是建築助理,但實際上做的,都只不過像個小秘書似的繁鎖工作,工時像被強行延伸的時間軸,每天基本半夜才能歸家,假日也經常被喚回公司工作。 每天形形伇伇,起早貪黑的我,日子一直過得充實繁忙。 我一直過得好好的。 「你回來了?」房間的門打開,母親因睡醒而沙啞的聲音傳來。 「呀,抱歉,吵醒你了嗎?」 「不,我想著你大概沒有看到桌上的字條,就起來提醒你一下,真是的,你這孩子一回家就總是這樣,大概累壞了吧。」母親叻叻絮絮地念著,扭開保溫瓶的蓋子,把湯水倒進碗。 「對不起。」我笑了,她叮囑讓我心。 「呀,放在瓶太久,湯水都冷了。」她轉身把湯水端回廚房,調頭說:「我把它翻熱一下,你乖乖可別睡著,說起來,你這孩子在公司吃的都是微波爐翻熱的飯菜吧,對身體多沒有益處呀。」 「嗯。」我輕聲地回了一句,燈光突然變得很刺眼,遠超眼瞳的負荷,我把手蓋在眼簾上,但仍不減刺痛。 「我去把飯菜翻熱一下,你給我乖乖可別睡著。」琴川打著呵欠,又用眼角淡瞟了我一眼。 在大學的時候,每次提交期末作品,宿舍不夠位置製作時,我又不想在家中吵著母親,所以幾乎都會賴在琴川她家。 「呀,還要等呀,那可說不準。用微波爐不就好了嗎?」累癱在地上的我,有氣無力地回了她一句。 「賴在別人家的孩子可沒資格嘴貧,睡著了我可是把你撪走,告訴你,我可言行合一的人。」 水沸聲,翻炒食物的時的滋滋聲,廚具踫撞的聲音通通都是如此讓人安心,和一種若隱若現的情緒。 「看你,都瘦了,臉色也不太好,以往有琴川照料著就是不同。」母親坐在桌前,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喝著湯,不期然地拋出一句。 「我說你你好久都沒往她家跑,你們關係不是很要好嗎?連有女朋友的時候也完全沒變呀,該不會是吵架了吧?」 拿著湯匙的手在唇邊頓了一下,湯水,有點燙。 「沒有,大概太忙了吧。」 母親不語,我卻感受到一陣探視的眼神,佯作自然地勺著湯水。 「她好嗎?」 「好。」我語氣生硬。 「我是說洛娜。」 「應該挺好的,大概。」 說起上來,基本上都是三個月連絡一次她似乎年半來都沒有半點音訊。 洛娜與琴川也是朋友,下次見面的時候要不也問她一下關於琴川的事? 她會知道嗎? 不,琴川的事己經與我無關了。 半年來消息全無的人。 她到在幹什麼,自以為拍劇集嗎?作為特工消失? 「唉。」一直注視著我的媽媽淺嘆一聲,煩惱地把鬢髮撓回耳邊。 我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想著想著,勺湯水的的動作竟不自覺地僵止。 「怎麼說呢,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本不願摻一腳,但你也太固執了吧。」 她以平淡的語調說。「想她,就找她呀,又何必拖拖拉拉。」 「過去了。」我發現自己竟然無意識地在「過去」兩字用了很重的語氣,緩了過來後續語:「媽,你不明白,我們即使再要好,都己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們整整一年沒有聯絡,沒有她,我現在過得分毫不差。」 她再度搖頭嘆息,沒有看我,而是把視線放在客廳那盞燈上,良久,擱下一句,留我一人獨坐客廳。 她的話語,在我腦海反覆回放。 「過去」其實與時間並沒有太大關聯,若你的生活和想法都一一為所牽動,那麼,「過去」就是你的「現在」。 真正與時間有關聯的,是「錯過」,因為一旦「錯過」,她便永遠不能再成為你的「現在」。 凌晨時分,因為母親剛才的那席話,睡不著,首次重回到那個海邊。 盛夏時分,深夜的海風卻偏涼得過分,乘載著層層疊疊的雨絲,為我強加一件銀針織的披風。 我沒有撐傘,感受著海風,任由它把我大片大片地打濕。 時過境遷,琴川原有的家己經變作了私人游艇會所,供那些出海的富豪休憩之用。 沒有變的,大概只有外面的燈柱吧。 我看了看燈柱旁種著的一棵葛塔德木,樹名,是她告訴我的。 這樹的外型很普通,葉柄長短不一,葉子很厚,乍看雜亂無章,但在夏天和秋天卻會生出小小雲白的花,散發著很淡的清香。那時,她總愛坐在樹下,張羅工具,悠然做起各式各樣的木家具。 但做得最多的,還是紙燈吧,那對她有不一樣的意義,我知道。 每次問她,她卻總是笑而不答,笑得很幸福,卻更讓我感到她的落寞。 我輕撫上樹幹,樹上長出了厚厚的青苔,我的視線沿著它生長的軌跡往下,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蹲下。 徒手翻開濕的泥土,黏糊糊的觸感本讓人很不好受,但我顧不上,只顧找著某個東西。 果然在這。 我拿起了一顆大石頭,它遠比笨重的外型要輕。 我用手的觸感找到它隱藏的邊沿,掀起蓋子,搗空的中心放置著二條鑰匙。 ***** 下班後,我再度在此徘徊。 打從到找到鑰匙後,整整一星期,我每天都重復著這個動作。 琴川很喜歡親手制作傢具,尤愛木制的,但由於海邊的住宅容易受潮,便租了個迷你倉以放置傢俱。 那顆石頭,是我大學時,有次在國外交流時買給她的手信。 由於國外地方大,不容易找匙匠,所以都很流行一些能隱藏後備匙的玩意,我見蠻有趣便隨手買下,想不到她果真用了。 要去嗎? 盡管這個行為像偷窺別人的隱私,很不妥,但我心底就是有一種感覺,讓我一直坐落不安,非來不可。 她做的那些傢具,放久了也會發霉,我就當是發發好心,替她打理一下倉庫。 我看了看手中放置著清潔用品的塑料袋,像說服自己似的點了點頭,進入倉庫。 工厰改建而成的出租迷你倉,十分現代化,平常只有一個管理員。 我按著系在鑰匙的號碼牌子,找到了位於五樓的那個小倉。 把軟布放在問管理員借的個小桶內,濕了濕肥皂水。 水跟肥皂的比例大約是一比十五吧,我記得她說過。 我先用濕布抺了抺傢具,馬上又用乾布吸乾表面的水份,免得濕氣滲進木材。 看了琴川做這麼多次,清潔木材傢具的步驟,怕是我不記,也得記著。 我又拿起乾淨的抺布,沾了點胡桃油,輕力上蠟。 雖知硬質和木質傢具使用的保養油略有不同,被琴川知道了又該嘮絮不休,不過,這次就先將就一下。 我環看了一下散放在四周的傢俱和木紙燈。 果真沒有什麼特別。 是我多心了吧,我邊想邊搬動傢具,不慎地到某樣東西。 那倚在牆上的,從外型看起來,應該是一幅畫,因為包裝紙用了與牆色貼近的的米黃,所以剛剛才沒有發現。 我搬動的傢具放下,小心翼翼地把包裝紙拆開,果真是幅畫。 從非常平整且對稱的果裹方法,可以看出包裝的人十分慬微,於那人而言,這這幅畫該是十分重要。 想著,我不期然地蹲了下來,仔細察看。 畫風十分簡潔,卻很有味道,清晰利落的數筆勾畫出水流,又以黑墨渲染出流動的波光。 灰墨基調的彩色波浪交織渲染,濃淡相宜。 近看是河川,遠觀,是一度黑夜中的彩虹。 這幅畫並不完整,雖然從圖畫的結構看來並不明顯,但我就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本能,認為它是與另一幅畫連貫在一起的。 我檢查畫邊,發現畫框的部份鬆了開來,我極小心地把畫拉出來,左下角滑出了一幀相片。 相片的地點,是湖邊。 穿著校服的琴川,蹲在正往河水放紙燈的小男孩身旁,微微扭過頭來,似乎朝攝影的那人打著招呼似的,她的笑容清亮得尤如清晨的朝露,卻將在日出噴薄而出時,,消失殆盡 那幀照片,自我手中飄落,印著的年份,停格在二零一零年。 五年前。 我翻到照片的背面,右角印有小小的字。 我不敢相信地自己的眼睛。 雖然略減完熟,但那是我的字跡,無庸宜疑。 「畫名:墨川」 頭忽爾劇痛,像快裂開一半,意識瞬速變得模糊,只感到地板的傳來的陣陣冰涼。 這個名字涵意,我知道,因為那是我提的。 「墨」,是墨水。 「川」,是水的古文字,意即河川。 我勉力睜眼,朝那幀相看去,左眼的景像像那次一樣,變成了黑白。 暈倒之際,我的嘴唇囁嚅著,無意識地讀出與回憶重疊的聲音。 「是趙墨取的『墨』,琴川的『川』。小琴,祝妳生日快樂。」 第7章 漢特 :妳的眼,折射煙花的影 一 (一) 甫踏進教學大樓,我一眼便看見鯨吞著丹麥條的琴川。整晚守在她家門的我憤然在口袋掏出手提電話,按了一個在十九小時中致電第一百三十六次的號碼。 如我所料,她的電話沒有響起。 在往她跑去時,琴川倏地站起,啃著的半條麵包掉在地上,她氣沖沖地跑到一個女生前。 我認出了女生,是上次校內選拔賽時敗給我的葹妮。 「你剛才說什麼?」這是我聽過琴川說得最流利的德語,她一步一步迫近葹妮,直至告示板前。「誰說他是靠關係的?」她舉手似乎想要搧她一個耳光。 時間在這打住,注視著那氣勢磅礡的眼前人,我根本不能聯想起初見的她 ***** 初見她是德國紐倫堡的夏天的吧,歐洲夏令日奏時間很長,晚上九時多的天空還是葡萄紫的,夾帶著一縷縷羽毛狀橘黃的雲,黃昏。 雖然大學離家只有半小時車程,但因為某些原故,我平常只在父親休業的周末回家,但那星期正值建築設計比賽,繁多的建築材質參考書,和繪製藍圖所需的多部電腦也在家中,這才來回得比較頻繁。 明明學期才開始,卻累得要命,真不想在這些時候踫到父親的「客人」。 父親是國際享有盛名的心理學和藥劑學家,五年前發佈的那篇「cyberpsychischtheorie」公開了一項結合科技,藥劑學與心理學的臨床心理實驗,取得空前的成功。 cyberpsychischtheorie「記憶重構」的概念源於二戰時期的戰地心理醫生,目的在於協助戰後患有嚴重心理障礙的軍人重塑記憶,比如說戰俘,刺激大腦把記憶的創傷範圍下降至個人可接受的程度以內。但由於理論不被當時科技所支援,所以只歸類為理論。 雖然我從沒有細讀過父親的那個實驗內容,但我只知道,那個技術的可能性只屬0.6%成功,侷限於某些絕對的條件。 父親從那時開始辭退了醫院的工作,除了專心致志地在家進行實驗外,亦同時執業,因於名銜的原故,「客人」中不乏名人權貴,昂貴的診金為家中提供優渥的環境,理所當然地,我也是受惠者之一。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是我還是會盡量避免在周末以外的時間回家,或許心還是覺得扭怩。 畢竟父親捨棄了醫者的身份,選擇作為一個商人,一昧地為有錢人提供牟利的服務。 這也許是自己的弱點,心原則的底線一直在作崇,覺得人類的記憶,即使是破損的部份,把它割捨後,不就等於捨棄完整的一部份嗎? 選擇作為不完整的人,活下去。 我把車停泊在一旁,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父親的治療室。 奇怪,燈沒有亮。 父親的預約一般都排得密密麻麻,甚都要等上三至五個月不等,現在該是營業時間才對。 算了,與我無尤。 我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正要進門的我什麼人撞了一下,我轉身,家門院外一道清瘦的人影卻又闖進了我的視野。 與我剛才一樣的視線方向,治療室的方向。 按捺著心的別扭,我走到那人的面前,因為穿著皮鞋的關係,踏在平滑的岩板上的腳步聲格外響亮,但那人卻在思考得入迷似的,對我的步近一無所覺。 「halo」我以德語喚那人。 沒有反應。 「你好。」我用手輕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膊「在找什麼嗎?」 那人緩緩調過頭來,我這才看清那人的樣子,是個亞洲女生。 她有不算白晢卻很素淨的肌膚,秀氣的五官,黑亮的短髮,髮絲很幼,碎碎的流海乖巧貼服在額頭上,眼睛因吃驚的原故微微睜大,幾縷髮絲落入在眼瞳,本該有點刺眼才對,但她卻毫無知覺,只呆呆地看著我,不,該說是把目光穿透我,投往一個觸不可及的地方,很遠很遠。 一分鐘過去。 她的雙瞳依然呆滯,凝結在某個時光,回不去,追不來。 二分鐘過去。 明知道這種沉默很怪異,但不知怎地,我就是開不了口,就這樣又過了三分鐘,夕陽餘輝的溫度滲了點進她的瞳孔內,引起連鎖反應,她的眼睛開始泛起了波瀾,結冰的湖面劃出了一道裂紋,過一會就成了道河,河面反射了幾點瀲茫,一種複雜的情緒瞬間在她眼中暴湧而出。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棕色的皮盒掉了在地上,終於打破了這異樣的氛圍。 「呀,對不起。」她用很生硬的德語說,卻仍佇立原地,一動不動。 出於禮貌,我蹲下來替她拾起掉落的東西,但看到盒的東西後,手卻不禁一滯。 皮盒半開著躺在地上,裡面整齊地於置著一支針筒和四支小小的補充劑。 「呀。」她這才回過神來,也蹲了下來,專心致志地檢查著盒的東西,在沒有發現裂紋時才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在她把皮盒合起來時,我的目光落在皮具外左側的文字,眉心一緊。 「呀,這個」她對我的視線似有所覺,頓了一頓,似乎是在吃力地回想德語詞語,她接著斷斷續續地說了數個單字「醫生,配方,應急。」 「明白。」我回道。 其實她誤會了,我看的,是皮盒上父親viktormuller的暑名。 vt23。 這個藥劑的編號,在哪看過? 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簡潔的黑色皮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帶點慌亂地站了起來,大步地往後走。 我不明所以地蹲在地上,目送她離去。 這時候,我直覺地看向前方拐角處。 莫名的被偷窺感。 算了,大概只是錯覺。 在漢特進屋後,拐角處,一個身穿連帽黑衣的男生步出,尾隨琴川,二人背影沒入街角的深墨之中。 ***** 清晨六時,由於比賽在慕尼黑舉行的原故,亦需要提早一小時到達準備,我很早便起床開車駛往比賽場地。就在經過學校旁的小湖時,我聽見數個男生的叫聲,往湖旁小道看去,只見三個男生往前跑,跑得滿跚的,跌跌撞撞,似乎是在派對中喝醉切夜未歸的人,還有一個躺在地上抽搐的,也該是喝醉了吧。 就在往前駛了數米後,我倏地剎停了車。 不對。 那個身影很熟悉。 腦海中的人影與躺在地上的人重疊。 是她。 我的思緒回到了初見的那天。 走過家門那桃木製的不規則拱門,我意外地看見父親坐在巴桌的高椅上,那一向跟我一樣愛窩在房間的他。 桌上放置著一個空置的茶杯,還有一個禮盒。 一般而言「客人」們都一般都只是待在治療室的,看樣子父親剛剛應該沒有應診,那麼那個女生跟父親是什麼關係? 不知怎地,就是有點介意。 「剛門外踫到一個亞洲女生,是你的病人嗎?」明明不口渴,我還是打開冰箱,拿出了一壺鮮果汁,在櫃子拿了一個玻璃杯,邊把果汁注滿,邊以隨意的調子問。 父親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一直握在手心的茶杯放下,我這才發現,那個茶杯是空的。 「怎麼了?」我問他。 「打聽別人的閒事有些不像你的作風。」 「不,我只是…」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打斷了我的話「他父親是我的摯友。」 接著,他的視線又再落在那個平平無奇的茶杯上,看得出神。彷彿那是一件值得考究的工藝品。 我呷了一回冰涼的西柚汁,問道「她父親怎麼不也來坐坐?」 椅子忽爾發出「依」的一聲,他像突然對茶杯失去了興趣似的,猛然站起,把桌上的茶具收拾到盆洗池。 他擰開水龍頭,手卻像沒有清洗的力氣似的垂放兩側,任由水流恣肆亂下。 「他去世了,三年前。」 我不假思索地把推開車門,往那個女生跑去。 跑到她的近處的時候,我不禁一驚。 她整人就像是剛從水撈出來似的,白色麻質的闊袖長衣貼在身上,頭髮上的汗水因身體的抖顫而滴下來,唇是醬紫色的,呼吸十分不穩,幾乎是用口呼氣的,看起來快要缺氧,狀態不是一句糟糕能形容。 「喂,清醒一下,你覺得那不舒服?」我按捺下緊張的心情,勉力鎮靜地問。 沒有反應。 「喂,你還好嗎?」我把語言調過來,以英語問道。 還是沒有反應。 我用手拍她的臉,又重複地問了一次。 她掙扎著睜開眼睛,雙瞳沒有焦點,用力地吐出斷斷續續的詞語,我卻一點也聽不懂。 該死,她說的究竟是中文,泰文,韓語,或是日語。 就在這時,我看到她吃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肩斜包,靈光一閃,對了,是那個皮盒。 我迅速地把她抬起來,脫下肩帶,打開了袋的鎖鏈,把所有的東西全倒地上。 幸運地,她的東西很少,我很快便找到了那印著vt23字样的皮盒。 打開盒子,是同樣整齊放置著的針筒和四支補充劑。 果然一模一樣。 我捹命在腦海回放應急課程上學的知識,從來沒有像這樣感謝過老爸,他從來沒有強迫我做任何事,唯獨在此事上堅持不讓。 手因緊張的原故微微抖顫,卻不敢怠慢,我在皮盒中翻找了一下,消毒器具果真放在底夾之中。 在把針以碘酒消毒,空的針筒抽取藥劑填滿後,我將視線重新投在她身上。 不妙。 她己經停止了抽搐,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情況更糟了。 心道不好,我趕緊把手放在她的頸動脈處,脈膊緩慢而微弱,是進入休克狀態的徵兆。 滴答。滴答。滴答。 沓無人跡的清晨的大道,安靜得能聽見手錶時針活動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所餘無幾,必須趕快。 就在我把針筒對準她手腕靜脈注射時,我突然想了什麼。 對了,那篇藥劑的資料,我看過。 vt23,是父親專研的改良鎮靜劑,揉合麻醉及抗血栓作用,改良後用於「心肌梗塞」(derherzinfarkt)的緊急病症,防止血液皮塊塞栓,阻塞冠狀動脈管塞導至心肌壞死,速度快了一倍之多。 依照她現在的情況來說,靜脈注射藥物己經來不及了,那篇報告說明藥劑緊急用法為「心內注射」(intrakardialeriion)。 一般而言,這只有專業醫生能夠做的緊急措施,向心臟直接注射有相當高的風險,需要一定的經驗和專業資格,連護士都不能勝任,我這個實實在在的外行人行得通嗎? 我看向奄奄一息的她。 那雙目感情丰富的雙目緊閉著。 明明知道萍水相逢的人,本該是就這樣擦身而過,如清風般過而不留痕。 但她的眼神,不知為何,仍繞柔在腦海一隅,從那個黃昏起,我每隔一陣子便會想起那雙目。 不,即使是萍水相逢,但我必需救她。 不為別的,就只為了那雙如水般的雙目。 想到這,我的手忽然不抖了。 我能行的,父親讓我上的課是他醫院同行實驗式的課程,坊間的水平絕不能比擬,那長達一個月住宿密集式訓練中,涉獵到眾多應急訓練,而這個,我曾模擬練習過,雖說那時從來沒有想過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但幸好,我貫徹認真學習的宗旨,所以仍能清地回想起所有技巧,要令和步驟。 我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呼吸,把她的衣服掀開至注射應用範圍,先用酒精棉把皮膚消毒,估量了針管四至五厘米的長度,再用手定位在左側第四空骨二厘米的位置。 我能行的。我能行的,我能行的。 不會有問題的,不會有問題的,不會有問題的。 彷彿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我深吸口氣,把針筒穩穩地,垂直刺入她的左心。 第8章 漢特 :妳的眼,折射煙花的影 二 (二) 「我就說他不能準時交模型活該,不行嗎?你是他的誰在替他說話?」葹妮挑眉問。 「我的確不是他的誰。」琴川唇齒不清地回答,仰頭把仍塞在嘴的食物吞下去,續道:「不過,我總算明白你把我鎖起的原因。你就是害怕漢特這份模型比你高分,才特意把我騙去橋底,困了我一整晚,好讓漢特不能準時提交模型的。」 總算知道她失約的原因。 「害怕?我會怕那個靠關係的人?我是看不過眼」在葹妮這樣說時,琴川突然冷聲道:「你說什麼?」這是我聽過她說得最流利的德語,她一步一步迫近施妮,直至告示板前。「誰說他是靠關係的?」她伸手,我心一驚,她不會要掌摑她吧。 「在幹什麼!」正要步進教學室的史實教授停在她們面前,喊。 「啪!」她的手同時拍打告示板上,撕下一張海報,我卻鬆了口氣:就知道她是虛張聲勢的。 我忍笑地看著幽森的古堡前,猛地嚥了一下口水的她。 德國現時還有不少私人的城堡,但大多都是早己荒廢,久無人居住的。 地段偏僻,地方偌大難以管理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主要原因,是受保育條例所限,對結構有影響的工程均要通過政府批準方可進,進行內部翻新困難重重。 「想回來,你們校內糾紛的事,根本與我無關。」她冷漠地看了一眼古堡,寒風恰巧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在史實教授面前撕下他貼的招職啓示,算你不走連。」我說。 「都是你!讓那個怪男人借機讓我們接這份沒有人應聘的差事!城堡維修工作?要不為了穩住這門課的a,我才不願來!」葹妮下了車,壓著聲線反駁,在史實教授看過來時,又突然攥住琴川的肩膞,咧牙笑言:「wow,這個真壯麗,你欵,說對不對?」我扯一下嘴角:顯然不知道琴川名字,還裝熟。 「蠻好的。」琴川說得牽強,史實看了他們一眼,沉目把越野車上鎖。 「那個傳言,是真的嗎?」趁機,我問葹妮。 前二年修史實教授古建築學的人,因私下分數糾紛而大打出手,這事被他知曉後,同時讓二人不及格。 「是。」葹妮晲視我一眼,吐一句。 看來是走不了。 這時候,我看到琴川沉默地掏出手機,想要從地圖軟件找回去的路,似乎把電池用光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我匿笑,隨即又看到她伸手對葹妮說:「電話借我,要不我跟史實說實話。剛才不是因為在商量要應聘,而是因為妳」 眼看葹妮的手機快要放到她手心,我伸手攔住:「便利貼約定,再減一個。」 她默然看了我一眼,有點不甘心地抽回手,就在這時葹妮的目光一移,一臉驚慌地看著城堡頂端,「巫…婆?」 三角錐型的尖端,驟看有一幟隨風飄揚的紅旗,但仔細一看,駭然有位穿著紅裙的女人,左手攬著一只叫得淒厲的猫,右手扶著頂杆凌空而立。就在這時,走離頂杆,危乎乎地又邁前一步,卻突然踏空了一步,她往後倒 「拿勒太太!」史實衝了過去,高喊。 我心一悸,幸好,女人及時抓住了剛才的頂杆。 「教授,這有繩索嗎?」我問。 「大門樓梯的右邊有一間儲物室,應該在那!」教授說。 「琴川,你到閣樓附近,找能夠綁繩結的位置,我待會上來。葹妮,去搬棉被,以防萬一。」 事出緊急,琴川與葹妮不由分說地各自行動。 拿著繩索的我跑上石梯,接上頂層閣樓的是一條霉濕的木梯。 「漢特,你先不要」等聽到琴川的叫喊聲時,己經太遲,「」的一聲,腳下的木板斷裂,我的半身陷了進去,及時用手臂托住半身,這才沒有掉下去。 「扛住!」我聽到葹妮和教授的叫喚聲,想必是那位女士又往下滑了些,時間更緊拙。 「該死」我試圖把夾在木板間的身體拉上來,不成功。 跑過來的琴川在樓梯上看下來,見我無恙,鬆了口氣。她冷靜地問我,「漢特,你還頂得住嗎?」 「可以,但夾得緊,一時上不來。」我說。 「繩給我。」她伸手,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又催促:「快!」 樓下的叫喚聲又傳來,我單手把繩拋給她,又問:「你懂嗎?」 「曾上過一次沿繩下降的課程。」她圈起繩,為了省時直接套在身子上,又說:「記得不太清楚,你現在口述一遍,我會照做。」 我緊唇,是萬分不願讓一個女生去冒險,但時間容不下猶豫,她的冷靜亦感染了我,我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清簡明的表述上。 等待她行動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在努力擠出木縫的時間中,我萬分後悔,我指責自己為了爭取與她相處久些而把硬拉過來,不,或許在更早以前,我便不應糾纏她。在重複責備自己的過程中,我又想起了在那次送她送醫院後的事。 私人醫院內。 「漢特,你知道吧,心內注射有誤的話,很大可能會引氣胸和損傷心臟冠狀血管,嚴重更可致死亡。雖說她當時己經休克,但你這樣做的話有可能會負上不必要的法律責任,雖然機會不大,但一旦死因不明的話,你也有可能判上誤殺的罪名呀。」為她診冶後,彼凡一臉正色地說,一向和善,笑意盈盈的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那時候太緊急了,我沒有考慮的時間。」我看著躺在床上罩著氧氣蓋的她,白色的床單把她細小的身子蓋得嚴嚴密密的,只有一只手伸出了床沿。 「但幸好,你讀過vt23的正確用法,要不的話,那時即使把藥物注射至手腕靜脈中,就斷來不及了。那還真幸運,你居然會讀醫學資料,是因為那是你父親改良過的原故嗎?」他邊檢查心臟標的指數,一臉稀奇地道。 「踫巧吧。」我回道。 我心清楚,那不是一個巧合。 就在跟父親對話後,我在書房的電腦庫查了一下vt23的藥劑。 雖在翻查時回想起父親那句「管別人閒事不像你的作風」有點不好受。 普遍來說,德國人的民族性是冷淡的,然而,從小到大,我都被身邊的友人們冠以「距離」的名號。 比冷淡的人更顯冷淡,對身邊的人和事都提不起興趣,保持著禮貌而刻意的距離。 雖說在叛逆時期也曾試著熱衷於派對,但總覺得在狂熱的氣氛讓我不自然。 暗黑擁迫的場地,刺眼俗麗的舞台燈,煙與酒味混雜的漳氣。 由最初沒有感覺,到渾不舒服,再到厭惡的程度。 要說最讓我抗拒的,該說是眼睛。 具體說的話,攝入一定程度的酒精後,抛棄理性讓欲望盡情游走的人們,那近看通紅而渾俗的眼神。 佷髒。 但我心清楚,自己也不是那種脫俗的人,身邊也有過數個交個不錯的女友,基本上都是女生主動約會,接著順利交往,交往中的我總是作為被動的一方,並不是自我中心,也不是享受那種自以為尊貴的感覺,只是不太感到興趣罷了。 再接下來,就是被動地接受分手。 但是,她的有一雙特別的眼睛。 那個女生,初見時眼神複雜而迷惘,卻是我見過最清澈的眼神,就像是湖水,即使泛起圈圈漣渏,卻絲亳不會改變它的淨度。 感情坦率直白的雙眸,清可見底。 十時,己經來不及比賽了。 為什麼我會在醫院中呢? 在心內注射後等待救護車來的那段時間,我一直繼續為她進行胸外按壓等應急措施,大概是藥劑起作用,待救護車來的時候,她的脈像己經變得平穩,沒有性命之虞。 明明那時候離去的話,還能順利趕至比賽場地呀。 但是。 就在醫護人員確認她的情況時,她回復短暫的意識,喃喃地說了斷續的話語,雙目仍是閉著的,然後她的手往上伸,而我,竟不假思索地握了起來。 她的手像塊棉花糖,很軟,卻又異常冰冷。 她重復地低喃著一個很短的詞語,她那聲音沙啞,顯得有點痛苦,我忽然意識到那是一個名字,盡管我不懂她所說的語言。 她握著我的手力度不大,是稍稍用力便能掙開的程度,但我彷彿感覺到她像溺水的人般,是那樣用盡全力握著生存的浮萍,我是那麼不忍掙脫她的手,在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己經在這醫院裹了。 「嗨,漢特。我只是跟你開了個玩笑而己,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跟我認真回話,那我就放心了。」彼凡「噗」地笑了起來,一臉忍俊不及的樣子。「我只是想你輕鬆一下而己,看來這個笑話有反效果呀。」 我有些不解地抬頭,彼凡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 「拜託,有誰不知她是你的小女友,那雙手從進醫院到現在還是十指相連的。」彼凡視線落在我們十指相扣的手上,一臉受不了似的搖頭,又拿起了床沿的報告翻看。 「我不…」 「噢,拜託。她的情況很穩定,這下你該放心了吧,呀對了,你就別緊張兮兮的啦。噢,拜託,小手還握得這麼緊,不厭惡心嗎。」 一如過往地,彼凡說話連珠發炮似的,絲毫不讓我有插話的空間。 樣子看起來嚴肅的彼凡其實很有喜劇感,說話的聲音總是高低跌宕,滔滔不絕。 記得在醫院的聚會時他常常被同事取笑,有個中國的醫生說古代有個很精明的孔明的大將,敵人在談吐間灰飛煙滅,彼凡也盡得其真傳,只是化灰的不是別的,是他作為心臟專科醫生的權威。 我低頭看著我們相握的手,言多必失,我決定閉嘴。 「噢,拜託。」彼凡的聲音調高了幾度,足以讓我斷定他要是不作為醫生,也必會是一個頂級的歌劇家。 也罷,稍稍忍耐便好。 「噢,漢特,我真替你高興。」彼凡一臉把女兒出嫁的表情,抹了把不知哪來的眼淚,「恭喜,祝你結婚快樂。」 ***** 第9章 存稿箱 漢特 :妳的眼,折射煙花的影 三 ***** 「費得博士,不好意思麻煩您了。真的非常感謝您。」 雪白的床單上放置著字條,字體工整秀麗,短短一句,沒有下款。 禮貌而距離。 我看著疊得整齊的被子,融融的晨光穿過白色的紗簾,化為一種奶油般的顏色,與雪白的床單互相輝影。 要不是床單有微微的皺摺,我還是以為這數天是一場夢,興許她從不曾出現在我眼前。 湖邊那天後,她整整昏迷了五天,彼凡說,她的心臟己經沒有問題,還開玩笑道她大概不願醒來看見我。 五天了,我幾乎每天下午都來探望她,當然,這也是父親的請求,因為及密密麻麻的預約,他下午著實抽不出空來。 即便沒有他的話,我也會來吧。 「喲,看來你跟小女友吵架了呀。要不她怎麼才醒來就撅下你就走呀,?」一把尖銳的男聲伴隨肩膞重擊傳來,是彼凡。 「噢,拜託。其實我後來想想,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們不是打算結婚而是是吵架了吧,要不她的緊急聯絡人怎麼不是你而是你父親?」見我不哼聲,彼凡一臉幸災樂禍地說。 「沒有,我原本就跟她沒有瓜葛,這下倒好,省得麻煩。」我不耐煩地甩下彼凡的手。 彼凡一怔,連我也呆了,明明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我的語氣怎麼聽起來這麼重,就好像,在生誰的氣似的。 「噢,拜託,小情侶吵架也是正常的事呀。」彼凡很快便回復過來了「不過…」他把臉向我湊近,嘴角笑容曖味得很「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急躁呢,你呀,不管什麼時候都表現得像塊冰塊似的,這可不是北冰洋呀。」 急躁嗎? 我到底在急些什麼,不,在生什麼氣? 不,我只是好奇。 這五天以來,我一直很期待。 想聽聽看她的聲音。 想知道她眼睛盈滿笑意,笑起的樣子是怎麼樣。 僅此而己。 對,僅此而己。 對,這樣就好, 我把紙揉成一團,用力地摔到垃圾筒,轉身離去,把彼凡的話留在一旁「噢,拜託,年青人嘛就該像這樣充滿激情,作為一團為愛而燃燒的火炙,才不枉活過一場呀,,莎士比亞說,愛情是一朵生長在絕崖邊緣的花,要想采摘它必須有勇氣….噢,拜託...」 ***** 深夜。 以黑白黃為主調的房間,裝潢利落而現代化,沒有多餘的裝飾,簡潔整齊。 我在床上未眠,總覺得異常悶熱。 拉開窗簾,夜空無雲,月牙似是不畏我煩躁的心情,仍樂於與我親近,靜然漏進滿室銀白。 我走出房間的露台,拉開一式的組合椅,張開了一張偌大的設計原紙,借著月光用鉛筆輕勾出淡青色的建築輪廓。 我是那種一旦投入設計階段便可以把身邊的事全都忽略掉的人,在建築比賽月,我除了在學校便會立即回家,足不出戶。 就如前女友所說的,我在擬草圖的過程中,不止建構了一個嶄新的設計,同時也在築起與外界的圍牆,以決斷的態度與外界斷絕的通信,僅僅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那時候,我是怎樣回答她的? 呀,對了,我壓根就沒有在意,只權當沒有聽見罷了。 雖然我想,我是喜歡她的。 旁人都說了,我們很般配。 盡管如此,她仍主動地提出分手了。 那之後,我也曾經低潮了一段時間,但過了一陣子,卻又好像不痛不痒的。 如風過不留痕。 現在想回來,談及感情,沒有人是麻木不仁的,只是還沒有遇上對的人罷了。 想著想著,我嘆了一口氣,帶點氣餒地把手中的鉛筆放下,果然,現在無法專心致志呀。 百無了賴地看了看手提電話,呀,自撥了救護車的電話後,手機便一直關著。 「您有一個訊息。」打開手機後,熒幕顯示的燈光閃了閃。 是她。 「我是五天前被您所救的人,真的非常感謝您。可以的話,能不能給我發一下您的地址,我希望寄感謝的禮物給您。p.s抱歉,擅自跟醫院拿了您的通訊地址。」 即使是道謝,也不願直接與別人溝通,躲進了文字,禮貌而距離。 簡直就是另一個我。 我很好奇。 明明跟我一樣清冷的她,眼睛怎麼流淌著這麼多感□□彩? 第一次,對了解某人有了這麼強的渴望,不,或者說是,執念。 夜風舒爽,卻絲毫不解炎熱。 我從口袋掏出了煙包,緩緩地點了火,卻不抽,靜看裊裊灰煙融進月色。 ***** 閣樓旁,系著繩結的鐵鈎快要不勝負荷,及時趕到的我拉穩繩子。 「謝謝。」先把女士送進來的琴川握著我手,跨過長窗進屋,我力度稍減,她失了重心,撞進我懷中。 我是故意的,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八個月後拿勒太太與史實教授的結緍派對上。 第10章 漢特 :妳的眼,折射煙花的影 四 (四) 「說實話,你真認為搖滾樂適合派對氣氛嗎?看,把今年的年份減去來賓的總歲數,大可以追溯回恐龍時代」古堡的露天草地,我站在拱門入口前,左右看了一眼,才悄聲對琴川說。「不提黃昏戀,新郎還是古板得堪比化石的史實教授」 眼角斜晲到台上的樂團主音,穿著一身搖滾黑打份的葹妮,她送我個單眼,我不寒而慄。 「最重要的還是婚禮主角高興。」目睹我反應的她,嘴角朝上掀,又瞄向舞池中央亂舞的老人們:「還有,其他賓客可不是你口的老古董,他們多享受。」 正在勉強接受怪象的我皺眉:「你愣在這幹嘛,迎賓呀。」 「我們本來是一起迎賓的,只是剛去跳了一下舞而己。」拿著香檳的拿勒太太挽著史實教授的手,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一起迎賓?」我有些訝異,下意識地問。 「想要順便讓她認識一下我的朋友們,你有異議?」她挑眉問,史實教授聽言立即盯著我看,我連忙點頭道:「不,當然沒有異議,史實太太。」 拿勒太太,不,史實太太顯然很喜歡這稱呼,用戴著手套的手掩臉笑起來,史實教授看著她,嚴肅的臉也擋不住笑意。 在八個月中,我和葹妮一星期有三四天在拿勒太太的城堡中,進行各式各樣的整修。我和葹妮是迫不得己地認命,而琴川,竟在那住了下來,每天任勞任怨。 她住下來,是有理由的。 正在她救了拿勒,不,史實太太那天,在史實教授駕車送我們回去的途中,琴川沒由來地說了一句德語句子,文的,問我是什麼意思。當時我想不起來,可後來下了車,靈光一閃的我告訴她,那是莫扎特歌劇安魂曲的一句台詞,她聽聞後面色一澟,馬上拉著我回去,恰巧踫到葹妮的車,她攔下她,硬迫她帶我們回去古堡。在途上, 琴川告訴我們,剛才翻譯的那句是她在救下拿勒太太時,她不斷喃喃自語的句子,她估計,史實太太不是為了救猫而站在那的,而是特意的。 後來我們到古堡後遇見一模一樣的事,鬧劇似的重復了剛才的救援行動,只有二點不同,是史實教授不在,還有營救的人換了我而己。父親應我之託為拿勒太太診治,發現她患上初期性的「邊緣性人格障礎」,而原因是不久前,她丈夫的逝世。 拿勒太太的青梅竹馬、史實教授早在葬禮上己察覺異樣,有見及此,才私底下招聘讓學生到她城堡,目的,與其說是整修,倒不如只是單純想讓城堡熱鬧些。 琴川聽到這,一口便爽快答應教授留下照顧太太,還承諾包攬整修城堡,拿勒太太原是不依的,她經濟情況不好,又不願讓教授代付,琴川表明,只要在那包食包住,分文不收,而代替薪水,則讓拿勒太太教授她德語。 拿勒太太十分敬業,幾乎在一有空閑便會拉著琴川練德語,其實我從她被拿勒太太迫著朗讀德語詩文、伏在桌上填文法練習本或是抄寫生字時幾欲痛哭的樣子,就知道這非她本意,但經過這段時間,她的德語確實突發猛進。 每次她看到我們到來時,眼睛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發亮,然後開始幹活。這八個月中,她由木工,傢俱維修,地板打蠟,牆身整修,到為城堡頂補漏都親力親為。我們最初驚訝於她嫻熟的技巧,到後來習慣了,甚至開始請教她技巧。 「你既然來了,就跟琴川去玩吧。」史實太太把琴川推給我。 「好。」她猶豫了一下,但看到史實父婦恩愛的模樣後,便又點頭,我莫名有些生氣,心忖:她就這麼不情願跟我獨處?我說了聲「失陪」,便大步率先離開。 「你生氣了嗎?」她追上來,輕問,我沒有回應,並特意走到舞池中央。她艱難地穿梭於一對對旋轉的舞者之間,偷偷回頭,見她有好幾次被舞者跟隨搖滾樂巍巍顫顫的舞蹈攔下,正確來說,是某某長者因為肌肉酸痛,而突然僵停在半空的動作。這時候,她會先向長者微笑豎起大栂指,再慷概地贊美幾句:「我希望能在跟您一樣的年紀時還能跳上一支活力的舞」 不出所料,她很快就失去我的蹤跡,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我嘆了口氣,偽裝被人潮推湧往她方向走去。 「呵,逮著了。」她眼晴閃了閃,笑得很開心。 我佯裝「嗯哼」了聲,調過臉往右,她跟著走到右邊。 「生氣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肘,嘀咕了一句:「果然發現了嗎?」 「什麼?」我問。 「還沒有發現?」 「什麼?」 「真遲鈍。」她笑了,來回指了一下我和她的衣服,我看了看周遭穿著一對對情侶裝的人們,這才會意過來。 「看來被擺了一道呀」我說時唇角抽搐了一下,想到在別人眼中,我和她該是□□不離是一對情侶,心還蠻高興的。「就說邀請函的『服裝規定』,怎麼那麼仔細?大概只有我的會寫這樣」 我和她同時看著對方說:「『軍綠色外套,深綠色針織圍巾,白色紗質裇杉,穿洞牛仔褲,西裝白帽白鞋。備註:請務必嚴格遵守服裝規定,如有違反,請勿出席。』」 「我怎麼就不拿父親的邀請函看看?」我說。 「我住在這,也用不著邀請函,是剛才入場時偷看到你的。」她靦碘地笑著:「我這身是史實太太早上替我配撘的,怪不得她之前曾『參觀』過我的櫃子一遍」 「真糟糕。」心很樂意,但我還是假意附和,裝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不是情侶還穿這樣,果然有些尷尬吧。」她轉過身去:「我去換一下衣服,很快。」 「喂。」我喊住琴川,她又說了句:「安啦,我的房間就在附近,不礙事。」,繼續往前走,我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胳。 她不解地看我:「怎麼了?」 絕對說不出「我很高興跟你穿這樣」的我巴巴地眨了下眼,再次「嗯哼」地清喉嚨,趁她不為意地手快地做了手腳。 「你的圍巾勾到我的衣服。」我指了指紐扣。 「沒關係,我這就解下」 「別別別!」我截住了她:「這樣會扯爛你的圍巾。」 「一丁點我才不介意。」 「我介意。」我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有動作。 「我們總不能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吧。」她言下之意,是「臉朝臉」的動作。 「餐桌上有剪刀,我們去拿吧。」我又說 我們面對面,像只螃蟹一樣橫著往餐桌的方向行走,這時候,我看了看手錶。 八時五十九分。 一個男人撞了她一下,我順勢把她拉入懷,暗笑,趕忙收斂,好不讓她察覺。 「我只是覺得抱著走方便些,我說你都被撞了好幾遍了。」 在她回應「喔」時,手錶的時針對準九時,夜空盛放了七個彩虹色的煙火,就好像繪在夜空的彩虹橋。 懷中的她,愣愣地看煙火,側面有種莫名的悽然。 「聽說最後,是你說服史實太太嫁給教授的?」煙火中,我問她。 「他們早己情投意合,我說的話,其實起不了多大作用。」她看著我,眼中有溫柔的光:「幸福會祝福有勇氣坦誠相待的人們」 她的眼,折射了煙花的影。 凝視她眼眸時,我忽爾明白一件事。 眼睛是靈魂之窗,打從著意她的一個眼神開始,我便不可逆回地愛上她的靈魂了。 第11章 琴川 :初雪淺甜,甘橘微酸 一 (一) 一年半後,紐倫堡,初雪。 「琴川,我限你十分鐘內到!」甫接通電話,漢特冷冷的聲音便從另一頭傳來。 「怎麼了?」我一手拿著手提電話,一手控制著單車,把速度放緩。 「彼凡買了菜,現在在書房跟費得閑聊,快二個多小時了,應該快出來了。沒有你從旁協助,他肯定又會弄出些只供怪獸食用的飼料來。」漢特沉隱的聲線在「飼料」二字尖了起來,甚至跑了調,本是有惹人發笑的,但我卻急得連笑的想法也沒有。 「彼凡怎麼買了菜?他不會又想做實驗料理吧?」我嚇了一驚, 踏板差點踩了個空。 「我今早不是說了嗎?彼凡昨天致電費得,說想要在醫院周年晚宴上表演廚技,怎料清晨便帶上買好的菜,按我家的門鐘。那老頭子翹起尾巴就以為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費特己經盡量在拖延時間,但估計彼凡那爛透的廚藝細胞己經蠢蠢欲動,快按捺不住。」 「你不也說了是清晨嗎?噢,拜託,四時多打電話給我,我那記得清你說你話?我只聽到你讓我二個小時內到你家而己。」我不自覺地在情急下說了彼凡的口頭襌,加緊力氣踩踏板,全速前進。 「你傳訊息給費得博士,給我拖延八分,不,五分鐘就好。」 「德國人都是很準時的,你不會是睡過頭,又不願乘巴士了吧。」 「運動有助健康,特別是晨初的時候,我怎預料到是十萬火急的事?」風撲臉而至,接近濃冬,迎面寒風像刀片般劃臉的疼。 「糟糕,書房的門打開了。」 我反射性地縮起脖子,續道:「漢特,你現在用你最快的速度跑進廚房,收起那個fatap牌的玻璃樽,然後告訴彼凡用完了。」 「那是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答道:「洋莞茜有什麼味道,只作裝飾用的」 「什麼鬼東西,裝飾不就是用不用也沒關係嗎?那妨礙不了他的烹飪『大事』吧!」 「所以讓你先聽我說呀!重點是,彼凡習慣在料理時灑上大量的洋莞茜,說是能充份表現他烹飪藝術的精髓,非它不可。把它藏起的話,我想他有可能會選擇先行外出購買。」 「不早說。」他草草地回了一句,然後我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應該是朝廚房奔去了。 「是誰剛剛打斷我的話?那」我本想掛斷電話,但過了半响,又聽見他道:「活該你吸鼻子。冬天還在踏單車,你是小孩嗎快把圍巾圈起來。」 「小孩總比某人好,不喝啤酒卻有啤酒肚的成人。」我諷了回去,但還是用單手把牛奶色的羊毛圍巾鬆了鬆,再把半張臉裹起來,只露出眼睛的部份。 「我那有。」他說,語氣肅然:「你想想看,我一星期運動起碼六次,帶氧運動,每次二小時,一周共有十二小時,怎麼有可能有肚腩。更不要提我絕不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就是這樣古板的人,像頭牛,雖然表面看起來吊兒郎當,但他一次也不曾分辨到玩笑的話,一概嚴肅以待,錯誤的話,當然得認真糾正。 我笑了出來。 雖然漢特對誰都是冷冷清清的,從不過問別人,但他其實是個很細心,也非常很好的人。 這個單車是一年半前初到博士家到訪,他送我回家時踏的,到我家時,他卻說太累了,要乘公共交通回去,後來他又說拿回去太麻煩,單車也就送我了。 儘管他隻字不提,但其實我知道的,那時候,他預先問了博士我家的地址,用地圖搜尋路線,還特意把我送回去,單車也是好意送我的。 史實夫婦結緍後,我便從古堡搬回原處,紐倫堡不大,我跟他家是稍遠的的距離。 ,要是只踏單車的話,大概一個半小時吧。 德國的交通年票只要附加費用,便可隨時帶著單車乘搭,雖然也可以先踏半小時,再轉乘單巴士啦,但我倒是很享受踏單車的時間。 短短的時間,便能享受不同的景緻。 先穿過木林,轉左經過結冰的湖邊,進入古城後在巴洛克風格的羅倫斯大教堂正走,過了石橋後便能進入並列著可愛彩色小屋的大街,再走一分鐘便到了。 雖然剛來的候曾在湖邊出過事故,但經過這段日子的鍛鍊後,我己經沒有問題了。 現在想來,漢特也是有這用意才送我單車吧。 院子,我看到圍著墨黑色圍巾的他邊夾著電話,邊拿著軟尺量在木板上垂直度量著,他還真是整天圍著這個呀。 那條圍巾是我編織的,幼針織的羊毛圍巾,樣式樸素,但質料柔軟細緻,用起來十分舒服。我分別編織了黑色、墨綠、啡黃和一對紅色予漢特,博士、彼凡和史實夫婦。 對了,只有漢特那個稍稍不同,外加了用防污布製的圍巾套,是按鈕樣式的,一共有三套,替換起來很方便,也可以放進洗衣機洗滌。 他很愛乾淨,偶爾在天氣好的時候會蹲在院子,用軟毛刷子仔細洗刷衣服,兩旁總有相反的光景,堆放著一大堆的衣物的盤子和清洗後的整齊排列在木欄上的衣服。 他的動作像個專業的家庭主婦,表情卻仍有一貫工作的認真和專注。 我之前便有留意到了,他的衣服常常沾上污漬,或因睡在熬夜繪製的圖上,沾上鋼筆的墨;又或被建築模型的顏料或是物料碎沾到。 有次他不著意地打翻了顏料,我竟看見他在櫃子拿了幾件衣服充當抺布,原來那是帶點污潰的衣服。 德國的冬天非常冷,圍巾是必須的,尤其是他經常長時間待在戶外的院子切割材料,弄髒了的圍巾總不能當抺布用吧。 之前夏天前使用起工作服很悶熱,所以沒有製,我心忖,遲一點比較空閑的時候為他做幾套工作服吧。 「哈囉,你倒是說話。到哪了?」他把尺放下,在本子上記下數字。 「這不就到了嗎?」我終了通話,在他的身前道。「彼得呢?」 「如你所言,出去買什麼洋香草來著。」記不起名字的他糊渾過去,埋頭書寫著,卻不忙補上一句怨言。「但你真的太慢了,我的頭剛剛就懸在斷頭台上,就差那麼一下了。」 「在市集耽擱了些時間,特意買了野生白菌和黑椒奶酪,博士跟你都很喜歡吧,就別抱怨了。」 他這下倒馬上抬頭了,看到我手中塑料袋,眼睛亮了亮「荷蘭醬買了嗎?」 「嗯,也順道買了乳酪香蒜醬。」我微笑,逗他似的搖了搖塑料袋,瓶子發出輕微的踫撞聲。 事實上,喜歡荷蘭醬的不是他,而是博士。 喜歡乳酪香蒜醬的,則是他。 可是博士至今仍以為喜歡荷蘭醬的是漢特吧。 我早就知道了,他表逹好意的方式絕不通俗易懂。 表示好意,一般來說,有二種方式吧。 一種是直接的,自然的或是刻意的。 一種是間接的,稍稍地私底下做了些什麼,卻不讓,也不希望對方知道。 但漢特不同,他總是表現得只從自己出發,對旁人漠不關心,但事實上他總在不經意間先為人著想,表逹好意的方式是如此僅微,甚至己經超越小心翼翼的程度。顧及別人己經是他的本能,別人卻壓根不會知道,我想他大概甚至乎連自己也騙了,自以為是個冷漠的人。 我不敢揭露他的好意,心的一隅,總覺得一旦被人道破,他心柔軟的部份便會化為石像崩裂,不再復回。 盡管我是那樣默默地承受著他的好意。 我會來漢特家,是因為第二個約定。 就在送我單車的翌天,我收到了他的語音留言: 「我承認我小看你了,建築模型補得不錯,特別是水池那部份,在玻璃上貼了反光紙,再用噴漆在另一面分二層塑出了水的波紋。這樣吧,你一星期來一次替我把模型作外型修飾,那我們的第二個約定。雖然你很閑,但時間還是隨你。」 說是替他作外型修飾,他卻會在似是不經意間教我很多相關的知識。他總是說得很精僻,從不滔滔不絕地賣弄知識,理論性方面冗長的則會推薦我看一些書籍。 我知道,這也是因為我跟他說過的話吧。 明明很溫柔,卻一點也不坦率。 「數天前來的時候,你不是還在忙新的建築模型嗎?說是這學期末的作品。」 「那個,早就完成。這個,只能說是練習了。我雖然說是建築系的,但說到底還是只懂得理論性的玩意,說到能做起來的實物,也頂多是建築模型罷了。反正期末試完結,就打算試試看做些練習。」他敲了敲木板,再把兩塊木板捧了起來,像在估量重量似的。 「說起來,比起建築部的學生,有時我倒覺得你像手作部的呢,就像是草圖吧,一年級的就算了,像是三年級的,反正最后呈交的也必須是電腦作的三維圖版本,哪有人像你這樣交二份的?你那份期中作品手製圖也畫上了四天不是嗎?你倒是樂此不疲呀。」 閉門不出,這話套在他身上毫不誇張,前四天他是真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有點擔心他的博士還特意打電話來讓我看他一下。 博士告訴我,大概是十一月左右期中的時候他總是會長時間關在房,可這次足不出戶的,也還是第一次,就像是在趕些什麼似的。 我知道他那四天他都是在吃起司和面包,就算他不搖電話來我也早就打算煮一頓好的讓他補充一下營養。是星六的原故,有在賣新鮮菜的市集有在開放,我早早便起來逛市集了。 「題目還沒有定好,果然無從入手呀。我們還是出發去布拉格看看吧。」他把木板放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悠然一笑。 「提提你,某人可沒有拒絕的權利,你欠我的第三個約定也該到期還了。明天十點,在你家門前見,我來接你。」 第12章 琴川 :初雪淺甜,甘橘微酸 二 雖說德國東南與捷克邊界接壤,從紐倫堡到布拉格車程約五個小時便可到達。 布拉格面積很小,車子不能駛進市中心,漢特把車子停在離市中心稍遠的伏爾塔瓦河畔。 「網上說的都不盡準確呀。」走在查理石橋上我四周張望說道。 查理石橋是從舊城廣場通往布拉格城堡的交通要道,因遵照捷克国王查理四世之命而建,因此得名。 可是今天的查理石橋有點奇怪,在走過來的舊城區遊客還是如潮,但在進石橋前卻有穿著宮廷服的工作人員把關,在進入時也要檢查身份證明,橋上的人以觀光遊客來說也是少得奇怪,就像是要舉行什麼活動似的。 「沒有錯吧。建於1357年,是十四世紀具藝術價值的石橋,橋長五百二十米,寛十米,設有十六座橋墩。以羅馬馬天使橋為樣本,結合哥特式和巴洛克藝術元素。」漢特貌似隨意地觀望著一尊雕像,續道。「對了,共有三十個雕像。」 看見我露出吃驚的表情,漢特酒渦劃出了淺淺的痕跡,解釋道:「一年級時有選修課,課程的戶外學習時曾來過,也寫了個報告,便就記住了。」 「這樣呀」我的眼神不禁一黯。 其實我想說的是依照網上所說的,橋側兩旁該有小販販賣捷克的宫廷服裝,吊線布偶等特色貨品,今天卻一個也沒有看到。不過,漢特對建築的記憶力還是讓我有點意外。 在德國一年半了,想過報讀大學的建築系,但沒有高考成續的我只能報讀一些坊間文憑建築課程。雖說是文憑,但事實只是興趣班之類的,不論是教學或是認受程度都不能跟大學課程比擬的,學費也昂貴得要命,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大概也只能讀到這個學期了。 「大學嘛,真讓人羡慕。」我感嘆。 「不試試看怎知道,我的那所大學。」漢特彎起眼睛,從黑銅製的雕像收回視線向我看來,眼神很認真。 「別說笑了。」漢特的學校雖然排名不高,可是建築系卻是十分有名,也有不少嶄露光茫的新現代建築師出自他的學校,毫不遜色於其他傳統名校。 「與其他傳統學校相比,我的大學收錄學生的方法有點不一樣,只要你從特定的建築比賽拿上奬項,就能破格錄取。」 「特定比賽?」 「指學校教授擔任評審之一的的比賽,像我們正在前往布拉格城堡舉行的比賽一樣。」 漢特指了指前方小山頂上,被紅白石房圍繞的那所典雅城堡。「橋上沒有小販販賣貨品的攤檔,難道你都不感到奇怪嗎?這是因為比賽開始儀式快要在今天舉行,二十天的特別賽,你最好作好心理準備。」 「是史實教授推薦妳的。」他笑著對我說。 我突然想明白,為什麼他校內的期末作品下二星期才截止,他卻非要趕在昨天完成。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怎樣的表情,但我看見漢特笑了,很壞的那種,偏偏帶種莫名奇妙的甜味,一如初見。 ******** 「卡。」穿著厚厚的青綠色羽絨服,戴著同色系厚帽子的導演看著電腦的顯示屏喊。「剛才那個分鏡頭可以,但城堡這個角度拍得還不夠好,男生和女生的位置再調較。那個,雪有點厚了,先休息五分鐘吧。」 他的話甫落下,旁邊的工作人員便利落地駛著摌雪車清除堆雪。 「雪下得越來越大呢,辛苦你了。」亞斯遞過一杯冒煙的熱可可,我連忙披上防雪衣,把杯子接了過來。 「謝謝。」我把杯子靠臉上一點,好暖和一下冰凍的臉頰。 亞斯是德法電視台的場地工作人員,在未來的一星期真人秀比賽中除了場地攝影師外,她會跟我們待在一起,協助拍攝,錄音等事宜。 從剛才簡介中我大致了解到,德國建築比賽真人秀,是仿效近年歐美時裝及模特兒等真人秀比賽的風潮而成的。由於新穎的題材,豐富的比賽內容,以及地位優渥的評審團隊,所以這個比賽自三年前引入以來均是德國西法電視台的重要年度節目。 然而,雖然德國的電影業很興盛,但由於缺乏吸引力的電視劇,難以與歐美相比,真人秀更是不多,為了力挽狂瀾,這年重頭節目特意與捷克旅遊合辨。 但聽漢特私底下說,這是由於近年來營運不利,德法電視台的資金不足,是得到跨國建築集團,古望贊助才賴以支持拍攝。而為了爭加宣傳銜頭,才爭取與捷克旅遊局合辨的。 「對不起,這麼冷還要你們穿上單薄的衣服拍攝,怎麼說這座城堡也是布拉格的地標,但旅遊局很看重這部份。更重要的,是贊助商代表在正那監督著。你放心,因為節目開幕的一部份,所以導演才會比較著緊。」亞斯壓下聲線,往我身邊靠了靠。「過了今天,大致上就恢復到原來的比賽兢賽模式,自然表現就行。」 「好。」我禮貌地微笑。 她輕皺眉心,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說:「我說你,跟那個男生也是這麼少話? 我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只見輕靠在城牆的漢特正沉默地轉動杯子,頸項上又重新圍上了那條黑色的圍巾。 「呀,是。」我看著漢特,有點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專注地玩弄杯子的神情,有點可愛。 「這可不妙呀。表面是比賽,但這可是真人秀節目呀,組員之間的交流緊密才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吧,我們這才特意選了六組不同的人物配撘,有是兄弟,父女,姐妹,走不一樣的感情路線。當然,娛樂性節目最受歡迎的還是愛情吧,所以才有三隊是年輕男女的配搭。」 亞斯有點煩惱,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喂,我說呀,雖然只有小部份,但是比賽結果最後也有十個巴仙是觀眾投票的呀。感情分還是很重要的,你們得投放多一點的感情呀。喂喂,琴川,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亞斯拉了拉我的角,有點沒好氣地說。 「抱歉?你剛剛說什麼?」我看向她。 「我說,讓你們投入多一點感情,你們是戀人吧。」她特別在「感情」和「戀人」倆詞加重語氣,還邊說邊擺手強調。 「你會錯意了,我們」 漢特的杯子轉得有點快,熱可可灑了點出來燙在手背,他立馬揮了揮手,狼狽地把握在右手的杯往左面一擺,杯子卻又歪了,瀉了半杯在身上。 我忙不上說話,往前走的同時在口袋掏出紙巾,腳步卻又頓住了。 一個高挑的紅髮女生拿著手帕,自然地俯下身往漢特身上抺,他有些驚訝,下意識地抓住了那個女生白晢的手,女生揚頭,漢的眼又睜大了些,表情像被凍結般僵硬,視線卻仍緊緊黏著她。 雪日下的城堡,他們的視線交纒,又刮起了一陣風,搖散樹頂的積雪,恍如繁星般灑落在女生的髮上,漢特伸手,是那麼自然地替她抺去彌留髮絲上的白影。 好美,就像一幅畫。 我怔怔地看著他倆,握著紙巾的手暴露在森寒中,有點刺痛,我想是因為氣溫的關係。 「卡。」導演的響亮的聲音貫切片場,漢特像觸電般鬆手,目光分毫不移。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竟然就這樣收鏡了,明明你跟漢特才是一組呀。」亞斯很是意外,像要看清楚似的往前走了數步,又轉身問我。 「不。」倆人的身影落入眼簾,我說:「是朋友。」 我想起上一次對葹妮也說了同一樣的話,但這次,我卻覺得說出的每字,都化成了卡在喉嚨的魚骨,不僅說話吃力,連呼吸都很困難。 第13章 琴川 :初雪淺甜,甘橘微酸 三 「要是雪還是一直下,情況是真的不妙。」坐在駕駛坐的漢特咪起眼睛看擋風玻璃,又把雨刷器的速度調至最快。 亞斯和攝影師沙密坐在後座,節目甫開始,一直多話的亞斯即變得沉默起來,認真地協助著攝影師拿器材和錄音等。 我點頭,看著窗外下得猛烈的風雪,整個布拉格就像快要是淹沒在一片白色的雪海之中。 競賽剛開始,但我們進行得並不順利。 比賽的題目是:露營車。 以露營車作為比賽題材很少見,難度卻是十分高。 正因為空間非常有限,所以才更加考驗到空間運用,室內設計等的細緻的考量。 而除了理論性的知識外,參加者也必需要擁有實際的經驗,在僅有的時間內完成作品,換言之,短短的二十日內完成多項工序,從藍圖設計,準備材料到內部整修,還要因應不同露營車的大小,作出重量和能源便用的考量。 比賽中,每組獲得六千歐元作為比賽基金,當然,這是遠遠不夠購買所有材料,所以大會的贊助商資助了基本的露營車,再以不同價錢出售予參加者。 由三頓以上的價錢各異,當中有比較昂貴的,也有比較實惠的。 參加者必須依照地址自行到達指定地點購買,為了增強比賽的緊張感,比賽方面只有提供五輛露營車,而出發先後次序則由剛才的抽鑯決定。 比賽共有三站,除了第一站而到達購買露營車的地點可自由選擇外,還有中途賽和決賽。中途賽會隨時透過導演公佈時間,參加者必需於指定時間到達,否則將喪失比賽資格。 「五號組己經到了,是蕾拉他們吧,她還是這麼拼,可真不能小瞧。」 我看向身旁,只見看著衛星導航的顯示屏的他眼裡堆滿笑意,雖然語氣有點不滿,但還是很喜悅的。 從剛才開始,他便好像很高興。 是因為遇上了蕾拉吧。 我的思緒,回到了剛剛的開幕禮上。 布拉格的城堡內,日光映在古雅的彩色琉璃窗上,透出了寶石般晶螢的光。 因為所有的擺設都己被擱開的原故,貫穿樓底的大理石廳看起來更龐大。 一個四米高的佈景版置在中央,以投影機作了移動的背景,忙碌的工作人員分散在各個角落,作拍攝場地的燈光配置,鏡頭軌道,化妝衣服等最後調整。 「比賽的規則你們都明白吧,待會兒主持還是會再在鏡頭前再說一遍,也請你們專心地聽,就權當是第一次。雖然規則簡單易懂,但如有不明白的地方,也請隨時問身邊每組近身的工作人員。」在仔細說明後,兩個拍攝助理在站在參加者圍成的小圈中,把比賽備忘派給我們。 「呀,當然了,由於公平性的原故,比賽題目還是會在待會兒揭曉,放心。」 在場地的一旁,電子的倒數時計正剩餘十分鐘。 「我說,漢特跟蕾拉很熟絡嗎?」亞斯問我。 「我不認識,但看樣子應該是。」我看著靠站在場地一角聊天的他們,回道。 蕾拉,是那個女生的名字吧。 她的身型很是高挑漂亮,白晢的肌膚襯托著酒紅色的卷髮顯得越發晶瑩,臉廓標準的美女,舉止投足間優雅自信,不矯柔做作,是個讓人在初見便會心生欣賞的女生。 蕾拉察覺到我的視線,朝我揮了揮手,塗上玫瑰紅的唇笑起來像兩片柔軟的花瓣。大概是因為有種偷窺的心虛感,我匆匆地別過頭去,過後又意會到這個動作很不禮貌,便又趕忙轉過頭去,朝她揚起了一個勉強算是表示好意的笑容。 「他們居然剛巧認識呢。」亞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們,說道。「不過,說是真人秀,哪有這麼多巧合,我剛才問了同事,他們跟我說漢特是上星期才匆匆加插進來節目的,雖然一開始也有找他啦,但他好像拒絕了呢。後來嘛,卻好像是因為知道蕾拉也在的原故才又會重新加入。」 ***** ***** 車子急剎,只看見前方十字路口處,一輛看起來很古舊的藍色大巴橫停在前方。 漢特下了車,我也走到車外看看情況,隨行的攝影師和亞斯也隨即跟著我們。 因為大雪的原故,馬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四周一片寂靜。 「對不起呀,年輕人。沒嚇著你們吧。」一位老伯伯從車後探出身子來,一臉歉意地說道,他的右手拿著維修鐵鉗,左手放在微微傴僂的背上,站得有點吃力。 「沒事。」我跟漢特幾乎同一時間地說,或許是因為還沒有習慣鏡頭的原故,我們有些許靦琠地互看一眼,不料,又異口同聲地問:「您還好嗎?」 「還好,倒是你們,這麼大的風雪還在錄節目?」老伯問。 「這個是記錄比賽用的,沒什麼。」漢特淡然地看了一下鏡頭,又指了指他的手中的工具,問:「您的車子故障了嗎?」 「人老了多問題,車子也是呀,唷。」老伯嘆了口氣,揰了揰腰,感覺到他的腰變得更疼了。「才剛整修完,不料天氣驟冷,可能是油管凍壞,但還不確定,正要看原因呢。說起來,你們還在比賽吧,快抓緊時間去忙。」 漢特猶豫了一下,指指手錶,又看了看老伯,打了個詢問的眼色。 我會意頜首,對老伯說:「我們來幫忙可以嗎?。」 風雪看起來還會持續很久,維修公司多要待雪量稍減的時候才會來,這麼冷的天,也不好讓老伯在戶外待太長時間。 老伯喜出望外,邊嚷著「那怎好意思」,邊把維修鉗交給漢特。 漢特接了過來,把鉗子遞給我,在看見老伯訝異的神色時,他一臉如常,正色解說:「我負責文書,粗活她比較在行。」 ******* 比賽進行第二天。 凌晨三時,布拉格市郊,露營車營地,咖啡間。 在歐洲,露營車營地是很流行的自助旅游住宿,在根據人數付費後,每人得到一束鑰匙,可自由便用營區的設施,包括洗漱間,洗衣間,廚房,咖啡間,工作間,及聊天室等,一應俱全。 本來露營車是可以隨意在營區泊置的,但為了方便比賽,辦方包下了其中一個營區,供參加者和攝製團隊便用。 剛回營地,在商量題材和大致的設計方向後,漢特便一直窩在大巴上繪畫藍圖,也不曾歇息過。 在參加比賽前,他才剛熬了四夜通宵完成期中作品,真擔心他累壞身子。 我嘆了一口,按下咖啡機的按掣,待咖啡注滿後,又打開了冰櫃,拿出一瓶牛奶。 「你們的露營車還真不是一般的酷,是怎樣得來的?」就在把冰櫃合上的時候,有人用英文問。 我抬頭,是一個高個子的亞洲男生,我隱約記得他是參加者,但想不起組號。 「說來話長,但也只是巧合而己。」我客氣回應,繼續把牛奶倒進杯子,緩緩攪拌。 算是因禍得福吧。 雖然我不懂修車,但在老伯的指導下還是順利地檢查了大巴,發現並不是油管凍壞,而是渦輪增壓器的問題。 渦輪增壓器是提高發動機功率和減少廢氣排放的重機件,一旦故障發動機便不能如常運作。 後來老伯告訴我們,這巴士本來是供游客觀光用的,但由於近年布拉格引入自動單車,游客早己大大減少,根本掩蓋不歐洲昂貴的維修和保養費,加上他的身子不好,所以打算打它賣了。 但由於比較巴士較舊的原故,二手市場不接納,他也不太願意賣給廢鐵公司,這才拖延至今。 本來賣給廢鐵公司最多也只有數百歐而己,聽到漢特提出用了三千歐元跟他 買時候欣喜若狂,想也不想地一口答應,也不等維修公司來便擱下大巴,走了。 「哦?」他低頭輕笑,手胳枕在桌邊,自然地搖著馬克杯。「那有這麼多巧合?」 「不相信無妨。」我一笑置之。 「你誤會了,只是單純表述字義罷,沒有諷刺的用意。」男生眸色幽深,像染霧的竹林。 幽深,卻不失竹林的清雅。 想到這,我忍不住自嘲,初見的人,我的聯想力未免太高,感敏得像個無事生風的偽詩人。 我點頭。 「來吧,都是亞洲人,就別這樣客氣呀。你是哪裡來的?」他笑容爽朗熱情。 「香港。」我微笑,漣紋在心湖柔柔舒展,思念的水紋,環環相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重喚記憶,片刻也不敢忘當中的苦澀,但總算能平靜回憶過去。 「噢,我也是。我叫古夏亭,古城的古,夏天的夏,亭樓的亭。」他用中文說,聲音因為興奮而變大,很刺耳,我忍下掩耳的動作。 「你可以喚我阿夏,阿亭,或者是夏亭。」他用力地搖著我的手,手心的汗水如雨,我再忍住甩開他手的衝動。「那個,叫我阿古也湊合啦,雖然不太願意,但是你喚我的話,我會很高興的。你叫什麼名字?」 「琴川。」我禮貌地回答。 「琴川、琴琴,川川,小琴,小川。叫起來都還蠻順口的,我叫你小琴吧,這個好聽,我喜歡,嘻。」他歡喜地抓著我的肩膞,像拎小雞般搖晃著。 「叫我琴川好了,夏亭是吧。」 話落時,他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失落,但瞬間又回復過來,龍奔虎跳。 「唉唷,這下可方便了,用中文說的話就算入鏡也不怕讓人知道。畢竟這事我還不方便問蕾拉呀。」他神經兮兮地看了看四周,生怕別人發現似的,看見沒有人,像是放心了點,便湊近我,一副說小秘密的樣子。 「這樣呀。」我張望一下四周,這才發現角落的一個攝錄機。對了,我忘了除了洗漱間外,營地的所有地方皆有配置攝錄機。 「那我就開門見山說了,從昨日的比賽開始,我便發現蕾拉一直都在關注你那組的男生,雖然奬項是也一部份原因,但我主要是因為蕾拉才參加這次比賽的。」他有點苦惱地抓了抓額頭,轉過身去背靠吧桌。「可是,剛才你們遲遲不回營地,信號故障也聯絡不上,她居然稍稍跑出去找你們呢。那是在我們確定分工後的事啦,她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做事很認真,也很重視這個比賽」 「抱歉。」我打斷了他的話,攪拌湯匙的手也停頓下來。「我想這個,你還是問別人比較好。」 「那個」他啟唇還想說什麼,卻被電話鈴聲倏然中斷。 「不好了,剛才節目組打來,蕾拉還沒有回來,似乎在舊城那邊迷了路。」夏亭焦急地說。 ***** 第14章 琴川 :初雪淺甜,甘橘微酸 四 「薑還是老的辣,這話可真不是蓋的喔。所以我說,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就是體現在這,短短數字的諺語就充分地表現出人性的醜惡呀。唉唷,你看喔,那個父子組的那倆人,喔,不就是借他們組的車一用而己,他們居然要求六十歐元的比賽資金交換。」 從剛才上車開始,夏亭便開始碟碟不休地嚷著。 每組只有分配一台車,他本欲借用我們組的車,卻發現漢特早己外出駛用。 漢特他,該是去找蕾拉了吧。 「還有,在這樣危急的關頭,那個攝影師居然還想尾隨我們攝製,太過份了吧,但我還是很有禮貌把他請出去,這就是臨危不亂的風度,風度。」他特意在語尾加強了語調,手一個不著意地配合,拍了拍方向盤,響亮的喇叭聲把他整人嚇得在座位彈了起來。 說是「請」攝影師出外,這話著是有點失實,就在攝影師正要上車的時候,夏亭二話不說就按了自動關門掣,火速地發動引掣,險些就傷了那人。而他口中的「風度」,大概是指後來擲下的一句星味甚濃,架子十足的話:「對不起,事態緊急,現在沒有拍冩真的空閒。」,留下氣得直蹬腳的攝影師在原地。 這本該是有點好笑的,但我卻有點出神,只沉靜默看待。 並不討厭叨叨絮絮的夏亭,甚至該說,覺得他很有親切感。 雖然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但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彼凡的身影,率直,也十分真性情。 「節目組剛說了,蕾拉駛的車子環球定位在舊城靠左邊圍的這附近消失了吧。該死,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夏亭咬牙切齒地說,很急燥。 「明白了,謝謝。」我按止手提電話的通電。 「你致電誰了?」他問。 「節目組,確認一下蕾拉的位置而己。」 說實話,我並不怎麼擔心蕾拉,布拉格的治安很安全,更何況剛才致電一下節目組問了關於漢特剛才最後環球定位的位置,也在蕾拉的附近。 漢特他該是與蕾拉在一起了吧。 而且節目組對參賽者員的安全很著緊,之所以會讓我們去找蕾拉,除了是節目考量的一部份外,也意味著蕾拉她該是安全的。 但讓夏亭知道,也只會讓徒增急燥,況且在確認情況前,還是親自去找一下比較穩妥。 「蕾拉她可能是因為沒有汽油才把汽車停泊在一旁吧,這麼冷待在沒有暖氣的車上也不是辨法,她大概去了舊城那邊,這麼晚了,只有酒吧在營業,我們去找找吧。」我把安全帶的扣子解開,對夏亭說。 ***** 綿綿絮絮的雪終於細了下來,我打開大巴裡昏黃的燈,清除了座位的車廂顯得空蕩蕩的,雖然隨歲月侵蝕而變得暗黑的木地板看起來還是很破舊,但原有霉印己經清洗掉,角落也是一塵不染的,空氣洋溢著淡淡的清潔劑的味道,四處都是漢特打掃過的跡。 四個大木箱上鋪了一塊的絨布,權作臨時用的桌子,本子打開擱在桌上,記著密密麻麻的測量數字,我彷彿看見他拿著尺子再三確認尺寸的認真模樣。 筆記本還是亮著的,漢特做事一貫很慬慎,總會在離開前先把圖檔存好,是因為匆匆離去的關係吧,為了蕾拉。 我跪在地毯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羊毛披肩,很香,有漢特的味道,卻又很冷,不留一絲餘溫,我瑟縮著身子,再把披肩裹緊一點,身子慢慢和起來。 我和夏亭幾乎找遍了所有酒吧,而在某間酒吧裡,我看見漢特擁著蕾拉,他的頭枕在她的肩膞上,蕾拉用手撫著漢特的腦枕,像哄小孩似的,舉止間看得出他們很親密。 堆 至少在我的面前,漢特是硬朗的,強大是他的盔甲,淡漠是他的偽裝,直到我發現他在蕾拉前展現的軟弱時,我才發現自己心一直在奢望他有天能卸下武裝。 所謂的奢望,是了解到自己是貪念,不切實際吧。 我隱暪了夏亭,與他一直繼續找至天亮,一部份是怕他難過,另一部份也知道他若沒有親自找到蕾拉,也一定會鍥而不捨地找下去。 我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滑動屏幕,只見一張三維圖已然成型,尺寸計算得十分精細,仔細地劃分為數部份。 漢特對手製藍圖有種近乎固執的偏愛,可以說是他的底線,每次比賽或者設計都定會用上,但這次卻因為時間的原故而將就於三維圖,可見他真的十分重視這個比賽。 我重斂心神,收起徒勞的思緒,把專注力重新放在圖上。 我們的預算不太足夠。 只剩下三千歐元,由於大巴原本不是露營車的原故,工程上需要更新一個新的發電機和能源系統,也需動用一千歐元,剩下二千歐還要購買材料,預算著實有太緊。 可是,大概別的參加者也預算不夠吧,這樣說來,接下來的中途賽,應該會增設奬金或材料方面的資助吧。 我邊想邊看出窗外,在有點遠的那邊發現了一輛斜泊在路邊的車,一道人影伏在方向盤上,我顧不上穿上鞋子,趕忙朝那奔去。 第15章 漢特 :森林迷宮 一 (一) 開始入夜,森林的夜霧隨時間降下了一層又層的紗幕,我踏著雪地的枯葉前進,每一步沙沙的聲音都敲打著我的神經,每一步深陷的腳印都蹍在我的心,氣溫開始直線下降,我裹緊些琴川織的圍巾,只有這讓才能讓自心稍稍安定下來。 「琴川,琴川,琴川」盡管聲音己經沙啞得不堪入耳,但我仍不間斷地嚷著這個每分每秒都侵蝕著我精神的名字。 但唯獨對妳,我不可以有所期待。 從認識開始,我便己經知道妳是屬於他的,盡管你不曾提及。 我不懂中文,但我依舊記得那人的名字,就在你昏倒在湖邊那天,以及在醫院握著我手,一遍又一遍重覆的名字。 妳喚他的聲線很輕,很平和,但我偏偏能感受到妳在痛,遠比那歇底理斯的吶喊要痛上一萬倍。 我想你一定很愛他,終究還是會回到他的身邊。 所以,我不會說的,只要不說出口,我便有自信能笑著看妳走,不痛不痒。 但事情開始變質,越是與你久處,我就越是沉溺。 你從一開始的沉默,不太愛說話,到後來竟然就這樣自然地在我身邊笑了,而我竟然有種錯覺,自以為或許我能夠守護你的笑容,一輩子地。 而最近這種錯覺越發荒謬起來了,就在我們在布拉格參賽的時候。 蕾拉是我的前女友,也是我建築系的同學,拿下的奬項絕不比我少,可是一開始她找我參加比賽時我拒絕了,覺得這樣真人秀的節目摻和了太多的假像,就像小丑似的。 然而,就在比賽開始前一星期,我在史實教授的口中得知學校某建築系教授居然是評審之一,他告訴我,要是琴川能勝出的話,考入建築系的機會便大多了。 我清楚她的實力,知識性的絕不遜於其他學生,她只欠一個展示實力的平台。 於是我重新致電節目組,他們亦爽快地答應了,只有一個簡單的條件。 所謂的真人秀節目,就是把假的戲份佯作成迫真的樣子,滿足一下觀眾的幻想而己。 在蕾拉的配合下,我們戲劇性般地重逢,「偶然」地。 但難以置信地,我竟然捕足到琴川她眼眸中失落,雖然只在彈指之間閃逝。 可是,很快地,我的欣喜便被她那一句「朋友」澆熄。 明明有些距離,那句話偏偏那麼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是得好好感謝一下我,明明在比賽前甩了我,跟別人一組,結果還要我跟你演了那麼一齣戲。」酒吧內,蕾拉一如以往地笑得很爽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威士忌。 「這不是還你了嗎,車沒汽油了,我這不是飛奔出來侍奉你。」我笑著跟她敲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們這麼久也沒有消息,我用得著到處找你們嗎?」她不以為然。 「我說,你從以前開始便一直保護欲過盛呢,你以前當我女友時也是的,動輒便緊張兮兮的,明明平時是那麼爽朗,還近乎豪邁呢,但一旦」 「一旦跟你搭上關係的事情便變了個人似的,不像我了。」她接了下去,單起眼睛,笑了「可是,我還是把你甩了呢。」 「說的是沒錯,你看起來倒是蠻自豪。」我從鐵筒中搯了點冰,把酒從玻璃壺倒出,注滿酒杯。 蕾拉沉默。 我搖了搖酒杯,看著冰塊融和在酒中,笑得有點自嘲「那時我還消沉了好一段時間。我們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建築系,性格,價值觀,我本以為你會比別人了解我」 「沒有想過嗎?」她靜了半响,緩緩啟唇。 「嗯?」 「我為什麼會找你參加這個比賽,你可曾細想過?」她低頭看著酒杯,右手無意識地轉動杯子,這個動作很熟悉,是我們在一起後,她不自覺跟著我染上的習慣。 我不語。 「別裝了。」從她抿緊顫抖的嘴唇,我能感受到她抑壓的惱意。「還說因為我甩了你而消沉,我看你壓根就不曾在意吧。分手後,你可曾找過我,試著挽回關係?節目組找我,說你重新參加比賽,我以為你回心轉意,你知道那時我有多高興嗎?從以前到現在,一次也罷,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她連珠發炮地嚷著,激動得站了起來,旁人不自覺側目注視。 「先走了。」她的眼眶紅了,她一把拿起銀包,轉身而去, 「蕾拉。」一股內疚感湧了出來,我喊停了她,把她輕擁入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蕾拉沒有作聲,攬住了我的肩膊,然後我感覺到嘴唇的溫度,很熾熱,像是要把所有與她自尊不容許的話都以這一個吻傾訴。 我沒有回應,也沒有推開她,在真切地了解到她的感受以後我根本沒有餘力再去傷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原地了。 過了不知多久,伴隨著肩膞的一陣濡濕,唇上的溫度消失,她抬頭,眼框更紅了,雙眸卻變得澄明。 「你變了。」她輕聲說。 我不語。 「放心,我還沒有幼稚到認為你是因為我而改變。」是一貫爽朗的聲調,我安心起來,還是平時的那個她。 我是現在才了解到蕾拉的感受,會為誰的一個眼神雀躍,也會為她的一句說話而消沉, 我的全部情緒,像系在她手足的鈴鐺,在她的投足間,眼神間,日升而起,月隕星沉。 正因為無法像以住一樣無所謂地全身而退,所以一直設法迴避,懦弱地。 「嗯。」聲線滿是不曾體驗的脆弱,一股強烈的疲憊感襲來,我把頭枕在蕾拉的肩膊,竟就這樣沉沉睡去。 我拿出手提電話看了看,還是沒有信號,所謂心急亂事就是這回事吧,我有點自嘲地想著。 我借著手機的燈光翻看著地圖,不行,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沒有戴手套的手關節都快凍得僵住動不了,對了前天的晚上在車上也曾是這樣冷對吧。 很冷。 對了,迷糊間,我隱約聽到蕾拉喚琴川的名字,然後我突然醒來,追了出去,我不知道我是哪來的力氣,竟把車子駛回營地。那輛大巴,在黑暗發出柔和的光,我知道琴川在那,一旦安心身子便重新鬆懈,我似乎又失去了意識。 很冷。 「漢特,漢特,你醒醒。」是琴川的聲音,她就在我咫尺之間,我追尋著她的體溫,靠了過去,然後我感到一件衣服蓋在身上,一只手又落在額頭,她問我,你頭疼嗎?我沒有回答,覺得這個問題很愚笨,我怎會冷?你就在我觸手可及的身旁。沒有聽到我的回答,她說,你沒事了,你吐了,會感覺好很多。捹命地張了張眼睛,看到她耳邊的鬢髮被燈暈染成一片金黃,像陽光,我覺得很,進心似的,得想哭,很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 「琴川在努力比賽,你倒好,在這邊睡得死死的,是挺舒服的呀。」正在駛車的亞洲男子從開始到現在不止地念念不休,我咬唇不語,看著窗外,只想快點趕到比賽場地。 雖然我一句也沒有問,但從那個多話的男生口中,我大概了解到我在酒吧那晚後就一直昏睡了一日一夜,疲勞過度引致的發燒。 這次節目的第二站在捷黑南部的舒瓦特森林進行,森林位於捷克南部,距離布拉格約二個小時車程。 在我睡死的時候,節目組突然公佈開始中場比賽,與先前一樣,由抽纖決定出發的先後次序。 琴川抽中第一組出發,由於我昏睡的原故,她打算隻身前往比賽。 「我事先說明喔,我們可是敵對關係,敵對關係,我幫助你絕不是因為友誼之類失實的關係。要不是因為琴川的原故,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幫你的喔。」他故意在說到重點詞語時都重按一下喇叭,每個「嗶嗶」的聲音都在示威地著他心情的不悅。 「你太多話了。」坐在副手席的蕾拉說。 「哼。」男生不滿地哼了一聲,還是乖乖地閉嘴了,卻又霍地剎停車子。 「下車吧。」他說。 「夏亭!這可不是耍孩子脾氣的時候。」蕾拉喝住了他。 「我沒有!」那個叫夏亭的男生一臉委屈,在車前的小抽柜中拿了張地圖,指著標記的紅點說:「你看車上的環球定位,與參賽者地圖的起點吻合,是這沒錯啦。」 我看了看前方,果真是一片森林。 「不,我們會再安排工作人員和攝影師跟著你,請稍等一下」坐在身旁的工作人員說。 「謝謝,還有」我一把搶過夏亭的地圖,往森林跑去。「對不住了。」 第16章 漢特 :森林迷宮 二 膝蓋一軟,我半跪在雪地上,想要站起來,腳卻怎樣也提不上力氣起來。 實在不行,先歇一會吧,想著,我順著拐扶的樹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亮起了一道白光,數個人交互的腳步聲傳來。 黒色的短髮,是琴川。 我本想喊住她,在看見她身旁的攝影師和亞斯時,我又突然止住,躲回樹背。 這算什麼,我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 明明知道琴川跟著攝製隊很安全的才是,現在想來,我一股腦熱地跑到森林,甚至不理會工作人員勸阻,不要說是幫上她的忙,甚至或可能會連累到她遭受比賽處分。 明知道躲著的做法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幼稚,但我就是突然不願讓琴川看見,這樣自以為是,草率的我。 還是乾脆地承認吧,我無法改變,在妳面前只會一味地逃避的自己。 因為唯獨對妳,我不可以有所期待。 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想要追過去的衝動,我把頭埋在胳膞中,待腳步聲漸遠,鬆了一口氣,胸口卻又堵得慌。 「果然是你呀,漢特。你還好嗎?」 我抬頭,看見一個人影半蹲在我身前。 雖然燈光很暗,幾乎看不見輪廓,但我還是無比清楚地看到她的笑容。 不,該說,我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她笑容的細節早就刻在我的腦海中,包括笑起來唇角的孤度,眼角細紋的深度,臉頰鼓起的高度,我都一一清楚了然。 我忽然很想擁著她,而我真的這樣做了。 她用力地眨眼,眼光透露些許困惑,我的手依隨著記憶,輕撩開她的流海,一道疤痕在月光下映出猙獰的陰影。 我曾經問妳這道疤的來由,妳告訴我,是在某次意外中,為了回頭拿了一幅畫,而不慎弄傷的。 那幅畫的線條很簡單,只用了彩色的墨水勾畫出川流不息的河流,廖廖數筆,但我想它定必連系著你和那個男生,別具心意。 還記得妳注視那幅畫的眼神,很特別。 憂傷的快樂。 我是那時才知道,兩種極端的情緒原來可以那樣微妙地融和一起,就像是渾然天成,不可割離的一部份。 我曾經很好奇,是怎樣的人,怎樣的過去,怎樣的感情,才能讓你露出那樣的眼神? 但隨時間,這種好奇沉澱成另一種衝動,妳的曾經根本無關要緊,唯一重要的就只有如何把妳眼神中的雜質,通通換成最單純的快樂。 我想要輕吻那道疤,原本只是想法而已,但當我回過神來時,臉己經湊近得咫尺分毫,琴川的呼吸幾乎可聞。 「眼進沙了。」我佯作吹她的眼晴,圈起手指彈了她的額頭一下,掩飾性地打趣:「騙你的。」 琴川,不要怪我,我試著逃走,而你卻把我抓回來了。 我對妳,可以有所期待嗎? ***** 「亞斯,要不休息一下吧。」琴川向亞斯說。 「好嘞。」她可以說是用栽的方法坐下,倒是痛快得忘了背著的攝影器材,攝影師沙密的臉色變了變,隔了些許距離的他措手不及,我趕忙伸手,拎著她那快硬撞到樹幹的背包。 「累死了,搞什麼?」背包的肩帶一緊,有點勒著了她,眼睛暴突,像只快窒息的青蛙。 我看了看攝影師,亞斯沿著我的視影看到了驚魂不定的沙密,頓時閉口不語,不安分掙扎的手不動了,唇角突然綻放出一個誇張的笑容,大大的,異常地溫純。 沙密像想說什麼,見到她那副模樣,硬是把話咽回去,無奈地搖頭。 「算了,從跟你分配到一組時,我就自知倒霉。從技術學校到現在,我怎麼就沒一次能甩開你?」他走了過來,替亞斯脫下肩帶,小心地把背包安放地上。 「呵呵,你想甩開我,我又怎會不知道?你這人挺不錯的,就是心口不一這點需要改善。」眼閃過狡黠的光,她用力地一拍沙密的肩,「啪」挺響的一聲,沙密悶哼了聲,看起來蠻痛的。 「呵呵。」見沙密沒有回應,亞斯又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因為我的原故,不止來回奔波了一次,而且時間緊迫,走得也快,倒是難為拿著攝影器材的你們。」琴川說。 「沒事,本是我們的工作。你們時間趕,不用休息也可以」沙密認真回答,餘光不經意一督身旁早早坐下,獨自傻笑的亞斯,臉像一道石橋,嘩拉地倒榻而下。 「沒事,我也有些累了。」琴川坐下,,脫下頭燈,把燈光對準壼邊,做出一個臨時的座燈。 「壼是紫色的,照出來的光像薰衣草,真漂亮。欵,這麼說,用沙密你的壼照出來的光是橙色的?」亞斯開心地問。 「說話前可不可以請你先思考一下,別說出有辱智商的話?紫色的壼,照出來的光理當是紫的,橙色的壼,照出來的也當然是橙色的光,難道還能照出其他的顏色來?」沙密一擺手,一臉沒好氣。 「為什麼不可能,你媽是女的,怎麼就生你一個男了?」亞斯不服氣地駁道,我和琴川不客氣地噗笑了起來。 「你」沙密語塞。 「你什麼?」亞斯儼如皇者般把下巴揚了起來,諷笑地看著「臣服」在她身下的沙密。 他沒有回應,無聲地把身子從她身旁挪遠。 「怎麼了?」 「據說智商低也是一種傳染病,你們也最好離她遠點。」沙密朝我們反了個大大的白眼。 琴川盤腳而坐,借著光,在背包掏出了保溫壼,倒出一杯暖水遞給過氣鼓鼓的亞斯,亞斯二話不說便咕嚕大喝起來,待她喝光了,琴川又替她重新倒了杯。 「給。」我拿出自己的保溫壼,倒了杯給她,又補充道:「你喝。」 「謝謝。」琴川笑著接過。 「琴川,好歹也補一下妝吧,你的樣子太憔悴了,這好歹是真人秀呀,你特寫可是會出現在高清的電視屏幕上。」被沙密瞪了瞪的亞斯,似乎想要轉移注意力,在腰包裹找出一個粉餅,把粉撲揚了揚,遞給了琴川。 「謝謝。」琴川一笑,拿了過來,是禮貌性恰好的孤度,以她的性格,該不會在意上鏡什麼的,但順著別人的好意,是她避免麻煩的方式。 「看你,真是的,這個真人秀有二十個巴仙是觀眾評分,長得標緻的自然會較吸引觀眾的注意,呵呵,當然了,劇情的發展也相當重要囉。」她說著朝我的方向瞟了一下,眼光滿是意味不明的曖昩。 我視線平整,淡漠地與她對望,過了數秒,她倒是作賊心虛地溜了溜睛,別過頭去。 「嗯哼。」她裝著清清喉嚨,不料在咽口水時又嗆倒,沙密在她殷求的眼神下,不情願地替她掃了掃背順氣。 被沙密掃背的亞斯難掩高興,徉作咳了數聲好叫沙密繼續,順便翻找一下小包,拿出另一個較小的粉餅。「胭脂也用一下。這樣看起來有朝氣多了...咳咳咳。」 「上鏡的琴川倒沒有化妆,你帶著這個幹嘛,又沒人看。」沙密什麼也沒有說,但眼光不明而喻。 「呵呵...咳咳。」亞斯樂呵呵地笑起,又乾咳了數聲。 「謝謝。」琴川淺笑。 看讓她素淡的模樣,又想起其他參賽者努力與攝製組套近乎的樣子,我禁不住一笑。要知道,觀眾的觀感,大程度取決於攝影師取的角度。 她總是跟別人不同,不強裝清高,也不會委曲自己融入社會的規則,而只是距離地,保持著初心,簡單地站在旁觀,但正因這樣,才更讓人禁不住真心以待。 而琴川,她真誠,但距離,不管是誰伸手張問,都無法脫下她紋絲不動的面具。 在想要吻她的一瞬間,我察覺到了,有什麼障礙著她,就在她脫下面具時,有誰,狠狠地抽回她的手。 是送她畫的男生嗎? 第17章 漢特 :森林迷宮 三 「漢特。能借看你的地圖一下嗎?」琴川的提問中斷了我腦海彌歩的軌跡。 我把地圖遞給她,她連同自己的那張地圖一併張開,像在比較什麼,眉心輕皺。 「怎麼了?」 「從剛才開始,我便有了疑問,你剛才遇到我們的時候,你是從地標二的西邊走來嗎?」 我看了看地圖,「是,怎麼了嗎?」 「你看這。」她指向她的地圖,說:「辦方說,所有參賽者的地圖是一致的,只是出法時間有前後之分而己。按道理說,從地標一走向地標二,是該從北面走才對。你從西面而來,可見我和你的地圖,有些許偏頗。」 我仔細地比較起來,不解:「要不是你察看到,我還真的不知道。可是你看,位置的誤差只是首三個地標而已,後面的,都一致。」 「嗯。」她沉吟了一下,問:「你想,是辦方故意為之,看看我們能否察看到有另外三個隱藏的地標,還是說,只是單純的誤差?」 「為什麼你會認為他們會刻意隱藏?」我思索了一下,「那個地標除了指示路向外,還有其他用途?」 「雖然不肯定,但我想是的。」她臉上略帶難色。 「要是還得去找另外三個地標,說不定就真的趕不上了。」我果斷地站起來。「我跟亞斯說一下,我們先去探一下路,邊走邊說吧。」 「按這張地圖,最近的另外一個標記三應該在這不遠的附近,直走便是。」我看著前方,猶豫地停住步履。 那是一個非常陡峭的上坡,樹木顛顛危危地立著,月光映不進密集的葉片,底下駿黑延綿。 琴川點頭,看了看後方有點距離的沙密和亞斯。 「路太斜了,他們背著那麼多的攝影器材走那,怕是有些困難。」我看了看他們,說。 「我問一下他們。這個,你先看一下。」她接過我的地圖,又遞過一個本子。 「你這是剛才記錄比賽過程的本子,好像有點頭緒,但不肯定能否派上用場。」 我借頭燈的光,低頭閱看。 「走吧,說是在原地等我們。」琴川拍了拍我的手臂。「雖然沙密有些不情願,但亞斯看來真的累壞了,也沒有力氣跟著我們走。他口不說,心確實也挺關心亞斯的。」 「不情願的話,就告訴我們地標的事吧。」 「你知道辦方的事,他們也是不知情的。」她沒好氣。 「你相信?」我反問。 「相信。」她掉頭,忍俊不及地看看一臉扭擰,任由沙密怎麼拉,屁股始終與泥地親密依舊的亞斯,說:「至少她如是。」 「嗯。」我無從否定。「說回來,你為什麼會記錄關於樹木分類的資料?」 她笑而不語,一副「你猜猜」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接著問她「與你說的標記有關?」 「對。」她回答,「你之前不是說過,這趟比賽沒有想像中簡單的嗎?我就在想,會選擇在夜拍攝的原因是什麼呢?真人秀節目,在日光下拍攝該會更方便吧。雖然一開始只是懷疑,但在沿著三個節目組提供的標記走了一會後,我便更加確信了。不覺得,不管是在找路標,或是路線都過於簡單了嗎?而且,目的地也太過於明顯了。」 她張開地圖,隔空地指了指首二個路線標記。 「的確,森林面積不大,樹木很密集,幾乎沒有具標記性的地方。找到首三個標記後,便不難推測到目的地。」我認同地說,又停了一下,指向地圖「目的地,是森林外的一個冰湖。」 「是的,但因為有著疑問,所以我在到達第三個路標時,特意停下來察看一番。在那以後,我洞悉到一個問題,國外野外定向的圖標不是都三角型的嗎?可是你看,這個雖然也是相同形狀,中間卻有一個空心的圓形。看,對嗎?」她在紙上畫了一下路標大約的樣子。 我了然一笑,道:「所以你毅然原路返回,然後發現了三個標記的樹木都是不一樣的種類,從而肯定每個路標的重點是都選用了不同的樹木,對吧。不,準確來說,是每個標記中間的空心圓都放著不同樹木標本的橫切片,你認為,這些資料與到達冰湖後的競賽有關。」 她點頭,開玩笑地說「不然,你即使再快,也不可能追上早三小時出發的我們吧。 「可是,你為什麼如此清楚樹木的分類?不說這類型的書很冷門,即使看過,樹木的紋理變化多端,不是僅靠片面的知識就能在分別到的。」 她從本子抬頭,目光突然暈染上一層霾霧,我有些後悔問了她這個問題,因為那似乎是牽及到她的回憶,我思忖著別過話題,因為我不願看到她眼中那層與我無關的迷矇,但心的一隅,我卻又希望她能回答我的問題。 不奢望從她的回憶中佔一席位,但我想了解,因為只有了解,才有可能撫恤到她的傷痛。 她咽了一口氣,聲音很小,啟唇:「我曾經有好一陣子,很愛做木燈,各種的風格、類型、外形,必須用到各種的木材,是因為我父親。你或許己經從博士口中聽說了,我父親是一所私人醫院的院長,很疼我,我與他十分親近,常到醫院找他。」琴川沒有看我,目光遠放在密林外,微微一笑,很淡,遠比習慣性禮貌笑容幅度小多了,卻是我看過最真摯的笑容。 「高中時,因為常常到醫院走動的原故,我開始到治療癌症的兒童病房幫忙。你別誤會,在當義工的這事上,我並沒有自以為善良,相反,我是個自私的受惠者。我生性寡言,也很怕生,不所以在學校的同學眼中,我很孤僻。但不知怎地,病房的小朋友都很喜歡我,從不厭棄我的少話,樂於與我親近,就這樣我課餘的時間幾乎都待在醫院,照顧小朋友什麼。後來,在兒童病房的一個櫃子,我發現了一盞木燈,一個年長的護士告訴我,這是我母親待在在醫院,難產前做的,父親不願觸景傷情,就把它放這了。」她很平靜,就像一個說書人,敍述著別人的故事。 「那是我首次知道母親早逝的真正原因,我強裝平靜,不讓她發現說漏了嘴。但後來,我明白了父親把它放在這裡的原由。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的寛容善良,母親的遺物,他不會僅僅因怕觸景傷情而隨便丟在那的。我想通了,母親在做木燈時,誠心祈求著孩子的健康平安,而父親,他希望把那份母親用不上的祝福轉贈給病房的孩子們。」 我有想過牽她的手,但我想我懂她,懂她的堅強。 有時候,在堅強的人面時所有的安慰都是一種諷刺,相反,靜聽,才是恰好的溫柔。 「雖然想通了,但在知道那個事實後,我變得越發沉默,也不願與人交流。我依然會到病房去,但只會在那做起木燈。就在那時,我遇到二個拉起我的人。比我小的那是個叫冬城的小孩而與我同年的叫墨取,趙墨取,很動聽的名字。」 她笑得更快樂了,眼睛像煙火一樣熣燦,她的話像缺堤的河水般止不住,滔滔不絕。 「呀,對了,他的名字由來是他的眼睛,很獨特的雙眸,雖然平日是漆黑的,但在強烈的陽光下,會映出很深的綠,像玉石中的墨翠,很漂亮。墨取他,跟我截然不同,開朗善良,是個像夏風一樣清爽的人,小朋友們都很喜歡他,就連不理睬別人的冬城也總愛黏著他。」 她突然停住了,眼睛是張著的,眸子透出深邃的悲傷,她深吸一口氣:「冬城,他是癌症病房唯一一個健康的孩子,可是後來,他卻死了。」 不待我回答,她突然喃喃語道,我聽起來,像一個中文的名字。 她倏然抓住我的手臂,很焦急地問,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她如此焦急的樣子:「那張地圖,是不是個叫古夏亭的男生給你的?」 「對,是蕾拉的同隊。怎麼了?」我按著她的手,問。 「阿古是他,原來是他,我怎麼會想不起?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那的?她的的睫毛飛快地顫動,像受驚的蝴蝶,正要拍翼逃去。 「到底怎麼了」 「難道說」不待我問畢,她便一把甩開我的手,往前奔去,鑽進林子。 我察覺不妥,追上去,試圖叫著她。 跑了一會兒,潺潺的水流聲越發徹亮,林木越發茂密,我舉步為艱,速度放得緩慢。 「別過來!」琴川微弱的喝止,伴隨著樹葉撕扯的聲傳來,我管不了她的忠告,急步前進。 數十步後,視野一片開明,我駭然發現自己立在高地的懸石邊緣。 俯瞰瀑布,己無她的身影。 我心寒若雪,憶起剛才的聲音,打了個冷顫,卻不是為自己。 我顫腳稍往前躦,想要看清地形,滿地的枯葉被我推了一把,紛落而下,被攪進了瀑布底下的深潭,散佚不見。 第18章 墨取 :那賭局,我不會輸 一 「漢特。能借看你的地圖一下嗎?」琴川的提問中斷了我腦海彌歩的軌跡。 我把地圖遞給她,她連同自己的那張地圖一併張開,像在比較什麼,眉心輕皺。 「怎麼了?」 「從剛才開始,我便有了疑問,你剛才遇到我們的時候,你是從地標二的西邊走來嗎?」 我看了看地圖,「是,怎麼了嗎?」 「你看這。」她指向她的地圖,說:「辦方說,所有參賽者的地圖是一致的,只是出法時間有前後之分而己。按道理說,從地標一走向地標二,是該從北面走才對。你從西面而來,可見我和你的地圖,有些許偏頗。」 我仔細地比較起來,不解:「要不是你察看到,我還真的不知道。可是你看,位置的誤差只是首三個地標而已,後面的,都一致。」 「嗯。」她沉吟了一下,問:「你想,是辦方故意為之,看看我們能否察看到有另外三個隱藏的地標,還是說,只是單純的誤差?」 「為什麼你會認為他們會刻意隱藏?」我思索了一下,「那個地標除了指示路向外,還有其他用途?」 「雖然不肯定,但我想是的。」她臉上略帶難色。 「要是還得去找另外三個地標,說不定就真的趕不上了。」我果斷地站起來。「我跟亞斯說一下,我們先去探一下路,邊走邊說吧。」 「按這張地圖,最近的另外一個標記三應該在這不遠的附近,直走便是。」我看著前方,猶豫地停住步履。 那是一個非常陡峭的上坡,樹木顛顛危危地立著,月光映不進密集的葉片,底下駿黑延綿。 琴川點頭,看了看後方有點距離的沙密和亞斯。 「路太斜了,他們背著那麼多的攝影器材走那,怕是有些困難。」我看了看他們,說。 「我問一下他們。這個,你先看一下。」她接過我的地圖,又遞過一個本子。 「你這是剛才記錄比賽過程的本子,好像有點頭緒,但不肯定能否派上用場。」 我借頭燈的光,低頭閱看。 「走吧,說是在原地等我們。」琴川拍了拍我的手臂。「雖然沙密有些不情願,但亞斯看來真的累壞了,也沒有力氣跟著我們走。他口不說,心確實也挺關心亞斯的。」 「不情願的話,就告訴我們地標的事吧。」 「你知道辦方的事,他們也是不知情的。」她沒好氣。 「你相信?」我反問。 「相信。」她掉頭,忍俊不及地看看一臉扭擰,任由沙密怎麼拉,屁股始終與泥地親密依舊的亞斯,說:「至少她如是。」 「嗯。」我無從否定。「說回來,你為什麼會記錄關於樹木分類的資料?」 她笑而不語,一副「你猜猜」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接著問她「與你說的標記有關?」 「對。」她回答,「你之前不是說過,這趟比賽沒有想像中簡單的嗎?我就在想,會選擇在夜拍攝的原因是什麼呢?真人秀節目,在日光下拍攝該會更方便吧。雖然一開始只是懷疑,但在沿著三個節目組提供的標記走了一會後,我便更加確信了。不覺得,不管是在找路標,或是路線都過於簡單了嗎?而且,目的地也太過於明顯了。」 她張開地圖,隔空地指了指首二個路線標記。 「的確,森林面積不大,樹木很密集,幾乎沒有具標記性的地方。找到首三個標記後,便不難推測到目的地。」我認同地說,又停了一下,指向地圖「目的地,是森林外的一個冰湖。」 「是的,但因為有著疑問,所以我在到達第三個路標時,特意停下來察看一番。在那以後,我洞悉到一個問題,國外野外定向的圖標不是都三角型的嗎?可是你看,這個雖然也是相同形狀,中間卻有一個空心的圓形。看,對嗎?」她在紙上畫了一下路標大約的樣子。 我了然一笑,道:「所以你毅然原路返回,然後發現了三個標記的樹木都是不一樣的種類,從而肯定每個路標的重點是都選用了不同的樹木,對吧。不,準確來說,是每個標記中間的空心圓都放著不同樹木標本的橫切片,你認為,這些資料與到達冰湖後的競賽有關。」 她點頭,開玩笑地說「不然,你即使再快,也不可能追上早三小時出發的我們吧。 「可是,你為什麼如此清楚樹木的分類?不說這類型的書很冷門,即使看過,樹木的紋理變化多端,不是僅靠片面的知識就能在分別到的。」 她從本子抬頭,目光突然暈染上一層霾霧,我有些後悔問了她這個問題,因為那似乎是牽及到她的回憶,我思忖著別過話題,因為我不願看到她眼中那層與我無關的迷矇,但心的一隅,我卻又希望她能回答我的問題。 不奢望從她的回憶中佔一席位,但我想了解,因為只有了解,才有可能撫恤到她的傷痛。 她咽了一口氣,聲音很小,啟唇:「我曾經有好一陣子,很愛做木燈,各種的風格、類型、外形,必須用到各種的木材,是因為我父親。你或許己經從博士口中聽說了,我父親是一所私人醫院的院長,很疼我,我與他十分親近,常到醫院找他。」琴川沒有看我,目光遠放在密林外,微微一笑,很淡,遠比習慣性禮貌笑容幅度小多了,卻是我看過最真摯的笑容。 「高中時,因為常常到醫院走動的原故,我開始到治療癌症的兒童病房幫忙。你別誤會,在當義工的這事上,我並沒有自以為善良,相反,我是個自私的受惠者。我生性寡言,也很怕生,不所以在學校的同學眼中,我很孤僻。但不知怎地,病房的小朋友都很喜歡我,從不厭棄我的少話,樂於與我親近,就這樣我課餘的時間幾乎都待在醫院,照顧小朋友什麼。後來,在兒童病房的一個櫃子,我發現了一盞木燈,一個年長的護士告訴我,這是我母親待在在醫院,難產前做的,父親不願觸景傷情,就把它放這了。」她很平靜,就像一個說書人,敍述著別人的故事。 「那是我首次知道母親早逝的真正原因,我強裝平靜,不讓她發現說漏了嘴。但後來,我明白了父親把它放在這裡的原由。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的寛容善良,母親的遺物,他不會僅僅因怕觸景傷情而隨便丟在那的。我想通了,母親在做木燈時,誠心祈求著孩子的健康平安,而父親,他希望把那份母親用不上的祝福轉贈給病房的孩子們。」 我有想過牽她的手,但我想我懂她,懂她的堅強。 有時候,在堅強的人面時所有的安慰都是一種諷刺,相反,靜聽,才是恰好的溫柔。 「雖然想通了,但在知道那個事實後,我變得越發沉默,也不願與人交流。我依然會到病房去,但只會在那做起木燈。就在那時,我遇到二個拉起我的人。比我小的那是個叫冬城的小孩而與我同年的叫墨取,趙墨取,很動聽的名字。」 她笑得更快樂了,眼睛像煙火一樣熣燦,她的話像缺堤的河水般止不住,滔滔不絕。 「呀,對了,他的名字由來是他的眼睛,很獨特的雙眸,雖然平日是漆黑的,但在強烈的陽光下,會映出很深的綠,像玉石中的墨翠,很漂亮。墨取他,跟我截然不同,開朗善良,是個像夏風一樣清爽的人,小朋友們都很喜歡他,就連不理睬別人的冬城也總愛黏著他。」 她突然停住了,眼睛是張著的,眸子透出深邃的悲傷,她深吸一口氣:「冬城,他是癌症病房唯一一個健康的孩子,可是後來,他卻死了。」 不待我回答,她突然喃喃語道,我聽起來,像一個中文的名字。 她倏然抓住我的手臂,很焦急地問,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她如此焦急的樣子:「那張地圖,是不是個叫古夏亭的男生給你的?」 「對,是蕾拉的同隊。怎麼了?」我按著她的手,問。 「阿古是他,原來是他,我怎麼會想不起?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那的?她的的睫毛飛快地顫動,像受驚的蝴蝶,正要拍翼逃去。 「到底怎麼了」 「難道說」不待我問畢,她便一把甩開我的手,往前奔去,鑽進林子。 我察覺不妥,追上去,試圖叫著她。 跑了一會兒,潺潺的水流聲越發徹亮,林木越發茂密,我舉步為艱,速度放得緩慢。 「別過來!」琴川微弱的喝止,伴隨著樹葉撕扯的聲傳來,我管不了她的忠告,急步前進。 數十步後,視野一片開明,我駭然發現自己立在高地的懸石邊緣。 俯瞰瀑布,己無她的身影。 我心寒若雪,憶起剛才的聲音,打了個冷顫,卻不是為自己。 我顫腳稍往前躦,想要看清地形,滿地的枯葉被我推了一把,紛落而下,被攪進了瀑布底下的深潭,散佚不見。 第19章 墨取 :那賭局,我不會輸 二 (二) 飛機場內,商務候機室。 我把手提電話的電子機票的維數碼往門外的紅外線感應器一擦,玻璃門趟開, ,感應器旁的屏幕顯示「謝謝,請到二號房,離您登機時間尚餘三十八分鐘。」 我進了去,找到了按數字分配的休息廰。 休息廳不大,大約一百多尺,只有一張按摩椅、小茶枱和壁畫,卻十分舒適。 脫下了為了保護左眼而戴的墨鏡,在桌上隨手一擱。 沒有跟公司說我左眼的問題,是不是錯誤呢? 最近幾乎每天只睡四、五小時。 雖然發病原因不明,但醫生明明叮囑我要多休息,以免其惡化才對。 合上眼,還是止不住想這想那。 「趙先生,請問需要什麼飲料嗎?」一個穿著整齊制服的接待員員門而進。 「請給我一杯熱茶。」看見小桌上那本略厚的餐單,又見他開了開口想問什麼似的,我意會一笑,說:「隨便一種紅茶都可以,謝謝你。」 那個男生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又靜了下來,微笑躬鞠,離去。 是有些奇怪,但我連發揮好奇心的力氣也沒有,便一個栽坐椅上,難俺疲態。 昨天的臨時會議,是有關主辦建築真人秀節目的德法電視電視台向我們發出的邀請,作評委一職。 他們原本找一家亞洲的建築公司因為某些原故而辭去了評委一職,節目籌委員因為我的那封推薦信,找到我們公司的聯絡,想要邀請我們作為替補。 雖然只是替補,但據昨日臨時會議簡介說明,這個節目除了高人氣外,在德國建築界亦備受關注,節目後不止是勝出者,就連有實力的參賽者也常在節目後被當地饒有名氣的建築公司聘請,當中,還有數名還成為了頗有名氣的新進建築師。 換句話說,只有具備實力的建築公司才會獲邀為評委。 確實,施馬都公司作為本地數一數二的領頭公司,也曾接過不少外地的案子,但在競爭外國案子時,卻屢次敗給古望,在接下來舉凡有古望參與的,團隊在士氣上己經未戰先敗。 論實力,施馬都與古望是旗鼓相當的,但在比較下,國外客戶始終對有穩定德國客源的古望的信心較大。 為了在未來國際案子上獲得客戶信心,也為了重振士氣,唯一,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便是先贏得德國本土的大案子。 為此,在近月,公司難得地把幾個精英團隊合併,為一個德國的案子作籌備。 這個評委名銜,真可謂雪中炭,及時雨。 但正因如此,我才禁不住心生懷疑。 按道理說,派遣團隊負責人,才更加適合吧? 再者,除了職銜不合,作為某個參賽者的推薦人後再為評委,亦有不妥當的地方。 我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強行終止思緒。這不是我該涉及,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 一看手機屏幕,還有三十分鐘登機前往布拉格,也有一年多沒有見姓古的那小子吧。 我欣慰一笑,能參加這種比賽,說明混得還蠻不錯。 「趙先生,您的熱茶。請慢用。」男接待員走了進來,穩當地放下銀色素瓷套裝茶具,接著,他彎下腰,把茶杯注滿時飛快地拋下一句低語「陳秘書交託下文件,很重要。」 「那麼,有別的需要請務必告之。」他朝我躬鞠,挺腰時眼神不經意地滑過桌上的飲料單。 「謝謝。」我說。 陳秘書,是零深。 是陳總開的玩笑,還是零深的提醒? 我不動聲色喝了口茶,一口一口,優悠地。 呷了數口後,我合上眼小憩,又過了一會,待茶涼了,我依舊躺在椅上,拿起了飲料單,隨意地翻看,單本恰好背對著天花的攝錄機。 我慢慢地翻著單本,看每一頁的速度都不一樣,時快時慢,就如平常客人看餐單的模樣,試圖找出自己喜愛的,翻到中間夾帶著一張a4紙的一頁,我看了很快的一會,就把單本重新盒上,按鍵請接待員來。 按鍵時,我不經意打翻了茶杯,剩下的小半杯茶水倒了出來,不多,剛好掉在單本上,一星點濺在衣上,一旁的墨鏡卻是完好的。 「趙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他問。 「抱歉,本來想要多一杯熱茶的,但不著意打翻了茶杯,勞煩你收拾一下。時間不早,我去一趟洗手間便得登機。」我收拾好東西,朝他點頭。「謝謝。」 思緒潮起潮落,有些瞭解,但更多的是不解。 我想起了陳總那日表露的懷疑。 古夏亭,畢業美國加洲大學伯克利分校,建築系。 我在大學認識的「學弟」,真正就讀的卻是另一所大學。 但最重要的,是他真實的身份。 本市手屈一指的有四家,其中施馬都建築公司的主要對頭是,古望。 古夏亭,古望建築集團創辦人古商季之子,就讀全球十大建築系的他,為什麼要假扮我的「學弟」? 推薦信,轉換評委的事,是巧合,說不過,是預謀,卻又過火了。 古,夏,亭。 我無意識地在腦海想著,卻沒有注意到,字到唇邊讀出的,卻另一個名字「古,冬,城」。 第20章 墨取 :那賭局,我不會輸 三 冬令時間,捷克早上九時,香港凌晨二時。 「請稍等一下。」我利落地打開公事包,翻出筆記本,按出了陳總的行程表。 「對,明天三時半與銀行負責經理會面,是關於項目編號b1855的融資方案。」 「那個旁邊的標記的不是陳總的行程吧,是什麼?」電話另一頭的零深問。 「其實那是個私下做的,也不知用不會得著。明天那個融資項目較大,原材料成本較高,要是銀行融資方面沒問題的話,是用不著的,但要是洽談不順,自行負債的話,就有可能需要找一些成本較低的供應商。」 我邊說邊打開了ref06的資料夾,在001號找到了文件,然後在公司聯網內轉發到零深的私人電郵。 「我剛發給你一個文件,看到嗎?」 「是的。」 「先前有好幾家公司遞交過計劃書,那陳總讓我『看著辦』,我就私底下做了些調查,把資量,穩定來源,價錢,時間等重新鑑定後整理了一份報表。要是洽談不成功,就麻煩你把這份報表交給陳總,好作參考。」 「零深?」見那邊沒有動靜,我問。 「你大學只專修過建築?」 「對,怎麼了?」 「沒有,從你收納檔案到這份報表,我都覺得你用的軟件很不一樣,不論是格式和設計,都跟傳統的有些不一樣,清且美觀。」 「這個設計軟件是我我組合了數個軟件使用的,也自行修輯了一些功能。好用的話,我回公司後給你發。」 「你怎麼對電腦工程這麼熟悉?有學過嗎?」 「沒有。」 「還在那邊裝蒜,呵。」 「沒有,只是覺得內置的軟件用著有些不方便,不知怎地就會了。」我實話實說。 「算了,反正職場上每人也不秘密,也難怪你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話說回來,你不怕我邀了你的功?」零深似是開玩笑地說。 「無妨,要是能請你幫忙核實一下資料的話,我也省了麻煩。」我看著窗外的像童話中的雪景,心情放鬆了些,回道。 那邊靜了下來,我問:「怎麼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開玩笑,還以為你會有點鬱悶呢?是那個惡作劇失敗了嗎?」 「不是惡作劇吧。陳總性子,我大概了解。」我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說:「因為那件事,我的行跡不論在公司還是出差期間,都一直被緊緊地記錄在目,對吧。」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過後:「你早知道?」 「不。」我想了一下,重新把視線投出窗外,定在遠處迎著雪日揚動的風力發電車,心平靜了一下。「一言難盡,但也只有見面瞭解清楚了。」 「你相信他?」 「為什麼不?」 「該說你是現代簡單主義者,還是人善主義者?還是說,你剛看完人性的善良這本書?這樣活學活用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我一笑,答非所問「那件事,待我回來再向你道謝。」 「當然。」她鄭重地收下承諾,又問:「若我問你一條問題,會困擾嗎?」 「不,請說。」 「相信一個人到底有什麼憑藉?感覺?直覺?你又怎知那不是錯覺?你如何判斷這個人值得你的信任?你的判斷能力是理智還是盲目?說得難聽點,是純粹自我感覺良好,以為善待別人,對方就不會傷害你?還是你情願蒙在鼓,好讓自己不受傷害?」 「相信,拆開來說的話,就是「木」和「目」,「人」和「言」四字。」 車沿著森林,靠邊駛進。 「我認為字義是,即使你被隔絕森林內,耳目不聞,仍然會對林子外的某人言無不信。零深,若你選擇依賴憑藉,必然要活得小心翼翼。這是因為你注定找不真心相待之人。」 猶記得在在面試之日,陳總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我的回答,仍始如一。 這句話,這片森林,怎會如此熟悉? 「司機,請停車。」我用英語對司機說。「零深,抱歉,我回頭再致電你。」 我幾乎是跑下車的,急得甚至乎顧不著穿上外衣,我不知道這種怪異的方向感是怎麼一回事,但我任由它領路,跌跌撞撞地往前搜索著。 「這樣向前走五十米,會看到一個木牌。」 我停下來,用右右眼用尋找,卻看不見牌。 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什麼,我乾脆地轉身,離開。 此時,發現了嶄露在雪日下的棕色板塊,我用雙手把雪抺去,果真發現一個木牌。 睡意如海潚湧臨,凶不可擋,彌遊在夢的邊沿時,倒在雪地的我觀望天際,凝看雪飛、雪舞、雪落。 天空下著像珍珠一樣晶瑩的雪,而珍珠,是埋藏在貝母的寶藏。 若說,天空是思海,雲是回憶,那雪,就是記憶的碎片。 男生一度被硬生生蹍踤,分離、埋藏的記憶,在未知的濕冷中,肅然重合。 墨取沒有意識到,那不僅僅是獨個的回憶,而是數人曾經共有,共連的,共享的「過去」。 要是「過去」,只是時間開的一個壞玩笑的話,那根本不堪回首。 他是唯一被「過去」拋棄的人,而擁有共同「過去」的參與者們,正做著不同的選擇。 有人祈求他忘記,有人迫使他回憶。 (四) 夢中,我睡在一濕淋淋、龐大的心臟前。 當然,那是錯覺,眼前是一棵形狀古怪的松樹,似極了心臟,它的盤根外露,沿著樹幹攀爬至地,或粗或幼,就像是流動的血管。朱紅色的泥土,很濕潤,黏糊糊的,像血液。 就在眨眼的一瞬間,樹幹上出現了一道紫色的琉璃門,我心情忐忑,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履近大門,手也自行握上門柄。 門是鎖上的。 即使清晰地意識到在夢中,我卻沒由來地想起零深問一句。 「你如果判斷如何相信一個人?」 「相信。」我讀出詞語。 「咯」的一聲,門打開了,我往步進門內。 跨過門檻,我似乎折返原地,回去剛才昏睡的地方。 我驚喜地發現,左眼是完好的,但心情在下一瞬就即沉下來,對,這是夢。 那是一個月光滿溢的晚上,地上的泥濘混和著水份,腳踩在泥上微陷,很快便留下黏糊糊的腳印。 我訝異地看著自己留下的足印,明明是夢,但為什麼細節如此清淅? 近處傳來一陣漸大的足音和輪子的蹍聲,我看著眼前越來越明的景像,頓時明白。 這不是夢,是記憶。 我置於舞台劇的中央,靜看另一個我和琴川,在我面前演著一齣陌生的劇。 「是一個同房的大叔告訴我的,他患有輕度的老人痴呆,他說他在患病前,住在森林邊的,經常來遠足,之後我來過一次,本來半信半疑,沒想到他說的都是真的。」我邊說,邊把用手撥開蔓滕,蔓滕比預像中頑固,我手腳並用,硬是撩開了一條狹道。 背後,坐在輪椅上的琴川彎著唇片,笑容有點清淒,雙眸卻很平靜,在我掉頭時,那個度彎線才寬展起來。 我也笑了起來,面向琴川時太陽,背向是日蝕。 我推著琴川的輪椅,她及肩的青絲撩繞在手背的觸感,我記得。 走了不短的路程,視野開闊起來,滿月掛天,點染星光的瀑布像一條閃閃發光的銀絹,古橋輕柔地靠擁著它,就其依傍的前方,立著一條月亮彩虹,是黑夜的戀人,美麗得讓人動容。 我取出了一部古董相機,攝下眼前的景像。 月虹。 我想起來了,那是琴川在我畢業禮那天送我的相片。 那張相片,是我拍的。 「與普通彩虹一樣的原理,只是折射的是月亮的光。由於月光比陽光黯淡許多,所以只能在滿月的時候才能看到。大叔說他曾看過一次,料不到,我們竟然趕上了萬份之一的機會。」 「嗯。」琴川的頭是低著的,但暪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所以,這場賭注,我嬴了。我會履行承諾,參加實驗。」 明明是絕美的景緻,琴川卻淚流滿面。「對不起。」 身前的我擁著她,為她擦去淚水,琴川披著的羊毛巾滑落少許,我這才看到,她的手肘,膝蓋都包著厚厚的石膏,完全動彈不得。 「說抱歉的人,應當屬我,假若那時我足夠信任你和琴伯父,那麼,我便不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我流淚了,不確定那是不是哭泣,臉像一塊凝固的漿糊絲紋不漾,只有淚澗自通紅的雙目暴瀉。 「墨取。」琴川合上雙眼,神色平和,臉色卻比月光更蒼白。 「你我並不拖久。往回走的路,堵了。回不去的路,只有往前走。」 「我們不用走那條堵塞不通的路,只要找回原路便可。」我喝止了她,目光有一種決然。「實驗是另一條路,好讓我們繞回原點,只要回到最初,在一切發生以前,我們便能重新來過。」 「拖欠你的,我會用剩下的一切時間還,但現在的我,太過愧疚了,做不到。可是,就像這樣賭注一樣,我不會輸的。」我握著琴川的手青筋暴突,眼底的殷紅,是夜宴前用生命燃燒的最后一抺晚霞。 比起告白,那更像不顧一切的誓言: 「琴川,請妳相信,我定會重新愛上妳。」 第21章 琴川 :第一場雨,第二場雨 一 (一) 站在右崖旁的個草堆旁的我,試圖把身子探進去。 除了在實驗前,墨取領路帶我來過一次後,我自己也曾到過一次。 那次,我找不到路,誤打誤著卻找到了另一條路,通往那條廢置的岩橋。 是這,應該不假。 就在把身子扎探進草堆時,我聽見漢特的叫喚聲,密林蔓長到懸石邊上,我深怕漢特來不及注意,一個不慎滑足崖下。 「漢特,別過來!」我試著把身子拉回,回頭喊住了他,不料踏在潮濕樹葉上的腳一滑,腳踝一歪,整人便往前傾去。 穿越重重鐵鑄繡球般的草堆,我被動地下滑而行,落入一條隱秘的泥道。 泥道很狹窄,卡在那的我,只得伏身前行。 腳踝似乎有點歪著,但幸好還能活動,我回頭一看垂直且陰滑的黑道,捹命想著,漢特沒事的,他為人素來慬慎,應該會注意到懸壁才是。 現在…… 「阿古……」我不期然地念起他的名字,我現在幾乎肯定夏亭就是阿古了,他一定很怨恨我和墨取吧…… 五年前。 病房的午休時間,護士們正在分派飲料和小食。 「死瞎子,你撞倒了我的果汁了。」一把幼嫩的聲音傳來,啪的一聲,一個小男生把另一個與他年紀相若的男生推倒在地,拿起擱在地上的積木塊往他身上丢。 我依然沉默地看著一本書,厚厚的彩色相片,是關於木燈的彩色繪圖,頭也沒有抬一下。 護士們進來,把始作俑者的男孩抱起,他依然嚷著,奮力掙扎,護士用力了一點抓著他,不料他一個用力,手肘撞到她的下巴,護士的背撞到在一個櫃子上,櫃子震動了一下,一盞木燈被撞,懸空掉了下來。 一盞茶時,假設那時病房安置著一個慢鏡,便能錄下連貫地發生的數個動作。 聽到聲音的我抬頭,看到這,想要接往木燈,同時,被護士抱著的男生一驚,掙扎得更用力,趁空從護士的臂彎逃出,像只脫韁的野馬盲奔,撞上了桌上的熱水壺,還冒著煙的熱水與金屬的瓶子往被推的男孩頭上澆去…… 說遲時,那時快,我的指尖滑過木質淡涼的觸感,眼看快要接著木燈…… 正在避開往半空中掉下的木燈,護士根本顧不上男孩,往左側閃去…… 病房所有人的眼光,均被木燈吸去視線…… 我的頸項傳來麻脹的疼意,懷的男生僵著,雙瞳沒有焦點,看似是被嚇著了,見他沒有傷著,我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漠然地鬆手。我再也沒有管他,往另一面走去。 牆角,地上滿是木的斷骸,千鈞一髮間被我像排球般拍倒在牆上的木燈,早己支離破碎。 「琴川,你的背!」我聽到護士高出數十分貝的尖嗓,然後我感到有人把我往後牽扯,又被我一把甩開。 我笑了,冰雹似的笑雨慢騰騰地下,落在木碎上,我把垃圾桶挪近,蹲了下來,把殘枝逐一拾起,丟進桶。 年輕容易受傷,隱約記起流傳的這話,也是我的寫照。 中學時,獨自進餐的飯時,只影流連的課時,偶然發現的逝時。 青春是快樂的,有人說。 但有時候,青春不過暫借時鐘一偶,時間種下孤獨,孤獨深植悲傷。 護士又再把我往後生扯,一只手替我制止了她,接著一道冰涼落在我的頸項,抬頭,一個男生在笑,夏風一樣晴爽的笑意,就好像身在草原,而不是凌亂的病房似的。 他一只手拿著冰袋,按在我的頸後,另一只手攬著一幅畫,濕漉漉的還滴著水,我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我幸運地只有頸項澆濕了。 「在幹嘛?」他閒聊般問。 「謝謝。」我停頓一下,收回落在畫上的目光,說,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對了,畫。」他回過神來,連忙指向背後,說:「不,你該謝謝的,是那個黑衣的男生,畫也是他給我的。呀……他在那。」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捕足到一個高碩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門外。 「沒關係,再找機會向他道謝吧,當務之急是把這個丟了,再去包紥。」他依然是微笑的,頭調向另一邊,向那個剛才被我抱著的男生招手。 「冬城,這邊,這邊,這邊。」他不停地喚著。 叫冬城的男孩沿著聲音砌的路,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男生站身迎接,溫柔地拉過他的小手。 「墨哥哥。」男生的聲音柔軟,像羽毛。 「乖。」男生說:「替墨哥哥拿著這個。」 「好凍,墨哥哥,這是什麼?」冷的原故,他兩只小手在抖,但仍聽話地緊緊地按著。 「冬城,這是冰袋。」男生把畫擱置一邊,蹲到我身旁,替我把木碎拾起,又看了我一眼,說:「剛剛有個熱水壺掉下,熱水濺了出來,本來要倒在冬城身上的,可是,這個姐姐替冬城擋了熱水,所以呢,你要替她拿著這個,好敷在傷口上。冬城這麼聰明,知道要跟姐姐說什麼了嗎?」 「謝謝姐姐。」男生輕說。 我沒有看他,搖了搖頭。 男生戳了我一下,苦惱地用v型的手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微搖頭,又指向叫冬城的男孩。 看著焦點散渙的眼瞳,我忽爾明白過來。 「啊……不用客氣。」我說。 「姐姐……我想要問你問題,可是墨哥哥說,稱呼別人是禮貌,你叫什麼名字?」 男生一臉驕傲地點頭,像個父親。 「琴川。」 「這個字我還沒有學。」他掛下臉,很失望。 「鋼琴的琴,河川的川。」說完,冬城糾成一團的臉,我意識到說得更加深澀,想開口糾正時,男生卻代我開口了:「叫琴姐姐吧。」 「哦。」找到名字的冬城笑了,又問:「琴姐姐,剛才的水燙嗎?」 「還好……」 不待話完,冬城把我的話搶過來,說:「很燙很燙。」 「那麼,會很痛很痛吧。」他再問。 「還……」 「是的是的。」冬城又道。 「嗚……琴姐姐,對不起。」冬城吸了吸鼻子,輕輕地啜泣起來,拿著冰袋的手在搖晃,抖動的冰袋踫觸到燙紅的皮膚,一陣麻辣的刺痛傳來,我禁不住噝了一聲。 「冬城,想哭就哭吧。」男生的手撘在他背上,自然地從他手中接過冰袋,目光像條不經意游過的魚,卻又深深定格在我眼內,說得很慢:「別強忍著。」 「古大哥說,古家的男人不可以畏首畏尾,所以我不想哭。」冬城鼻子腥紅。 我以為他會安慰冬城,不承想他說:「是男子漢的話,為什麼會被別的男生欺負而不作聲?墨哥哥不也跟你說過,遇事不能總躲,也要學懂保護自己的嗎?」 男生語氣間透著惱怒,我卻看出他的真心。 「我……」他一臉委屈地抓起衫領,扁嘴說:「因為……」 「因為什麼?」 「冬城沒有病,只是看不見而己,可是……其他小朋友會不見……以前欺負我的小甘打我,有天,我也打了他,打中了,然後過了幾天,他突然生病了,動不了,然後就不見了。其他小朋友說,他死了,被冬城打了的人,會死……都是我害的,我不想他死,所以不敢還手……嗚……」 冬城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水落下,呱呱大哭,我禁不住擁他入懷,動作很生硬,可說是手足無措,想要摸他頭的手不自然地僵滯,終是落下。 這時,一只手放在我手上,很寬厚,幾乎把我整個手背都攥入手心,輕柔地放在男孩的頭上。 你或許會忘記, 第一個初雪為你暖手;第一場雷雨為你捎傘;第一場躲避球賽替你擋球;第一場馬拉松為你抺汗;第一次被誤解時為你辯解;第一場宿醉送你熱粥的人。 但你永不會忘, 第一次,哭泣時為你哭泣的人。 淚水是騰空的玻璃樓梯,於半空交錯,分不出所屬其誰。 但我至今猶記起,那溫熱、溫柔、溫暖的手心。 是他,把我牽出了幽黑的孤寂。 曾經清澀的名字送我一個連皮的柑橘,微酸,唇齒間殘留清香; 不捨深甜,難奈苦澀; 趙墨取。 第22章 琴川 :第一場雨,第二場雨 二 「琴姐姐,前方五米會有三級楷梯。」 「哦,還差幾步便過關了。」我任由冬城牽著領路,笑說。 「我知道,走下六個楷級後,再往左走八步,轉右二步便會到升降機門口。」他興地說。 「冬城記性可真好,真棒。」 「當然,墨哥哥說了,要想自己在醫院自由走動的話,要記得每層的路怎麼走,才不會迷路。所以呢,要想在不同樓層走動,就要通過不同的考驗,才可以獲得資格,電子遊戲呢,這叫『通關』。」 說起墨取,冬城的臉興奮得紅彤彤的,粉嫩透白的臉頰小苹果似的。 「他說呢,其他小朋友玩的電子遊戲,也是這樣的過關的,但冬城這個更好玩啦,雖然我還沒有玩過電子遊戲啦,是聽別的小朋友說的,嘻。」冬城最後那個笑聲聲量比說話時微弱,有些乾澀。 「我有玩過電子遊戲,但我還是覺得冬城這個較好玩。」我搖了搖他的小手,肯定地說。 「真的唷,我就知道墨哥哥不會騙我。」冬城一下子便開心起來,也搖起我的手回應。 我跟冬城在玩的是「過關測試」,規則很簡單,就是把醫院每層分開為四關,趙墨取預先帶冬城熟悉路線,再對他進行考核,成功的話,就可以「自由活動」。 聽護士說,那個偶然下認識,叫趙墨取的男生為了冬城這個遊戲,還親自撰寫了說明書,託專業人士譯為盲文,好有利冬城學習,一舉兩得。 至於「活動範圍」,是他親自鑑定過的安全範圍; 「自由活動」,理所當然是由住房護士或者是他暗中隨同。 今天下午,他似乎有別的事,可又答應了冬城,故而在匆忙中交託我代為「通關審核員」。 「好耶,冬城過關了,琴姐姐帶你回遊戲房好嗎?」 「墨哥哥最近都很忙啦,少了很多時間陪我玩。上次答應我賽車的事也忘了。」冬城答非所問。 我不以為然,後來在護士的八卦閑聊中略知,趙墨取雖是中學生,這年卻在醫院當義工,跑得很勤。 只是,他當義工的契機倒不是純粹的好心呀。 開始時是因為常陪同患有心臟疾病的父親復診,後來真正當起義工原因卻是戀上了位漂亮的實習女醫生。 「這樣呀。」想到這,我冷笑了一下。 他嘛,當然忙了。 據護士說,好像己經成功發展成姐弟戀了 只是 「別強忍著。」那天,在醫院,他說。 清澈的眼神如水影般晶瑩,映入心底。 我把笑容一斂,慚愧於自己道聽塗說的想法。 契機是一回事,但我絕不該質疑他真心。 「琴姐姐。」冬城擺出「是你也不介意喔」的表臉,雙瞳閃著期待的亮彩。 「呵呵」正打算矇渾過去,不料他卻爽快地在口袋掏出二輛迷你汽車,一輛塞我手,一輪早早在地上滑行。 「比賽開始!在推五下後,最遠便獲勝利喔。」他說。 「喂,冬城。你這樣可是偷步。」 「墨哥哥說了,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嘻嘻。」他模仿著卡通人物說得義正嚴詞。 我在心反了個白眼,這人到底對小男孩都灌輸了什麼呀? 「那個不算,再來。」 「不行,墨哥哥說了,正義永遠站在勝利一方,嘻嘻。」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琴姐姐,加油喔。」 我再翻了個在他提及墨取時例行的白眼,蹲下來推小汽車。 我鼓足了力推,四步後,我的車子在快要超過冬城時,卻偏左了,撞上後樓梯的門。 我走過去撿,聽到門後傳來爭吵的聲音。 「還是少管閑事吧。」想著的我正要離開,卻聽到一把熟悉的唬聲。 「琴林,你這小子,固執也有限度吧!」 ******** (四) 「滾!」眾目睽睽之下,我把桌子上用巧克力醬寫上德語生日快樂「allesgutzumgeburstag」的蛋糕橫掃地上。 醫院休息內,一片靜默,眾人目瞪舌彊地注視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讓我去德國讀書?這算那門子的生日禮物?」我用力地把取錄通知書甩丟地上。 「對不起了各位,請讓我們說一會兒話。」穿著白色醫袍的琴林,氣質格外清雅沉穩,依舊不熅不火的,對他請來生日驚喜派對的同事們說。 待眾人出去後,他把文件拾了起來,語氣溫和道: 「琴川,你不是想考建築系嗎?德國的建築系很有名,費得博士也在那邊,方便照顧你。而且,他的兒子與你同年,志願也是建築系,他不僅能在高中幫助你,你們倆也好互相扶持。」 我瞪著赤紅的眼,不接話。 「你是在擔心費得博士那邊不方便嗎?雖然你們一年才見幾次面,但每次見面時,你一貫不是都很黏他嗎?看,這次費得不僅特意回來替你慶生,還親自下廚,給你烤了這個蛋糕。有這麼疼你的他看顧著,我才放心。」 「是嗎?那他人呢,費得博士在那?你臉上的傷又是怎樣來的?」我冷言。 琴林下意識別過左臉,好像這樣就可掩蓋左臉的瘀痕。 「他研究項目出了點狀況,處理一下便會過來。」他笑說。 「我問你,你就如此想要打發我離開嗎?」我握著拳頭問。 「怎麼啦,是不是捨不得爸爸?捨不得我的話,一年,半年,不三個月回來一次也可以喔。你的機票父親我一手包辦,我樂意。」他溺愛地用手摩沙著我的頭髮。 「夠了!」我甩開他的手,幾乎是用盡全力的,父親清瘦身影幾度站不穩,他佯裝咳嗽一下,倚牆喘息。 伸手想扶他,撲了個空,我訥訥地看著手,語:「你連站穩氣都沒有,還想要暪我多久?即使我真如你所願,去了德國,你的情況每況趨下,你有自信能在我回來時還能隱隱暪病情,裝著無事嗎?」 他怔忡地注視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 「我敢斷言,你會,你一定會!爸爸父親你是如此『寛容善良』,你總是在怕,怕我難過,母親難產的事沒有告訴我;怕我看到你病發時傷心,怕我照顧你麻煩,難道你以為我發現你孤伶伶去世後,會難過和傷心嗎?你不怕我會後悔嗎?」 「琴川!事情沒有你想像中嚴重的,你聽我說」琴林找回了唇角那抺習慣性的微笑,試圖按著我的肩膞,讓我冷靜下來。 「別裝了!我全都聽到了,就在三樓的後樓梯,聽到了你和費得博士對話了!」我語無倫次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吶喊著:「在你的眼中,我就般不值得信任嗎?母親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一丁點也好,你壓根就沒有打算告訴我。我難道都是個負累嗎?」 「小琴」 「我不想聽!」我頭也不回地奔出病房。 第23章 琴川 :第一場雨,第二場雨 三 我跑出醫進,跑進滂沱的心雨。 下的時機正好呀,雨。 天氣很怪異,明明遠處飄著漂亮的霞光,頭頂卻黑雲壓頂,雨下得異常凶猛。 是想懲罰我吧,說了這樣的話。 那時,在後樓梯。 「琴林,你這小子,固執也有限度吧!你暪著病情不說,還想讓小琴跟我去德國,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嗎?」費得那濃濃德語口音的英文,音色本來就重,激動時分外響亮,即使相隔厚實的消防門,我仍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的話,可以。」 看著琴林的意味不明的微笑,費得突然明白過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久久說不出一字。 「你在進行那項結合科技、藥物學和心理學的cyberpsychischtheorie「記憶重構」研究吧,我知道那個技術的操作原理。」 他的笑容往上展開,淡然續道:「原理很簡單,與毒品的原理相若;吸毒者通過服食毒品,破壞神經,讓意識變得混亂,那是『毀滅性混沌』狀態(destrusess)。而你研發的那種藥劑,則是在不會破壞神經系統下,通過藥物誘導,讓注射者意識進入『良性混沌』狀態(strusess)。在那以後,你便可以利用獨創的記憶操作技術介入,重組記憶。」 「只是那個藥劑有一個絕對的局限性。」琴林笑得自信,眼底精光閃爍。 「那就是,只限使用於特殊rh血型者,亦即是你發佈的那篇實驗論文中指出的0.6%成功率。不要忘了,那藥劑的苗頭,是你跟和純在協同實驗中偶然發現的。」 「你到底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你現在應該也是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專心養病!至於其他的一概給我閉嘴!」費得壓低聲音,語氣凶狠地警告他。 「你以為我不想嗎?」琴林眼中,流淌著無可奈何的憂傷。「我作為醫生多年,應診過的病人無數,最難熬的,莫過於在一個等死的人身旁。小琴還小,你叫我怎麼忍心讓她在我身邊,看著我一點一點失去生命?」 「你既閱人無數,就更應明白最不可能醫治的病人是怎樣的,對吧?不是別的,就是待等死亡的心態,一如你現在!而且,『良性混沌』狀態不假,但所謂的記憶操作技術,根本就是天方夜潭,你別胡扯!」 費得撕喝,不讓他說下去。 「天方夜潭?不,是你的話,我絕對相信。還是說,你想讓我繼續長篇大論地解釋?」琴林一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我還是精簡一點好了,記憶操作技術,另一個術名,是「色彩語言重構」(cshuffle)。簡單來說,就是以色彩為籃子,然後借頂尖的電波技術,把人的記憶分配到不同的藍子,再把次序調配,這是第一步的記憶重構。 假設某人真實的記憶是『進餐前逛街』,第一步,利用技術,把實驗者的記憶分為段落,以掃描的腦電波記錄在檔。第二步,為實驗者注射你研發的藥劑,在『良性混沌』的狀態下,向實驗者重新發送電波。 人類對色彩認知普通分為紅橙黃綠藍紫順序的六組,以此為引子,把探測到『吃飯』的這個行為歸到橙色藍子,再把『逛街』這個歸到紅色籃子,便能把他的便能把實驗者的真實記憶由『進餐後逛街』重構改成『逛街後進餐』。 這樣做,是先把拆解記憶,再把按記憶持有者的重新接受程度,調配次序。這個概念源於二戰時期的戰地心理醫生,目的在於協助戰後患有嚴重心理障礙的軍人重構記憶,比如說戰俘,把記憶的創傷範圍下降至個人可接受的程度以內。 第三步,以記憶的重點詞語為鎖,利用語言封印籃子。以剛才的例子為例,『吃飯』時印象最深的一道菜,比如說『提拉米蘇』,會成為打開橙色籃子的鎖匙。而且,實驗後,第一組『紫』到第六組『紅』之間發生的其他記憶,亦會一併隱藏。找不到鎖匙,記憶便永遠無法找回,換言之,記憶重組是消除記憶的方法。」 費得雙手握拳,隻字自牙縫中吐出:「所以說,你想我把小琴帶到德國,再讓她參與『cyberpsychischtheorie』實驗?」 琴林的口氣軟了下起來,誠摯地請求: 「費得,純憶早逝,我因為工作繁忙,也沒有好好陪伴小琴,因為醫院的糾紛,我們與其他親戚關系一向鬧得僵,我幾乎不敢想像我去世後她會怎樣。若純憶在,她也一定希望你這樣做。」 「混蛋,少扯上純憶!」 費得越發躁動,雙手抓著琴林的衣襟,狠力把他到門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響,不明所以的冬城嚇了一跳。 我噤聲,突如其來的的慟聞還沒來得及消化成情緒,一片混亂,但我並不擔心父親,我了解他們的交情,費得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下重手的。 「琴姐姐,有誰在裏面吵架……」冬城這一問反而讓我清醒過來,我抱著他,比起對他更像對自己說「沒事的……」 琴林逕自站了起來,說下去,語氣淡漠,神色卻是與之相反的逼迫:「我知道,你還沒忘了她吧,所以才會和太太離婚。你是我與她都信任的人,是我們唯一放心把小琴托負的人,唯一」 一拳下來,費得沒有讓他說下去。 「這拳不是因為純憶而打的,而為了我自己。我是真心地,想、把、你、狠、抽、一、頓。」他面露愠色,咧牙吆喊,字被怒氣抖得像秋天的黃葉。 「你!」費得來勢匆匆地逼近,想要補加一拳,不料看進琴林執拗、卻未改清澈的雙眸。 未幾,他認輸地鬆手,倚坐隔些距離的一角。 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吧,費得自嘲地笑了一下,畢竟他從未赢過與琴林之間的任何一場爭吵。 「有這麼的一個人,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忘記。」 他盯著前方虛空的一點,木無表情地說,琴林知道,他己經找回了理智。 「這點我的前妻從一開始就是了然的,她曾經想過改變我,但,最後還是不得不做了放棄的決定。老實說,對於我來說,一開始跟她一起,是釋然,分開,更是如是。」 他吁了很長的一口氣,聲音像冰淇淋般軟化下來:「但你知道嗎?你是那樣明顯地利用純憶作藉口,無疑是在鄙視對我們的友誼。我這刻在意的,是我好朋友的生命,和他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僅此而己。」 琴林表情一僵,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琴林,有問過小琴的意見嗎,你怎知道她怎麼想?再說,你患的是什麼狗屁病,找到心臟移植者不就好嗎,你可是醫院院長,院長,你……」 「費得,記得我,你,和純憶三人是怎樣認識的嗎?」琴林截住了他的話。 費得像被點了穴道般,驟停話語。 「我們獲邀參加德國的血液項目研究,那個不借拆資無數資金的研究項目,研究的,是異常排斥性的rh血型的特殊藥物。rh是最稀有的血型,而加上非一般的陰或陽性的人,那時全球僅有三十多人。就是在那個項目中,你發現了特殊rh血液的可造性。」 琴林整理了一下袍子,重新站得畢直,直視著費得。 「項目資金之所以沒有上限,是因為項目的投資人,某個富甲一方的商人,是rh異常排斥性的擁有者。他患有心瓣病,必須進行心臟移植,但礙礙於此血型固有不能與其他血源融合,即使找到有合適的rh血心臟移植者,術後也只能活命一年。 他不惜動用所有資金,也想研發到能解決排斥性的藥物,把血型重新轉為普通的陰或陽性。但是,你應該不會忘記得項目的結果吧。」 「他最終,只能屈服於一年的壽命….」費得整個人都冷下來,木然地吐出這句。 「十多年前,你問我的一個問題,我現在就解答你吧。那時,你問我:心臟權威的人比比皆是,為什麼偏偏找著我這個無名小卒,與純憶相比,簡直差天共地。我那時候,狠狠地揍了你一頓吧,呀,真讓人懷念。」 琴林優悠地挽起白袍的子,笑著揮了一拳,很輕易地被費得擋了回去。 他若無其事地收起拳頭,說:「揭盅吧,因為再也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測試了」 森冷的字凝固成無數冰粒,給費得棒頭一擊。 「我就是rh血型,異常排斥性。即便找到合適的心臟,我也不可能活多過一年了,更何況,沒有。」 第24章 琴川 :第一場雨,第二場雨 四 雨一直下,一直下,孤獨地下。 石橋下,我坐在濕冷的暗角,把頭深埋於雙膝中。 「琴川,湖邊見,不見不散。」手機屏幕像黑暗中的一點燭光,有種撫慰心靈的力量。 趙墨取。 我抿緊了唇,視線由屏幕轉到湖的方向。 暴雨下河畔,三人正賣力架起一個大大的的通風帳蓬。 「琴院長,帳蓬都往我這邊側去了,你那石釘不夠穩,營釘還要再陷入一寸!」雨越來越大,風越刮越野,穿著即棄雨衣的趙墨取大聲地向著雨築的牆嚷。 「泥太軟了,費特,給我找塊石頭來,要大的,快點!」穿著同款雨衣的琴林蹲著,借著身體的力量按著營釘,但不要說是把營釘按著,他的身早己像海上的快沉沒的浮鏢。 「我這邊還沒好,琴林,你自己看著辨吧!該死,雨大得什麼看不到了。」狂風把費得的帽子吹脫了,豆大的雨水沾滿眼鏡片,他的頭也被吹得歪在一邊,閉起眼睛,捹命抓著帳蓬的銀桿。 「費得,你真遜!」琴林叫著,用單手把桿子扶著,另一只手向前伸,想要撿左前方的石頭。 「你才遜!身子弱得像個女人似的!」費得嚷了回去,二個四十多歳的男士像個中學生似的拌著嘴。 「嘻嘻,你們都很遜,這麼久還沒有找到我。」後方一塊擋雨布倏地突起,冬城的頭探了出來,扁著嘴說:「墨哥哥,躲猫猫還要多久呀,我玩膩了。」 「費得·末拉,你這個書呆子說什麼?」 「我就是說你遜,怎樣,不服氣呀,病秧子!」 「你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好呀,來呀,誰怕誰?」他們同時鬆手,帳蓬一下子全往趙墨取的方向倒去。 「冬城,過一會就好了,你可要緊緊抓著擋雨布呀,別淋濕箱子!」墨取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一個穩健的繩結眼看快要系好了,偏偏帳篷這時又往他方向傾去,桿子往下一滑,他忙不迭用手臂扛著,哭笑不得地喊:「琴院長,費得博士,請你們先吵了!我扛不住了!」 「沒事吧。」我站著,在墨取的上方扶撐著銀桿,又對著二人唬:「爸,博士,給我回去!」 回過神來的二人趕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同時向著對方嚷:「都是你的錯!」 待帳蓬扶隱後,我問:「這麼大風雨你們在辦什麼露營,連冬城都帶來了?」 他笑而不語,說:「待會你便知道了。」 碩大的帳蓬終於架好,我們讓冬城在帳蓬下等著,因為火機被淋濕了,琴林和費得在箱子拿了預先準備好的木頭,誰也不理會誰,賭氣地比試著誰更快成功「攢木生火」。 我和墨取協力搬動著一箱箱的膠盒,他好像放了什麼寶貝進去似的,連連呼著「小心,小心。」 「不就是些露營用品嗎?都是粗用的,犯得著這般小心翼翼嗎?」我沒好氣地說。 「呵呵,小心點好,別弄壞了。」他嬉皮笑臉地回著。「說起來,你們常常露營?剛才收拾的時候就發現了,工具很齊全。」 「父親他嘛,熱愛自然,從小開始,只要一有空閑便會帶我去露營,所以我們除了醫院外,待得最久的,便是郊外了。」 我笑說,在看了一下父親後,那抺笑容突然變得牽強,像一條拉扯在兩個釘子上橡皮筋,硬是懸著不回落。 他好像看了出來,特意別過話題,分散我的注意力:「說起來,院長和費得博士感情很要好吧,怎麼說,感覺只要他們待在一起,便會出現不一樣的氛圍。」 這次我是由衷地笑起來了,說:「『不一樣的氛圍』嗎?你倒說得客氣。是像兩個大小孩吧,明明那樣沉默寡言的兩人,只要眾在一起便會變了另一人似的,總有拌不完的嘴。」 「感覺真好。」 「嗯?」 「越是這樣,就越能感到他們是那樣認真地珍視著彼此,不是嗎?」 他看著不時鬥雞般睥視對方的倆人。 「嗯。」和應著的我眼圈不自覺地紅了起來,他們此時拌嘴的光景,是一幅沙畫,隨時間褪滅,遍尋不獲也找不到痕跡。「那個如果你非常重要的人身上被安裝了生命的倒時計,你會怎樣面對他?」 他笑得平和,好像那是個平常不過的問題,然後我想起了首次見面時,他替我制止了拖拽著我的護士,也是如此從容,唇緣的溫暖永遠停駐在夏季。 「這個嘛」他在口袋拿出了一件手帕,不由分說地覆上我的眼睛。「手帕有點濕,但我還是信不過你,你就忍耐一下吧。」他麻利替我把手帕兩端梆上。 「喂,你做什麼?你別給我惡作劰 「你先閉眼,數一百秒,我便會告訴你剛才的答案。」 「五,四,三,二,一」我和冬城的聲音交疊一起。 料定我不會乖乖倒數的墨取把冬城叫了過來,迫著我一起數著。 「好了。」墨取把手帕解下,說。「張眼吧。」 「happybirthdaytoyou….」暸亮的歌聲在空中旋轉,是一首耳熟能詳的生日歌。 佑大的帳蓬下,點燃的木燈堆疊成一個『川』字,每一盞燈的造形都不同,冬城在中間原地自轉,琴林,費得,墨取三人舞動著手中煙花棒,金櫻色的火光時高時低,營造了像一條被櫻林簇擁的星河。 他們圍著『川』字跳起古怪的舞步,動作說不上流暢但很一致,看得出有排練過。我的視線很快被釘在一盞燈上,奇醜的那盞,滿滿的都是明顯的補釘和膠漿。 一曲既盡,父親走了過來,把我一擁入懷,輕拍著我的背。「對不起,我的事,純憶的事都沒有告訴你,我真的不是特意把你蒙在鼓的,只是父親我,真的想把你保護得好好的,卻沒想過那反成了最傷你的事……」 「琴姐姐,不哭,說好了是讓你笑的」不明所以的冬城借著泣聲辨別方向,走了過來,不夠高,只好抱著我的腿。 雨如瀑,淚如是。 正如雨肆意地落下,我亦放肆地哭了起來。 「傻女。這個主意是墨取出的,說是原來就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現在卻讓我們這些老頭子們都摻和一腳,真不好意思呀,墨取。」待我哭飽後,琴林不好意思地說。 「只有你是老頭子,我可不是,小琴,你說對吧。」費得瞪了琴林一眼,又說:「不過他後面說的倒是真的。」 「呵呵」墨取大方地笑了起來,爽朗而悅耳的笑聲,我們都不自覺為他所感染地微笑。 「你有些話想對他說吧。」琴林用手肘輕撞我。 「是的。」我破涕為笑,說:「真老土。」 墨取渾不在意地嘻笑,但我留意到他的耳根變得赤紅:「是嗎?我想也是」 「可是,謝謝。」看著那盞奇醜無比的木燈,我想像出一個他把木碎逐一拼合的場景,他是因為要補修上次弄壞的那盞木燈,才忙不過來的。 他知道,木燈對我的意義。 母親最後的祝福。 「如果你非常重要的人身上安裝了生命的倒時計,會怎樣面對他?」我問。 答案是,祝福。 祝福,予人,面對的勇氣。 突然,帳蓬終於不支暴雨,倒塌下來。 「你撞到我了,笨蛋!」琴林和費特反射性地用手托起冬城頭頂的帳布,卻撞上了對方的頭髗,冬城因將仇報地咯咯笑著。 「別撞上木燈,小心著火!」琴林呼號。 「你沒腦呀,這麼大的雨,早就澆了!」費得駁道。 「喂。」與我舉手同撐帳布的墨取說。 「哦。」我回應。 「喂。」 「怎樣。」 「這沾了鼻涕。」 「那兒?」我伸手想擦,他卻沒由來地抓住我的手腕,我轉過頭去,沒注意我們湊得十分近。 他的鼻尖點在我的右頰上,涼涼的,痒痒的,說不出什麼感覺,怪怪的。 氣息很溫暖。 「這兒,鼻涕蟲。」他用衣袖擦了一下我的臉。 「你不怕髒?」我假皺一下眉,問。 「見仁見智。」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怕。」 「真沒良心。」 我們相視而笑。 這時,墨取借著琴林和費得的吵鬧聲,湊近我耳邊,分亳之距離,與其說是低語,更像一個淺吻:「小琴,別怕,有我在。」 那天,他第一次喚我小琴。 回憶的第一場雨,雨音清洌,字字入心。 回憶的第二場雨,雨音清冷,字字穿心。 第25章 琴川 :第一場雨,第二場雨 五 「噝……」被尖石刺到的我低喚一聲,左肩又添了一道幼幼的血痕。 泥道十分狹獈,只容一人通過,匍匐前行的我不能盡避四周的尖石,身體上劃出了道道傷痕。 我默默往前方的那縷黯淡的光爬去,不知道了多久,終於爬近洞口。 洞口有一點陷了下來,比預想中的窄,我伸手抓著地上的草根,借的力不足以拉身離開洞口。 我想了一下,在地上摸出了一條樹枝,勾起旁邊的蔓滕,奮力矮身向前,終於爬出了洞口。 月光被雲窗深鎖,四周塗上一層層由厚藍疊成的墨漿,我摸索著記憶的痕跡,找到了通往瀑布的路。 如果是夏亭是阿古的話,那麼,這場比賽是一個局,是他特意把墨取叫到銀瀑,迫使他想起在「cyberpsychischtheorie」的實驗中封鎖的一切記憶…… 不行,我必需阻止。 水聲近在耳邊,瀑布前方,一道光影襲來,隱隱傳來足音,我朝那跑去,那站著一人…… 一個西裝畢挺的人影立在瀑布前的岩道,從我角度看去,是約三十五度角的側站,露出無比熟悉的側面。 思念。 最能體會到深刻的思念,不是想著那人的時候,而是,當身影出現跟前,你道不出一個與思念有關的詞,哪怕只有一個。 「我想我忘了」你說。 但當那人出現時,你卻質疑,那與「我真的忘了」還是存在差距的。 一股暖流溢滿胸腔,在臨界點湧出,分不出是懷念,是想念。 他從貼身的西裝內袋掏出一張紙,我認出那是我的字跡,是我在他畢業那天送的咭片,他出神地看了一會,把咭片翻到背面,我才發現那是一楨相片,與臨景一模一樣,是那天他攝下送我的 我呆住了,他怎會有那楨相片,但最讓我驚訝的是,我送的明明是咭片,怎麼變成了相片? 注意到身後的聲響,墨取回頭接上我的視線 「是琴川嗎?」他說。 我錯愕了一瞬,然後想起,由於他拿著手機作照明,所以我能看見他,然而,我在他眼中,只剩幢幢墨影。 「小琴,是你嗎?」 「小琴,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湖邊,他對躺在血泊中的我說。 實驗很成功,他忘記所有,生活重新接上軌道,再次充滿朝氣,墨取還是墨取。 他再也沒有喚過我「小琴」,一如以往的親切,只剩下親切,笑得一如以往陽光,曾經依戀他笑靨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天,那笑容,竟會明媚得讓我不敢靠近。 我的胃好像燃燒一樣,然後我想起最初來到德國時,有次在湖邊昏倒,最後被漢特救回的事,在他的幫助下,我克服了對湖邊的恐懼。 那變成了我的動力,我往後跑,想要逃離只屬回憶的地方。 「小琴,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會出現在這,站著!」他追了過來,抽搐與顫慄,讓我跑得越發緩慢。 就在經過林間時,一道溫熱霍然封住我的手腕,把我半拉半抱地鑽進林子。 因為吃驚的原故,我的呼吸聲粗重起來,那人趕忙用手心捂住我的嘴,把我往下一拽,與他並肩蹲地,藏身樹後。 待墨取走遠,我再也抑不住急喘的呼吸,他把我背包搶了過來,飛快地從袋中拿出vt23,利落完成消毒程序,把針管往我手腕扎去。 理清頭緒的我己經不會為他嫻熟的動作所驚訝了,他果然知道一切。 「看你把我嚇得,你一定在想,幸好有我在吧,嘻嘻。」他一拉,順勢把我的頭按低,手指按壓在頸後的動脈之處,神情專注地檢查心跳率。「應該沒事了。」 「別踫我!」氣還是喘著的,但呼吸總算平伏過來,我粗魯地拍開他的手,另一只手又抓緊他胸前的衣服,咬牙說。 「阿古,五年前的你是這樣介紹自己的,對吧。在節目簡介會時我聽說了,『古望』是這場比賽的主要贊助商,你若是古冬城的哥哥的話,就是古商季之子,古望建築集團的接班人。對你來說,投資比賽易如反掌。」我扯高了他的衣領,湊近他雙眸,好像那樣就可以讀懂一些綫索。 「你利用比賽,讓墨取作為評委回到在這,四年前實驗的那個轉捩點。不止如此,你遠在這以前就計劃好一切,那張咭片,是我在畢業禮時送給墨取的,我不知道你是作為什麼身份出現在他身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以某個身份出席在他的畢業禮上,並且把我的咭片胶貼在照片後。」 「喔,胶貼?是小學生美勞課上做的diy嗎?」他不以為然一笑。 「你少在那邊挑字垢!準確來說,是印刷,廣泛用於學校,公司製作的証件,把印刷資料的透明膠片貼在智能卡上,以方便替換。我預早一天把咭片交到花店,你用方法把我的咭片拿出來,先行掃描到電腦,再把印有字跡的膠片貼在相片後。」 「說了一大篇,終究還是小學生程度的勞作嘛,你當真以為把膠片貼到相片背面,墨取會看不出嗎?」 「應用於建築方面的三維印刷,能夠複印材料的質感,仿印字跡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喔,挺有題的推理嘛,不愧是琴姐姐。」他笑了。 「琴姐姐,明天八時,在湖邊不見不散。唉唷,你別擔心啦,墨哥哥會像平時一樣來接我的。」冬城柔和的聲音猶在耳際,抓住他的手失了力氣,鬆落至袖角。 「阿古,錯誤的責恨,是不會讓你釋然的,一切與他無尤,這點你是了然的吧。恨也好,責罪也罷,我會一一接受的。」 「但是,請你放過墨取。」我垂頭,深深地,聲線雖輕,但斷不是柔絲,說得清楚明白。 古夏亭仿若無聞,淺淺的月光從雲縫偷蹓出來,映亮了他單純稚氣的笑靨。 「小琴,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第26章 夏亭 : 我知道,該恨誰 一 「大家好,歡迎來到由德法電視與布拉格旅游局合辦的建築真人秀,我們現在身在突擊比賽的中繼站,舒瓦特森林的冰湖。」女主持流暢地作了引子,腳一蹬,面向鏡頭,以流線型往後蹓步而去。 攝影機沿預設的軌度攝頭往後移,由近至遠,把冰湖的全景盡攝入鏡。 盤坐雪地的漢特,看到與我共同折返的琴川,急步跑了過來。 在嚴肅的沉默中,他仔細地上下打量她數遍,又審慎地撘起她的肩膞,慢慢地順時針地轉著,不留破綻地審視著,琴川垂下眼,木無表情地任由他打量。 好一會兒後,漢特終於確定她無恙,不發一言地轉過身,無視我把她牽往辦方為參賽者設立的獨立長桌。 對於琴川突冗的行為,他始終未曾質問一句。 從他的行為我不難看出他的真心,絕不能與那些只說漂亮話的程度比擬,而他無視我的行為,大概是想通了些什麼。 也對,在這預設的時間點上,謠言,是該開始傳了。下一步,就是 看見本來與漢特並坐的蕾拉向我跑來,我收斂起眼底的詭光,又換上一副素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對她打招呼:「嗨。」 「你到底去那了?」她焦躁地問。 「幽會。」我特意選了一個較負面的詞語,她眼底冒出不可置否的猜疑,而我樂見其成。 「我們等了你們的二個小時」 「二個小時算不上什麼吧,其他組的人必需折返查看地標,至少也要四個小時,而我們早就記下每個地標的木質標本。看,我先前猜的沒錯了吧。」 她不語,浸泡在她懷疑的目光的我根本不介意,且先動身步向長桌:「走吧,再等或許就真來不及了,比賽隊伍可不只我們一隊,我們還要跟你前男友爭取這站的冠軍。」 「夏亭。」理性如她,立即跟了上來,手腳不再怠慢,但還是忍不住壓低聲線問:「你是真的用猜知道答案嗎?你知道,在我們等你時間,好幾個娛樂記者來了,對漢特問了些難堪的問題,還說你和琴川」 「這個嘛如果說,真相是匹馬,那牠注定輸在時間這匹悍馬前。」我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又說:「沒時間閑聊了,趕緊吧。」 十米的長桌中央,置著一個用透明箱好的平板電腦,我們依照指示按鍵。 在看到影片下顯示的一張三維圖後,我滿意一笑,又禁不住看一眼琴川: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題目以影片方式揭曉,屏幕中出現了一位德國影星,開始說:「作為建築師,對材質敏銳的觸覺是必要的條件。而經過剛才約七小時森林定向,你們理應發現一點:每個三角型路標中,均有一個空心的圓型,而圓型中藏有的,是不同木質的標木。 影片下,你會看到一張是名為「宮燈木」建築的三維藍圖。「宮燈木」為現任古望建築公司首席建築設計師、著名德籍華人建築師shumyin的最新設計。 「宮燈」意喻其揉合中國宮殿與日本木燈外型特點的設計,而「木」,則帶出其大膽採用中國「無釘」建築方法,只利用木樑、木坊、木檁等的支撐結構。 1.任務: 組別必須砌出與藍圖一致的「宮燈木」模型。 2.指示: 模型各部份,是由十種不同的木材製成的木件組成。木件的材質己於圖中清楚標示。 1號,等於一號三角型標記的木材標本,2號,等於標記2的木材標本,如此類推。 十個木質標本,總共有: 松木、柚木、桃花心木、櫸木、榆木,紫檀木、櫻木、椽木、樟木,樺木,排列次序不等。 請按指示於長桌放置的五百件木件中,挑出正確的五十件,砌成模型,再到達下一個中途站,領取指示。」 琴川抬起頭來,我們視線相接,從眼底滑過驚訝,我想,她是如我所料地發現了。「宮燈木」日本木燈的元素,就是在暴風雨湖邊,趙墨取為她所修補的那盞木燈。 她眸底變得異常冰冷,我估計她並不怎麼願意回憶,而是,卻非要迫她記起。想到這,我飛快地回她一個優雅的眨眼和飛吻,她的臉色驟變古怪,那與趙墨取幾乎一模一樣的反應讓我很是滿意。 琴川首先移過視線,打開筆記本,跟漢特低聲交談了些什麼,之後兩人便各自站在桌子的二邊,搜尋木件。 我承認我對如此快緩過去的她感到驚訝,而且,從他倆的行為看來,居然還避開了找紫檀木部份的木件。 「按之前的筆錄,標記一至十的木材順序是櫻木、櫸木、柚木、桃花心木、榆木、松木、椽木、樟木、樺木和紫檀木。你找首半的木件,我找後半。」蕾拉對我說。 「分工沒問題,但用不著找紫檀木件。」 「你察覺到什麼?」她爽快地問。 我不著痕跡地收起視線,笑著俯近蕾拉身邊耳語。 「達成協議?」 「動身吧。」她爽快地說。 「你恨我和墨取吧」把一件木件放進平盤時,我想起她適才的話。 恨嗎 回憶的輪齒,再度運轉。 第27章 夏亭 : 我知道,該恨誰 二 「冬城,天氣這麼好,是滑水的好日子呀。」躺在露台上的凌空吊床,慵懶地用手枕著頭的我晃了晃身子,對坐在他身下繪畫的冬城說。 冬城沒有回應,只一臉倦容地揉眼。 「唷,你又在揉眼了?」 「痛。」 「哪兒?」 「頭。」 「這不叫痛,是睏喇。是因為太悶,才睏的。冬城,要不我們玩「逃出古宅」遊戲?」 雖然是同父異母,可是性格大咧咧的我根本不介意,自父親古商季再婚後就一直跟冬城很是親近,在家沒事總膩在一起。 那時的我,獨愛水上運動,對那種被濃郁海水氣息包的感覺情有獨鐘。滑水是我最近上癮的,滑板的繩子與快艇相連,增加了速度的刺激感,素有衝浪底子的我很快便上手了。 「古大哥,不行。父親說了有危險,不淮外出的。」年紀足足少我十年的冬城遠較我沉穩,不急不緩地說。童稚的聲音與沉穩的態度對比鮮明,引人發笑,但當局人者迷的我不為所動。 「你懂什麼呀。」盛夏的悶暑讓我更思念大海,坐立難安的我,輾轉又換了個姿勢,說:「下星期有船上派對,是表演滑水的好機會啦。不過,被禁足足足六個多月了,技術無疑會生疏,萬一三百六十度轉體姿勢稍有偏池,掉到水裡,就糗大了。」 「哦不去派對就可以了吧。」冬城仿畫著繪本上的哥德式教堂,漫不經心地回答。 「唷!你這小不點,人小鬼大,裝什麼假正經。不行,很迷我的鄰班班花也會去啦。我想呀,也是時候換個女朋友了。brittany實在太悶騒,除了外表一無所有。」我把頭往下伸,俯視著冬城抱怨。 「哦,不去派對就可以了吧。」專心繪畫的冬城壓根沒有在聽,重覆地說著相同的話,敷衍的態度十分明顯。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大人有大量,且先原諒你,反正呀,你只要看過一次英姿颯爽的我,就會明白了。」不害躁的我自顧自地念著。 「冬城說得對。」一個戴著流行的木框眼鏡女士走了進來,穿著復刻唐裝的淡綠色便衣,白色長裙與波鞋,打扮獨特,戴了一只綠松石的西歐風銀戒,從打扮講究的細節不難看出從事設計有關的行業。 「持姨姨。」 「rittyauntie。」 我們異口同聲地打招呼。 對於經常出入古家的陳穎持,我對她的出現早己司空見慣。 陳穎持的是古商季的大學師姐,大學畢業後,古商季聘請她作為家族生意、古望建築集團的總經理,現是他的得力部下。一直以來,二人相互扶持,很有默契,感情儼如姐弟般十分融洽。 「冬城真乖。」她摸了摸冬城的頭,觀察對比似的目光游移在臉上堆笑的我與冬城之間。 「你呀,明年高考了吧。玩得這樣瘋,怎考進建築系商季還指望你早些進公司工作來著,多攢些經驗,將來也好分擔一下。」 「唉唷,我才不要這進古望,悶死了。」我吐舌說。 「要是連古望開放的工作氣氛也受不了,你大概沒有其他工作可以選擇吧」穎持啞笑,無奈地看著我搖頭。 「不是還有冬城嘛。現在還早,我才不要這麼早就考慮那麼遠的事。」我無所謂地聳肩,又懶洋洋地翻過身去,伸伸懶腰,再也不願多說。 「真奈何不了你。我說,你還是乖巧些,別讓商季操心了。最近公司己經夠多事煩了,不讓你外的原因他應該也跟你明言了吧,在事情解決前,你就再忍耐一下。」 話畢,她沒有再多嘮叨,贊許了數句冬城的畫後,再次囑咐我,也就回公司了。 雖然她有所及言,但我其實早禁不住懷疑:半年內一切風平浪靜,是不是事情早解決,但因為想要我專心備考而隱瞞不說 眺望著穎持的車在遠方化成黑點,再到一顆飄遠的灰塵後,我興奮地對冬城說:「穎持走了,老頭子似乎也跟她一起回古望,我們去海邊的大好時機來了!」 「泳池海邊」耳朵跟不上節拍的冬城問。 「不是去泳池,是海邊,海邊。跟我來。」 過了一會,伏身在古宅大門旁的草叢的冬城又清除了一只伏在大腿的蚊子,不高興地抗議:「古大哥你上次不是被駡慘了嗎冬城不喜歡。」 「是擔心自己被駡,還是我被駡來著」 「都是。」 老實的回答博得我一笑,我把視線從手錶的倒時計轉雙瞳咪成一條狹縫線,對我明顯不信任的冬城說: 「安一萬個心吧,我早己想好對策,絕不會再犯上次被抓的錯誤。」 「古大哥,其實,我不想去啦。會被駡的。」他一臉不情願。 「身為家古家的男人不可以畏首畏尾哦。」我圈起手指,往他鼻尖一彈。 「可不可以回去畫畫」 「笨冬,不可以。」我斬釘截鐵地回絕,深知我性子的冬城沒有再費唇舌問,在我每次喚他「笨冬」時,事情就不可能有轉機。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呯」的一聲,我的房間傳來一聲巨響,傭人立馬往那衝去,守在門外的保安急忙往裡跑,一探情況,只留下寥寥數人。 「古大哥,你幹了什麼不會是炸彈吧」冬城睜著驚悸的圓眼問。 「炸彈倒是真的。」我把冬城扛在肩上「騎膞馬」,趁亂往外飛奔。「不過,是微波爐雜錦「炸蛋」喇。」 我加快了速度,輕鬆拉開與窮追不捨的保安們的距離。 「我把廚房所有用得著的蛋類都塞進去了,不僅有雞蛋,還有鴨蛋,鹹蛋,皮蛋,茶葉蛋,鵪鶉蛋....對了,還有魚蛋,順便啦。」 「哦。」冬城了解不是炸彈,安心了,反正其他的都沒所謂。但他突然又有些在意地說:「古大哥,下次不要放皮蛋好不好,我愛吃。」 「好好好,我答應你。冬城,『騎膞馬』好玩嗎」我側頭看了冬城一間,惡作劇的獰笑變成了單純的寵溺,問。 在冬城面前,我除了是個愛搞怪的男孩外,更多時候,是純粹溺愛弟弟的「弟控」。 「好玩!」冬城早就拋下被駡的包袱,張開手臂,大鵬展翅的模樣。 「今天就讓大哥久遺地帶你出外威風一下吧!」 驕傲的吶喊聲像個香噴噴披薩,被跑起來時揚的風撕扯成美滋滋的三角塊,折騰了好一會兒,還沒吃午飯的的兄弟倆早被快樂填飽了。 第28章 夏亭 : 我知道,該恨誰 三 「這附近人太多,太擠,玩不過癮。坤叔,可以再駛遠些嗎」我爬上直梯,自海中攀回船尾,解下滑板鞋套的膠鎖。 「沒問題!你先休息一下,別中暑了!」身材雖肥郁郁卻有著巧克力色皮膚的坤叔,豪邁地應允。 「冬城,古大哥帥嗎」踏進腳艙,甫接過冬城遞的毛巾,我就迫不及待地閃著期待的眼神問。 「帥。」冬城點頭如搗蒜地表示:「我長大後也要像古大哥一樣帥氣。」 「嘻嘻,不用長大,我現在就教你。」虛榮地挺了挺胸,自信心突然爆棚的我笑得格外高興,開玩笑地用濕答答的手箍著冬城的頸項。 「濕。」冬城抱怨。 「怕什麼,反正待會下水也會濕透的,就當是預習水溫啦。」我拿起了在船尾的水蓬頭,直接往冬城身上灑去,看到冬城像只小狗般左右甩頭甩身,登時眉開眼笑。 「說起來真奇怪。」坤叔說。 「奇怪我為什麼半年不練,身手還如此嬌焦專心耍弄著冬城的我沒頭沒腦地回著。 「對對對。」熟知我性格的坤叔隨便地和應,又說:「不過更奇怪的是後面那艘船,跟著我們好一段時間了,看起來倒不像認識的船家。」駛著船的坤叔單手指了指後方,斜睨倒後鏡說。 我在船尾的五點鐘方向捕捉到一艘快艇,離開約六十米的方向,眼裡漾起一陣迷惑。 「算了,也許是我的錯覺,除了梆架犯外,誰會這麼吃飽沒事幹跟跡我們。」 突然間,想起了父親交託的話,心生起不祥的預感, 半年前晚上,古商季飯後難得地招了我進書房,說是有要事告知。 「以後,除了學校,你們暫時哪裡都不要去。」古商季雙掌交叉地擱在雲桌上,嚴肅地說。 「開什麼玩笑。」我不以為然地翹起二郎腿,玩著手機不屑地回道。 「你先聽我解釋。」古商季續了下去,聲音沉著。 「數月前,金融低潮期,古望以低價收購了數家公司,事前調查一切良好,本來以為是划算的買賣,卻沒想到其中一家公司隱暪著借貸的事,欠下一大筆債。」 他眉心因壓力而緊緾,我察覺事情嚴重,挺身矯正了坐姿,古商季不著痕跡地低吁口氣,面容很快又放鬆下來。 「不幸的是,那間借貸公司其實是由一具實力的黑幫經營的。雖然也想過債方有可能賴帳,但以先前的例子看來,這點誠信還是有的。我與穎持權衡了一下,決定私下結事,免得事情變得棘手。公司周轉了一筆資金,清了債項,卻沒料到貸方果真開了先河,矢口不認,更要求一筆更可觀的帳目。」 「這筆帳目,是怎麼也付不起的。」古商季的眼憤懣地一咪,狠光一開而過,他說了下去。「除非古望跨掉。」 「後來,我們選擇了私底下與警方合作,當然,表面上跟貸方表示分期負貸。 集團的實力深不可測,利益網絡綿絮交錯,偵破用時很長。按警方的說辭,用時約要半年。哼,當然了,這半年我們也不好受,說是餌,資金還不是我們公司周轉的資金也頂多能支持半年。」 古商季冷笑,待那抺笑意中的寒洌沉澱得不那麼明顯後,才說。 「雖然我們表面一切如常,但我怕貸方生疑,對你們不利。所以在事情解決前,你盡量不要外出,往返學校的保鏢我也安頓好了,就先委屈你數月。」 看著越來越廣闊的海洋和疏落零星的船只,我攥著毛巾的手關節發白,他連忙吩咐坤叔,卻不敢說得太大聲。 「坤叔,別問理由,快折轉,用最快的速度!」 「行是行,但也得待那艘船過了,這樣貿然轉向太危險了。搞什麼,看他那速度,超速有餘了。」坤叔看著正前,往己方疾馳的快艇,不明所以地說。 正想要撥電話給古商季的我嚇了一跳,把手機拋給冬城,喝道:「冬城,快撥給老頭!就說他來了!」 緊接著,我撕喊:「坤叔,別管那麼多,馬上折轉!」 「小伙子,你急什麼,看那艘船的勢很快就過啦,也不急在這幾秒...喂!」 急紅了眼的我管不了那麼多,搶了方向盤,猛地朝右邊扭去。 「你瘋了!」坤叔的話未及說完,一聲踫撞的雷響,沼泥般黏稠的黑煙罩著三艘艇所在的海面,中心長了一朵,開到極致的腥紅薔薇。 第29章 夏亭 : 我知道,該恨誰 四 「古先生,您好。」一個護士戰戰兢兢地向一個迎面而來的年輕男子打招呼 「你好呀。」掛著溫爾笑容的我穿著流行的復古圓領襯衣,頭髮己經染回了黑色,柔軟的頭鬆半掩眼晴,我笑著回應護士。 「他是誰?」護士旁的同事問。 「你不知道嗎?他是醫院董事會古商望的兒子呀,因為某個醫療投資項目,最近都跑得得勤。」 「唷,這不是鑽石王老五嗎?帥氣,富有,還如此衫衫有禮,你該不會看上他吧」 「不你是剛就職不久,還沒聽過那個傳聞吧。」 「什麼傳聞?」 「古家出了些糾紛,父親還把同父異母的弟弟拋在醫院不顧……」她壓低了聲音,悄聲說。 「為什麼?」 「那個弟弟是因為事故而瞎了,可是更過份的是剛才那個古家長子竟然」 才剛與正聊八掛的她們擦肩而過,我嘴角即換上一抺冷笑,眸子是深不見底的冰窖。 走到頂層的院長室,我敲了敲門。 「是你吧,夏亭。」門內,琴林的和容的聲音傳來。 「琴院長。」我點頭稱呼。 「呀,先恭喜你了,剛聽說你考進加洲大學的建築系。還有一個多月開學,你還在古望忙著呀,也不趁機多玩玩?開學後,便夠忙的。」 「都是學習而己,盡力吧。」 「古先生有你在,就該放心多了。」琴林起身,按動了電子熱水器,熱水開很快地傳出了沸騰聲,他問:「奶茶,咖啡?」 「不用了,我只是託父親來請你簽收文件。」我從整齊的棕色文件夾拿出了兩份約議,平攤在冰涼的玻璃桌上,兩只手掌各按摁著一份文件,同時往琴林的推前。「 是有關費得博士與醫院合作的『cyberpsysichetheorie』實驗撥款,董事會己經批了下來,願意投資這個項目的器材。」 「兩份合同是相同的,這份是正式的,是按之前談妥的條約定的,需要你和費得博士的簽署;另外一份是以螢光筆劃了重點的條約,方便繁忙的您們過目。」 「夏亭,要奶茶,咖啡?」琴林並未回應我,只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我皺了一下眉,見他堅持也不好推脫:「咖啡吧。」 「咖啡不適合你,太燥熱。還是有安神鎮靜作用的薄荷茶好了。」琴林在茶架上拿下一包絲質香草茶包,浸在水沖泡,在說「燥熱」時,本來專注在沖泡動作的他意有所指地側看我一眼。 雖然只有一下子,從座椅站起,欠身。「琴院長,合同您慢慢過目,我會託人明日來檢收。要是你有什麼問題的話,請隨時再找聯絡我們,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夏亭。」琴林喊停我:「事故己經發生了一年,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怎麼了。」我折轉身子,我臉色變得澟然,譏笑著問。「聽說了那個傳聞了嗎?你是指在海上發生的那個,還是在醫院發生的?」 琴林看著他,說:「別再這樣做。」 「你奈何得了我嗎?在這撥款的節骨眼上,諒你也你也不敢把我在醫院的事向父親告狀吧。」想到冬城現在的模樣,我狂暴地踢摔了椅子,挑眉問。 琴林平淡地笑著,說:「待會兒我會替女兒辦驚喜的生日派對,你也來吧,冬城會參加。」 我咬唇,鮮血一下子就滲了點出來,盡管愧疚和對弟弟的想念早把我淹沒,但我還是掙扎地閉口不語,默然離開。 「我看過cctv。那日,是你搶了墨取的畫,替冬城擋下沸水的。別讓內疚使你失控,你要記著,冬城除了想念,從沒怪責你的意思。」 「你說的,只有現在吧,那將來呢?」我留下森然的一句提句,這問題我早己一遍遍地問過自己。但與其讓他將來更恨我,我情願從此不再參與他的人生,我用摔門這個行動,來告訴琴林我的選擇。 ***** 夏亭走後,琴林撥了通電話:「墨取,不好意思了,麻煩你支開冬城一下。」他嘆了口氣,回應另一頭的問題:「是的,冬城的哥哥來了,這件事,我盡量不想讓其他同事知道,就麻煩你幫一下忙了,讓他別太出格了。」 蓋上電話筒後,他閉目輕語:「一直憋著,鬱病是遲早的事吧。」 ***** 第三層,兒童遊戲病房外。 「你怎麼這麼快便來了?」墨取急急地跑近琴川,觀察到她的臉色,問:「你沒有事吧?」 「沒有。」琴川冷淡地回道:「只是待會有些事,就先把冬城送回來了。」 她牽著冬城正要往內走,墨取下意識用身子擋住他們。 「怎麼了?」她問,看見墨取異樣的神色,她想起了醫院近月隱傳的流言,她把冬城輕推進墨取懷,走向病房。 「不要進來!」甫推門,一件硬物狠撞在門上,逼得她不得不後退,多件硬物接踵而來,門瞬速又被合上。 病房內傳內大肆破壞的聲音。 「冬城,別過去!」墨取截住了正欲跑去的冬城。 「放開我!我聽到古大哥的聲音了,他終於來探望冬城了!」冬城用力想要掙脫。 「冬城,你聽錯了,那不是你的古大哥。」 「我不會認錯的!」 墨取手忙腳亂地用手蓋住冬城的耳朵,再把他摃在肩上,離開時,不忘敦囑琴川:「你大概也知道狀況吧,總之,別亂來!我去去就回!」 等到他們消失在拐角以後,琴川跑到一個飲料販賣機前,投進身上所有硬幣,清光智能卡的餘額,手像一個正宣洩情緒的鋼琴師,亂打在按鍵上。雜不拉的飲料從滿塞的投出箱滾了出來,她用臂彎攬住一大堆,大步地往病房奔去,途中跌跌撞撞又掉落了幾罐,她轉用腳踼,直到停在病房前,她雙臂一放,把全部飲料「刷」地摔落地上。 接著,她推開了門,把飲料一罐罐地往門蓬扔進去,硬物擲在門上的次數終於慢了下來,她乘著空檔,躡了進去。 第30章 夏亭 : 我知道,該恨誰 五 (五) 門被打開,在那個長髮女生硬闖的一剎,我己然認出了她。 是那個當日保護了冬城的人。 雖然對她有感謝,但情緒不穩的我仍不受控制地撕喊著「滾」地讓她離去。心的一隅,我不願這副瘋狂的模樣納入誰的視野,我只需要一個貼近冬城的地方盡情發洩。 我憶起了第一次來病房探望冬城的光景,以往在我每次回家時都會抱著我的他竟沒半點反應。然後我想起他因我而失明的事,再度陷入無盡的怪責和怨恨之中的我,開始大肆破壞起來。 我又隨手拿起了一件玩具扔向她,迫她立馬轉身。 「你記得我吧。」出乎我意料地,她說。 「滾!」這彷彿是我唯一懂的詞。 「你認得我的,所以才沒有扔中。」她沒有躲避的意思,在地上重新撿起一罐飲料。 「你別以為我不敢!」狂怒下,我單手拿起一張膠椅,直奔琴川。 她沒有出聲,一雙淡目靜盯著我,就好像置身在動物園的遊客,在圍柵外觀察一只不可理喻的動物,正在發瘋,亳不擔心自身安全。她知道牠傷不了她的,亦知道牠總有不得不回復理智的一刻,而她,很有耐性地等著。 琴川的鄙視讓我幾許抓狂,我用右手把椅子往她頭上猛揮。 「啪!」 打中了,然而,她毫髮無傷。 是我用左臂替她擋了。 很諷刺,我既是攻擊者,也是保護者。 她微笑,不帶一分感恩的意味。 「沙」的一聲,她掀開了罐子的金屬蓋,再把啡黏帶泡的液體從我的頭頂淋下。 她重復手上的動作,又淋了我一罐,是綠色的液體。 一罐,一罐,又一罐。 紅色,粉色,黃色,啡色,黑色,透明,紫色。 一罐,一罐,又一罐。 直到地上的空罐子全都躲進了彩色的淺窪,她也倒完了最後一罐。 「你一直想別人這樣對你吧,雖然你或許傾向更暴力的方法吧。抱歉,那不適合我。」琴川把罐子拋在地上。 事故後,家沒有任何人曾經指責我,我期待他們像以往一樣懲罰我,尤其是父親,這樣至少我會好受一點,但亦在那以後,他們除非必要,再也沒有對我說話一句話,我知道的,這個彌天大禍是我一意孤行地闖的,至於我好受與否,他們壓根不在意。 我沉目對視著她,眼中遊離著複雜的神色,啞聲問:「你就不怕傳聞,不怕我把你也傷了?」 「你不會傷害任何愛護冬城的人,因為你也是一份子。」她聳了聳肩:「上次保護了我的人情,互不拖久了。」 她利落地轉身離開。 「去見冬城吧。」走到門際時,她說。 「你不知道!每次看見他時,我都快被內疚感迫瘋了!」我聲音漸大,說出口時,我為事故我首次吐出真心話的自己所驚訝。 她腳步滯了一下:「真自私呀,只想到自己的事。」聲音甚微,卻回得一點也不留情面。 「那是你的事,與冬城無關。你該付的代價,只管竭力支付。」 她沒有懸念地走了,還我靜謐的昏黑。 我想,她鐵定不知道,也不在曾在意,在水窪橫抱交錯的月亮彩虹間,映出了那一張被救贖的臉。 ***** 繼那日病房後的騷動,我悄悄地跟上她,那時的我很混亂,或許是有想讓她向冬城轉遞的話,或許是因為還有想辨駁的話,連我也不清楚。然後我目睹了在她驚喜派對時上與琴林的對話,目睹了橋下獨自瑟縮的她,也目睹了湖邊墨取連同冬城等人為她準備的驚喜,那一幕他們與冬城的互動曾經久久地觸動了我的心。 那之後,他們又在湖邊亮起了好幾次木燈,我悄悄躲在一旁拍攝,直到 琴川第一場高考的晚上,我有要事跑開,偷偷留下攝錄機,而我沒有料到,他們倆人竟同時爽約。 更沒有料到,攝錄機攝下的最後的一幕,是冬城偷溜出病房,於湖邊失足墜湖,死亡的過程。 「恨你嗎?」我笑著低喃:「不,我知道該恨誰…」 但琴川,我很好奇。 時己至此,若我把『選擇』重新交付於妳,妳將如何選擇? 第31章 墨取 :第六道,琉璃門 一 「參賽者快到達了,請各位評判就位。」在副導演指示下,我與其他評判一起走到臨時搭建的木檯上,各自就坐。 冰湖的遠方,一個攝影師在前,另一個在側,被圍在中間的倆人平列往前溜去。 蒙著雙間眼的他們各自抓著粗繩的兩端,溜得極慢,在拉展的繩子中央有一個平板,平板上放著一個箱子,箱子是稍有偏頗便會掉落的距離,我承認二人很有默契,卻覺得非常不好受。 二人的動作很到位,也十分流暢。我從來都不知道琴川會溜冰,在我記憶中的她一直是個不愛活動,總愛孵在家中的女生。 人影還是很遠,但我留到她左腳的動作有些不協調,眉心緊著,腳好像崴了。就在這時,男生叫停了她說了些什麼。她看起來非常不情願,但最終拗不過他,二人緩慢地把繩平放冰地。男生溜到她的身前,蹲下身,曚著眼摸索著她的腳踝。接下來,他們沒有再溝通,但我從男生背影確定他正十分生氣。他詢問了一下對講機後,就直接無視的琴川異議,強硬地背起她,再用粗繩把二人和箱子一同梆栓。 男生飛速地往這邊溜去,又空出了一只手抬起琴川的手胳,孩子氣地示意她張手,感受在風中滑翔的快感。 「喲呵!」他們各自伸出一只左手和右手,冰上反射的刺白陽光遠不他倆笑容觸目耀眼。 我的目光久久地凝在琴川絢燦的笑臉上,突冗的青筋像鐡鏈一樣拴住手背,我不期然揑緊了椅上的毛毯。 那在過去四年半我未曾對我展露的笑容。 他們照指示到達席前的終線,工作人員上前替他們解開繩結,他們並肩面向評委席,在未得到進一步的指示前,未有脫下曚眼的布帶。 「你們估計自己是第幾名?」 「雖然不確定,但從氣氛而言,我們是第一」站在我身後的翻譯員小聲地把替我口譯。 「要不是呢?」主持人問,又把米高峰轉放在琴川前,按著她的肩膞,問。 「能夠先睹沈先生的作品很高興,至於勝利」她用流利的德文說,盡管還矇著眼,但她的頭依然自然地調向男生,男生亦然,竟像相視而笑。 她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挺胸說:「我認同漢特的話。」 「不愧是情侶組呀,默契還真與眾不同。是的!你們是第一!」現場的音樂隨著主持人的宣布一同播出。 「慢著!dj,慶祝的音樂太早播放了吧,我可還沒有宣布冠軍!還不快停下?」主持人按著預先安排的台詞說了下去,又故意炒作氣氛:「現在還不是宣告冠軍的時候,不但模型還沒有確認是否完好,也還未知是否正確!」 音樂戛然而止,工作人員從箱子拿了一件模型,我的眼微微睜大,凝視著那件感覺異常熟悉的木燈。 「模型是完好的!現、在,讓我們掌聲請宫燈木」原創建築師、沈賢出場,為我們確認作品!」 我的心思全放在那個模型上,屏絕了會場上的聲音,但我的失神無礙比賽的進行。 「請問參賽者,為什麼缺少了十號木件?」沈賢問。 「這是因為,十號標記的標本與十號木件並不吻合。」琴川回答。 「何以見得?」 她接著解釋:「紫檀木,是十號三角標記的是木質標本,特點是暗紫色、稀有、價格昂貴、木質上乘。而十號木件卻不是紫檀木,而是名為尤卡坦闊變豆木(platymisciumyuum)的仿木,顏色與紫檀近似,市面上偶有黑商試圖魚目混珠出售。但是,兩者材質有極大的對比。而且,漢特分析了一個很重要部份。」 漢特接過她的把話棒,道:「在建築中,無論外型變化有多大,穩健的建築結構是不變的首位,任何一個部件,都有可能帶來嚴重的影響。然而,從這份藍圖來看,紫檀木的木件只起了裝飾用途,而在整體結整體結構考量來看,是可以刪除的。」 沈賢眨了一下眼,低頭,再揚頭時己經掛上一個認可的笑容,他朝主持人頜首。 「看來勝利己經落定了!dj,別猶豫,這才是你表演的時候!」大聲的音樂響徹全場,聲音終於把我喚回會場,聽到的是主持人激動地宣判:「今天的冠軍是,琴川和漢特.末拉,恭喜你們!」 「你們現在可以脫下眼帶了」主持人突然語塞,熾熱的氣氛好像一個沸騰的水煲,被唐突地丟進冰洞,冰熱的化學反應讓它成了一個炸彈爆發。 突然跑下評委席的我成為全場的焦點,眾人怪異的眼線追跡著畢直跑到琴川身前的我。 名為漢特的男生覺得不對,自行脫下眼帶,而琴川亦舉手到眼帶的梆結,想要拆開,但我按住了她,面向她,把雙手探到她的腦後,替她解下繩結。 弧道未改,但琴川真摯的笑容在我靠近一刻己然硬化,而她騙不過一刻不離地凝視她的我。 我慢慢掀下她的眼帶,她翹起的唇角跟隨我動作的節奏,像摩天輪的格位一樣節節降下。 凌晨開始,我連續做了好幾個夢。 夢中,我走過了三道琉璃門,紫色,藍色,綠色。 每個夢,都有關於琴川的影子。 眼帶像一卷舊式菲林帶,每一下的捲動,投影出不同逆時光的光景。 紫門後,舒瓦特森林中以月虹作為賭注。 藍門後,醫院中初見的她,為冬城擋下沸水。 綠門後,打算接應「過關遊戲」冬城的我,意外目睹琴川偷聽琴林與費得的對話。 黃門後,雨夜的湖邊,我們為琴川亮起『川』燈。 醒來後的我,找到古橋,在那再遇琴川,明白過來,是記憶,而非夢。 擁有rh血型的我、以色彩以藍子重塑記憶的「cyberphysischethorie」、夢中不一樣的琉璃門,所有的證據都直指一個事實-我,是「cyberphysischethorie」的實驗參與者。 而原本在實驗中成功封鎖的回憶,以墨畫為匙,開始解落。 除下眼帶,琴川笑容終於徹底褪下,在圍眾的壓力下她不得不張眼,眼是抖著開的,但那以後她竟然若無其事地看著我,眼神中甚至甚至有一些客氣。 表情,彷彿在等一個不巧擋於身前陌生人讓路。被惹怒的我,在還沒有意識到時任何情緒時,己把她緊擁入懷。 在所有在場的人愣住的時候,導演是唯一反應過來的人,他不斷嚷著指示「愣著幹嘛,攝影機不,攝影師就位!都給我動起來!」 「告訴我原因。」抱著她的手更緊了,問。 「謝謝您,評委。」這時,漢特的男生站到我背後,左手似是友善地拍我的肩,右手卻用力把我攬著琴川的手推下。 他的動作讓我終於注意到會場僵硬的氣氛,我沒有與他較勁,配合地與他右手一握,再禮貌一抱。 「我謹代表施馬都建築公司祝賀你們,餘下的比賽也務請加油。」我特意在說施馬都建築公司時減慢速度,分外明晰,又額外送上數句對公司「雄圖偉業」的簡介。 「一定,謝謝您。」他說。 在相互對上視線時,我不自覺打量著他。 這時候,其他評委由原初的吃驚,轉為不以為然,亦有一小部份的人擺出「果然是爭取機會宣傳」的不屑表情。 主持人識相地說:「這位評委可真熱心呀。在這我們先介紹一下在這一季新加盟為評委的施馬都公司」 我微笑回答主持人的問題,在適當的時間予以補充。 我想去看琴川的表情,但我抑止了衝動,是漢特提醒我被指舞弊的後果,至於他那道 緊追的視線,我選擇漠視。 湛藍雙眸,深邃酒渦。 我記住了。 紫藍綠黃,橙紅。 謎底,沉澱於餘下的二色回憶。 第32章 墨取 :第六道,琉璃門 三 「唷。好久不見!」他一把抱住了我,兩只腿夾了上來,像一只樹熊。 「夏亭?」 「你怎會在這,唉唷,想死我了!」夏亭湊近我的臉想要獻吻,我的雙手本能地以一個拍高空排球的姿勢把他的頭往後推,卻竟使不上力,往他肩上倒去。 男人以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們的互動,念念有詞:「你們是」 夏亭似有所覺,調開頭對他說:「沒錯!我們就是如你所想,如你所見的關係。」 「你真是個怪人。」男人眼神陰晴不定:「從多個角度說。」 「誠如你所言。」學弟一臉贊同。 「總之,謝了。」他逃也似的走了。「那我先走了。」 我頭劇痛,再也顧不上他,原地下。 「我送你。」見狀的他再沒有笑,打開車門,把我扶進副駛席,又按掣調底椅背。 「給我地上的藥盒。」我對檢看著環球定位的屏幕的他說。 「很輕你之前吃了多少?」他單手撿起藥瓶,放在手拋了拋,又借倒後鏡斜晲了我一下,問。 「給我!」我語氣很衝地嚷。 他沉默了一下,空出右手,順著剛才的動作拋了給我,我連吞下三顆。 「我們來聊天吧,分散一下注意力會好點。」過了一會,他說。 「剛才抱歉了。」 「你沒有疑問要我解答?」他無所謂地聳肩,再瞟了我一眼,問。 「你要說,自然會說。」我半翻身,背窗,又把手肘橫置於眼簾之上,掩蓋燈光: 「中場賽開始不就裝作不認識我了嗎?而且,從認識開始,早覺得你藏有很多秘密。沒有問你,是因為相信,懂嗎,小弟。」 夏亭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沒由來用高亢的聲量說:「唉唷,人家輸了,心情不好。」 「古夏亭,你最後那一下摔得太假。」 「真是的,這麼冷淡,好歹關心一下人家嘛。」他繼續用嬌澀女生的調調說。 「與其操心在你這種執袴子弟身上,倒不如關心自己一下。」我露出了笑容,但那很快又被痛意淹沒。 「那就讓我大發慈悲關心一下你吧」他挑眉,態度卻是認真的:「我說你,黃色,看不見吧。」 我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驚訝於他細微的觀察,但還是否認:「扯說。」 「剛才螢光黃色的路牌,瞎子也看得見。」 「一言難盡。」自從開始回復記憶後,完好的右眼便於數天內失去紫藍綠黃四色。「每個人也有秘密,你亦然。古夏亭,古望建築集團的接班人,就讀全球十大建築系的,為什麼要假扮我的學弟?我有追問你嗎?。」我搬出擋箭牌。 「純粹好玩。」他隨手揮了一下手:「在建築比賽認識你時,隨口織了個玩笑,沒想到你竟然一直信了。」 「小弟,現在想回來,那個比賽指定『同一所大學』的人組成隊伍。而且,由辦方組隊,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不是嗎?更何況,那個比賽跟這個一樣,都是由古望集團贊助的,有那麼巧合嗎?。」 我緩緩地說,確保他清楚聽到。雖然把單刀直入非我本意,但既然他開了頭,我並不打算再由他糊渾過去。 「唷,到了喔!」他時機恰當地把車停在一幢建築前,又把車匙塞給我,麻利地下了車。 「古夏亭。」我也下了車,站在車門側,少有地連名帶姓地喚他,又質問:「我認識的那個叫古冬城的男孩,是你的弟弟嗎?他還好嗎?」 他本來還是不理會我直走的,但背影在說到冬城時僵停,也就站住了。 「死了。」他握起拳頭,但聲線是平靜的,話落,他重新往前走了幾步,又倏地折轉身子,寬步跑到我面前說:「拜託,別再如那場與琴川的那場賭局一樣逃避,把所有通通想起來吧。」 「賭局?」我想起來了:「古橋下的賭局你是怎麼知道的?」 「自然有我的辦法。不過,那場賭局,你從一開始便己經輸了。」他往側調頭,似乎在努力穩住情緒,「正因為你無法正視自己所犯下的錯,才自私地回到『原點』。 你以為忘了就真的能返回原點嗎?不,除非你能逆著時光走回去。而你口中的重新開始,不過是自私地把傷痛轉嫁給琴川的行為而己。讓我告訴你這個自私的膽小鬼, 有些錯,一旦犯了,你的餘生就注定背負它。」 「去吧,那,有你想要的答案。」他看了一下房子,眼光停格在郵箱「費得·末拉」的名字上。 「這,是那場賭局的開端和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