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以东II:无尽神墓》 起源:Chapter 1 chapter1 “大姐呢?” “在里面。”两米多高的黑甲骑士转过头去,不想多说的样子,“心情不是太好。” “那……二姐呢?” “二姐刚刚被她扇了一耳光,出来之后就直接去别的相位了。” “所以你在这里拦着我,怕我也挨耳光?”少年的声音叹了口气,像是不由自主的的怜惜。“二姐性子很软,这次怕是又要憋着了。” 对方没有回答,斜倚在门口。 二人在一座日式城堡前交谈,这城堡的内门有三十多米高,竟然有直入云层的感觉。纵使两个骑士身材高大,远远看起来也渺小的很。少年的声音转过来,没有表情:虽然是带着头盔的,也没有能展现表情的地方,那头盔上五官所在的地方,光滑无比,他的面容是一个神秘莫测的蓝色光环。他比面前的黑骑士矮一点点,两米的样子。 黑骑士忍不住说。“你别进去了,她脾气一向不好,自己呆几天,说不定还可以正常讲几句话。” “这消气要花的时间可比生气用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蓝色面目的骑士说。“拿到那把刀之后,就更难接近了,连对我们三个的态度也变了很多。” “你怎么能确定?”黑骑士淡淡说,头盔的面目像一只黑色的凤凰——或者一只巨大的乌鸦。“我们四个很久没在一起碰头了,久到我都忘记了上次见面的样子。” “是的。然而,就算在一起了……”蓝骑士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看着城堡面对着的地方。 “就算在一起了。”他接着说。“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却还没有在我们的手中毁灭。明明骑马兜一圈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拖了快一百年了。” “大姐还没有在这里找到她要找的人。”黑骑士回答他。“纵然这里每一块土地都燃烧过了,也没找到那个该死的神王。” “……” 他们从城堡的正门回头望去,这恢弘建筑所处是在高地之上,而面对着的,是一片整个被烧焦的巨大平原,在永恒的血色夕阳下,全是望不到头的战火遗存,无数个角落还在燃烧的余烬,一切都是生命无法存活的迹象——即使侥幸得存,也会被平原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往来骑士们收割灵魂。 这样手持武士刀的骑士们在城堡周围无穷无尽不知疲累的游荡,还有一些就在城门两边守卫,自从蓝骑士来到这里,就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蓝骑士转回他光环般的面目,像是慈悲般的挥了挥手,他们才复又站立。 “这根本就没有意义。”蓝骑士回过头,跟黑骑士接着说话。“这种没有意义的寻找,她带着我们已经不知道毁坏了多少个维度的世界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结果。我们已经在违逆世界主的意愿行事。” “那有什么办法?”黑骑士耸耸肩。“难道跟大姐讲道理?” 蓝骑士不说话,对方看了看他,声音有点变小,像是怕什么人听见一样。“你不会真是来劝她这个的吧……” “我要进去。”蓝骑士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问。“她现在在做什么?我总不能满城堡的找她。” “大概在灰烬王座那里。”黑骑士说,随意的回手,也看不出如何使力,那扇小山一般高的城门就缓缓发声,推开了一条一人进出的缝隙。“你既然都想得这么周到了,我也不会拦着你。” 蓝骑士似乎是做了个深深吸气的动作,胸膛微微起伏,但是,却听不到任何呼吸的声音。 他光环般的面容似乎是看了一眼黑骑士,然后走过他的身边。黑骑士似乎是很忧虑的看着他的侧影,和他腰间的长剑。突然又叫住他。“蚊子。” 蓝骑士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小心点。”黑骑士说。“大姐手里只要还握着幻化之刃,你就千万不要跟她吵。” 没有回答。 盔甲微微响动,蓝骑士接着迈步,从容的走进城堡之中。 …… 宽宏的大殿地砖表面平滑,映射出巨大窗外的夕阳光芒。那映射是云层,离窗外极近的云层,这里似乎是在极高的地方。 蓝骑士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个空间,在他已经走完的那段路上,干净平滑到极致的地砖映着华丽的穹顶,有极强烈的宗教感:那大殿的尽头,也是穹顶,穹顶下是高高的王座,在如此华丽的殿堂内,却是石灰石一般的晦暗质地。 像是从那地砖中破土而出的石制植物一般,经历了生根和发芽,生长成这般晦暗的王座。 王座上是空的,没有人。扶手上搭着一把极细的黑色狭长物事。 那东西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非常长——非常长,长度好像已经过了三米,蓝骑士的面目看着那王座上的东西,姿态似乎是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有呼吸声。他的身形站在那王座数不清的石头台阶前,也显得有些渺小;蓝骑士犹豫了一下,向台阶上迈动步子,像是想上去拿那王座上的东西。 一声非人般的尖叫打破他缓慢的动作,蓝骑士回过头去。从巨大窗外被扔进来的,是一个样子筋疲力竭的女孩子,身躯直直的在地砖上擦行了数十米。头顶紊乱而忽明忽暗的光环和背后残缺撕裂的羽翼昭示了她的身份——这个年轻的神王衣衫褴褛,勉强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恐惧的看向窗外。外面袭击的一方就早已用更为匪夷所思的速度冲了进来,一脚踩在那个神王的胸膛上。 “大姐。”蓝骑士站在王座前,不是很快的说。“没必要这样的。” 厚重的武士铠甲无法遮掩金发女人高挑的身材,那盔甲是年代久远的灰色,深重而黯淡无光。盔甲没有包裹住的手腕和脚踝看起来白皙干净。她听见声音,转过来的面容是同样的肌肤,五官充满了东方国服的气息,和那头金发格格不入。她却有狭长的眼角,让本来柔媚的五官变得暗含阴狠。灰色的瞳孔深处有种岁月积累的淡然的愤恨,习惯性一般的流露出来。 她挪开踩着那个神王胸口的腿,又极用力的踢了一脚,女孩子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到无法出声,也没有力气起身,她头顶的光环愈发微弱。 “蚊子?”金发女人站在那里,看着蓝骑士,说。“做什么?” 她的语气是彼此之间很熟的感觉,但也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她看了一眼蓝骑士,就朝他走来……向蓝骑士背后的王座走来。 蓝骑士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眼睁睁看着她走上王座,拿起那柄极长的黑色物事,才说。“二姐跟你闹矛盾了?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 “所以你也是来闹矛盾的?”她的嗓子好像是有点哑,看着手中的东西,王座上留给蓝骑士的只有一个灰甲金发的骑士背影。 蓝骑士的话到口头,又忍住;下一刻是一声简单的金属摩擦声。 整个暖色调的恢弘殿堂被炫目的光芒笼罩:灰骑士手中的物事已经出鞘,却是一柄长得不可思议的武士刀,却只有两指多宽。那个殿堂下躺着的年轻神王的恐惧甚至让她有力气微微爬起来,挣扎着向后退,她瞬间的极度恐惧来源于那把刀。 “幻化之刃,神灵杀戮者……”蓝骑士在王座下低语,又像是叹息。“你如果不是回来取刀,我是不是会在王座这里等你更久一点?” 然而取刀显然是有目的的,灰骑士没有理会他的轻语,单手提着刀走下王座,走向往那个垂死挣扎的神王。走过蓝骑士身边的时候,他微微伸手,拦住了灰骑士。 女人的面容转向他,跟平滑头盔上的那个蓝色光环对视着。 她的神情是疲惫,疲惫深处,却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而出的暴戾。 蓝骑士面对着这样的神情,轻声说。“没什么必要的,这个世界的神王就那么几个了。” “……一个都不能活。” 灰骑士自顾自的喃喃说着,要接着往前走,却被蓝骑士再次伸手拦住了。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要贴上,蓝骑士的姿态看起来很放松。他空门大开的姿势,也没有什么防备的意思。“大姐,就这一次。” 灰骑士看回那个宝蓝色的光环,狭长的眼睛非常危险的眯起来。握着武士刀的手缓缓变紧。而蓝骑士也没有放开手。 两个骑士的身影僵在那里,气氛不经意间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境地中。 起源:Chapter 2 场景里甚至没有两个骑士的呼吸声,可能他们本来就没有,唯一能听见的是不远处那个小神王吃痛的呻吟和喘息。 她似乎是想要爬起来逃走,但每一下移动都会让她看起来更加疼痛,似乎是光着的两条腿都断掉了。她的光环翅膀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怕是短时间里没有办法快速自愈。 所以她就只能倒在那里,用手撑着地砖,眼睁睁看着王座下的不作声的两个骑士;而离蓝骑士更近的一种声音,来源于灰骑士手中的长刀,那刀可能是因为太长了,隐约有一种像是金属的自鸣声源源不断,听起来像是那刀在渴求什么。 渴求什么……? 灰骑士的手腕慢慢转动,那刀尖缓慢的上扬,眼看着几乎要高过两个骑士的头顶。 蓝骑士面容上的光圈比刚刚刚加亮了一些,他自然下垂的另一只手,离自己腰间的佩剑极近。 然而下一秒,灰骑士的手腕突然泄了力。她虽然还轻握着刀柄,长长的刀尖却失去支撑,像是普通的金属制品般砸在地面上;那刀似乎也不是很锋利,砸在光滑可鉴的地砖上,连划痕都没有砸出来。 她低着头,神情看起来突然犯困了,摇摇晃晃的站了几秒,抬头跟蓝骑士喃喃的说。“我困了……我去睡一会。” 蓝骑士对她这样的喜怒无常已经司空见惯了,点点头,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他的手也离开佩剑那里。“好。” “……那个女孩子,你爱怎样怎样吧。”灰骑士下巴朝小神王那里扬了一下,懒散的说,她的语气就好像真的急着赶去睡觉。踩着很轻快的步伐走上王座去拿回刀鞘,又一次下来走到蓝骑士身边,自顾自的把刀收起来。那刀极长,也不知道在一闪之中如何入鞘的。“反正她是死是活对我都一样。” 蓝骑士没有说话,光环像是在沉思。灰骑士的刀挂上腰间,撩了一下额前金发,有点笑嘻嘻的对他说。“要不你也尝尝神王的味道?” “是吗?”蓝骑士没什么感情起伏的说。“所有神王的死活对你来说都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转身离开灰骑士了——如果灰骑再度拔刀,他没什么底气让她又放下。毕竟感情在极度焦虑和极端的状态下可能会突然厌倦,也有可能突然暴起,灰骑现在看起来很累,他没把握赌第二次。蓝骑士走到小神王那里,弯腰把这个娇小的女孩子抱起来。 小神王在他怀里显得更小只一些,惊恐的看着他。虽然他没有黑骑士那么高大,不过也过两米了。蓝骑士看了看王座下没有动的灰骑士,女武士的金发又散了一些,她也没有接着去捋,就沉默的站在那里,表情模糊。 “我去找到二姐再回来。”蓝骑士抱着小神王转身,向殿外走去,对灰骑士扔出最后几个字。“你先好好休息吧。” “……你搞什么。” 黑骑士还守在门口,刚刚还犯困般的晃了晃头,却被护城河桥上走来的蓝骑士吓了一跳。“这么快就出来了?她都怎么跟你说的?我都差点想进去找你。” 蓝骑士摇摇头。“大姐拿着幻化之刃,我就没说;那刀的感觉越来越不对了,得想个办法让她把刀放下,不然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差……” “嗯?这什么啊?” 对面好像没听蓝骑士再说什么,两米五的身形好奇的探头看过来,看蓝骑士怀里的小神王:女孩子被两个骑士的围观吓的不轻,头瑟缩着在蓝骑士怀里埋得更深,全身都在发抖。 “你这样会吓死她的。”蓝骑士无奈的看着对方的举措,推了推黑骑士的肩甲。“我安顿一下这个小东西就去找二姐。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个宇宙了?” “不知道。”黑骑士干脆的说。“二姐捂着脸从里面出来,甩甩手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真麻烦。” 蓝骑士有些泄气的低声说,随意的跺了跺脚。 两个骑士中间的地面忽然涌动起蓝色的浮光掠影,愈发浓烈,浓烈到看不清地面的颜色,仿佛连通到另一个世界一般。从那深不见底的蓝色中缓缓跃出的,是一匹银白盔甲的高大战马,和它的主人一样,没有五官,银甲包裹的整个头部连眼睛都没有,只有额头上一个蓝色的宽阔光环。 蓝骑士走了过去,动作很慢的把小神王抱上了马背,自己也翻上马背,银甲的金属碰撞声短暂响起。 “大姐精神很差,这几天大概不会出战了。”蓝骑士拉过缰绳,抱着身前的小神王,低头顺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还在地面上的黑骑士说。“我自己去找二姐。你就呆在这里吧,要是有什么事情……自己看情况解决下。” 黑骑士茫然的挥了挥手。“好……” …… “你别抖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从地面上浓郁蓝光中冲出的战驹,片刻间已经不知道跨越了多少距离。蓝骑士拉住羽翼般的缰绳,勒马回望,刚刚离开没有多久的城堡,此时已经化为地平线上的巨大剪影。那里地势极高,加上城堡的高度,像是一座直通天际而布满燃烧余烬的王座,在残阳下恢弘而黯淡。 蓝骑士头盔上的光环忽明忽暗,而后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身影把自己的胸甲抖的不停鸣响,有点无奈的说。“你到底是冷还是疼?我明明把你的两条腿都接好了。” “你也是骑士……”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小声说,把自己破碎的衣襟往脸上拉,这是她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 蓝骑士没有在这点上多说什么,知道一句两句也解释不了太多东西。“你是在哪里被抓住的?这几个月骑士团把半片大陆来回扫了七八遍了,都没有找到跟你一样的人。” “一直躲在北方的翠绿空谷里,结果上个月……被那群人向骑士团告了密,刚刚那个……她直接带着人扫荡了进来,走过之处都化成灰烬,整个山谷都烧了起来。”女孩子低声说。“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刚抓回去那里,就死在她的刀下了。你们带来的全都是灾难,无穷无尽的灾难。” “你还有同伴吗?”蓝骑士若有所思的问,看见女孩子警觉的看着她,又把脸埋到一边去,有点失笑。“我不会去抓她们的。” “我也不会相信你。”小神王说。“你把我扔到岩浆河里算了。” 他们两个人骑着的战驹刚刚好走过一条混铁的长桥,很远的下面缓缓流淌着岩浆一般的河流。蓝骑士侧头看了看那几千度的景象,语气像是带了一点苦笑。“我比这东西还可怕?” 小神王不再理他。 “你以前是多大的?看你样子只有十五六岁,这边的人不过二十岁是不能参加仪式的吧?”蓝骑士饶有兴致的问。“还是我记错了?” “北方领主的规定是二十岁以下的人的父母有权利拒绝把孩子投入仪式。”小神王突然开口,语气有点冷。“领主贵人多忘事,没太顾及那些流浪的孩子是没有父母护着她们的。” “哦————”蓝骑士顿悟,拖着长音。“所以北方领主后来被你屠城了?几年前蔓延整个北方领土的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月,当时我们四个来回把责任推了好久,谁都死不承认,还差点动起手。” “我和朋友一起烧的,他活该把他的子民都卷进来。”小神王白了蓝骑士一眼,还是有点愤恨。“跟我们做的事情比起来你们的责任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这片大陆上连一点绿色都看不见了。我们只是复仇而已,你们就只是漫无目的的烧毁一切,所谓的天启就是这样永无止境的纷争?” “那倒不是。”蓝骑士竟然点了点头。“其实还是有目的的……” “你……”小神王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对方的态度这么软。 而蓝骑士的叹息听起来更软。“你也知道,你们的世界已经被翻来覆去的燃烧过好几遍了,可是你在,骑士团至今还像游魂般在每个角落飘来飘去的,其实只是为了找个人而已。” “找个人?”小神王问。 “也不尽然,是在找个很古老的神王……嗯,就是你的同类,不过不是本地的,而且,也比你大不少。”蓝骑士没拉缰绳的手摸了摸小神王的头发。“结果一直都没有找到……而大姐又不肯去别的相位找,坚信她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跟着她翻来覆去的在这里找,从来到这里开始,大概找了几百年吧。” “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头绪,所以就一直烧着战火让我们一直遭殃?可你们不是全知全能的吗?”小神王的语气有点抱怨。“不会就是你们其中某个把要找的神王藏起来了吧。” “谁知道呢。”蓝骑士有点不自然,拣了个话头接着说。“这片大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找个好地方藏人,几百年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那个神王叫什么名字啊?”小神王问。“这里的神王已经不剩几个了,说不定我见过。” “……寻衣卒。”蓝骑士想了一下,说。“意思就是寻衣之卒。白头发,比你高一个头多一点,很漂亮。瞳孔,光环和翅膀都是血红色的……有见过?” “没有。” 蓝骑士又随便问了小神王几句有的没的。他的马不知何时就驮着二人走出了那片山地,仿佛移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眨眼之间,马蹄声就在一处极深的山谷裂隙里响起来——这地方非常深,而且只有一人多宽,前后都看不见尽头。夕阳的光芒被头顶近百米高的一线天挡住,照不下来。 战马和骑士光环般的面目在逐渐浓郁的黑暗里渐次发亮,却又不仅仅像是照明的功能。山谷的气息幽暗寂静,小神王情不自禁往蓝骑士怀里靠了靠。 裂缝的尽头像一扇天然的拱门,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蓝色雾气,像骑士和战马身上的颜色,看不见里面。 蓝骑士从战马上下来。走近两步,似乎是要伸手拨开那片蓝雾的姿态,却听见身边不远处的声音。“捡了只小猫回来?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这又是个女人的声音。 蓝骑士身形僵了下,有点没有预料到的样子,慢慢转头。 从门口苍蓝阴影下走出来的女人抱着肩,浅青色的兜帽长衣遮住上半边脸的眉眼,嘴唇的颜色很淡,抿成一条容易亲近的线。女人的头发分成两缕长长的辫子,从领口柔顺的流出来。她衣服外的精致盔甲有古朴的花纹,长到膝盖的袍子一尘不染,也不知是不是那衣服的原因,一层薄薄的青色流光覆盖了她的全身上下,从发梢到靴尖。 银甲的战马低低的咆哮,钢铁的蹄子击打着地面,略微的晃动让马背上面坐着的小神王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拉住缰绳,有些发抖的看着这个全身流淌着青色流光的女骑士,一步一步走近。 “……”蓝骑士也看着她,有点停顿的开口。“二姐好。” …… “就这些?” 华美的盆形容器里空无一物,凭空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同时温暖着周边几个人的身体和灵魂,和外面山谷的寒冷格格不入。这里没有光源,幽暗的殿堂里却四处都是波浪般反射而出的水光嶙峋。小神王裹了毯子盘腿坐在一张极长极宽的榻上,恐惧而好奇的看着殿堂里另外两个骑士——尤其有一个还坐在她的身边。 青骑士伸手过来,又擦了擦小神王湿漉漉的头发,把她露出来的脚尖也盖上毯子。“还冷吗?” 小神王怅然的摇摇头,对这样温和的态度不知所措。而另一边的蓝骑士开了口,是接着青骑士刚刚的问题的。“就这些,之后我就带着这个小东西出来了。而幻化之刃……仅仅我能够感受到的力量,都太强大了,难以想象造物主会让如此失衡的东西存在。那刀出鞘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本来准备好的话不能说。” 他站在一面墙前面,墙的高度直入漆黑幽暗的穹顶。随着他面目的忽明忽暗,穹顶的幽暗退却,蓝光照亮整个墙壁,却是一面精致恢弘的浮雕:那是一个半跪着的女人,面目被面纱遮盖,看不清楚;而伸出的四条手臂纤长,四只手里分别握着四柄造型古朴的武器。 “我不是小东西。”小神王小声而不情愿的说。“我也有名字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青骑士的兜帽遮住上半边脸,但还能看见回头时的一抹微笑,她伸手拉了拉小神王身上的毯子,这么问。 而对方想了想又倔强的闭嘴了。“我不说……人家都说骑士有了别人的名字就能夺走灵魂的。” “那,你愿不愿意把灵魂给我?”青骑士顺了一下小神王的头发,很温柔的说。 女孩子愣了一下,把红了的脸颊缩进毯子里。 青骑士失笑着又摸了一下她的脸。“你刚刚说夺走灵魂什么的……那都是谁编出来给你们听的?” “大概这个世界的那群人类吧。”蓝骑士在墙前背着手,无所谓的说。“神王压在他们头上有几百年了,搞得民不聊生的,大姐带着骑士团刚刚降临到这里扫荡神王的时候,一群人还以为是福音,好笑的很。” 这样立场分明而又无所谓的话让小神王一下子又警觉起来,裹着毯子往后缩了缩。 蓝骑士好像也不是太在意这边的心情,看着那墙上的浮雕,接着说。“我们现在完全没有拦住大姐的能力……混沌天戈和绝望青锋都被寻衣卒偷走了,大姐手里的幻化之刃在四把古物里是最强的,偏偏又和她相辅相成,事情只会越来越坏……等到这个世界陷入黑暗,被天启烧成灰烬,她也不会停止的。” 青骑士看着他的背影有三四秒,似乎在仔细想他刚刚说的话。“刀在谁手里,都不重要;拿刀的人的品质才最重要……大姐性格本身就很不完善,大概她灵魂里那些负面激进的地方在潜移默化里已经被幻化之刃扩大了很多倍了。” “也不能说大姐性格很负面吧?”蓝骑士说。“谁知道呢,可能当时真的伤心太深了……” 他好像说到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只一句话就自己顿住。 “爱情啊……”青骑士已经听出了蓝骑士的意思,无奈的轻笑。“无论跨越多少个维度,多少个平行宇宙,多么强大而坚不可摧的存在,都会陷落在里面不能自拔,不能幸免。一个灵魂对苍茫世间另一个灵魂的不甘,寻找和渴求……永永远远都是无解的谜题。包括你……也没有预见到这一个未来吗?” “我能预见到无数未来。”蓝骑士沉默,然后说。“而我,永远无法企及我预见到的未来。” “寻衣卒逃走之后,大姐一个人逃避到别的世界去……我们三个找了好久好久,最后她自己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已经是那把刀了。”青骑士回忆着。“从那时候开始她就陷入了要找到寻衣卒的执念……那样强烈的感情,看起来是仇恨,其实并不是的,她就只是想找到寻衣卒而已;在这寻找的过程里,却把自己被背叛的怒火迁给了无数个世界的神王。” “我……我是不是听懂你们说的什么了?”小神王突然插嘴。“你们那个大姐……那个全身灰烬的骑士,跟一个叫寻衣卒的神王以前是在一起的?” 两个骑士都没有说话,也不像是在听她讲话,自顾自的想着别的什么。 “后来你们的大姐跟那个神王分手了?还是那个神王……背叛了她?”小神王接着问。“所以你们就帮着她穿越无数个世界为了找到那个神王?在这个过程里她把怒火全烧在了遇到的其他神王身上?” 青骑士转头微微笑了笑。“小东西很聪明呢,这么聪明怎么还会相信那些骑士夺取灵魂的话?” 蓝骑士没有说话。 “已经找了一千年了……”青骑士喃喃道。“一千年,足够毁灭一个世界,也足够让一个世界从深渊里升起;可我们依旧找不到寻衣卒,她到底能去哪里?难道还有低等的世界吗……” 蓝骑士突然转过身。“二姐,我先走了,别的相位有点事情。” 话音未落,一片蓝色的火焰就在他顿足声中燃烧开来,在他背后的墙上逐渐成型,是一道浑圆的传送门,幽深的门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同样颜色的环形面目看不出表情,朝榻上的小神王那里扬了扬。“那个孩子你喜欢的话带走也好……我这边,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多一点。”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进熊熊燃烧的传送门里。而青骑士忽然开口,叫的是一个不常用的名字。“蚊子。” 她的音线很轻也很冷静,似乎是要问什么重要的事情。 蓝骑士在传送门前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在等着她问的样子。 “其实……”青骑士说。“其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寻衣卒在哪里?” 起源:Chapter 3 蓝骑士的身影在传送门前停下,那是绝对的静止,甚至没有生物该有的呼吸导致的身形微微起伏。 幽暗殿堂里的气氛有一刻凝结起来,他银色盔甲无数接缝下的宝蓝光芒,和青骑士的青衣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交相辉映,并不是敌对的意思,而是极度的紧张和肃穆;蓝骑士的手离腰间的剑柄很远。 小神王怔怔的看着两个沉默的骑士,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毯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她感觉到就连蓝骑士面前的传送门都无声的燃烧着,像是等待着一个回答。 良久,他微微仰头,少年般的声音似是叹息,又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掩饰,象征性的标准而简单。“二姐想多了……这么久了,我们四个都是在一起找她的,我如何知道她在哪里?” 又是长久的寂静。 “一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我们吗?”青骑士又幽幽的问。“或者更久的时间?” “……二姐。”蓝骑士说。“我不方便带这个小孩子,以后就跟着你了。” 不算交代的交代,不算回答的回答。蓝骑士迈动脚步,跨进了传送门里,像某种潜意识里的逃避回答,蓝色的火焰烧上他银白的盔甲,在小神王的瞳孔里化作一个蓝色的火点,转瞬间消失殆尽,化为虚无。传送门燃烧过的地方只留下那面浮雕精美的高墙,复又沉浸在晦暗的阴影里。 “他,他走了?”小神王瞪大眼睛。 传送门这样高深的东西,她也只是道听途说过,没有想到过在这种情况下能亲眼目睹。 青骑士的背影点了点头,而她自己向前走去,走过蓝色火焰曾经烧过的地方,驻足在那面高墙之下,看着墙上复杂古朴的浮雕陷入沉默。 小孩子是耐不住寂静的,这其中包括活的更为长久的孩子。等不到回答的小神王披着毯子从榻上悄悄溜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到青骑士身边,看见她的目光依旧在那墙上神明的四手间游离,心事重重的目光依旧柔顺。小神王大着胆子问。“这墙上女人手里的东西……就是你们刚刚说的丢掉的武器吗?” “不算是。”青骑士摸了摸小神王的头。“以前四件古物都在我们手里,后来被人拿走了两把;但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那……那把长刀。”小神王看见墙上神明一只手里的浮雕形象,又有些恐惧的神色。“那简直是毁灭神灵的东西,难道对于你们不重要吗?我们遭遇你们那个领头的女武士的时候,她手里这把刀……我遇见她之前,以为神王是刀枪不入,不朽不灭的……可是我的几个同伴迎着她的刀冲上去的时候……” 她的声音变小,好像不忍回忆那日的惨烈。“那个山谷里,刀锋到过的地方都变成了铁屑一样的粉末东西……连我那几个同伴的身体都一样……灰飞烟灭……” 青骑士在小神王的面前蹲下来,听着她的声音帮她理了下头发,然后笑了笑。“现在还害怕吗?” “有……有点。”少女在青骑士的目光里低头咬着嘴唇,而手一直拉着自己裹着的毯子。“我一直都害怕打仗……已经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战火,一开始失去身边的人的时候很难过,悲伤的像死一样;可是渐渐的失去的人越来越多,就越来越不容易悲伤;剩下的只有恐惧……恐惧战火某一天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跟曾经失去的所有人一样……” 青骑士轻声说,看着少女的身子。而后慢慢伸手,向后拉下自己的兜帽。“你一直在抖呢……这里很冷是吗?” 小神王的眼睛微微睁大。 两条精致的发辫垂到胸口,铜色的发环上刻着一圈古朴的符文。兜帽下的女人五官,是永恒的年轻,从额头到脖颈的肌肤如灵体般纯净而微微亮着青光。眉目深处深涵住的,是沉淀了无数时光的温和而安详。可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丝哀伤,像是亘古以来便存在在那灵魂深处。一双正青色的瞳孔,却只能用温柔来形容。 小神王面对着青骑士脸红着,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来不知道把这个世界遍布战火和疮痍的人,有这样温柔的面容。 “这边扣子也要系上……好了,穿好了,这样就不会冷。”青骑士的手细细的动着,把自己青色的兜帽长袍披在了小神王身上。“我也不会在这里久留更多。他走之前,让你跟着我。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我没有地方去了。”小神王想了想,只能怅然回答。“可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没有战火的地方,你不会害怕的地方。”青骑士还是蹲在她面前,帮她顺着头发。 “离开这个世界吗?”小神王有一点兴奋,但神色很快又黯然下来了。“可是,我还有东西丢在这个世界没找回来。” “什么东西?” “……那把刀,我的项链,可能缠在那把刀的刀刃上了。”小神王犹豫了一下,说。“我被抓到的时候……不是,我本来,有机会跑掉的,因为那个山谷里面很曲折复杂,骑士团没法短时间内全进来。可是那把刀太快。最近的一次只差一点点就划开了我胸口,我躲开了那一刀,但是飘在空中的项链被割断勾走了……” “是很重要的东西吧?”青骑士一直听着,看着小神王拿手比划的样子,问。 “那是一个很大的铃铛,是……跟我一起躲避战火的一个姐姐,留给我的东西。”小神王很难过的说。“在一起奔波流离了很久,那时候我半夜害怕的睡不着,都是她把我抱在怀里,摇着那个铃铛哄着我;后来……后来就只剩下那个铃铛了……” “如果你拿回来那个。”青骑士打断她说到最难过的地方,抹了一下她眼角的泪光。“就不会害怕了,对不对?” 是很突兀的问题,小神王愣愣的和青骑士对视着,大概几秒钟,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青骑士把兜帽从小神王的颈后拉起,盖住面容。她的指尖拂过少女的脸颊,笑容依旧温柔。“那好,我回去帮你拿。” …… 有光芒。 深渊里缓缓下落的神秘蓝光,和尽力的向四周伸展的十二条羽翼,相比于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明亮而又黯淡。 在那光源中间缓缓下落的少年顶着同样蓝色的光环,表情不是悲也不是喜,像是在思考更多的事情,而这样缓缓下落的姿态已经维持了不知多久。时间在巨大空间里变得缓慢起来,直到蓝色的光芒终于照亮底部的物事,他才微微移开眼神,看着下面。 深渊底部面目全非的古旧城池,仿佛被连根拔起又扔下大地,所有建筑杂乱无章的纠结在一起,像一座看不出坡度的圆锥巨塔。蚊子的低声叹息在离地面还有几百米距离的地方微不可闻。 收拢了十二条蓝色羽翼的少年终于回到地心引力的作用里,踏上废墟地面的时候,有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少年自己似乎是这个深渊底部唯一能听见声音的生灵。 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其他的存在无法回应他的声音,或者不想应答。蚊子头顶的蓝色光环照亮四周环境,扭头走向更高的地方,熟门熟路的姿态。 “从灰烬王座出来的时候,稍微做了点别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他开口,对着面前即将要到的地方,像是在解释些什么。“这个地方离我约定回来的时候又过了多久?一年?两年?” 黑暗里路的尽头没有回答。 “算了……”蚊子自顾自的笑。“你也不会在乎一年两年的。” 走过一栋斜插而下的大楼废墟,转角过后,是整个深渊底部城池废墟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块勉强算是空无一物的平台,扭结的无数铁栏杆之后,是十几层楼高的落差。那平台似乎本来就是某座建筑的楼顶。地面水平微斜,在蓝光到处,肉眼可见的遍布灰尘。 空中顺下一条长度不可思议的铁链,铁链在平台的栏杆后,吊着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远远看不清楚。在离那身影最近的平台处,跪着一个黑衣的女人背影,双手互握抵在胸口,像在做一个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祷告;她的面前,两柄武器入土三分:长枪多刺,造型古朴怪异,材质像烧焦的黑红熔铁;而镰刀曲柄弯刃,绿色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刻在刀刃之上,幽绿鬼火般忽明忽暗。 她祷告的姿态在蚊子向她的背景走近的时候画上句号。女人转过来的面目白发红眸,凤眼长眉,像极了曾经骑士们穿越无数相位搜寻的那张面容。 “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十二年。”寻衣卒看着手插口袋走来的蚊子,说。“你我……都不畏惧时间的流逝,但这个世界是经受不住,她也经受不住。” “……计划赶不上变化。”蚊子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也不是被什么大事耽搁的,回来之前,捡了一只小猫,不过已经交给别人养着了。” 女人沉默着,没有打算接这句话。她头顶的光环在微光中亮起,是熔岩烈火般的赤红,热情又危险。某种意义上比少年头顶的颜色更加明亮而纯粹,明亮到照亮了身后平台尽头吊着的身影:那是一个面目低垂的长发女子,五官只能看见一双紧闭的狭长眼睛,苍凉的金属面罩遮住大部分面目,和身上的贴身盔甲像是一样的材质。而繁复的纹身从没有被盔甲覆盖的双腿爬出来,直到足尖。 “十二年……”蚊子在寻衣卒的目光里走到她身边,也看着半空中沉睡的身影。“十二年了,都没有找齐三块灵魂碎片吗?” “只有两片,只有她的神性和理性。”寻衣卒说,也看着那身影,眉目里有焦虑和担忧。“她灵魂中感性的部分失落在这个世界,我的力量已到尽头,无能为力……但是你可以。”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找不到……出事的时候,神墓里的维度,空间和时间线都被炸得乱七八糟的。”蚊子低头踢着石子,想了下,抬头对寻衣卒说。“大概最后一片顺着时间裂缝被炸到过去或者未来了也说不定。我在前后几百年里找一下,应该不会太难。” 寻衣卒默然点头,蚊子笑了笑。“我不觉得这十二年你一直陪她呆在这个墓里。” “你有你的棋。”寻衣卒回答他。“我自然也有我的。” 话音未落,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面前长枪的枪柄,低头闭目。 她身后的蚊子微微扬眉。 十二条鲜红色的翅膀,从神王挺直的后背上倾泄而出。这是其他世界的同族无法比拟的力量,一瞬间红光几乎充盈了深渊无边的底部。在这些红光的照耀下,平台后渐渐成型一副巨大的幻象:那是一座巍峨陡峭的山脉,而绝壁之上,竟然建起了层层叠叠的建筑群落,像是某种不可能完成的工作。而无数红色的匹练,在建筑穹顶之上,猎猎飞舞。 “教廷吗?从你这里起源的?”蚊子看着幻影,问。“真稀奇,我印象里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更讲究些侠胆豪情,武林门派的东西。” “这个凡尘,有些人没有恐惧,有些人空有力量,有些人循规蹈矩,还有些人充斥欲望,他们是截然不同的,怀揣着不同的灵魂;但是他们的灵魂深处却都有一样东西,可以轻易操控。” “什么?”蚊子问。 “信仰。”寻衣卒的瞳孔里烧着混沌的红,她迎着这般恢弘的幻影,淡淡说。“不会有比信仰更能让他们呆在掌心的力量……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好想法。”蚊子的目光从虚空中那些建筑群落上扫过,又想起了什么。“有名字么?” “我没有给他们名字,但他们给自己冠以日月的称号。”寻衣卒说,握着长枪的那只手缓缓松开,充盈巨大空间的幻影和羽翼消于无形。“明明只是数量众多的凡尘生灵,却要用日月来形容自己,倒是离初衷很远。” “日月?日月神教?” 女人沉默着,没有回少年的话。 “然而再微不足道的人在这个凡尘也是一步大棋,更何况这么大的规模和数目。”蚊子又笑。“你大概也不会放心随便交给谁吧?” “这个凡尘里,我留下的血脉还在颠沛流离。”红眸的神王回答他。“只要在对的时间里,那个教主玉座上坐着的是对的人就可以。” 听着这话的蚊子啧了一声,好像想立刻问什么,但又忍住了。低头很是沉默的踢了几下灰尘和石子,又捡了个话头说。“你还要在这里陪她么?” 寻衣卒好像是很无奈的笑了下。“鬼知道你那三个兄弟姐妹会在那一刻找到这里。” “如果大姐真的找到这里。”蚊子犹豫一下,说。“即使你手里有镰刀和长枪,也是挡不住她降临到这里的;所以,其实你在不在这里都一样。” 这在两人间似乎是个很难提及的话题,话出口便是心照不宣的尴尬。寻衣卒额前的白发遮住眉目,女人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看着平台尽头入土三分的两柄武器;那武器失去了她的触碰,一丝光芒都再无,镰刀宽阔刀柄上的无数符文失却光泽,安静的沉浸在深渊的黑暗里。 “你我其实还都知道。”寻衣卒说。“就算她发现了这里,来到了这里,我也不会怎么样的,是不是?” 这一次倒是蚊子没有回话,寻衣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平台边上,走过那两柄寂静的武器,看着平台外的半空,那个被铁链高高吊起,双目紧闭的少女。 “可是,小翎……”寻衣卒轻声细语的说。“她不会放过小翎的;如果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我能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拦下些什么。” 少年低头闭了闭眼,心知再无法劝寻衣卒做什么,抿了一下嘴唇,光环和传送门燃烧着同样的蓝色火焰,在虚空中烧出来,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二姐好像在我这里看出来一点端倪,搞不好她趁我不在,先发现这里,事情可能更麻烦一点。” “蚊子。” 寻衣卒凝视着半空中的少女,没有回头的问。“这个世界的人用正与邪,对与错来划清自己和他人的队列。” 蚊子站在传送门前,等着寻衣卒说完。 “你说,我们是对的还是错的?” “有意义吗?”蚊子蓦然的笑,很轻松的样子。“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做什么,而不是我们做了些什么。” 传送门在少年迈步进去的一刻归于虚无,只剩尘埃四散的空气和微风,干燥而短暂; 寻衣卒在平台边缘,她微微合眼。光环熄灭的瞬间,周边的环境再无光源。 深渊底部,这座巨大的城市废墟,复又沉浸在几千年都并无二致的浓郁黑暗里。 Chapter 0 小餐馆的卫生间里没开灯。 晚饭的时间,这家店规模虽然小,但生意还是很火,外面宾客的声音还算喧哗,隔着卫生间的门传进来却有种隔绝的感觉,像失聪的人对着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明知道震耳欲聋,却无法为之所动。卫生间这一面只有一扇向阴的窗子,外面又下着小雨,天色是六七点钟的光景。 脸上还有一些凉凉的水滴,不过这次终于不是眼泪,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我从牛仔裤的后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叼着烟洗干净手,不算用力的很快吸完,把烟头扔到马桶里。 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 姐姐坐在门口窗边的座位。 可能因为上菜有些慢,百无聊赖的等着。 她托腮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我走出来的角度看过去,她像每一个这里坐着的宾客一样,除了有些好看,普通的再无过人之处。是我像看到的样子——比起来什么穿越五百年还带着不食人间烟火气息鹤立鸡群的小说女主角来说,正常一点显然少了很多麻烦。 当然穿了五百年还能跟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确实还有一个,不过我们还有段时间才会见到。我走回桌子的时候服务员正好上菜上来,姐姐隔着服务员的胳膊看见嚼着口香糖的我,有点皱眉。“又偷跑去抽烟了?”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磨蹭了这么久还是让她闻见烟味了,于是愈发磨蹭的坐下。想形式性的辩白一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还是托腮看着我,扬了下眉毛,伸出手。 我老老实实的把 烟盒和打火机交上去。 “戒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没事的。”姐姐接过东西,动作熟练的转身放进包里。然后开始给我盛汤,山药炖牛肉,是这家店比较拿手的一个菜。“今天面试结果怎么样?” 我的手僵了一下,停顿了三秒多。“……应该没结果吧,中午在那公司排队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前面好几个人的学历,都是起码的本科毕业的,人家就应聘那么几个位子,怎么挑也挑不上我。” “可是她们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应该没有工作经验吧,这年头工作经验很重要的,这种情况下其实你可以跟她们打平。”姐姐把盛好的汤放到我面前,非常老于人情世故的说着,顺带安慰了我一下。“好像云水一直不同意你去面试?” “他想把我弄进大学里去,说起码也要念到本科才好,不然工作真的很难办。”我耸了耸肩膀,不自觉的冷笑一下。“我就说不现实,反正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念书,又很难和那群象牙塔里的女大学生们交流到一起去。” “这个不能当理由的。”姐姐说。“你看我现在跟身边的人交流的就很和谐。” 我啜着汤靠着椅背,心里无限叹息,惆怅之情不亚于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的名字叫林之夏:起码,一个月前拿到的那张新身份证上,写的是这个名字。至于以前那张带着另一个相差无几的名字的身份证,葬送在了一团小小的火团里,我很仪式性的烧了它。火焰就如同我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样,吞吐而忽明忽暗。 在我对面的这个熟练的喊着服务员加汤的女人,是我心里最重要的几个存在之一,我喊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她做姐姐,而这称呼实际的意义不知道要比字面大了多少倍:在某段荒唐岁月的尾巴上,她给过我姐姐和母亲同时能给的东西,爱,陪伴,关怀,等等等等。回忆是一段极长的故事,用年份来计数,用百年来跨越,穿越两个世界,一直不变。 还有现在……我抬头,抽着眼角看着此时此刻的饭店门口,淋着雨匆匆跑进来的少年,还在四处放眼寻找我,他黑色t恤的领口上全是金色的印花,按淘宝风格怎么说的来着——嗯,低调奢华。这枚低调奢华的少年叫顾云水,就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了—……说是未婚夫妻的话,其实还早。毕竟这货到现在还在念大三。 不过他身后那个,一脸惺忪好像还没睡醒的男人,倒真的是姐姐的未婚夫,姐姐一生的挚爱。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她们两个的感情,我们四个人的命运也不会交汇,他的名字在这个世界提起来大概比较跌眼镜……一般的话,我都是直接喊冲哥的。 在这个世界,姐姐的名字更震撼一点,考虑到这个问题,她身份证上是很平淡的东方白三个字。如果你说你很耳熟前段时间的某个古装电视剧,里面有个魔教教主的化名也叫这个的话,诚实的我也只能默默点头表示……正确。有关这些东西。剩下的长话,大概都可以用回忆太长来短说。不过起码现在坐在一起的四个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里的正常人。 顾云水坐在我身边,很干脆的揽我过去亲了一口脸。冲哥接过姐姐盛来的汤,问。“嗯?之夏今天面试怎么样了?” 我眼角又一抽。“能不能别问这个了……” “找了一周工作了,我这边也给介绍了不少,不过其实现在这样还确实是学历比较重要。”姐姐给我解围,转向云水那边。“云水找好学校了?” “啊?啊。”顾云水松开揽着我肩膀的手,跟姐姐说。“就是我现在念的理工大学,校方那边,我稍微找了一下关系,主任说如果有高中毕业证的话,可以算体育特长生录进来,然后我看了一下她的高中记录……”他斜眼看了看我,接着道。“咋说呢……找人做个高中毕业证还是不难的……” 我捂着脸,内心阴影成多边形无法计算面积。 “……之夏,你看,大家都觉得你把大学念完比较重要。”姐姐淡定的说,完全不像刚刚两个人时候耐心安慰我的样子,眼光扫过顾云水和冲哥,两个男人顿时全都是正襟危坐的跟我严肃点头。“再有一个月就是新一波入学季了,云水还是应该把手续给你办了,正好入学之后你跟云水一个学校也能天天见面,再说了,女孩子大学本科学历都没有怎么行呢……” 我忧郁的从顾云水裤兜里掏出烟来点着,一口一口喷涂着愁云苦雨。 …… 我跟顾云水站在饭店门口,熟稔的跟姐姐和冲哥挥挥手道别,他们的车停的比较远,走远几步就消失在停车场后面了,远远听见姐姐的嘱咐飘过来。“云水这周末记得带之夏办入学手续啊~!” 我语重心长的接着叹气,顾云水拍一下我的后背,吓了我一跳。“愁什么呢……想想人家儿女上个大学都是要吃顿饭送红包的,你这样愁云苦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是在结合实际情况发愁啊好不好。”我说,他一只手拉着我走向另一侧的停车场,另一只手开始掏车钥匙:这货的车是他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他爸爸送给他开的,黑色的奥迪r8,他曾经满大连找改车铺问能不能在车上面喷金色纹路,但遗憾的是至今无果。我接着说。“你要想想啊,我跟那群女大学生根本就没共同话题好吗?天天聊什么?聊天猫淘宝?哪个系草长得帅?” 顾云水干笑了一下。“你都没念过你怎么知道她们天天围着这些话题转的。” “我没念过,不代表我不认识啊。”我翻白眼,坐进他的r8副驾驶,懒得系安全带。“这样的日子你要我怎么过四年?不然就入学的时候你帮我把走读申请一起办了,反正我不住寝室。” 顾云水侧头,看见嘟着嘴的我,心里明白我有点妥协了,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这个这个……道理是这样的,首先你得找工作,你找工作就得要学历,要学历就得念大学咯~这东西还是实打实的念下来好,不然直接投身工作还是很困难的,你看我爸现在让我去他公司实习我都不去。” 从穿越回来到现在,顾云水的爸爸我见过一次,很厚道沉稳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看就知道身价不菲,对于他儿子失踪三个月,还带了个浑身社会气息的女朋友回来这么容易误会的事情没多表态。我当时真是紧张的要死,怕陷入什么家庭伦理剧情里难以自拔,不过还好一起吃了顿饭就没什么后续了,他爸爸最后还送了我一个价值不菲的手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承认。 我短暂的回忆了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回他学校的方向开了,好像是要回寝室拿电脑,嘴里还在絮絮的跟我说着什么:“……反正念个大学对你来说百益无害就是,再说你跟我念同一个系的话正好天天在一块了,省的你天天窝在家里当宅女,上课还要发微信语音过来。” “……我这是怕别的班花系花骚扰你嘛。”我娇羞的低头对手指。突然听见车后面巨大的轰鸣声,一辆土豪金色的车带着声浪超过我们,风骚的在三排道上左右漂移着往前挤。 “特斯拉啊。”顾云水关上车窗,隔绝那辆车的尾气,啧了一声。“有钱人,应该不住这一带。” “您也是住这片儿的吧,没见您多差钱啊。”我揶揄他,看着他手握方向盘的姿势变了,就赶紧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知道这货肯定公子脾气又上来了,要跟那车比一比起步什么的。顾云水接着说。“这款是老款式了,最近两年炒得很高价格,没个一百五十万肯定买不下来……而且这车号,三个七呢,还是字母隔开的777,敬神避神,这是圣经里的数字,大讲究啊。”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说什么?” 他斜眼看了我一下,没有回答,肯定是被我莫名其妙的反应吓到了。 而我直接扑了过去,几乎要扑到驾驶室的车窗上,死死盯着左边那辆刚刚穿梭而过的特斯拉——司机似乎是赶急事,争着起步,在红灯的时候直接停到了我们的左边。天色太暗,我隔着变色玻璃勉强辨认着,副驾驶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而她左边握着方向盘的人,很明显是个男人。 “你别这样……很危险的,我在开车啊。”顾云水费劲的扒开我,把我按回副驾驶,问。“一辆车把你吓成这样?你以前见过?” “三个七……三个七。是,是沈辉的车牌号,他自己从圣经里找出来的数字……他经常换车,但是车牌一直不换。”我有点抖的说,嘴唇一下子都不太利索。“刚刚开车……开车的那人,是个男的。” 我看见顾云水的脸色一下子也变了,看着我的眼神从往日的漫不经心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 我对着他,确定万分的点了点头。 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在那一瞬间如同配合我们一般,闪出绿色,顾云水一踩油门,和那辆特斯拉同时窜了出去。 发动机的转速震荡,几乎和我的心脏跳动同步着急速跳动,血液和车速一起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快。 这条主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个飙车的好地方;前后左右的大学城,购物中心,和写字楼群让这里变成车流永不停车的交通枢纽。顾云水脸色阴沉,打着方向盘在车群里见缝插针,像是飞车游戏的第一视角一般。又赶上一个红绿灯,终于遥遥看见了那辆特斯拉的车尾。 车牌号三个七被字母隔开,尾灯明显有改过的痕迹,嚣张的恶魔之眼,起步前习惯空踩油门一秒钟的傲气。这一切都充满了我那个该死的前任的气息。而等着红绿灯的顾云水活动了一下手腕,问我。“你确定这真是他……?前面那个弯拐了就进校区了,真是他的话,来这边大学干什么?” 我心里有一万个确定,却没有说出口……毕竟我所知道的他所有的交际圈子,也都没有任何一个是和大学有关系的。 恍神之间,红绿灯又变绿了。那一瞬间两辆车处在尴尬的位置上:金色的特斯拉为了抢位置挤到了中道上,但它明显是为了拐弯进校区的,红绿灯亮起的一刻才慢悠悠的打开转向灯。而左转道上的却是顾云水的r8占着位置。 我刚刚意识到不对,却已经晚了,顾云水不假思索的一踩油门,不幸的是特斯拉转弯性能好的惊人,在我们挡风玻璃前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想要抢先转弯,更为悲剧的是奥迪r8的车头太长了……空间完全不够它转弯…… 嗯……嗯,两辆车刮上了。 特斯拉立刻停了下来,一瞬间的寂静里我和顾云水都吸了口冷气。 “你不是故意的吧?”我小声说。看着顾云水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直接走了出去,回头给我一个眼神,示意他来摆平,我呆在车里不要出来。 就算他让我出去我也不敢出去的……我缩在车里,脑袋藏在车门下面,不敢在车窗上露出分毫,当时的心里满是恐惧,而偏偏又是这种恐惧不停的驱使我抬头,驱使我去看我不愿看到,却又心知肚明即将要看到的事情。 沈连城叼着烟,开了车门,从特斯拉里慢慢出来。 这个刚过三十的男人,身上仿佛又多了一些沧桑,而这种沧桑带给我的黑暗回忆,无法在几句话里述说。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服饰的变化不能改变这个男人的气场分毫,像一柄极钝极重的冷兵器,早已失却了豁开伤口的棱角和刀刃,剩下的只有击击碎骨的震撼。 顾云水手插口袋,沉默的站在自己的r8面前,两辆车停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我突然看见顾云水的嘴型动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看神色是如同挑衅一般的高傲。 沈连城歪着头看着他,没有回应。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他的r8的副驾驶,也就是我这里,他看见了顾云水,好像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我立刻低下头抱紧自己,身体抖的不行,生怕下一刻他就会冲过来拉开车门。 然而车门拉开的声音终于响起,却不是我这辆车。 ————他副驾驶上的那个人出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隔着车窗,瞄着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下一刻,我的眼神和顾云水的眼神,源自不同的情绪,却在那一刻变成惊异和不可置信。 从那辆特斯拉副驾驶里出来的,是个穿着蓝黑连衣长裙的女孩子,漆黑柔顺的长发长过双肩。在这样的微凉雨天里,露着的双肩或许是怕着凉,披着沈连城的黑色外套。长裙下是白净的脚踝,高跟鞋的声音踩到柏油路面上,隔着车门也听见扣扣的声音。 她从车里的姿态很从容很安静,整个事情在她眼里,可能只是丈夫的车跟别人有了摩擦,自己出来看看情况而已。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这一个纤细苗条的背影,几乎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是个教养和气质都极度优秀的女孩子,她先是背对着我的,脸对着顾云水那边。我看见我男朋友的表情变得无法言说,甚至后退了一步——因为对于他来说,那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况。 我不明所以。而下一秒,这个高挑的女孩子,顺着沈连城的目光,转向了r8的副驾驶,也就是我的位置。 我看见狭长的眼角,寂静而迷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打不乱她五官精致的妆容。鼻梁挺直,秀气的嘴角微抿,而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熟悉,是那种每日出门前,对镜补妆一般的熟悉。因为她和我的样子,毫无二致。 车窗里外,一模一样的脸,在那一秒对视着。 夜色下的车水马龙中,两辆车突兀的停着。而两个开车的男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先讲话。楚时眠的目光从黑色的r8上移开,看向一脸惊异的顾云水。 她的眉头极短的皱了一下,对着顾云水开口的声音清楚冷静。 “我们……”她对着顾云水,说。“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Chapter 1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扔了手里的ps4手柄,有气无力的往沙发上一跃,鲤鱼一般的……跃进了顾云水怀里,他百无聊赖的划着手里的ipad,一不小心水果忍者又中了炸弹,他无奈的放下ipad搂过我。“你实在不信我有什么办法……确实就穿越过来之前在似水年华见过那么一次,你记得你当时被王然绑走了,我跟你姐姐满华山的找你……” “我不是说你和她在哪见过如何如何的……”我有点激动的从他怀里坐起身,把散乱的头发往脑后捋了下,手里比划着一张名片,上面是沈连城的酒吧地址和楚时眠三个花体黑字,竟然还有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这是什么道理?! 我和顾云水现在在家里,距离那场微小的车祸,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而车祸的结果,也竟然没有喊保险公司来,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只是简单弯腰看了下被刮掉的车漆,然后走到沈连城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他们两个竟然不理顾云水,直接就开车走了?!这是什么展开?!沈连城这种人以前都是含疵必报的好吗?如今车刮了竟然就这么私了了? 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那个女孩子在临走之前,竟然走到顾云水面前,伸手给了他一张名片,就是我手里这张了……楚时眠?!楚时眠是什么名字?!这么玛丽苏的名字竟然可以上户口的?!让姐姐和冲哥情何以堪?!我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顾云水,我们从头把故事顺一遍。” 顾云水不知道我的心里波动,看着我呆萌的点点头。 我说。“你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在似水年华里当妓女头牌?” 他挠挠头。“嗯。” “你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嗯……” 我接着深呼吸。“……所以,就是五百年前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的,连年龄都一样,然后跟我的前任搞上了,然后我的前任带着这个跟他前任长的一模一样的现任现在又穿了回来???” 这句话比较绕,顾云水愣愣的看着我两三秒想了想,说。“嗯……嗯。” 我看着他的样子,连气都炸不出来了,扔了手柄跳下沙发,光着腿在客厅的地毯上打转。 说实话,这是自从穿越前的正殿机关之后,我遇到的最为神展开的剧情……我按着太阳穴,电光火石的把从前的事情想了一遍。从前整个的回忆,除了沈连城穿越过来画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句号以外,几乎就是一个普通到无可挑剔的穿越故事:我们穿越过去改剧情,然后强行皆大欢喜的穿越回来,全员无死无伤,多标准的happy ending啊,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五百年前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子也跟着过来了?!我们两个怎么会长得一样的?! “……其实,我觉得。”顾云水默默的捡起地上的手柄。“你在这里炸裂的时候,我觉得她应该也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当时她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沈连城的表情就没什么变化,如果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吧,应该就是不太在意吧……” 我抬起头,突然觉得他说的话有点逻辑上的错误,又自顾自的摇摇头。“这事情不对……不对,你要想,他当时恨我恨成那个样子了,就算有个女的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两个又怎么会在一起?” 可是刚刚我在车里,看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和默契,俨然一副举案齐眉的样子。楚时眠走到他身边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的少妇。而且沈连城的性格很明显变化了不少,难道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变了的?这都是什么见鬼的剧情啊…… 我心乱如麻的叹了一口气,走回沙发无力的坐下,ps4接着的电视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game over,游戏失败的顾云水拿起茶几上的奶茶喝。“……而且,刚刚我冷静的想了想,你前任自己很明显是没有任何理由开车往大学走的,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老婆也在那个大学念书……” 我的左右眼皮规律的跳了跳。 “……然后,上个月,朋友微信跟我聊天,说是工商系转来个女神级的妹子,但是她好像根本就没有闺蜜,要不到微信,然后看样子是走读的,每天都有人来接……所以连个照片都拍不到。”顾云水把6s在我眼前晃了晃,聊天记录一闪而过。“当时聊过之后就忘了,不过现在,看描述的话,应该就是你前任这老婆了……” 我再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把我办进你们系,我也要当女神。” 餐桌旁似乎有人被笑声呛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条件发射的咳嗽声。我无力的转过头去,看着餐桌边坐着的姐姐和冲哥,冲哥估计是忍不住笑,终于破功,看桌子上的一大把瓜子就知道他被什么呛到了,一边的姐姐很贴心的倒了水给冲哥。 “冲哥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有气无力的勾着嘴角。“你们现在都算不出来我的心理阴影半径……” “咳咳……咳,倒不是说好笑。”冲哥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水杯,一口饮尽,说。“只是这事情你们两个的反应很不对啊……我跟东方的话,只是很奇怪她为什么跟隔了五百年的之夏你长的一模一样而已,可是你们两个现在明显是在发愁……是吧,东方?” 姐姐微笑着说。“不是坏事。” “那是什么意思啊?”我皱着眉。 姐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想了想,说。“我刚刚,仔细想了下你们两个的描述……其实在我的思路里,关于她为什么和之夏长得一模一样的问题,可以慢慢研究,我现在只是觉得,你们遇见的这个女孩子城府极深。” 顾云水抱着肩膀从沙发上坐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按云水说的,这个女孩子跟他只在似水年华见过一面,而刚刚遇见第二面,她立刻就判断出来云水也是穿越过两个世界的同类,虽然碍于当时情况,无法多问。但是一定要留下联系方式。”姐姐接着徐徐的说,一边说一边想。“而递名片过来,很明显是个化被动为主动的手段;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是想做下一步的联系,就只能我们主动找上她的场子……说实话,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在小车祸的几秒钟里就能出这样一套套路来,某种意义上是很可怕的。” “所以,这是……”我听的一知半解,晃了晃手里精致的名片。“所以这是什么?询问吗?还是试探?” “都是。”姐姐微笑着回答我。“如果她是敌人的话,在这个世界里将会是极度棘手的事情,不过从她递名片的目的来看,应该不是想交恶。” “因为她当时也无法判断我和之夏是敌是友,所以只能做折衷的举动出来,不偏不倚欲擒故纵,实在是高棋。”顾云水接着姐姐的话往下说,又往沙发靠背上倚了倚。“可是这么一想的话……实在太复杂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难道真的顺着她的意思找上门去?” “应该是的,不过之夏肯定死活不去。”姐姐温柔的看了看我。“实在有什么需求的话,我和令狐冲去也可以。就算是敌人,也不会设个鸿门宴来把我们怎么样,毕竟这是个没有武功的法制社会。如果不是敌人岂不是最好。” “……我不太觉得会是朋友。”顾云水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接着说。“东方,你应该还没忘,应该就是这个女的,在灵鹫寺下面捅了你一镰刀。” “那倒不一定。勾心斗角,交好交恶,或者在这个世界叫人际关系,你们三个从来都没有我熟。”姐姐撩了一下头发。“这个女孩子今天能做这样的举动出来,应该不是那种把恩恩怨怨带过两个世界的人,再说事情从头到尾……”姐姐看了一下坐在地毯上的我,接着说。“再说事情从头到尾,都跟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她捅我那刀,应该只是沈连城指使的——而且我以这样的经历去找她,效果好一些也说不定。” “你们……”我跟冲哥尴尬的接不上话。“为什么你们两个就好像在谈两国交政一样……” “以前领导当惯了,这些人心套路还不是熟门熟路。”姐姐笑着说。“这东西云水还是跟我学的,不过始终还是不如我。” 其实姐姐跟冲哥是晚上回家前,被车祸之后的我夺命连环call过来的,两个人急匆匆的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也就是淡定的把楚时眠的事情商量了一下。后来嗑了嗑瓜子沏了沏茶,就跟冲哥回家了——他们两个还没买现房,两个月前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公寓,离我和顾云水家大概开车有15分钟的车程。顾云水看着令狐冲关上的门感慨道。“岁月啊……令狐冲现在都能自己开车送你姐回家了,你都不知道从前教他开车的时候我多紧张。” “不是找了驾校教练的吗?”我在餐桌边收拾茶具,准备清洗,顾云水回我。“别提了。我特意找了个关系好耐心足的教练,练了三天他自己都不敢坐副驾驶了,只敢教交规什么的。那段时间我陪他练车简直是噩梦……超越女司机的存在。” 我一边收拾一边点了点头,也没管顾云水能不能看见。“冲哥好像……对现代世界的适应速度比姐姐稍微弱点。” “还好吧,其实是东方当时的进度比令狐冲快了很多。”顾云水说。“刚刚回来的时候,东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基本上就把汽车大厦认全了,两个星期就能自己用所有电器,三个星期熟读中国近代史,四个星期自己出门没有任何问题……而稍微慢点的竟然是繁体字要一个一个认回简体字。回来之前,你和我都忘了考虑这个因素了。” “真是太怀念了……”我把茶具扔进洗碗机,自己倒回客厅的沙发上。“现在想想刚刚回来那段时间,你跟我轮流当老师教姐姐和冲哥东西,出个门都得手拉手带着。看看现在,两个人连4s店运营权都批下来了……” “是啊,所以现在就剩你还是无业游民了。”他挤兑我。“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大龄失业女青年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之一……” “你才大龄,你全身上下都大龄。”我白了顾云水一眼,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茶几,朝卧室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回头招呼了一下还在整理鞋柜的顾云水。“我洗完澡直接睡觉了啊……你晚上还打游戏的话,声音小一点。” “好……” …… 我把水温调到适中,拧上浴缸的塞子,在等待整个浴缸被水灌满的时间里,靠在洗手台边上玩手机。 没有玩什么手游,只是单纯的刷网页而已,虽然已经正常的生活了半年多,但是微信的朋友圈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几个人:姐姐,冲哥,顾云水,还有几个前段时间应聘工作时候加的不算朋友的朋友,好友栏随便向下拉了拉,看到一个网络红人般的少年头像,我眉毛一扬,心里知道这酷似网红的头像其实是本人的样子。 在过往的记忆里,蚊子出现过的次数也不是不少了,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点看蚊子的头像,看着这货空空荡荡的朋友圈,只有他自己心理诊所的广告和预约电话,心说他还是没换老本行,但是这么西方的行医方式在国内真的能赚到钱么。动了动手指想发条信息给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真的是很久很久了……我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屈指可数,他算是一个,时过境迁,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我想了想,最终没有发出去,看见他心理诊所的地址也在大连,还是觉得某天亲自去拜访下的好。过去的岁月里这个嘴角常挂笑容的少年给过我不计其数的帮助,除了有的时候讲话太过悲天悯人,几乎没有任何性格上的缺点。 我在热气越来越浓郁的浴室里放下手机,揉揉眼睛看见浴缸的水满了,慢慢脱了内衣……不要以为顾云水这个时候会进来,然后发生一段香艳的剧情什么的,客厅里壮阔恢弘的游戏声,简单明练的表达了这一个月来他晚上都在干些什么。前半夜玩着命的玩黑暗之魂和血源,至于后半夜……什么?后半夜你觉得他还有精力和时间做除了抱我睡觉以外的事情?放过一个天天早上八点有必修课的富二代吧,顾云水的学习成绩据我所知,还是可以看的,虽然离奖学金还差得很远。 我撒了一包奶香的浴盐,然后抬起腿,声音不大的滑进水里。头靠在浴缸的一边,愈发热气氤氲的室内,时间仿佛过的更为缓慢,客厅的游戏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好像也渐渐模糊。我慢慢闭上眼睛。 没什么……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人都是有适应力的,对于环境的骤然改变,或者像姐姐那样突飞猛进,或者像冲哥那样艰难摸索,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里算全新的世界,算一个全新的家来看待。可是对于我来说……回到这个世界,就是回到了家吗? 我的手指慢慢摸过浴缸边缘,身体整个没在水里,头顶是浴霸灯明亮的灯光,一切的一切都是现代制品带来的气息……虽然已经回归正常生活很久,但依旧有种微弱的不适应,像一个久在异国重归故土的异乡人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想象过自己还会有一天正常的在这里泡澡。 毕竟那个五百年前的世界……我在那里燃烧过,奉献过的情感,曾经以为那些情感几乎耗尽了一生,现在回头看看,却几乎算不上一件值得提起的大事。曾经感觉灵魂都要垂垂老去了,而青春岁月竟然才走到一半。 我安静的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没料到浴缸边上的手机竟然震动起来。要不是我立刻起身手快一下子按住,这个粉嫩粉嫩的新6s大概就要被水淹没不知所措了。 这个时间谁能找我?我微信里就那么几个人啊…… 我在浴缸里擦干净手拿起手机,看见蚊子发了信息过来:“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是比“你回来了?”更亲切一点的语调。 我想了一下,应该是今晚遇见的沈连城告诉他的,他俩不是好基友形影不离么,我回复他。“回来好久了……一直没跟你说,想找时间去你那里看看的。” 他发了个暴走漫画的表情过来:“有空就来嘛,我这边病人少得很,天天很闲的。” “好,知道啦。”我接着打字,没想到他发信比我更快。“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从沈阳把了个大少爷跟你回大连?” 我抽了下嘴角,其实我们两个的感情,无论从哪个阶段开始看……都是顾云水在把我才对。“你都听谁说的八卦,这么没谱,想要人家请吃饭啊?” 他又发了个表情过来。“我请你俩吃饭倒是应该的,地主之谊不是……我手头还有事,今晚先这样啦,晚安。” 我没有再回什么,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手又缩回热水里。打算再闭目养神半个小时,然后裹着浴衣回床上睡觉,像是几个月来度过的每一个晚上一样。 但是这个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打完了游戏的顾云水把我从浴缸半冷的水里抱出来到床上,当时的我在浴缸里睡的很熟——只是那种正常的熟睡而已,顾云水想要叫醒我的时候,我好像还在浴缸里掐了他胳膊一下。 而让我没有一如既往醒来自己走回卧室的的,是一个漫长而无法理解的梦。 Chapter 2 那是个没有情节的梦,如果用文字形容的话,只能回忆起很多很多时间凝固般的片段。 我梦见,一片仿佛太古时代就存在着的巨大荒原。 无数的人们来到这里,有目的一般的安营扎寨——他们聚落的中心,是一个直径无法估量的巨大深渊,他们聚集在这个深渊的周围,进行着不计其数的工程; 片段仿佛以百年为单位的快进,这个巨大的深渊上,竟然盖起了大地,高山和森林……这些自然风光的精致,竟然是人为的,在无限长久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所有的东西,都存在于这个巨大深渊的上面,为了掩盖深渊的存在,为了掩盖深渊里面某种东西的存在;画面再度快进,以更久远的时间为单位,这群建立了山川和大地的人之间,似乎出现了战争,彼此厮杀,直至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再后来,新的人们来到这片大地上,他们有的在山峰下建立城镇以供生存;而有的则登上山峰,在更为陡峭的山壁上,深渊的正上方,奇迹一般的建出建筑的群落来,那些楼宇,我都认识那些建筑,那是—— 黑木崖。 …… 我从梦里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边的床单凌乱。窗外天色微明,墙上的大白钟表是七点四十五,顾云水肯定已经出门开车上课去了。 墙上还挂着我从以前家里带来的黑木崖的海报,我怔怔的看了一会,有种庄公梦蝶的错觉。然后揉着头发睡眼惺忪的去洗漱。 夏季的大连充分显现出一座海滨城市的魅力来,海边的高档小区在最近几年里一座座拔地而起,却没有像那些超一线都市里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一般,处处冰冷无情。我一直都是很喜欢这座城市的,虽然这座城市下暗流般交错的无数条势力曾经让我深陷网中,不能自拔。 半年前用某种方式回归这座城市的时候,它还没有冰消雪融,冷浸在冬天末尾的刺骨寒风里。刚刚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多留,跟着顾云水回了一次沈阳,一是回来之后冲哥和姐姐的大部分事情只能靠他交接带头,二也是为了跟他父母把我的事情交代明白。 他费了很大力气,把自己办进了大连的一所一本大学里,就是为了跟我形影不离。两三个月之后我们打点完毕,重新回到这座海滨城市的时候,它已经春暖花开,盛大的阳光洒向这片沿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我知道,还有更多阳光找不到的角落,有更多的暗流涌动。 但是现在,我已经脱身而出。在这一个尘埃落定后迎来的新的盛夏里,也终于可以在缓慢的时间里随便考虑一些事情。我跟顾云水同居的房子是海景高层,去年新开的楼盘,他爸爸顾传龙帮忙找的地角价格不菲,周围写字楼大学城林立,还有商业中心和购物街,要是再过几年,应该有希望成市中心的新地标;想到这里,不得不感叹人的开明程度跟身价真的是有关系的,我倒是很怕他爸爸说些让我留在沈阳方便他儿子照顾之类的话。 我洗澡吹头发换衣服,踩着短裤凉鞋出门。在电梯下去的时候仔细的查了一下蚊子心理诊所的地址,竟然开在软件园区的写字楼群里,这厮当真心机深沉,知道上班族平日压力大需求开导,他又正好捞钱,简直就是双赢,如此一想,他的生意应该还挺好做的。姐姐的4s店适逢开张不久,赶上了夏天的车展,比平时忙了不少,我没有发微信让姐姐来接我,走出小区去搭电车。 距离大学开学前已经不到一个月,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牵手往来,走出小区的管辖区后,很多在路边摆摊的烧烤铺子,从旁边的电车站上车,五分钟可以到繁华的商业步行街,宽阔马路上车来车往,是一个真实的人间。我在路边买了两串烤面筋,一边吃一边等车。 前面排队的似乎是一对还没相处太久的情侣,男生的目光移到我脸上之后就再也没法离开,我礼节性的侧过头去,听见他被自己女朋友狠狠掐了一下。 某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至今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偶尔会幻想着一闭眼一转身,又是那个白山黑水的古老世界,江湖纷争,血雨腥风。但顾云水终究是对的:没有人能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开心的过完一生,我终究做不到千万穿越小说的女主角做的那样,穿越过去之后毫无顾忌,安心终老。属于哪里,终究还是要回到哪里。 电车呼啸着穿过高架桥梁,天空向这座现代都市释放着热烈的盛夏。 …… 让我很惊奇的是,蚊子的心理诊所极度干净,我以前也算做服务行业的,进屋子的时候随便看了看他的角落和装潢,就好像刚刚完工不到一个月的样子,虽然不能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但就是视野上能见到的灰尘极少。 我跟前台的实习女生报了名字,不多时他从里面出来,穿的很普通轻松,白t恤的领口上有一圈蓝色的印花,跟顾云水的样式有点像,但风格又完全不像。 他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我开车去接你和你男朋友都可以的,正好今天没什么人。” “不用了,他去上课,我自己过来随便看看的。”我干笑,跟着他走进里面,他这门工作看起来很简单,引导性的谈话治疗,不过好像学问很深的样子,诊室里跟一般医院的诊室差不多,不过没了药水气味,屋子里一边的大书柜里塞满了心理学的书籍,边上的衣柜是空的。我坐在沙发上,他去倒水。“我这里只有奶茶……咖啡用完了没去买。” “不要紧。”我笑了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看见蚊子把椅子从桌子后面拉过来,拉到我坐的的沙发对面坐下。我想了下,开口。“那个……昨晚他跟你说我回来了?” “嗯。”蚊子手里也拿着杯奶茶,他小啜了一口,知道我说的是谁。“还是有点惊讶的,以为你会扎根在沈阳不回来了。” 我展了下眉毛,意思是都过去了就别提了。心里正想想该聊点什么,蚊子问我。“小辉他老婆你见了?” “你知道这回事啊。”我从沙发上直起腰来,打起精神。我不知道沈连城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看蚊子的口吻,好像也是回来了很久的样子,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应该比我多不少吧。“……她叫楚时眠?” 蚊子托着下巴点点头,身体稍微前倾了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问题肯定特别多。你可以问问我,知道的我基本上都告诉你;但是你可别问我你俩为什么长得一样啊,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没问题了。”我无奈的举手投降状,蚊子看我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觉得吧,是不是……你小的时候有个什么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什么的?” “怎么可能!她都是……”我刚想说她都是五百年前的人了,哪有什么跟我是双胞胎的道理。但是转念一想蚊子完全不知道穿越这回事,在他眼里我跟沈连城双方就只是都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已,这事情跟他反正是解释不明白的,我改口说。“……我特别小的时候家庭还是比较完整和谐的,双胞胎这可能你就别想了。” 他很逗的挑了下眉毛。“虽然我也可以理解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很像很像,但是你俩明显也不是周迅和李小璐的那种像啊。” 我无力的呵呵了他一下。“大s和小s还是姐妹呢,我也没觉得哪像了啊;这个楚时眠,你跟她现在……熟吗?” 蚊子很自然的点点头。“你还完全不知道吧?小辉在大连的地皮和资产在这几个月基本上全收回来了,基本上一大半都靠他老婆的手段搞定的,精妙的很。现在生意好像比以前还要好,而且他们也不收人当盘口帮做事情了,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来的。” “那好像很难办吧?”我想了想,作为一个老板来说沈连城产业还是挺多的,好像仅仅本地的ktv就有三家。蚊子无所谓的接着喝奶茶。“谁知道呢,经商管理体系换了,都是她制定的,每个月的查账对账也都是她自己来。你这姊妹这方面能力好的吓人,反正我是不太理解。上个月好像又考了钢琴专业下来,现在在修双学位吧……哎?那个大学不就离你家挺近的?我看见你才想起来……” “是啊。”我捂着半边脸说。“而且九月份我也要去那里上学了,压力山大。” “嗯?你复学了?可喜可贺啊。”蚊子兴致很高的说,拿起奶茶来示意性的跟我干杯。“人家子女上大学都是请客吃饭收发红包的,你看你这……?” “不,不用了!”我连连摆手,心想顾云水家里也没给他做什么东西啊,办了手续就来陪我了,毕竟还是因人而异的。想了一下,把刚刚的话接下去。“那个……你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没觉得是我?”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你吧,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不是了。气质和作风完全不一样。”蚊子很认真的想了下,才说。,年轻的眉头微皱。“而且……怎么说呢,很难接近的一个人。” “嗯?”我喝着奶茶疑问了一下,这跟姐姐的分析不一样。蚊子又皱着眉想了想,应该是在组织词汇,才接着跟我说。“苏默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一愣,这是个对我来说太熟悉也太不想回忆的名字了。我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斯人就已逝,以前很多时候我都很好奇沈连城的这个初恋到底女神到何等级别,能把沈连城培养起来,可惜天人永隔,连照片留下的都不多。蚊子接着语重心长的打断我的回忆。“怎么说呢……你跟小辉认识的时间,虽然没有我跟他久,不过他实际上心理状况这么多年都不是很好,就是因为苏默走得早,这个你了解吧?”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其实……最近两年的时间,他有点向抑郁症靠拢了,这次回到大连没多久就开始到我这里开药,我给他做过几个不同的心理测试,我也觉得吃药会缓解好一点,心理疾病到需要吃药的地步,其实已经算很严重的阶段了。”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你那个姊妹的性格……就是因为能力极度出众,所以共事起来非常轻松。但是,共处的话非常困难,用心理学的话来说,情感机能非常差。” “嗯?所以是情商很低的意思?”我懵懂的发问。“另外我谢谢你了,能不能别用我那个姊妹形容她了。” “不是。”蚊子摇头,完全没在意我后半段话。“就我实际知道的情况,他们两个感情是很深的,但是有些时候做事方式完全不一样,私底下因为一些事情的吵架挺频繁的,本来夫妻间吵吵架不影响什么,但是你知道他们两个性格都不是很好啊……所以每次吵架其实都很火上浇油了,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抑郁的……哎,他们两个的事情你关心这么多干嘛。” 他靠在椅背上一脸好奇的看我,我回了一个白眼。“谁要关心他们两个如何如何的,只是突然跳出来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各种反应都有岂不是很正常。” “不过你要是也去那个大学的话,以后你俩岂不是可以当双生校花了?我听说她在大学里还挺有名的,每个星期都有人在她的课桌里塞零食和情书,更有一些有钱的下课把车停在校门口要接她……因为这些事小辉头疼的要死,你要是去的话……”蚊子斜着眼睛揶揄我。“虽然能帮着平摊一下粉丝,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你找一个实心的课桌,另外你男朋友车不差吧?” 我忽略他的吐槽,看着他站起来到桌子边上收拾东西。“你也别想多,不过我毕竟是认识你们双方,这个立场上其实我想劝一句,既然你都要去大学了,以后跟她没准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这东西……能改善就改善一下吧。仇恨一直拉来拉去的,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现在你跟他都平安回到大连了,也没法把互相怎么样不是。” 我看着蚊子的背影,心说你的好基友在另一个世界就没拿镰刀把我凌迟了,你现在来讲这个是不是过于云淡风轻了点?不过还是跟手上东西不停的他说。“你这头跟我劝和,那头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着把我如何如何呢,再说关系如何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再怎么说,也得我跟他身边那个女的互相看上一眼才行吧?面都没见过说这些有什么用……”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我跟蚊子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然后都尴尬的僵住。 一身黑色纱裙的楚时眠站在门口,长发及肩,一只手里拿着价格不菲的女包。跟我一模一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从蚊子身上转到我身上,却再也没有移开。 她穿着一双精致的细高凉鞋,却没有声音,说明不知道已经在门口站着听了多久。 室内陷入一片心照不宣的静默里。 “嫂……嫂子好。”蚊子有点结巴的打了个招呼,我直接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楚时眠大概看了我三秒钟,移开目光,淡定的走进来,高跟鞋扣扣作响。“我来拿药。” “喔喔喔喔……”蚊子连连点头,知道说的是沈连城的药。“这个月的药打包好了,我去药房收拾一下哈,嫂子你在这等我一下。” 楚时眠点了下头,蚊子微不可闻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都没来得及看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一路小跑着出门了,都不带给楚时眠倒杯水的。于是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互相大眼瞪小眼。她的眼神转回我身上的时候,我顿时就明白了蚊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这样平静的眼神的。 然后我也不可能穿的这么御姐……我暗自补了一句,看见楚时眠在我对面动作很轻很淑女的坐下了。又彼此尴尬的沉默了几秒钟,她先开口。“……林之夏?” 我真是谢谢沈连城了,没对他现任把我以前的名字抖露出来。我点了点头,努力想着该说什么。“是……我,我……我有你名片来着,昨晚车……车刮了的时候我在车里。” 她撩着长发点了下头,姿态也不是预料中很主动很咄咄逼人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比我还有点被动,我们两个的气氛有点像是高中开学第一天两个陌生的同桌,互相没有恶意的试探着开始交流。我还在苦苦想词外加想蚊子为什么还不回来结尾,听见楚时眠很轻声的开口。“那个,你们以前的事情,连城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和我说过了。” “嗯?”我立刻从沙发靠背上弹起来,脑补了一下他们两个半夜枕边谈心的画面,这种情景有生之年竟然能在沈连城身上出现? 楚时眠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来着,不过一直没机会见到,没有想到昨天晚上那么巧。以前我知道连城给你的伤害相对多不少,不过从那次事情之后,他也……收敛了很多。今天有机会见到你……你还很记挂以前的事情吗?” 我不得不惊了一下。 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不是说气势,而是在于几句话滴水不漏,不偏不倚的暗示了我以前也伤了她老公不少,还很点题了直接问了我现在的态度。一上来虽然话说的很柔,但是目的明显就要立刻分立场辨敌我,何等的城府啊……偏偏我对同性玩心计的能力无限接近于零,我脑子急速转了一圈,避开话题。“你们两个现在是……夫妻吗?” “未婚妻。”她好像也不是太在意我有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很自然的说。“一直在同居,打算明年把一些事情办完了再领证。” 我样子很认真很理解的点了点头,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嗯?!?!你们两个要领证了?!” 沈连城要领证了领证了领证了领证了领证了…… 这还是我那个放浪不堪的前任吗?苏默走了之后他在异性方面上就一直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状态的,哪怕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见改善一分一毫,结果这种状态被一个顶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外貌的女孩子修正了?楚时眠也不是太在意我出格的反应,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来。我遥遥的看了一眼,美行黑莓p9982,很懂嘛。 她点了一下,伸手递给我手机,手指很白很长,没有涂指甲油。“你有微信吗?” “啊啊,有。”我应着,接过她的手机,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自己的微信号,还掏出自己的手机查了一下。刚刚输完点确认好友,蚊子就拎着一个纸袋从外面走进来了,递给楚时眠。“……我多说一句,已经第二个疗程了,其实不太建议接着服药,不然会有依赖性和病理性变化。” 她微微点了下头,好像还有什么事的样子急着走,站起来的时候,手包里沈连城的卡宴车钥匙一闪而过。走出去两步回头看了下我,想了下说。“以后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连城店里找我,还是以前的地方,不过整个店面基本上都换了,有空可以来坐坐。” 我心说你老公那酒吧再怎么装修还不是天天搞地下交易鱼龙混杂的地方,我又不是没在那当过老板娘,回去怀旧还是算了。不过还是很矜持的点了点头。她看见我点头,很漂亮的微笑了一下,就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走廊里还能听见掏车钥匙的声音。 我在蚊子莫名其妙的目光里走到窗前,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果然停在外面路边,楚时眠把手包扔到后座,然后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不一会绝尘而去。 “时过境迁啊。”我对着身后的蚊子感叹道。“我在那车后座坐过多久了,如今司机都跟我顶着一张脸了,岁月无常。” 蚊子被我的反应逗得有点发笑,我也习惯性的摸了摸头发,走回去喝已经凉了的奶茶,顺口跟蚊子说。“也不是像你说的那么难交流啊。” “谁知道呢。”蚊子耸了下肩膀。“没准儿同性之间相处更简单一点,或者你跟她还有别的共鸣技能一类的,不都说双胞胎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 “我谢你了心灵感应,你这么满嘴跑火车对得起你的心理学专业吗。”我挤兑他,看着窗外日上三竿了,发了条微信问顾云水午饭要不要去找他,抬头问蚊子。“中午饭要一起吃嘛?我一会去学校找我男朋友。” “……那,不用了,有机会正式吃一顿也好。”蚊子摆摆手后退一步,坐在了自己的医生位子上。“校区离这也不是太近,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啦,我坐电车去就好。”我收起手机,对蚊子笑了笑。“那我先走啦,有空的话一起玩。” Chapter 3 我在大学的篮球场地找到顾云水的时候,他刚刚扔出一个漂亮的三分。 篮球落地又被抄起。微运之间左冲右突,烈日下的球场几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样子我大多在他朋友圈里见过:跟顾云水平常玩到一起的几个朋友,身价其实都不算低。顾云水一身黑金的篮球衫在里面分外显眼。我盘着腿坐在场边等着他把球打完,然后一起去吃中午饭,顺便吃完最后一根烤面筋。 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副教主的瘾头还没当够,衣服和鞋都买了不少黑金相间的配色,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角色扮演,对于这种审美我不置评论,因为以前没看出来他对这两个颜色如此狂热,我还以为只是教服的颜色来着。 我转头走了个神,就感觉场地中间有个物体冲我飞来,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顾云水一个急速侧滑过来,接住飞来的篮球。然后直接走过来拉起我大庭广众的亲了一口。“不打了,去吃饭。” 他的几个好基友挥手作势要去收拾东西,看见了我之后纷纷一路小跑过来。“嗯?这不是工商系的那个新系花?这就成你女朋友了?小顾有一手啊你~” ……我转过身捂着脸,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然后听见顾云水搂着我回头干笑着说。“不是……长得像而已。哎呀好了别问了,我说不是就不是,那校花的课表时间出现地点你们不是早就研究明白了嘛?美女看多了把你们都看成脸盲了?” 我一脸无奈的手插口袋走在前面,听见他跟几个朋友在后面抱着球推推搡搡打闹的声音,心想着一会有时间应该去最近的小卖部买个口罩带起来。走到了学校食堂的时候,那几个男生挥手作别。顾云水下午没课,我跟他在外面吃。我跟在顾云水身边往停车场走去,想起他的r8还带着伤呢。“你什么时候去修车啊?” “不急吧……一点剐蹭而已,等东方忙完了直接送她店里就好,现在车展她跟令狐冲太忙了。”顾云水对我说,弯腰找车钥匙。“这段时间没车上学太麻烦了。” 我本来发微信姐姐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的,听顾云水讲话才想起来有车展这回事,就没把信息发出去,想起昨晚的事情。“哎……你说,姐姐会不会顺着名片去找楚时眠啊?”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坐进车里之后,我把今天上午去看蚊子巧遇楚时眠的事情跟顾云水简单讲了下,还有后面拿药的细节。他听着啧了一声。“抑郁症啊,怪不得当时看着就不像精神太正常的样子。我觉得东方还是挺看重这个事情的,她今天不忙的话可能会去吧……你也别担心太多了,这都是现代了,沈连城又不能直接了当的做什么出来。” 我无心的嗯了一声,看见马路对面走过一个背影超级萌的妹子,背带裤长筒袜松糕鞋,一头染成粉色的短发煞是抢眼可爱。不过可惜转眼就消失在大楼转角了,没看见正脸,我心里暗自惋惜了一下。想了想接着顾云水刚刚的话说。“……我还是觉得,关系很难拉正吧,就算我能往事随风,你们不也都是血战过的?” “能少一事就少一事。”顾云水眯着眼睛,把车钥匙插进去拧开。“多个哪怕样子上的朋友,也比多个敌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古代是这样,现代社会更是这样。这种事情上,你姐的态度从来不会有错。所以你就别愁这个了……中午想吃什么?” “我要喝羊汤。”我噘着嘴。 …… 几百米外校区里,楚时眠抱着三四本厚度能砸死人的资料书,从图书馆的大门里走出来。 几本书的书页上还有三四封没来得及扔掉的情书,更加了厚重度。她踩着高跟鞋顶着烈日小心翼翼的走下阶梯,长裙飘飘。淡定的无视着身边走上台阶的男生女生的驻足目光,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 楚时眠长出了一口气,把怀里的书弯腰放在台阶上,低头在手包里找手机。余光却瞥到台阶下一个鲜亮的影子。 那也是个女孩子的背影,留着可爱的蘑菇头,却染成了很招摇的粉色,穿着牛仔背带裤和长筒袜,很流行很前卫的打扮,没有背包。她看样子只是路过图书馆而已,一转眼,身影就不见在转角。 楚时眠站在那里,手里的手机还在响,却没有拿起来接。如果林之夏在的话,可以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是东方白的号码。系花任凭手机响着,目光盯着少女消失的街角,没有移开。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秀气的眉峰因为某种原因,微微皱了起来。 …… 对于令狐冲来说,今天可谓是一个焦头烂额的日子。 他和东方白的奥迪4s店面地角选的可谓相当之好,跟沿海的会展中心只隔了一条宽阔的马路。再加上周围写字楼林立,完美的黄金地段。就是为了每年车展的时候方便拉拢新老客户——当然,以上都是东方白定下来的计划,对于他这种虽然道理都懂,但科学一窍不通的性格来说,好好实行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也就是今天东方白刚刚好不在,他这销售经理就遇上了麻烦:因为早上交通堵塞,运送今年新车型的载车堵在了路上,是两辆全新的型号,至今还在两条街外的路上动弹不得,而眼看下午车展就要开始了,展厅的几个位子还空空如也……而这个关键的时候,作为总经理的东方白居然不在? 还有别的什么事更重要?好歹留个计划给我们实行一下啊……令狐冲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又一次拨了东方白的电话,又转着圈等了半分钟,那边才接了起来,背景音好像是什么餐厅的小提琴声。 “……东方,你不来这边搞不定啊。”令狐冲靠在桌子边上,透着经理室透明的玻璃外墙看着展厅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对着话筒小声抱怨。“我微信把情况早就发你了,你给下指示?我想先过去接样车的,但是又怕店里有情况……” “车展下午两点开始,你出门就回不来了,这种时候销售经理你要是走了你让专员和接待怎么办?你现在去后台找销售库管,男的是新来实习的,女的那个比较老练,让她去接样车就可以。”电话里东方白想了一下,淡定的一套说完。我跟人吃个午饭就回去,应该能赶上车展……样车如果实在来不及接回来的话也不要紧,不差第一天的客户,给他们看下资料就好。” “好好好……你等我找纸笔记一下。”令狐冲转着椅子回到桌子这一面。随便扯了张纸把细节依样记下来,中途习惯性的划了几个繁体字。“诶?跟谁吃饭这么重要?今天也不是周末啊。” “沈连城他老婆啊,我约了她中午见面的……其实就在会展后面的渔港明珠。”电话里东方白好像是啜了一口水,接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不堵车的话我两点前应该就回去了,有时间随时发我微信啊。” “好……” 令狐冲长叹一声,挂了电话,肚子非常不应景的叫了一声,抱怨着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的事实。他一脸愁云苦雨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手刷了下朋友圈,就看见林之夏的朋友圈上,贴着大大的一锅羊汤照片,他的叹息声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男朋友喝羊汤不知道放孜然!!!诶嘿嘿嘿(づ ̄3 ̄)づ~” …… “我没有说不放孜然……” 校区外不远处的的羊汤馆里,顾云水捂着胸口看着刚刚发完朋友圈的我放下手机,却没有放下调料勺子,他咳嗽了一下。“我只是说……你看,我要了一个两人份的锅,你已经放了半罐孜然进去……” “你懂什么,不放不够香的。”我白了他一眼,顺手又拿起麻油和辣椒开始用力的朝锅里挤,星星眼外加流口水。“我好久没吃了诶嘿嘿嘿嘿~啊对了,没回来之前你也不知道提醒我吃顿明朝的烤全羊~简直太遗憾了有没有?” 他眼皮跳了两下,觉得覆水难收,下锅的孜然反正捞不出来了,就挥手叫服务员过来又点了两个炒菜。看着已经开始盛汤的我,说。“我今天下午没课……干嘛好啊?要不要看个电影?” “最近没什么好片子看吧。”我随口说。“最近下午都好闲啊~不知道干什么好,完全没有灵感。” “我想着现在带你玩,是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开学了,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揶揄我。“等到开学了就是见了棺材还掉泪了。” “我见过的棺材肯定比你多就是。”我一万个肯定的跟他说,华丽的摆了个剪刀手出来。“结果你猜~~一滴眼泪都没掉喔!” …… 渔港明珠的二人包厢里,东方白又一次抬头看了看精致的女式腕表,差五分钟十二点。 还没来……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迟到吧?她心里自问了句。虽然都说迟到是现代女性的特权,不过她和楚时眠应该好巧不巧的跟这个特权擦肩而过,自然没有讨论的余地了。她松了下肩膀,又看了下微信上令狐冲不停发过来的情报,样车应该是已经送出最拥挤的那片交通路段了。她松了一口气,算是一桩事情解决了。 东方白抬手轻轻按了下眉毛,就听见外面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服务生推开门,楚时眠走了进来,妆容精致。唯独额前长发有一点点的乱,好像是刚刚小跑过。 “抱歉差点晚了……下课直接从学校赶过来的,刚刚外面有拖车占着地方不走,花了一点时间找停车位。”她说,引着话题。“进门前看见拖车上有两辆奥迪新款车型,好像是要运到边上车展的吧?” 东方白心里罕见的干笑了一下,实在是没太好意思聊这个话题。只是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子:自从遥远记忆里,那抹致命的绿色刀锋闪过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清楚直接的看见对方的样子:跟她妹妹相比,楚时眠给她的第一印象仅仅是妆冷了些,头发也比林之夏长了些,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的区别。说话时她脸上有着出于客套的犹豫,不知真假。 “那,第一次见面,怎么称呼?”楚时眠坐下之后,说。“东方教主?” “早就不是了;再说,在这里这么叫的大方,服务员会吓到的。我在会展中心对面有4s店,工作时候比我小的都喜欢喊我白姐……不过你想怎么叫的话,都随你。”东方白看着她,拄着下巴笑了笑,看着楚时眠很自然的脱了外套挂在一边,在她对面坐下来,撩了一下额前长发。“你开自己车来的?你爱人的车还好?” “一点小剐蹭,不要紧的。”楚时眠说。“大家都互相认识很久了,这种小事不用记挂。” 东方白微笑一下,目光掠过两人之间铺着细腻织纹餐布的桌面和盘碗匙盏,最终定在楚时眠那张熟悉的面容之上。“看了下楚小姐的名片,跟爱人一起做娱乐行业的?现在娱乐行业发展路子很宽呢。” “我老公的一点产业,我帮着管理而已,算不得什么成就。” 楚时眠很轻的回答,说。“白姐,我跟你妹妹同岁,你叫我时眠就好。” Chapter 4 “嗯!?你跟楚时眠聊过了!?” 四面玻璃幕墙的总经理室隔绝了外面展厅人来人往的声音,两辆崭新的样车摆在那里。而姐姐看了看桌子对面的我一眼,视线又转回一边的显示屏上,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写材料。“你看看人家才华横溢的,知天文晓地理……要我说啊,你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这大学我就不逼着你上了。” “我……我会跳舞。”我娇羞的踢着凉鞋,双脚离地抱着办公椅背转圈。 “人家也会。沈连城的酒吧现在领舞就是她,就是……嗯,就是你以前跳舞的地方。”姐姐无情的加了一句。然后看了下我的神情,有点不自然的说完。她打完了一段材料,也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伸了个懒腰。“嗯……跟她谈了下大家之间的关系,她还很诚恳的跟我道歉了,包括华山下面她捅我的那一镰刀。说什么‘大家都有过纷争但是既然都重新开始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在一起呢?’之类的。” “哦。”我翻白眼,不发表任何意见。“她那个死硬派老公的态度呢?” “……她说。”姐姐回忆了一下。“她说……其实,嗯,说沈连城该出的气基本上都跟你出完了,现在只不过是那时候被云水打败了,心气还不太顺而已,男人都是不服气的。她说这点事情让我就不用介意了,她都会搞定的。” 我叹了口气,心说这和谐社会共建的也太快了,拔刀相向血洒沙场仿佛还是几天前的样子。姐姐看穿了我的心事,起身去倒水。“之夏,古代比现在还要讲究报仇雪恨快意恩仇,你看我都不怎么在意……毕竟世界都斗转星移了,我过来之后呆了很久,才能确定下来自己的目标就是跟令狐冲好好生活下去,我觉得,她的心里也跟我想的差不多。” 姐姐拿着水杯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还在嘟着嘴,笑着弯腰摸摸头。“江湖可以打打杀杀,这里再摆那一套架势就不合适了,毕竟姐姐没有葵花宝典了,嗯?” 我抖了下眼角。“那接下来做点什么?不会要搞个烧烤联谊吧……” “怎么会啊?大家都这么忙。”姐姐喝了口水,失笑看着我。“她只是说有空欢迎我们过去坐坐。知道我跟令狐冲过年之后要买新房,就给我留了几个她那里装修队的联系方式,说可以给我打折扣。开学之后你跟她就是一个系的了,学习上有问题可以随时去找她;你们两个不是互相加微信了嘛?” “啊?是喔。”我一回神,才想起来这回事,确实前几天在蚊子的心理诊所那里加过了,不过也没翻手机看。今天到姐姐这里其实是来蹭饭……顾云水中午有课,我自己懒得做饭。我环顾了一下外面。“嗯?冲哥呢?” “一个小时前陪客户提车去了吧。”姐姐扫了一眼墙上的日程表,看着我慵懒的趴在她办公桌上。“你呀~再悠哉几天可就要开学了啊。” “我知道啊。”我有气无力的说。“昨天顾云水就打击过我一次了……啊上学什么的真是想想都没劲。” “多交点新朋友有什么不好的,不然天天憋在家里打游戏。”姐姐说,又笑了笑。“再说了,云水那么大个少爷,在学校里天天招摇过市的。我要是你啊,大概都恨不得天天去学校跟着,生怕被别家姑娘们看上。” “姐你别吓我。”我干笑一下。“你这么说我真是愈发的不想去了,我可不想被花痴的女大学生扔纸团,寄刀片,扎小人。或者干脆带着闺蜜团去大楼门口堵我下课。” “这,你这是自己吓自己吧。”姐姐说。“我都没想这么多,现在校园竞争这么激烈的?” ……我扶了下胸口,心想校园竞争这么贴切的词汇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我不想多解释,就点了点头。姐姐关了电脑,收拾了一下包拿起来。“出去吃饭吧,今天人太多了,我也透透气。” …… 停完车过马路的时候,遥遥的看见对面有熟悉的身影,我顶着灿烂的阳光努力辨认了一下,远处的背影竟然又是那天在校园里看见的粉头发的女孩子,还是看不见正脸。她很远的出现了一下,旋即消失在人潮里。 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了?”姐姐看着身边的我,稍微停了一下脚步,问。 我闭着嘴,没有说什么,心里反复的回忆着那个鲜亮的身影,却又想不起来任何异样的地方。 …… “嗯?粉头发的妹子?” 我叼着牙刷满嘴泡沫的点了点头,看着身边同样对镜子刷牙的顾云水,含糊不清的说。“反正就是特别显眼的那种颜色,而且发型超级可爱,看一次应该就忘不掉。你一次都没见过。” “没理由没见过……如果学校里真有的话。毕竟我在这都快念了俩学期了。”他也叼着牙刷含糊不清的回我。“不管是不是学生,巧遇一两次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吧,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我怕是你粉丝整天跟踪然后准备密谋暗杀我。”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知道绝对不是这个原因,那个背影给我的感觉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有些熟悉的感觉,但我无论在哪个领域都绝对不会认识这么造型这么前卫的妹子。 要不都说自由的时光总是度过的飞快,这个夏天还没完全过去,我就已经悲催的开学了。 而更为悲催的是,我跟楚时眠是一个专业的……在哀嚎过很多次都没有改变这个既成事实的情况下,我给我已经开始的校园生活买了一个……嗯,一个口罩。唯一的慰藉是我选的课跟楚时眠不是一样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所以可以和顾云水一起起床出门;推理一下就可以算出来。既然楚时眠不住寝室跟我一样办了走读手续,每天上课下课都是沈连城车接车送,要是还选早课的话,沈连城养成了多少年的回笼主义怎么办?所以我和她早上肯定是在校园里碰不到一起去的…… “可是她也可以自己开车啊。”顾云水听完我的推理之后,立刻表示疑问。 我报以语重心长的一笑。“就她那下楼买瓶水都会被递情书的状况,沈连城会放心她自己天天回家的安全?这种事情拿膝盖想一想都知道他自己必然亲自上阵啊。” 当然,以上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两个星期了,我开学也过了两个星期,这十几天里我没有被扔过纸团,也没有被送过刀片,如果忽略掉偶尔挽着顾云水胳膊走在校园时候还是会遭到路过女生白眼无数的这件事,当代大学生的个人修养和素质真是好的惊人……我叼着牙刷想完了这段回忆,看着顾云水已经擦了嘴,正在顶着我背心里露出的一点胸口发呆。 这个眼神不对啊……大神,已经七点半了,你不是要这个时候来一发吧? 我眼角跳了下,迅速的弯腰漱口收拾东西一气呵成,然后把这货拉出洗手间,千叮咛万嘱咐的扯话题。“……那个那个,虽然刚开学没多久,但是必修课迟到还是很不好的是吧?你看这都几点了,再说我都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了……你快去,快去把车先开出来,快去啊!!!!” 我手脚极快的给顾云水套t恤系腰带,然后虎虎生风的把他推到门口,车钥匙塞到他手里,干净利落的一脚踢出门外,然后立刻转身关上门。却听见他在门外下楼前弱弱的说。“你牙膏掉进胸里了……” 胸口这个时候应景的传来小片湿润感,我心急火燎的冲回房间换胸罩。 r8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开向学校……结果还是晚了二十分钟才把车开进校门。别问为什么,那个,九月份早上车震有点冷。 最后又检查了下胸罩带子有没有系紧,我在下车之前用力白了顾云水一眼,这货竟然还好意思跟我坏笑!早上选修课了不起啊?我拖着包小跑进教学楼,想着晚哪天不好今天晚了,上节课老师好像说今天会有教授来讲专题,能来的肯定全来了,再说一群人正襟危坐的时候我来晚了,让我如何有脸面进去?这大教室连个走后门的地方都没有…… 我脸红心跳的爬上四楼,看见教室大门紧闭着,里面已经上了二十分钟的课了,正自着急,看见教室门口走廊里有个美女,正靠在窗台上翻一本文件,我远远的看了一下,好像以前课上没这人,不过应该就是以前翘课今天来上课了吧……她靠在这里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hi~美女。那个,里面开始点名了嘛?” 她抬头,样子明眸皓齿的,比楚时眠阳光多了,对着我嫣然一笑。“嗯?同学你也是这节课的?来晚了?” “嗯嗯是啊。”我不好意思的摸头,嘿嘿一笑。“我住校外的,然后早上车有点堵……哎,你怎么不进教室呀?我正想办法进去呢,你看这教室设计的就不科学,就前面有个门,让迟到的同学情何以堪?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走进去……” 美女笑着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形象简直就是个阳光暖人心的大姐姐,我焦急的心情都被冲淡了。她合上厚厚的文件夹子,对着我伸出手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啊……我叫林之夏。”我开心的伸出手去跟她盈盈一握,她接着跟我说。“我肯定是比你大的~你叫我菲儿姐就好~” “菲儿姐~”我乖巧的鹦鹉学舌。然后问。“菲儿姐姐,我以前在这课上一直没见过你啊?是不是看今天是专题课才来的。唉要我说这课真的好无聊啊……要不是看今天教授会来讲专题不能缺席,我才不会来。” “对呀对呀,今天要不是专题课我也不会来的。”菲儿姐姐淡定的跟我说笑。“我就是今天专题课的教授。” 还有什么事,比迟到了一节公开专题课,众目睽睽下走进教室更尴尬? 那就是跟这节课的教授一起众目睽睽的走进去!!!老师在教室后排眼镜反光充满杀气的看着我。而且!而且位置只剩第一排了!左右四五个生面孔全都是眼睛度数起码六百度的学霸。我一头冷汗的坐在那里,看着菲儿姐在讲台一边熟稔的打开幻灯片设备,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位子别说拿笔记本三国杀了,发个微信都艰难万分。出门前真应该看看黄历上写的是不是今天诸事不宜的…… 再说了,这年头都流行女神学霸吗?一个楚时眠都快忍不了了,这边竟然都当上教授了?!我颜值也不差,怎么就没个出头的机会呢?!我在左右学霸群中端庄的戴眼镜看书本,做敏而好学状,心里面无数神兽咆哮而过。想着另一边顾云水应该已经在教室后面架好笔记本跟同学愉快的dota开黑了,就感觉更加悲愤难当。 讲台前的菲儿姐姐调试着话筒轻轻咳了一下,我感觉整个教室的男生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秒钟。 “大家早上好,我是李菲儿。”菲儿姐姐微笑着自然的说,没有用同学们这样生硬的称呼。“今天的公开课题是《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启示》,不过在正式进入课题之前,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个我去年曾经提交过的研究生课题,里面有一个不仅仅是适用于经济学的理论,大家如果能很好的理解这个概念的话,不仅仅对今天的课题,对之后的学习道路相信帮助也很大。” 她按了下手中的遥控板,教室前三人多高的大型放映幕布上,幻灯片打开了第一页。我却突然浑身抖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仅仅是被吓了一下而已,毕竟屏幕上的东西我印象不是太好。 那是横过来的阿拉伯数字8,一个几乎要占满了整个幕布的∞。 “infinity,无尽理论。”菲儿姐姐站在幕布前巨大的无尽符号前,微微一笑。她动听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递过教室的每个狭小空间。“在这个概念中,我们设定同一体系内的任何变量和不变量,都会推着时间推移而变换自己的位置,从而达成无尽循环。经济学上的例子是,同个a商品的买卖体系内,a的供应最终会变为a的需求,而a的需求会转化为购买后的商品成品。a的商品成品连接着替代商品a,在很多层关系后,却会回到a的供应上来,形成一个循环。” 我不是太能听懂,但还是有点入神。菲儿姐姐扬了下下巴,示意后排一个举手的同学提问。“李教授,您提出的概念是类似化学领域上的质量守恒定律吗?” “无尽理论和质量守恒定律的区别在于,后者的重点是守恒,是不变。而前者的重点是无尽,是轮回,是无限循环的过程。”菲儿姐姐微笑着回答他。“举个无关经济学的通俗例子,把地球的生态环境看做一个整体,在这个整体内,虽然生产者和消费者呈现金字塔的关系,但这些关系因为某种原因最终都会连成一个圈,形成循环的趋势; “这个概念要表达的最终意思是,事物从哪里产生,最终就会回到哪里,即使可能……已经是面目全非的样子。” “而且,无尽理论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几乎是符合任何科学理论和神学理论的。”菲儿姐姐像是开玩笑一般,补充着说了一句。“哪怕神学上所认为的人的生命轮回,无尽理论也同样使用。举个例子,今世死亡,颠沛流离的灵魂在下一世出生,度过不同的人生,可是,也终有一天会回到前世所驻足的地方。” 台下立刻有议论声出现,经济学的课上扯到神学,听起来是很突兀的事情,但是实际感觉竟然也不是太奇怪。更何况,这理论对于学生们来说这是个书本上没有出现的概念。包括我左右两侧的学霸也开始交头接耳,所以……没人理我…… 我心里干笑着坐在那里,看着菲儿姐姐走回讲台喝了口水,仿佛安慰般的对着我小小笑了一下,她真的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从心里赶到温暖的舒适感,真是没想到年纪这么轻就成了人生赢家。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是一身青色的修身裙,鞋子也是青色的。她斜着的刘海长而不乱,头发整齐的理成一个发团,给人出身很好的感觉。 嗯……其实这一看也不是学生的装扮,我说刚刚在教室门口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太和谐,原来是衣服啊。当时太急反而没有发现。我心里胡思乱想着,听见菲儿姐姐拍了拍手,结束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好了,接下来我们首先回顾一下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的概念和意义……” 之后的事情我就想不起来了,不是因为别的,单纯的听不懂讲课内容而已。 下课的时候,我没急着收拾包,而是机智的拦住后排几个一看就是老油条的男生,问了问这课期末考试有没有替考和题库和答案之类的,然后心照不宣的加了微信……整个期间我一直带着我黑色的炫酷口罩,几个男生看的莫名其妙,其中一个眼力好的表示。“妹子,你眼睛和我们系那高冷系花有点像啊……” 我淡定的装作没听见,跟几个男生很气派的挥手作别,就走回第一排收拾书包了。聊天期间教室里的人走的已经差不多了,李菲儿在讲台后面收拾文件关电脑,她做事的姿态看起来很是认真,我想了下颜值再高也是教授,那么青春可爱的我作为一个女大学生怎么能给人留下迟到早退的印象?期末评分还指着这个呢……于是我非常腼腆的走过去跟她打招呼。“李,李教授……” “你还是叫我菲儿姐姐就好,教授这帽子我也不是随时都戴着的。”她笑眼看我。 “嗯……菲儿姐,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我……你也知道早上校区外面堵车厉害……”我努力的想词。“然后你知道吗其实我超级喜欢这门课程的哦!我以前都没有迟到或者缺席过的!不信你看我出勤表……” “行啦~我都懂的。”她鼓励一般的拍了一下我胳膊。“跟我说也提不了成绩,出勤表在你们老师手里,跟他说才有用,我帮不了你什么的~不过考试什么的你要是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她递手机给我,我万分感谢的接过来记电话号码,突然觉得这流程不太对啊。“菲儿姐姐在学校没有办公室嘛?给你打电话的话不会影响个人生活的吗……” “我是外聘教师,除了公开课,很少在校内呆着的。”菲儿姐姐端庄的笑。“所以以后你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给我打电话吧?微信才是个人生活的东西,我就不给你啦~” 这个微信畅通的时代记电话号很少见了,我认真的核对了一下号码,给菲儿姐姐的手机打了个电话。铃声令人满意的响起来了,但是……这是什么曲子?这么浓烈的西方宗教风格是什么情况……有点像美剧里那种基督教堂做礼拜时候的颂主唱诗,恢弘宁静的感觉。我有点尴尬的把手机递回给菲儿姐姐。 “the apocalypse,启示录之歌。”菲儿姐姐接过手机,看着我的表情很聪明的立刻给我解释了一下,口音很正的说了一个单词,接着说。“我私底下喜欢一些宗教类的东西,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教的信徒哦~别想多。” 我笑着应了一下,心想这爱好很独特啊,菲儿姐这种看起来高岭之花般的新新人类也会研究这种东西。 第一次见面就能很愉快的聊上天的人实在是不多,气质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我遇见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这样的人,心情都会变好不少。我跟李菲儿随便聊着一些什么别的东西,有说有笑的一起走出教室。 我的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屏幕上跳过一个跟我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头像,是楚时眠发来的微信。很委婉的表示了她上周收拾店里的时候,找出来一堆我以前出事后没有拿走的东西,她觉得一些东西对我很贵重,不知道怎么处理好,问我需不需要。 我想了一下,我留在沈连城家里的大概也就是一堆以前胡乱买的金银首饰和高档衣服,现在没有任何值得再用的必要,不过这东西不拿白不拿,扔了的话亏的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一边跟菲儿姐姐下楼,一边打字表示了一下感谢,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我会过去拿。 楚时眠下一条信息等我从四楼走到二楼才发过来:“你早课是宏观经济?下午没课吧?” “是啊。”我回她。 “那你出来吧。”楚时眠淡定的回。“我在经济楼门口。” …… 我收到楚时眠短信的时候还惊了一下,想你就这么大庭广众的来找我,真的不会给那群天天爱八卦的大学生们再弄个大新闻出来?比如“学弟福音!工商管理系花竟然是孪生姐妹”之类的?刚走到大门就知道智商上果然不及人家:黑色的卡宴横在门口台阶下,路人很多都留意了几眼,很少有学生会开这个等级的车。 楚时眠在里面摇下车窗,戴了一个占着上半边脸墨镜,跟我挥了挥手。我干笑着也挥了挥手,回头跟抱着文件的菲儿姐姐说。“菲儿姐,那个……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她温柔的跟我点点头。我心情复杂的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带上口罩,来到楚时眠打开的车窗外。“这?” 楚时眠带着墨镜的脸转向我。“……东西有点多,我想你今天没别的课了,就正好来接你去拿,中午可以一起吃点东西。连城下午不在,不用担心。” 我倒确实对她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也不是不喜欢交流,只是实在不想跟沈连城有什么交集了,不然的话事情就会变成我前任的现任带着我这个前任去我前任的家里拿东西……真是想想都头大。所以她最后补上这一句我才放心,就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看见菲儿姐姐还站在台阶前面,眼神有点好奇的打量着这辆卡宴。 我远远的说。“菲儿姐~我先走啦~” 她远远的又跟我笑了下,我这才钻进卡宴,楚时眠发动车子,卡宴在校园的林间路上渐行渐远。 而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是,我跟楚时眠离开之后。菲儿姐姐站在原地,就在教学楼的门口,好像也不急着去什么地方。有一些路过的学生好像上过她的课,跟她满面笑容的挥手打招呼,这个青裙的女子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下课的学生们逐渐涌出,越来越多的人,经过了她的身旁。而李菲儿低着头,好像在沉思,好像在犹豫,好像在……感应。 她带着暖人心脾的微笑,蓦然回首,看见人群的尽头。是几十米外的地方,传来凝视的不远处。 那里站着的少年的t恤纯净洁白,领口上一圈意义不明的宝蓝色花纹。细碎发帘下的双眼里,某个瞬间流过同样的蓝色;蚊子一向温和的眼眸里,此时此刻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带着惊疑,带着猜忌——无论如何,他站在那里,看向李菲儿的,都不会是善意的眼神。 李菲儿看着蚊子,微笑逐渐消失。 两个人隔着流动的人潮,遥远的,没有表情的对视。此时此刻,他们是相同的姿态。而在他们身旁,尘世间无数的生命行走着,过路着,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估计这两个突兀的站在那里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人也消失在人潮之中。 Chapter 5 卡宴开出校区,换了方向,驶向一条我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 体验过很多次的狭小空间里没有了浓郁的烟味,这辆沈连城曾经的车抹去了不少原先的痕迹,很多东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后视镜上挂的小小玉佩,刻的是出入平安,红色的中国结挂在下面,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摆动。我很庆幸楚时眠不是个感性的人,不然夫妻情谊一定会让她在车里放一些她和沈连城的合影,这样的话我看了只会平添心结。 我的余光看着这个和我毫无二致的女孩子,楚时眠关了车窗之后就摘掉了墨镜。可能是因为保养或者妆容的原因,楚时眠脸颊上的血色比我稍微稀薄了一些,有那么一点林黛玉弱不禁风的感觉。她没有戴耳环或者手镯一类的首饰,唯独右手无名指上一圈细细的银色,我看不清戒指的款式——我也从来不懂这个,因为我印象中沈连城永远不可能给任何一个女人戴上戒指。 如今这个意料之外的特例在我身旁,把我大部分以前遗留下来的印象用相同的形象全部推翻,我的心情有点压抑,很小心的问了句。“你们两个……现在好吗?” “挺好的。”她很短暂的侧脸看了我一眼,明朝的头发又黑又直。“就是有时候吵架而已,蚊子应该跟你说了。” 那还真是挺好的,能跟沈连城吵架的女人我都没见过。我没这么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听见楚时眠接着说,声音不大,在想一些事情。“他刚带我回来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都以为我是你,那段时间很不好过。” 我沉默着,感觉对于这件事情道歉不太合适。 “后来帮着他,把七零八碎的残局,一点一点收拾回来。那时候太忙了,都没时间觉得辛苦。”楚时眠接着说,像是在讲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等到大局落定,回头看看……在这里的生活其实没有比以前轻松很多,倒是自由了不少。” “以前?”我问她。“我以为……你们两个没有在古代呆多久来着。” “其实不是,如果算时间的话,我和他比你们从那里晚走了半年多。”她说,提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不比你们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至今还在研究。有机会讲给你听。” 我是愿意万分相信,楚时眠没有骗我任何东西的。 所以当我们走进酒吧正门,走过几个看见我时目光诧异的伙计,走到里面的大厅,看见沙发上正在打电话的沈连城的时候,我从楚时眠的表情上把整件事情归结为一个误会,她大概以为沈连城下午不在店里吧;楚时眠皱了下眉,走了过去,沈连城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立刻毕恭毕敬的起身握手过来,他们刚刚好像在谈事情。“嫂子好……” 我自己默默的找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自顾自的玩手机,情况对于我来说有点尴尬:这种情况,哪怕是被别人看见我的脸都很不合适,再说我都进来了,又不能因为沈连城在就转身走人……虽然我确实有点想这么做。我玩了三局保卫萝卜,就听见主卡座那里的脚步声,两个男人起身又一次和楚时眠握手,提了几个礼品一样的东西递过去,然后就转身走了。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沈连城门路很多,经常有成分复杂的人登门求助,按自古以来的风气,求人帮忙,必然要带一些硬货,我以前也被送过不少。楚时眠找到的我留下来的东西,很多都是这个范围里的。另一方面,这些礼品来路很少有白净的————说句老实话,这些东西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放火烧了都算销赃。我听见楚时眠在那边对沈连城说。“你不是下午去旅顺?” 沈连城没讲话,我透过面前玻璃橱窗的倒影看见他下巴朝我这边扬了扬,很明显在问楚时眠我这边怎么回事,楚时眠凑过去,在沈连城耳边低声讲了两句话,但是没有讲话沈连城就转身走了,很有点心情不好的意思。 楚时眠看着离开的沈连城,还想追上去说点什么。 但是沈连城最终也没有走出去。因为,门口急匆匆的进来一个伙计,像是要报告什么东西,看见楚时眠和沈连城的样子像是刚刚吵完架,绕是他老江湖也有点愣神。楚时眠朝那边走了两步,问。“怎么了?” “……沈哥,嫂子。”伙计犹豫了一下说。“门口有个大家伙,不知道谁送来的,但应该是想给你俩看的。” 楚时眠扬了下眉毛。“你拿进来不就好了。” 领班看着楚时眠,还是非常犹豫的样子,走近楚时眠耳语了几句,像在说什么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东西。沈连城突然在门口转过身来,然而他看的不是站在那里的楚时眠,是我。眼神里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这样的感觉……在我和他共处过的岁月里,只有那么几次。是人都会有的神情,那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感,和隐约的恐惧。 楚时眠听着伙计的耳语,秀眉紧锁。那伙计说完了话,转身脚步很快的出门了。沈连城站在门口,低头点燃一根烟。三个人在寂静的厅堂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什么东西。 半根烟的时间之后,外面响起一堆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六七个伙计抬着一个裹着绿布的巨大东西从外面慢慢挪动进来:那东西长方形,半人高。 我的瞳孔豁然收缩。 ————是无比熟稔的场面。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这个华丽宗教装潢的屋檐下,站在这个阴沉桀骜男人的身边,也是在平淡的一天里,看着他的伙计送来突如其来的东西,六七个身强力壮的东北男人,抬着一个裹着绿色布料的大东西,长方形,半人高。 如今换成楚时眠。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站在沈连城身边,迎接着我很久以前迎接过的东西。 沉重的物体被几个人放在地面上,一声震荡,我的脑海在寂静里摩擦出无限尖叫的声音。 走过了无数的路,经历了无数的困难,最初的场面,一切一切的起源,却在万事落定后再次发生,如同一个无力阻止无可奈何的轮回。 楚时眠皱着眉头,看着我和沈连城的表情,她还不知道这东西曾经存在过。 她长裙飘飘的走了过去,伙计纷纷为她让出路。纤细的胳膊撩开布料,露出下面一个奇怪的大棺材来。 楚时眠显然没有惊慌导致的后退,可能只是惊讶超出了预想而已,毕竟这东西在现代实在是太少见了。 楚时眠站在那里有三秒钟,看着那个棺材,低着头非常快的思考着什么,突然抬头,对那几个干完活要走的伙计说。“拿一些尺寸大些的五金工具给我,能打开这个的就可以。你们剩下的几个,马上开车去追,行车记录仪打开,从这里分开,往星海湾和旅顺北路两个不同的方向追,只需要在主干道上排查。整条路上注意所有的中型卡车,尤其是载客超过三人的。就算追不上,把所有的符合运送车型的车牌号记录下来。打电话联系陈局,明天早上之前调出所有出市的中型卡车的记录,等到你们把车牌号记完了,一起送到我这里来,现在去办!” 整段话完全没有考虑的说完。怎么说呢,这种应变和推理能力我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几个伙计领了不同的事情,立刻转身小跑出去。沈连城整个期间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他跟楚时眠或许在想不同方面的事情。楚时眠又垂眸看了一眼棺材,转过身来对着沈连城轻声问。“这就是你以前见过的?” 沈连城意义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把烟灭掉点了点头,对楚时眠说。“这是第五个了。” 楚时眠在皱眉——这种神情我也不会有。我跟沈连城以前见过棺材的事情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没想到这一次来的这么突然。“当时你有仇家吗?竞争对手,或者生意摩擦,什么都算。” “以前有一个,现在也只有那个,叶腐。”沈连城无所谓的说,显然没有想到什么有力的答案。“不过那娘们最近好像都不在大连。再说彼此明着不顺眼多少年了,这也不可能是她的脾气能做出来的事情。” 趁着他们两个讲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棺材边上,因为有以前的记忆,所以这一次看的万分仔细。然而一切细节都是印象里相似的:这棺材非常陈旧,几条切线却很不一般,不像是古代下葬的厚重风格。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拂去棺材盖子中间上方的尘土,一个熟悉的标志出现在眼前:两个二十四变形的伪圆,像一个横着的阿拉伯数字8。 “无尽标志。”背后的高跟鞋声是楚时眠走过来,看了那个标志一样,明显是知情了。眼睛从标志上扫过去。“完美的二十四变形……这些切线和铭刻不像以前的技术能够做到的,但是看整个棺材的成色一定是超过三百年的东西。这中间有矛盾。” 但我觉得更矛盾的东西应该还是棺材里面的东西……刚刚想到这里,外面的伙计就送来了开棺的铁铲和十字镐。这种活计让两个女流之辈做肯定是划不来的,我跟楚时眠倒是很默契的同时回头看了看沈连城。 他下一跟烟都没来得及点上,脸色阴郁的走过来。 这一次没有黑老四的技术,开棺的过程稍微慢了一些。当看见里面满满一棺材铁屑的时候,我跟楚时眠的表情都陷入一种无法理解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伸手,稍微拈了一些起来,在指尖仔细的看着。 “物体质量太轻了,密度应该很小。虽然色泽很像铁,但应该不是金属……”楚时眠说着,像是为了验证手感,又探进去,指尖在一棺材铁屑里划了划,突然顿住。 那一刹那,我心里一紧,知道最关键的东西终于被她碰到了。 ————前五个棺材里都是有衣服的。旗袍,藏装,宫服,襦衣,布裙。跨越全国各地,跨越不同朝代,我们收到的这第六个棺材里,还会翻出什么新的花样么? 楚时眠显然是知道里面是件衣服的,既然指尖碰到了,就像直接拉出来,不料这一拉之下,铁屑下面的东西看起来竟然十分沉重。 沈连城靠的近些,也伸手进去。他猛地一使力,从铁屑里硬生生拉起一整套色彩古朴的盔甲来。 Chapter 6 四个小时以后,所有人到齐了沈连城和楚时眠的酒吧。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是不会开业了,伙计们把宽大华丽的沙发被摆成了面对面的样子,足够坐下十多个人,虽然我们的人数没有那么多。姐姐和冲哥,我和顾云水坐在一边,顾云水搂着我玩手机。而另一边沈连城抽着烟,烟雾缭绕后看着我们的眼睛没什么态度,只是微微眯了起来。而他身边的楚时眠充分表现出了一个新老板娘能尽的地主之谊,在靠近那边的茶几上认真的做着茶道,一杯一杯的递到我们面前。 ……这情形,看起来只会在梦里出现一样,不是什么很美好和谐的场景,然而曾经厮杀过的大家如今平静的坐在这里,这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 能把我们汇集到一起的东西都在我们中间:棺材,还有那具盔甲,已经收拾掉铁屑挂了起来:这是套古旧的日本盔甲,然而身板很细,胸甲有留出来的空间,明显是女子穿的,不过我和楚时眠还没有试过尺寸。 本来现在这里应该只坐着四个人的,姐姐来的原因,却是因为那具棺材……我和楚时眠研究那具棺材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我当成一件平日难得见到的事情,把棺材拍照发给姐姐看了一下,却没有想到下一秒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有些慌张的问我这东西是在哪里看到的?我有没有事? 她竟然也见过这东西,让扑朔迷离的事情有了一丝线索。但说实话,她那样的语气当时听得我都慌了……此时此刻,我看着姐姐又走到那具棺材面前,弯下腰,伸出手去摸了摸盖子,像是在感受那种材质。 “这东西……是个太久以前的说法,只有日月神教的人知道。我现在……说实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姐姐站起来坐回去,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开了口。“我最初知道有关这个东西的消息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日月神教教主还是任我行,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有人告诉我,日月神教的圣姑都不是人,是……是从这样的棺材里爬出来的。” 这开头信息量就大得惊人,我顿时感觉自己躺枪了。“那……我……” “只是个说法而已,在日月神教里,类似这种扑朔迷离的讲究太多了,没有什么人会去相信。”这么严肃的时候,姐姐没有看我的反应,而是对着所有人努力回忆着自己的信息。“日月神教……如今的我已经脱离出来,可以客观的回想一些事情了。我少时上山的时候,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日月神教是个规模庞大的武林门派,可是后来随着一点一点往高处走,才发现只猜对了前半句。” 楚时眠俏生生的站起来,把最后一杯茶递到姐姐面前,她接过来很小的啜了一口,接着说。“神教内部除了复杂,其实还有矛盾。因为,神教靠着教义,信条诸如此类的东西,把人心结合在一起,形成庞大的武林力量。所以按理来说,能领导这个神教的人,该是这些教条和传说最忠实的信徒才对……但是当时的武林,身居高位的人都是从白骨如山上爬起来站起来的,有几个会信妖鬼佛神?做得教主的人,有几个会相信这些东西的?” 大家安静的听着,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姐姐接着说。“任我行不信,其实一开始的我……也不信,但是独孤老教主,他在我刚上山没多久,就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我跟顾云水猛地抬起头来。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听姐姐讲了一段梦境一样的故事,之所以说是梦境,是因为虽然感到曾经发生过,但目睹的一切却都意义不明,所以几乎无法判断真实还是虚幻:在她还跟着独孤求败学这学那的时间里,她的师父曾经向她展示过正殿地下的神秘空间:在那座巨大雕像的后面,有一个暗门,走过暗门后漫长的阶梯,纵横惊人的地下空间里青砖铺就,那里是一个呈现完美圆形的池子,盛满了红光,池子的正中间,就是这个奇怪的棺材。 “……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我没有问,师父也没有打算告诉我。”姐姐说。“在很久之后,我想师父带我去看那个东西的重点,并不是让我猜里面有什么,而是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力量其实是很小很小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不要轻易触碰。就好比那个棺材,我知道它在那里,只要我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管它,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黑木崖上我跟顾云水恐惧万分的正殿地下,原来就是这个贯穿故事始末的棺材?这么说来,当时的我和顾云水,离真相可能只差一步? 我跟顾云水对视一眼,觉得有些话不方便现在说。却为料及姐姐的故事尚未完结。 她接着说。“师父教会我的,不止是这个道理,他还教会我,有些话有些秘密不能说,是因为可能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就算不是伤害,也可能是改变一生的影响。所以,关于日月神教的一些事情,直至今日,连云水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还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怀着这样的信念,跟着之夏和云水来到这个尘埃落定后几百年的世界,以为万事已过。却没有想到,这个东西竟然也存在于这里……我到这里看到它的时候,觉得有些秘密应该说出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秘密如果继续埋藏,才是最坏的影响。”姐姐转头,看着那个棺材,表情非常复杂,像是在非常激烈的权衡利弊。 “日月神教的古老教义上,圣姑是跟这种棺材有着密切关系的,对于真正的圣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这一说,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在我执掌神教的十多年里,神教的三个圣姑都不是以正常的方式册封的。” 我握着顾云水的手紧了一些,像是怕听见接下来的事情,手心里有细密的汗珠。 “小星星来到黑木崖的时间比我还要早……是老教主在山下河边捡到的,养到心智成熟,就册封了星圣姑的位子,我问过师父为何,但是他没有告诉我原因。”姐姐说。“至于后来的事情……就是之夏来到日月神教,冥冥之中,我把日圣姑的位子给了她,也是因为当时星和月都已经有人了;盈盈的月圣姑是任我行给她戴的帽子,这一点大家早就知道,心照不宣。” “但是……真相,却不是这样的。” 楚时眠在整理茶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纤长的手指停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僵硬。 “大家都以为小星星是最早册封的圣姑……实际上不是的,在更早的年代,大家甚至还在呀呀学语的年代,月圣姑就已经有了人选。”姐姐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艰难。“可是那个女孩子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失落了。” “那个从一切开始之前就失落的月圣姑……她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东西,那就是江湖的纷争。”姐姐一句一句,越来越接近当年的回忆。“任我行上位之后,以为圣姑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位子,大笔一挥就把盈盈册封了月圣姑……而那个本来该成为月圣姑的女孩子,他妄自揣度,以为是老教主安插的心腹,就改掉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擅自发配去似水年华……他念及前辈旧情,跟似水年华那边的分坛说,好好培养这个送来的女孩子,长大以后,可以做他们的头牌姑娘。” “我看过被改过的花名册……盈盈的名字边上,那个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名字,叫楚翎。”姐姐抬眸,看着安静坐在那里的楚时眠。 “时眠,你改过名字的,是不是?” 我握着顾云水的手心里全是汗,一下子面对这样的真相,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分析好,楚时眠明显比我冷静很多,撩着头发点了一下头。“我被送过去妓院之后,那里的人给我起的名字,说是客人喜欢诗意多些。” 日月神教早在任我行和姐姐执掌之前,就已经定好了月圣姑的人选。可是,月圣姑指定楚时眠来做的目的是什么?她的位子最终被任盈盈占据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呀……我皱着眉想,更何况,姐姐的故事里有一处容易想通的逻辑,月圣姑可以指定,为什么其他的圣姑不行?所以看样子,星圣姑也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选定出来的……可是,为什么日圣姑在我来之前一直是空着的…… 我突然如遭雷击般的抖了一下,全身冰凉。 日圣姑没有人选,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在那个世界,日月神教找不到我。 那位子一直空着,或许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到来。 如果我的猜测是事实的话。那么日月神教的三个圣姑,烈日,皓月,繁星。在一切之初就已经定下了人选,说是宗教行为可以解释,但不能理解的是,制定计划的这群人如何会知道,五百年后有一个女孩子会在特定的时间里穿越过来?姐姐冥冥之中给了我日圣姑的位子,是否又算一种预言?而如今本该是月圣姑的楚时眠命运使然的来到了我们的世界,又是怎样的隐喻?我松开了顾云水的手,拿起茶杯想着。 这是一种充满恐惧和疑问的推理,我只感觉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贯穿了起码五百年的远古谜团,这个棺材带来接踵而至的疑问。楚时眠的话音落下之后,陷入沉思的大家许久没有出声。打破沉寂的竟然是一直在那里烟雾缭绕的沈连城。“信息太多,反而想不出来东西,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件棺材里的东西,她们两个都刚刚好能穿上?” 我跟楚时眠的身材也是完全相同的,我穿的上的衣服她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姐姐摇了摇头。“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棺材里的东西是这样的……这些衣服和铁屑,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见过。”顾云水突然对姐姐说。“很久以前,在那个世界……那一次,冲哥失手伤了你,我后来……也失去意识,星把我救醒的时候,周边的整个世界,连光线都被隔绝,飞舞着这种铁屑状的东西,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星没有告诉我……星好像比我们知道的都要多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东方你到底了解到什么地步?” “我认识她算是最早的一个,但是她的枪没有离过手,她的面纱也没有揭开过……那是老教主的意思,即使是我也不能让她揭面纱的。”姐姐摇摇头。“然而她离开总坛却也是最早的一个,我很少管小星星的事情,因为我确定她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也好像不会跟我站在同一条线上。” “那,我也算有条有用的信息了。”顾云水出了口气,说。“被困在那片密林里的时候,她对我摘过面纱……她跟之夏和楚时眠,也是长的一模一样。” 我跟楚时眠同步般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重要的情报一条接一条,她也不像刚刚那么冷静了。姐姐缓缓坐下,说。“所以……三个圣姑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都经历过很多,如果今晚一直这样想问题的话,无法理解的情报只会越来越多,越理越乱。”楚时眠想了一下,开口。“既然一切的起源都是这个棺材,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棺材里的东西定义一下。” 我们几个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很久以前,之夏还在这里的时候,连城收到了一共五具棺材,跟现在这副的共同点是棺材的款式,还有里面衣服和铁屑。前五件衣服的年代和地理位置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国……至于这一件,连我也没有办法判断它的年代,事实上它的足轻和射手都明显是日本安土桃山时代时期的风格,但是袖甲和后背护甲却否认了这个结论,而且这盔甲没有面具,也是完全不合常理的。还有一些细节的地方,甚至能看出中世纪欧洲哥特骑士的风格来。” “无法确定年代吗?”姐姐皱着眉想。“这盔甲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跟日月神教有关的迹象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盔甲没有任何战损痕迹,像是从未上阵过。”楚时眠说。“不过这一点似乎可以解释……” “这些铁屑的密度和质量,差不多跟前几具棺材一样。”沈连城接着她的话,说。“质量相当于……相当于你或者她的体重。这些衣服的主人的身体,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过程,变成了这些扩散状态的铁屑物体,我们一直找不到棺材里的尸体在哪……实际上,这些铁屑就是尸体。” “那就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存在着很多个和我跟之夏一样的女孩子?”楚时眠皱着眉。“然后……作为圣姑,她们的身体现在在每一座棺材里?变成了这种形式?” “没有这么多圣姑的。”姐姐轻声说。“圣姑一共有八个,但是有人选的圣姑只有你们前三个,后面的连名号都没有在教义上写过……我曾经寻求过为什么有关这些圣姑的文献全部失落,但是,始终找不到原因。” 没有人敢下结论,我看着整整一棺材的铁屑,突然觉得有点吓人:毕竟已经拿手摸过好多遍了。 “还是不能以一概全。”沈连城说。“还是得把这棺材里的铁屑再称一遍才行。你们两个,谁去称一下体重。” “我今天还没吃东西,我去吧。”楚时眠好像是怕我难堪,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撩了下头发走开。我带着点感谢看她的背影……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 剩下的工作自然是要把这整个棺材里的铁屑都挖出来了。这棺材沉的要死,抬起来直接倾倒是肯定没希望的。几个人只好找了几个特别大的容器,像挖沙子一样的把铁屑往外挖。 我一脸苦瓜相的在一边帮忙撑着塑料袋。冲哥拿着一个脸盆动作大开大合,有点像挖煤工人,看得我有点想笑。这动作却没有持续多久……他停了一下,脸盆好像在棺材里又碰到了什么东西。大家注意到他的情况,都纷纷停下来。 “还有别的东西?” 冲哥喃喃自语,伸手进去捞鱼一般的划了几下,竟然捞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牌来。 Chapter 7 我们在场的几个前日月神教干部都扬一下眉毛。“黑木令?” 这个在姐姐的时代可以号令神教人马的东西,我是没怎么用过的,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这小木牌的规格制式其实很有讲究,姐姐给每个阶层能赐下的黑木令样子都不一样,所以如果你觉得大街上捡到一块黑木令就可以去号令教徒的话还是省省吧……人家没那么无脑,怎么说也要验证下身份的。我看这这木牌的样子颇为眼熟,好像就是跟姐姐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姐姐给我的哪种规格,圣姑专用啊。 看来这棺材里确实是个圣姑了……一般来说黑木令这种东西,圣姑自己有专用的一块,是为了证明身份的,如果有特殊需要或者教主允许的话,可能会多带几块别的不同样式的黑木令,方便随时驱策教众。但这块一定是自己才能用的,不会给别人。 我这么想着,看着冲哥翻过黑木令的背面。精致的纹路是繁星的标志,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背后突然咣当一声,姐姐手里的容器滑落。而顾云水猛地站了起来,表情是不可置信和巨大的震惊。 “这……”姐姐颤抖着说。“……这是小星星的东西。” 铁屑从袋子里被重新倒了回去,没有人愿意整理这样的遗体,哪怕曾经或敌或友,哪怕已经时过境迁。 回头想想,星圣姑在我和姐姐这一方相处的并不算长久,甚至有一半的时间里,我都在日冕塔里沉睡着。而我知道,在那个世界屈指可数的几次危急关头了,都是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拯救了我们。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她一定有着自己不可明说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她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麻烦,只有雪中送炭般的援助。 至于华山之巅对着我头顶的那从天至地的一枪,我已经听顾云水说过几遍。但,哪怕是当时置身事中的我,也没有觉得那一枪有任何的敌对意义……与其说是对我的攻击,我反而觉得,她当时在竭力的阻止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而如今,大家都已经从那个世界全身而退,留下本以为知晓一切的她。却没有想到,她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却是再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方式。 姐姐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可是从表情上看得出她的伤心,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黑木令。剩下的人对于自己想出来的事实也发表不了任何评论。 星应该是被封在了这具棺材里,然后……身体变成了这一堆铁屑。可是因为某种原因,这枚黑木令在棺材里没有被瓦解成那种铁屑,我们才得以辨认昔日的战友。 “……如果这具棺材,就是神教正殿地下的那具的话。”姐姐说,深深吸了口气,用力闭眼。“那,小星星应该是发现了它的存在,进入了那个地下空间。然后……可能是某种时机正好在那个时候成熟,棺材里面的东西出来了……然后把小星星封了进去。” “如果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这棺材里的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冲哥问。“如果她们两个交手的话,无论谁胜谁败都不该发生这样的事。” “……这是调包。”楚时眠冷不丁的说出一个词。 姐姐抬头看着楚时眠,说。“接着说你的观点。” “我刚刚……没有听其他人的线索,只是把你作为神教教主的所有线索整理了一下。”楚时眠伸出手,把额前的长发捋了一下。“假设教义上说,圣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这件事是真的,可以引申得出,之前收到的五具棺材里就是你说的失落之数” “也就是我,之夏,星圣姑后面的那几个圣姑。她们没有在我们的故事里出现,或许是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她们在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前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楚时眠扫了一下那堆铁屑。“可是,这一具棺材告诉我们,有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里面的圣姑活了过来,而刚刚好遇上了星,星交手不敌,被她扔到了这具棺材里,之后被某种力量变成铁屑……这样的流程是否合理?” 虽然大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假设,但还是点点头,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她把星扔进棺材里,我只能想到一点……为了调包。”她接着说。“如果她从棺材里出来了,这具棺材就是一具没有身体在里面的空壳子,她把星放进去,是为了把这个棺材伪装成跟其他棺材一样的东西————如果没有这枚黑木令,我们可能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是说,她不想被人发现这具棺材是空着的?”冲哥问。“而她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又正好遇到外面的星圣姑,就把她封了进来?让这具棺材看起来和其他的失落的圣姑一样?” 楚时眠点了点头,她背后的沈连城突然说。“数字不对。” “什么数字?” “如果你们两个,还有那个拿枪的,算作前三个圣姑。”沈连城一直不想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在顾云水怀里白了他一眼,他好像懒得理我。“你们三个的出身都跟棺材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棺材应该从第四个圣姑开始算……刚刚不是她们没有出现过么,可能也就是因为被封在棺材里,所以一直没有出现。” 姐姐点头。“然后呢?” “日月星三个,我收到五具棺材,就是一共八个人。”沈连城简单的说。“你刚刚说圣姑的总数是八个,所以数字对不上了……这具棺材里,是多出来的第九个圣姑。” 通宵讨论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在知道得不出任何结果。 线索到最后只能越理越乱,每个人都知道一点东西,但就是无法把各自的线索都拼到一起去;本来以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拼图的一角,拼在一起就能得出整张图来。但是越深入却越发现我们面对的这幅拼图碎片太多,多到我们手中可能只是沧海一粟。 我们越来越不清楚,我们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我曾经以为这事情可能只是解释我跟楚时眠身世上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看到,可能只是摸到了一个角。就好像刚刚经历那一切的我,以为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武侠世界里,日月神教只有任盈盈一个圣姑,而到现在竟然已经数到了第九个……我们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把那堆铁屑怎么办,一片没剩的装回到了棺材里之后,就留在了楚时眠那里:反正地方都够放置五具棺材了,再多一具也不影响什么。 除了我,楚时眠,和星之外,剩下的五个圣姑因为某种原因,一开始就没有从棺材里醒来,像是什么古老的宗教仪式失败了一般。而这最后收到的棺材,给我们道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第九圣姑:她成功苏醒,而且把星封进了自己的棺材里,造成她没有醒来的假象。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伪装?向谁伪装?掌管这整个仪式的高层吗?可是日月神教的最高层不就应该是姐姐才对? “我们真的不需要做什么?” 那天接近凌晨时分,我抱着楚时眠给我的箱子,跟顾云水从沈连城的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问身边的他。而他给我一个一筹莫展的眼神。“可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只能等待了。” “等待什么?” “等待我们接下来会遇到的吧……”顾云水说。“我总觉得……我们收到这些东西,是有人想驱使我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Chapter 8 其实客观来说并不是什么十分爆炸的事情,毕竟再怎么讨论,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都过了五百年了。放到现在,哪怕是我们曾经身临其境过的东西,也逃不出个茶余饭后的话题。我在无限大的脑洞里过了几天日子,就恢复到正常生活的轨道。 高层能隔绝外面街道大部分车水马龙的声音,尤其是在早上,听来有种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所以说地皮要是选的好,用处可不仅仅是炫耀家世这么简单的。我顶着九月的高处阳光又一次醒来,发现身边的床铺整洁的令人落泪,心里猛然一惊,踮着脚走进客厅,发现顾云水紧握手柄,失去意识的倒在沙发上。 我也毫不慌张,我冷静的看了看大屏幕上的刺客信条枭雄,知道这货果然又奋战了一夜。 ……可是,谁来送我上学啊!? 今早八点还是菲儿姐姐的公开课,我看了看表:迟不迟到现在还不好说,但面膜是做不成了。我顿时慌张了起来,风风火火的一跃而起……流星般的砸到了沙发上的顾云水身上,开始闪电般的捶打。“顾云水你快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七点十五了!!!” “巴黎是属于人民的……”他迷迷糊糊的伸手把我扒下去,翻了个身接着梦里的刺客信条。“万事皆虚……万事皆允……” 我坐在地毯上披头散发的看着再度沉睡的他,心里智商爆棚的盘算着:我如果正常哄他起床,大概要喊十五分钟才能起来,这样肯定是迟到了;我要是直接把他拽起来,他应该会带着起床气把我直接按在沙发上来一发,这样肯定也会迟到;我也可以快速洗澡穿衣服出门等电车,但是这地方离最近的电车站也得跑一段距离;所以最快的办法是:找个住得近还有车的来接我…… 姐姐昨天下去出差去北京了,我刚准备给冲哥打电话,蚊子的头像就作为救世主出现在了微信上:“醒没醒啊~晚上要不要吃烤肉~” “吃你妹的烤肉啊!”我按着语音心急火燎的大吼。“醒了就速度开车过来我要迟到了!!我家死鬼起不了床了!!” 微信那头大概沉默了一分钟,不是因为我声音太大。我沾沾自喜,蚊子一定是被我学霸的态度惊呆了。他说。“这就起不来了……?你俩昨晚玩新花样了?” 我摔了手机去洗澡。 蚊子说他马上开车过来。虽然住得近,但是他那个区域清晨上班高峰期的路况基本属于饱和,所以开过来也要花一点时间。敌不动就要我先动,我洗澡穿衣服跑出小区,琢磨着到马路对面去,这样他开过来我上车不用转头就能走。 刚准备迈步,一辆青色喷凃风骚至极的牧马人风驰电掣的停在我面前,大概离脸不到二十厘米。轮毂改得宛如欧洲骑士盔甲般闪闪发亮。里面的美女摇下车窗,一脸讶色的摘下墨镜。“之夏?你住这边?” “菲……菲儿姐姐早上好。”我语无伦次的回答,自己简直要被自己的人品折服了。 “怎么这么急的样子,难道我的课要晚了?”她淡定而温柔的对我笑。“上车吧~简直不能再顺路了~” 我大喜过望,手脚并用的爬上她的牧马人——她底盘改的好高啊。我把包扔到车后座,菲儿姐姐对我笑笑,踩动油门,牧马人咆哮着并进主干道的车流。一上车我就喜极而泣的发微信给蚊子。“啊哈哈哈哈!!我出门遇到早课的老师了!!巧得我不要不要的!!下课去买彩票啦啦啦~你这sb一定还堵在家门口吧~快听姐姐话调头回家睡回笼觉去吧~么么哒~” 而蚊子那边,一直没有回话。 …… “之夏每天早上都赶电车上课的?” “啊啊……不是的,一般早上都是我男朋友开车送我,我们住一起。”我对着遮光板上的镜子翻白眼补眼妆。“但是他昨晚玩游戏……今早起不来了。” “不用那么解释嘛,我都没多问。”菲儿姐姐笑着说。“年轻好啊,晚上多做点事情也没什么的。” “……” 牧马人里飘着与整辆车气质都完全不符合的钢琴曲,教堂唱诗一样的风格,听起来恢弘而肃穆,车子在这样的调子中在车流里奋勇向前,慢慢挤过清晨上班的高峰期。我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跟菲儿姐姐扯着几句有的没的。 严格来讲这是我从小到大至今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接触到一个开大吉普的女人,网络段子都说真女神开吉普,看来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牧马人敞亮的内室非常干净。 可是怎么说呢……有点干净的过头了。我比同龄女生稍微多懂一点车的知识,只是看出来车子有点太新了,像是刚提出来不到一个月的样子。但是里面的东西又好像用了很久:后视镜下面的银色吊饰,方向盘的套子,还有换挡杆后面的杯架里放着的两盒牛奶,怎么看都像开了很久的车。 大概就是人家刚换车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菲儿姐姐,她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倚在一边,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我想了一下,打破曲子过于神圣的氛围。“菲儿姐……你也住这附近嘛?” “嗯……嗯。”她好像在一边想一边回答我,时间有点久。“我住……我住星海那边,上班顺路。” 我噘着嘴哦了一下,总觉得哪里很违和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又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正想再说点别的什么。冷不丁,一只手突然从阴影笼罩的后座缓缓伸出来,拍了拍我穿着背心的肩膀。而一同传出来的声音,就像那只手的触感一样,又软又凉。 “你的手。”那个声音阴森森的说。“让一下。” “啊——————” 我的尖叫破了音,闷在牧马人厚重的车窗下,仅有的余音也混杂消失在清晨车流的轰鸣声里。 …… “我很吓人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无奈的说。 “怎么会……”李菲儿侧头看了后面一眼,温柔的表情对副驾驶上持续五秒钟的尖叫不为所动。“大概你出现的比较突然吧。” 我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转过头去,看见车后座的外衣和披巾下,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一只……小巧玲珑的妹子。此时此刻手里捧着刚刚伸手从前面拿来的纸盒牛奶,神色郁郁寡欢的看着我,大概是被我的尖叫声反吓了一波。她盘着腿坐在后座,暖色的夏装打扮活脱脱就是一个韩版萝莉……萝莉到刚刚钻在后座大衣里睡觉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我的手刚刚放在杯架的牛奶上,所以她刚刚才伸手拍我肩膀让我把手拿开,她才能喝牛奶。这么一想还是挺合情合理的……我默默闭上嘴。 妹子你差点吓得我大马路上破车而出你知道吗?另外妹子你是怎么长的啊,脸这么小……不是,整个人都这么小?我的手又重新捂上胸口,一瞬间有种把口袋里的口罩拿出来在她脸上比划一下的冲动。天哪小的好萌啊…… 粗略的目测了一下,她这个脸的直径应该小于口罩的自然宽度,估计是带不上了。于是我们两个真正意义上大眼瞪小眼的有五秒钟,此时此刻菲儿姐姐熟稔的把车开进校区大门,淡定的介绍着。“商枝,我侄女,设计系的……快跟之夏姐姐打招呼。” “之夏姐姐好……”萝莉有气无力的喝着牛奶说。 “商枝好~商枝很可爱呢~”我的内心激动无比——终于当一次姐姐了!于是我很有姐姐气的伸手去摸萝莉的脸蛋。“商枝也是刚入学的吧~?有空跟姐姐一起出来玩啊~” “我大三。”商枝面无表情的放下牛奶。 我。 “到啦。”车停在教学楼门口,菲儿姐姐笑着打断我的尴尬。“七点四十,我说来得及吧?看你早上在马路边披头散发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等谁。” 我想说我本来等蚊子从他那里慢慢爬出来接我来说,但转念一想干嘛解释这么多,就干笑了下。“谢谢菲儿姐姐……那我先去教室啦~” “去吧。”菲儿姐姐眉眼弯弯一笑。“我送商枝去别的楼,停完车再回来。” 上课早到毕竟是没有坏处的。 记得某个著名的网络图片把大学大课教室分了区,前几排学神学霸区,中间区域是交友休闲区,中后方情侣虐狗区,至于最后几排,睡眠区…… 今天显然菲儿姐姐是没有上次那么神奇的理论作为开课致辞了,经济学是个枯燥无味的东西。我托着下巴按开ipad,看了看周边一堆回笼觉正自热烈的莘莘学子,再看看最前面点着幻灯片的菲儿姐姐,顿感自己好歹看起来还是个敏而好学的样子,然而下一秒忘记调成静音的平板爆发出热烈的游戏声就打破了我的形象。 身子僵硬了一两秒,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四周一圈回笼觉的学子们,结果没一个抬头的。 我有惊无险的出了口气,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这边刚关了平板,手机就响起来了,瞄了一眼竟然是姐姐的微信对讲。 可是姐姐的电话我也不能挂了啊,如何是好…… 身边隔着两个座位的男生正在吃烧烤,看着我在铃声里慌张按葫芦又按瓢的样子,默默的站起来让出位子,让我从后门溜出去。 “谢……谢谢。”我抽着眼角小声说。 走廊里回声比较响,我一路小跑到一楼外面才把电话接起来。这是我跟姐姐很少却很久的几个默契之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不接或者挂掉对方的电话。类似默契的起源方式都很心照不宣。顺带一提,姐姐的qq头像是陈乔恩在笑傲江湖网游宣传片里的样子,她自己找的图,导致任何一次接她电话的时候我都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之夏。”姐姐电话里背景音有点嘈杂,听起来像是在交通路段边上。“我工作忙完了,明早的航班回大连。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没有吧,不缺什么吧……不用麻烦了。”我习惯性的从裤兜里摸出烟,靠着教学楼大门点燃一根,声音有点含糊的说。她那边轻笑了下。“那行,机场书店有乔见系列的精装本,给你买了一份,明天就能看见了。” “嗯……谢谢姐姐。”我咬了下嘴唇,这几本书上次要买的时候京东断货了,后来自己一直没想起来,没想到姐姐还记着。“姐北京冷不冷啊?这几天大连这小妖风都把我吹醉了……今天早上顾云水没起来,要不是正好遇到上课的老师搭了她顺风车估计我都不想出门了……” 姐姐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城的雾霾呛到了。“莫名接近的你还是注意下吧,社会上什么人都有的。” “嗯我知道啦。”我干笑。“人家给我糖我不会吃的。” “我不唠叨你了,这边还成山的工作要做。”姐姐轻笑,“还有,你跟云水下午在哪?学校还是家里?” “学校,吧。”我想了一下顾云水不着调的样子,补了一句。“反正我在学校,怎么了?” “嗯好,那我让令狐冲下午去下你学校,你把身份证给他。”姐姐说。“临飞北京前几天找了找关系,看看有没有办法做下证件,这样我就是你亲姐姐了。有亲属关系的话,出国买房考证转户口什么的都方便一些。我跟令狐冲说过了,这几天他拿你身份证去办一下手续,不行的话我回大连再办;而且,你那边以前户口本不是跟你继父吗?现在他人都没了,你过继一下应该不会太难……” 她后面应该还说了几句,但是我基本上没听了,我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有那么几秒钟没有动弹,然后突然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捂住了嘴。“姐你早跟我说啊……” 姐姐没有接什么,我的哽咽太明显了,即使隔着几千公里的信号也声声入耳。 我捂着嘴,夹着电话慢慢蹲下来,零星的几个路过的学生有点好奇的看我的背影,还好看不见突然发红的眼眶和无声留下的眼泪。我用力抽噎了一下,咳嗽着跟姐姐说。“我知道了,我一会就给冲哥打电话,身份证在我身上的。” “早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激动,你下课再找令狐冲吧。”姐姐的声音轻笑安慰我一下。“还有别的事情,我回大连再跟你说,可别让同学看你哭鼻子啊。” 我擦着眼泪用力点点头,又跟姐姐说了几句,就收了线。正好是一根烟燃尽的时间。 把眼泪几下擦干净,我在过往零星学生的眼神中素质极高的把烟头扔到十几步远的垃圾桶,动作熟练的把口罩一戴走进楼里。背后一凉感觉身后有人盯着,猛一回头看见楚时眠安静的站在我身后几步的地方:她今天带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头发扎成发团,普通的t恤长裤,一看就是刚在图书馆里呆一早上的样子。 “哎呀时眠姐~这么,这么巧啊。”我转身面向她顺势又抹了下眼泪,动作说明显也不明显。“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都没声音的。” “有声音你也听不见。蹲在大楼门口抱着电话哭成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远看还以为我失恋了。”楚时眠说,微微侧头看了下我的眼睛。“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我振作一下,跟她笑,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简单的说。“刚刚跟姐姐打电话,她在帮我办证件……弄好了以后就是……就是。”我努力的想词。“嗯……就是法定亲姐妹了。” “亲人吗……?为亲人动感情,是多幸福的事情。” 楚时眠听着,竟然也笑了下,格格不入的含义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永远都不会再有亲人了。” Chapter 9 “给,之夏,你的身份证。” “谢谢冲哥————” 冲哥从那个厚的无法理解的钱包里大概翻了五分钟,才把我的身份证找出来递给我,我拖着长音接过来。他找东西的期间我一度以为他已然把我的身份证弄丢了:那个钱包之所以厚,是因为里面的卡特别特别多,大概都没法放进裤兜了。我大概扫了一眼,随口问。“冲哥,我怎么觉得你有全大连的商城的会员卡啊……” 冲哥身形一僵,机场出站口人来人往,背后高处的广告荧屏上正好播着霍建华代言的商品广告,衬着冲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一种……猎奇的升华。他挠挠头,说。“那个,每次去不同的地方买东西的时候都会让我办……我算了下都不亏就都办了……吧?” 最后那个毫不确定的问句音让我抽了抽嘴角。“人家给你推销会员而已。” “哎呀,办就办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冲哥无所谓的耸耸肩,对着手表,又抬头看了下航班落地的时间。 我们两个……在大连机场准备接姐姐。她从北京回来的航班晚上八点落地,看了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里要注意两件事情,第一是我为什么没在家里呆着而是跑来找冲哥非要一起来机场,第二是一直跟我过着连体婴日子的顾云水为什么没跟我一起过来,这两件事情是一个原因,然而冲哥心眼这么大的人并没有发觉这两件事情,我也就没解释原因。 这些事情想的我有点烦躁,我就想了想别的事情。“冲哥,姐姐说的事情……你们到底咋办的?” “啊?啊……”冲哥抱着肩回忆了一下。“东方跟我说的意思,就是准备把你和她办到一个户口本上。就是……嗯,就是证明你俩父母是一样的,这样不就证明姐妹关系了么?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唉只不过这东西有关系也很难搞定啊,凭空注册个户口本哪有那么容易,比当初黑户补办身份证难搞多了。” “那,把我过继到姐姐那里吧?”我皱着眉想了下,问。“姐姐父母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但是她跟在我妈妈名字下面的话,对她不太好吧?何况我妈妈早就不在了……” “嗯……其实东方之前跟我说,这东西谁跟谁都无所谓的,你户口本是现成的,把东方名字写过去其实相对还简单一点。”冲哥有些伤感的笑了笑。“不然你觉得她能原谅或者承认当年她爹娘对她做的事情么?虽然都过了这么久了。” 这话题不太好,我静默,但又惊觉某个地方不太对。“嗯?姐姐小时候的事情都跟冲哥你说了?” “其实是最近才说的。”冲哥淡定的答我。“不过我早就把电视剧看过一遍了……哎呀,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娇弱的扶住胸口。 正说着,航班的旅客就逐渐从里面走出来去行李带等托运箱子。我站在冲哥身边隔着玻璃瞅了一会,就找到了人群里的姐姐,穿了一身很修身的女士西装,胳膊夹着外套,白领丽人的样子,应该是搞定工作就坐最近的航班回来了。 刚走过安检口,我就扑上去给了姐姐一个热情的拥抱,她外套上有风尘仆仆的味道。姐姐把手里的旅行箱递给冲哥,然后摸了摸我的脸,问。“怎么就你一个,云水没跟你来?” “……吵了个小架。”我把脸尴尬的从姐姐胸口拔出来,挠头发说。 冲哥在边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觉。“啊这样啊~!我就说今天之夏非要让我接她来机场,自己一个人还挺奇怪的……我想了半天还没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姐姐白了冲哥一眼,拉着我的手慢慢往外面停车场走,三个人的背影有点像爹妈带孩子……乍一看还真挺像的。“所以你就夺门而出来接我啦?” “没有,倒是他夺门而出了。”我懒洋洋的说。“装了电脑披着外套就开车走了,大概去同学家玩游戏了吧,反正今晚不会回来了。我呆在家里太无聊了就给冲哥打电话……姐你好歹表扬一下我啊,你看我都没去网吧玩通宵。” “身份证在令狐冲那,你想通宵人家也不让你进门啊。”姐姐无情的打击我。“大概一会你就准备拿着身份证去了吧。” “……”我娇羞对手指。 “年轻人啊,一点不懂得珍惜感情,随时随地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顾忌和容忍之心都没有,都说多少遍了你们现代人感情观需要矫正。想我们以前都讲究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要是不懂得忍让对方,令狐冲早不知道被我打死多少轮了。”姐姐语重心长云淡风轻的说,冲哥正好刚刚打开后备箱准备帮她抬箱子。“昨天在北京开会的时候,还遇上财务部两个小年轻就在总部走廊里闹分手,那个哭的声音真是……刚开完会的几个老领导一边看热闹一边劝,也不嫌尴尬。” “……”这小故事槽点有点多,我跟冲哥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姐跟我坐进车后座。她摸了摸我头发。“我今天去你家陪你吧,不然你肯定要出去撒野。” “不不不不用!”我大惊,连连摆手。“哎呀姐顾云水明天就回来了就放空我一晚上我能干什么嘛……一会我就回家就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她冷笑着打断我。“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你一会就回家现在穿高跟鞋干嘛?” 我默默的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看着前面发动车子的冲哥,突然又想到理由。“那那那……你看,你刚回来就去我家你让冲哥晚上怎么办嘛~漫漫长夜的~” 开车的冲哥被我骤然娇滴滴的声音差点吓出一口老血,方向盘都晃了下。“……新车季东方业务忙,三天两头往外地跑,我都习惯了,怎么没见之夏你以前这么考虑我。” “她一直都这样的,你还没习惯过来啊。”姐姐微微笑了笑。 “有点饿了,晚上找个地方在外面吃吧。” …… 没有开场的酒吧,灯光暗淡,倒是有一些咖啡厅的氛围,有几个卡座零零星星坐着一些客人,抽烟嗑瓜子聊着一些事情。这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却还坐在这里,想来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舞台正下方,中央区域最近的卡座却不是客人用来坐的,按沈连城的习惯,他有些时候接待一些人,通常就在这对最大的环形沙发,要么谈事情,要么交易一些东西,总之不是给外人随便坐的地方。两个服务生此时此刻正拿着一些清扫工具在擦茶几和扫地,却没有管那豪华沙发上正瑟瑟缩缩坐着的少年。 少年的面前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刚倒没多久,没怎么喝。他不停局促的看着这个宽大豪华的场地,显然各方面都是不适应的,局促中有一些等待人的焦躁感:然而这种焦躁随便大门被伙计推开就消失不见。 推开门的老练伙计毕恭毕敬的给走进来的沈连城和楚时眠让开路,男人的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渲染出一种褪色般的色调,沉淀着的是无法轻易接近的年代感;而他身后跟进来的楚时眠的黑发披肩,长裙夜空般深蓝,女人刚刚放下手中的手机,表情上似乎刚刚吩咐完一个漫长的电话。 “沈哥好。”少年看着沈连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少年看着楚时眠从他身边走过,到一边的吧台区吩咐一下事情,而她走过的地方,空气里留下的清香让他更加不利索,他说。“沈哥,我哥的事情是不是已经……” “怎么现在才来。” 沈连城如是说,从桌子上拿起烟点燃,却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很仔细的问着少年一些东西。“算算时间,黑老四也没了几年了,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四处混日子?” “大概吧。”少年的手互握在一起。“我哥走了之后没多久沈哥您也……不见了一段时间,我跟我哥几个伙计一开始还准备合伙干点什么,但是大树一倒其实自己没做不了大风浪,哥几个早就散了不知道多久了,我就一直留在大连……哪有活就干点,总不至于饿死。” 沈连城看着烟头的红点忽明忽暗,接着说。“所以你最近听说我回来了,就想着回来接着在这干活?这事情好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谢沈哥。但是其实我这次想见您,主要是想知道我哥到底……”少年犹豫的拖着音。“我哥真的只是失踪了?您不见了之后,我们都以为您和我哥干同一笔单子出事了。我以为您也就知道我哥的下落。” 沈连城的目光没有离开缓慢燃烧的烟头,男人考虑了一下,说。“我不见的那段时间,跟你哥没有关系。我出事前的一段时间,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了,你哥带着他的那群伙计按着一张图纸去下了一个墓……不在本地,出发之后就没联系了。” 少年的眼神从局促变成惊异。“去了……墓?” 沈连城眯了下眼睛。 远处的楚时眠坐在吧台边上,手里也夹着一根女烟,高跟鞋在脚尖一晃一晃。她低头按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沈连城接着说。“黑老四一直做的哪门生意,你总是知道的吧?” “……是。”少年低头。“所以我才挺奇怪的,我哥最近十年做这些事情都很稳当,什么墓能让他出了事。” 沈连城低头灭了烟,表情上还在考虑一些东西,没有说出口。男人松了下衬衣的领口,站了起来。“你哥的事情我也在一直想办法查,毕竟活要见人的,只是一直没手段和结果。不过这次你来找我,可以慢慢交代。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拉这里干活,新场子缺人手,混口饭吃总是不难的。” “是。”少年看出来男人结束对话的意思,忙不迭的点头。“那真是太谢谢沈哥了。” “怎么看的?” 大门在伙计把少年领出去之后就复又关上,沈连城坐到吧台边上的楚时眠身边,背后靠着吧台,这样问道。 楚时眠则一直是那个发短信一样的姿势,流泻下来的乌黑长发挡住大部分侧脸,看不清表情。男人就这样在边上不作声的抽烟。过了一会,楚时眠抬起头来。“你后来想起来黑老四这事的时候,没有问过蚊子,当年那张图纸是从哪弄来的?” “早就问过了,还不是从别人那收来的,花的钱还不少。当年卖他图纸的那人早不知道是死是活了。”沈连城吐出一口烟。“只说是从一座好像是两晋的墓里起出来的图纸,稀奇的很。那人跟好几个人说这事情都不信,只有蚊子信了,高价买了下来,还给了那人一笔额外的封口费,大概觉得奇货可居吧。” “两晋的墓里的图纸上标着明代的古墓?这种事情十个人里十个人都不会信。”楚时眠冷淡道。“图纸也跟着黑老四一起没了?” “差不多,其实那图上没什么实际内容,我基本上可以记下来。当时那几个人研究了一下,是一个大的离谱的墓。”沈连城随便比划了一下。“之所以说是明代墓,还是看纸张样式才看出来的。” 男人顿了下,欲言又止。楚时眠却直接把他的猜想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说,明代在陕西,有财力人力去造这种墓的,就只有当地雄霸一方的日月神教了?” “想是一直这么想的。”沈连城说。“可你上次请东方不败吃了顿饭之后相处的不是还可以吗?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回事,她以前不是日月神教的老大么。” “这东西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长宽高都得用公里来算的话,起码是一百年几十万人的工程,不一定发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前后推五十年都有可能。她大概真的不知道吧。”楚时眠慢慢想着。“现在人家因为这事情投奔上门了,你准备接着查吗?” “查能怎么查,难道跑一趟现在的黑木崖去实地考察?”沈连城揉了揉眉头,身体转回吧台这边,吩咐着服务生调一杯鸡尾酒,一边跟身边的楚时眠说。“这种东西,黑老四这种人都出事了,我们怎么可能去碰?这么不着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去办超出能力太多的事情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大概猜到楚时眠在打算些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说完就抿了一口鸡尾酒杯的边。楚时眠坐的离他近了一些,想了想,小声说。“两个世界的关系,林之夏和我的脸,这些莫名其妙的棺材,你伙计的失踪,还有东方不败说的正殿地下的东西……你不觉得都跟这个墓有一些关系吗?还有那时候那柄跗骨之蛆一般的镰刀,还有那天华山之巅撕裂天空的十二条翅膀……” 沈连城身形一僵,又很快摇了摇头。“你这算是冒险主义,现实生活里很不可取的。” 楚时眠很淡的笑,附身过去跟沈连城接了一个五六秒的吻,唇间有鸡尾酒的清香。“你的主义是什么?” “我的主义是离这些东西远点。回来之后,我就不想投身这些东西了。”沈连城说,晃了晃鸡尾酒杯的浮沫,说。“要是早十年,或许会。现在有你了,我不想自己带着你一起卷进去。” 这话有弦外之音。楚时眠托腮坐着,想了想,朝他伸出一只手。沈连城看这动作看的奇怪。“怎么了?” “给我二十万。”楚时眠的睫毛扑闪一下,冷静的说。“十万找人,十万设备,我找人去陕西试试看。” ……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吧,顾云水本身也不是那种能热火朝天的吵起来的人,冷着个脸换衣服就走了。”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冲哥把我和姐姐送回家就走了,看样子累得很,不知道白天跑了多少地方。我懒洋洋的斜在沙发上嗑瓜子,看见姐姐在厨房里收拾了十多分钟:她衣服都没怎么换,脱了外套就去收拾东西,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姐……一堆外卖盒子有什么好收拾的。明天我找个时间自己收拾了好了,都放了几天了你就别碰了。” 姐姐的身影遥遥的在厨房里提起一个硕大的垃圾袋,里面全是饭盒和可乐瓶子。她放下袋子,没好气的问我。“你们两个自己不做饭的?天天订外卖吃?” “不然就直接在外面吃了。”我小心翼翼的说。“做饭好麻烦……” “嗯,麻烦。所以不洗碗,不扫地,不开窗;我看要不是你们两个天天要出门上课,衣服大概也不用洗了。”姐姐从厨房里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环顾四周说着。她顺便扫了一眼门半开的卧室,随口接道。“……床单倒是换的挺勤快的。” 我脸一红,生怕被发现什么,立刻跳下沙发把姐姐拉了过来。然而把她拉过来的瞬间发现茶几上还有一摞成山的安全套袋子没来得及收拾,于是我脸更红了,在姐姐难以名状的目光里默默的自觉去找了个小塑料袋来装垃圾。 姐姐干咳一声。“之夏啊。你们俩生活习惯我是本来不想管的;但是你们同居这种过法姐姐很是担忧。我上来过来才多久,家里就乱成这样了?” “是是是……”我立刻连连点头。“那那那个,毕竟开学了没什么时间收拾东西~另外开学上课平日压力大嘛……就,两个人晚上就经常一起放松一下……” “国内大学你跟我谈压力?”她又标志性的冷笑一声,指了指安全套子边上的另一摞小山。“那这堆游戏点卡是怎么回事?” 我顿时不敢顶嘴。 姐姐叹息一声,起身帮我一起装东西。扫光了茶几上一堆瓜子壳之后,扫出来一叠稿纸,样子看起来很干净,并不像垃圾的样子。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姐姐就伸手拿起来,随便翻开看了看,然后一脸惊讶的转向我。 “嗯……嗯,小说稿子。”我觉得她看出来是什么了,就不是很自然的解释了一下。“哎呀……上课的时候无聊瞎写的,不要在意。” 姐姐任由我把小说稿子从她手里抢过去,她看着我转身放在别的地方收好,笑容里有意味不明的欣慰。“有这种爱好是好事啊,姐姐支持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时候你倒是面子薄了,你说平时你能这么含蓄多好。” “别提了,这爱好都多久了。”我装作很老成的叹息。“当年我看完电视剧之后可是洋洋洒洒给你写了不知道多少字呢,也没见你表扬过我啊。” “你给我写祭文画挽联我为什么要表扬你,我好端端的活着呢。”她开玩笑,轻轻拍一下我的头,说。“自己闷头写东西很没意思的呀?不准备找个小说网站发表了吗?我正好认识几个门户编辑……” “爱好而已,用不着那么兴师动众,我想发就自己找地方发去。”我干笑一声。“再说大天朝十成网络写手九成九都入不敷出,我还是不趟这个浑水了。” “嗯?现在还叫天朝的?”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怎么记得天朝是李唐那时候的称呼,现在不是共和国吗?” “……”我心肌无力,懒得跟姐姐解释这是个网络用语,心想着她原来二次元知识如此匮乏。以后找个机会给她补习一下得了。花了十多分钟把茶几上的东西扫干净。我主动把垃圾袋堆到门外,回来看时间很晚了,跟姐姐说。“那……我先去洗澡?明早有课我得早点睡……” “嗯,你先去吧。”姐姐把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把头发挽起来扎着,回头跟我说。“扫帚在哪?正好我帮你把客厅扫一下……” “你别动。”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姐姐吓了一跳,多年的经验让她的动作很专业的停滞在那里。一瞬间有种多机关暗器的错觉……她莫名其妙的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头发挽起来的姐姐,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 跟姐姐那第一次宿命般的相见,到今天已成回忆。但珍惜的东西终归是历历在目,那年那月那日黑木崖上的红影无法抹却,初见姐姐时惊艳的眉目跨越岁月,跨越两个世界,依旧风华犹存。可是……重点不是这里。在于刚刚姐姐撩起头发,长发变短的一瞬间,我强烈的感觉到,我曾经在更久远的时候见过她。 或者说,在不可计数的岁月,我一定见过完全一样,或者极度相似的面容……可按着我以前的脾性,见到这样面貌的人无论如何都会上去搭讪要个联系方式,然后慢慢热络起来的。而我现在,在记忆找不到任何一个类似的人。 大概是个只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之夏。”姐姐看见我跟她同步没有动弹,她缓下了姿势,过了摸了摸我的脸。“你没事吧?魔怔了?” “没事。”我笑了下,心想这印象真是太奇怪了,我还是不要跟姐姐说了。“我去洗澡。” 她点点头,看着我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我在浴霸猛烈的灯光下揉揉眼睛,拧开水龙头。 浴室里水声淅沥,而客厅里的姐姐拿着扫帚仔细扫着客厅角落的灰尘。整理散落四处的沙发垫子的时候,有一本精致的硬皮纪念册映入眼帘,很厚实的感觉。封面上的黑白映画,像是女性写真。 东方白放下手里的清扫工具,坐在沙发上翻开那本写真,那双掠过一张张高清写真照片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 只是过了一会,她合上手里的写真集,看向亮着明亮灯光的浴室,心事萌发的样子。 …… “姐————” 我揉着后腰从浴室里披着毛巾湿漉漉跑出来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客厅。卧室的门半掩着,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缝被拉开。开了门的姐姐手里还有几件没有叠好的衣服。“怎么了?” “那个,膏药好像……”我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后腰手心捂着的地方传来火辣的疼痛,丝丝入骨。一瞬间有点说不出来话。 但是她立刻看出来发生了什么,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进卧室柜子那边翻东西。“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换张新的膏药。” 我表情扭曲的点点头,艰难的披着毛巾走进卧室趴到了床上,不敢多动弹,回头看一眼后腰都艰难无比;后腰上贴着一片撕到一半撕不下来的膏药,刺青的颜色在通红的皮肤下都显得黯淡了很多,繁复适中的花纹像天使张开的翅膀,是很久以前自己随便选的纹路,当时用来彰显自己相对于同龄女生的成熟和轻狂。 刺青这种东西,纹上去只是一时的疼痛,要洗掉却不知要隐忍多久。 “都跟你说过贴膏药洗纹身可能会伤皮肤的……结果你就是不做激光手术。”姐姐拿着新膏药走了过来,在我身边的床沿坐下。她的语气很责怪,我看不见背后,不过听见她撕开膏药包装的声音。姐姐的指尖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后腰。“这里怎么这么红啊……?纹身能不能弄掉是小事,要是弄成烧伤变色了,做手术都补不回来。你到底懂不懂啊?” “以前刚回来……在沈阳的时候,顾云水带我去见他爸爸,当时来不及去做激光洗纹身。但是总不能那么个形象就去见人了。”我趴在枕头上,很轻的跟她说话,一半是因为疼的。“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直接贴了膏药。我当时想疼就疼吧,时间长了就好了。” 姐姐嗯了一声,动作很慢的撕我身上的旧膏药,一边说。“你改变那么多,云水不会不知道的,别想往坏处想。” 我没有回答。 气氛在这个卧室里柔和安静,暖黄的灯光和厚重的欧式窗帘,让人感到舒适和困倦的色调和触感。 这都是当时顾云水家里买下这套房子之前,我就梦想过很多次的套路,虽然很容易实现,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变成事实,在更久之前我曾经极度的渴望一个家。如今跟顾云水相处在一起,他却难得的不在身边,我趴在床上看着这个卧室,突然意识到比创造一个家更难的是如何平静安稳的把它维持下去。 旧膏药撕的太慢了,我咬牙忍了几秒钟,用力出了口气说。“你还是一下扯下来得了……这样钝刀子磨肉更疼。” “扯太快会伤皮肤,你这里已经破了不少皮,估计你就直接疼哭了。”她说,手上力道很慢很稳,不同于那一声很遗憾的叹息。“这个时候,我要是还有武功的话多好啊……把你点麻了就可以直接撕膏药下来了。” 这话题有点伤感,我没有接她的话。又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把旧膏药忍下来了。姐姐看着我的后腰,迟迟没有贴新药,我也回不了头看情况,只能巴巴的问她。“……没事吧?” 姐姐没立刻回答。她伸手把新膏药按在我后背上,动作有点重。“皮肤全红了,大概那药物遇水会烧皮肤,你贴了就别长时间泡澡。” 我点点头,卧撑起来拿毛巾擦头发,但是痛感并不是换了药就顿消无形了,我坐起来的姿势仿佛一个垂垂老去的风湿病人,盘着腿擦头发,看着姐姐坐在床边,手里把膏药的包装捏来捏去的,并不是要起身去做别的事情的样子。 她这样很少见,我们两个寂静的对视了几秒钟,我忍不住开了口。“我……姐你怎么了?” “之夏。”她问。“云水跟你,到底吵什么了?” “没事,你还操心这个啊。”我装作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以为他会提前跟你说两句什么的……” “云水没找过我,我下飞机才知道的。”姐姐眉目很平静的看我。“你跟我说实话。” 我的表情在低头遮掩后消失的很快。“哎呀,没什么大事的……我不是很想说。” [五小时前] “不行,你说什么都没用。” “哎呀求求你了~”我小声凑在他耳边说。“我今晚把你的咽下去……” “说了不行了,你以为谈条件?哄好了就让你去了?这是原则问题好吗。”顾云水有点不耐烦的把我从他身上扒开,想接着闷头玩游戏,但心情大概已经被我弄烦了,手柄随便搓了两下就扔到茶几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他擦了下手,又瞄了下我手里的写真集:那是一本车展的摄影集。香车美女眼神迷离,卧在超跑宽大引擎盖上的姿态撩人娇媚。薄裙勾勒出诱人曲线,成熟的风韵和年轻活力的热情呈现其上。他移开眼神冷笑一声。“再说,你要是真的想去拍我也拦不住你啊?” “我……” 顾云水急转直下的态度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在一起之后,他真的是极少这么跟我讲话。我支吾着想解释什么。“你是不是想多了……这个,我看过联系方式的,工资按小时结算。然后,嗯,其实现在车展上的车模也不会穿很露的衣服……” “你告诉我你是缺钱还是什么?就喜欢干这个?越多人看你就越喜欢?” 我愣住。 “学校里给人看不够,现在想跑去车展当车模给别人看?”他站起来,手插口袋走过怔怔的我身边去桌边倒水,姿态里有种极少见的暴躁感。“还是别的思路,比如追忆下你的似水年华什么的?” 客厅里寂静的几乎能听见吊灯嗡嗡的电流声,沉默了很多秒之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又很想过以前的日子?”他很冷静的回答我,拿着水杯靠着餐桌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一时气话的样子,像一种陌生的反问。“嗯?” 我深深吸了口气,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几乎要喊出来了,可是并没有,我伸手很用力的捋了下额前的头发。“顾云水,你想清楚你现在在说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说了?我养不动你了是吗?非要出去做这些露腿露胸的东西,做车模赚钱?你跟以前出去卖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他的表情在隐约的怒火里有一点点的哭笑不得,仿佛听见了什么最没有理的话。“林之夏,我说的有一点错吗?你是不是先想清楚你现在在干什么?” 最敏感的几个字像一串连在一起的地雷,被同一条引线几乎毫无间隔的在我心头上引爆。 我把手上的写真集攥的很紧,一字一顿的说。“……顾云水,我征求你意见是尊重你,可是你现在摆明了没有尊重我的样子;那我们大概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云水把水杯用力的敲在桌子上,在我一字一顿带着喘息的话语里转身去卧室拖了件外套出来,要出门的样子。我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接着说,有一声情不自禁的冷笑。“还有,我没说你养不动我,不过别说的没你我活不下去一样。” “那你去啊?”他拉外套的拉链,回头看我,挥手的姿态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又拦不住你。” “你当然拦不住我了。”我接着冷笑。“赶着想养我的男人多了去了。” 他穿衣服的动作一瞬间僵硬下来,我坐在那里死盯着他的身影,从来没有如此冷硬的对峙我,其实我是有一点害怕的。但人愤怒的情绪总会盖过恐惧。 “林之夏,我不是你父母也不是东方,没义务无限度的容忍你。”我意识到他要出门的时候,他已经一边穿鞋一边倚着门框点烟了——他不是抽烟很勤的人,顶多考试前和游戏团战前点一根。他顺手把门边的电脑包扯过来挂在肩膀上。 拧开门锁的声音短暂而尖锐的响了半秒,门外走廊里吹来夏夜的丝丝凉气。“我去同学家开黑,别找我。” 室内又回归到只能听见吊灯电流声的死寂。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足足几分钟的凝固。 然后突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写真集摔出去。 …… 我跟姐姐缩在一个被窝里,没有躺着,只是靠在很厚实的垫子上。 我把整个事情的过程有一搭没一搭的讲完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翻完了那整本页数屈指可数的车模写真。我很没有力气的靠在她的肩头,想了想又说。“我很难过啊……在古代那些日子,相处的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几乎就没有吵过架斗过嘴,结果回来之后……一点一点的跟那些大学男女朋友一样了。” “你觉得大学男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姐姐回手摸了摸我的脸。 “没什么样……我只是说,我们变得太普通了,跟千千万万的情侣一样。”我说。“明明以前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多的冒险,还有爱恨别离;明明应该是一辈子无话不谈的……结果还是有这种平淡到让人讨厌的事情发生了,他也跟千千万万个男的一样挑自己女朋友的刺。” “那你怎么突然想去做车模呢?”姐姐轻声问我。“云水大概是误会你了……可能觉得你还喜欢一些以前的东西吧,自然而然的就生气了。” “车……模……来……钱……比较快……吧。”我支支吾吾的说,没看姐姐的眼睛。“……我要是去餐厅端盘子洗碗的话他肯定也不会让啊!不如挑个时薪高还省事的。而且我看了下短期时间的车模也没有什么危险性嘛,再说姐你也知道车展不就剩下几天了……” 姐姐默不作声的接着拿余光看着我。 “哎呀……就是,就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赚钱。”我腿蜷起来抱着膝盖,平复了一下心情艰难的说。“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很努力的前进啊,展示能力啊,不说别人,就连楚时眠跟我一个年纪都能帮她老公打理产业了……结果我还在原地停步不前。你看,我学习能力肯定是不行了,那我总得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你怎么知道自己学习能力不行呢?”姐姐合上写真说。“以前一直想让你上大学……学历重要归学历,其实主要是想让你多交点正常朋友。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回到像你同学她们一样的正常日子吗?” “我做不到啊……姐,没办法的。”我靠在她肩上,一遍又一遍的摇头。“我以前,就是因为讨厌她们那边的世界,所以才一错再错的……我从来就没有涉足过那么单纯又没有营养的领域,让我现在怎么有办法回去?” 姐姐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很是忧虑,没有说话。 “……她们觉得,她们觉得自己的人生,春花灿烂前途不可限量,那样的热情和自信来源于对这个社会的无知,我早已经见得太多了。”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什么力气的吹自己额前的头发。“我呢……我只知道我不靠着姐姐你和云水,我就只能去卖春,我很知道我早就是个前途无望的漂亮姑娘;所以你让我跟她们去演上四年天真明媚的校园励志剧……我入不了戏的啊。”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 “我想去做几天车模,又不是真的图那几个钱,顾云水不缺钱养着我,而且多大的钱我没花过?”我想了想,又跟姐姐说。“我就是……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的话到底能干什么。以前你和冲哥关系不好的那段时间里跑来跑去的,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更何况现在?你说呢?你和冲哥两个古代来的,事业都风生水起了。我呢……穿来穿去打打杀杀,最后还是得靠别人养着……” “……之夏。”姐姐侧身凑过来把我的肩膀扳过去,并不用力,只是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教我认的第一个东西是什么?” “是车吧?”我茫然的说。“我不是拉着你走了好几条马路吗?拉着你的手挨个教你念。” 姐姐点点头。“那,我花了多久才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的?” “一个星期?”我不确定的想着。“可是你还很快的同时学了其他的东西啊?” “那些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只是,当时我连车是什么都不知道,谁会猜到我今天在跟令狐冲做汽车行业的东西?”姐姐跟我笑着摇头。“没有人知道的,就算我知道自己学了多少,能力有多少,也猜不到我会走这条事业啊?你说是不是?” 我怔怔的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手特别笨?当时我七八岁了,还不会帮爹娘干农活。邻里闲聊都觉得我手脚不利索:这孩子连农活都不会?还指望她以后能做别的什么吗?”姐姐抿了下嘴唇,接着说。“这个所谓以后的事情……你都已经完全知道了。” 我低了头。她释然般的吸了口气,很轻的晃我的肩膀。“之夏,你听我说。姐姐见过的人比你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都不行的人的,只是有些人的能力展现的更快一点……比如楚时眠。可是,你慢一点也无所谓的,这又不会影响什么的,对不对?你会跳舞,会唱歌,会写自己的小说,社会阅历和经验比你说的那群大学女生多了那么多。这怎么可能是一无是处呢?” 我侧着脸点头。 “但是这次去做车模的事情……你要是还懂事的话,就别去做了。云水的脾气本来不差的,既然误会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就不要去探他的底线——他今晚去找别人玩,不就是给你时间冷静吗?”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不做就不做,我只是想找个能证明自己能力的工作试试看……不然我以前被别人养着,现在被他养着,这种纯接受的相处模式我越想越难受,总觉得日子过得没有区别。” “所以做几天车模就能证明自己能力了?”姐姐转头似笑非笑的看我。“你下床走个模特步我看看?” “……”我一时语塞。“你这么一说我顿时就不想去了。” “才刚开学几天,走路都没学清楚就想跑了?想个完全适合自己的东西去做本来就很花时间,这么急做什么。”姐姐笑。“半夜该睡了,明天我还得上班呢,云水明天回来要是还闹脾气我就帮你训他。” 我拖长音磨蹭着下床去关灯,在一片黑暗里摸到姐姐身边。平心静气的躺了一会,眨了眨眼睛。“姐……”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在黑木崖上,在你的寝宫里。”我从被窝里伸出手去,伸向天花板,看着自己的指尖和指缝,有点笑。“你好像还给我送烧鸡宵夜来,然后带我练葵花宝典……后来我也就练了半桶水。” “大概记得吧,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伸手往我肚子上拉被子,说。“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我说。“当时感觉:啊,自己马上要成穿越小说的女主角了:遇见一个高人,被传了绝世神功什么的,按正常套路,接下来应该是发现自己天赋异禀,然后神功一路突飞猛进……可惜天赋没有在我身上顺理成章的出现,就连神功我也过了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姐姐没有出声,躺在我身边均匀的呼吸着,然而我知道她在一句不落的听。我把手放下来。“我……很喜欢那个时候,可是时间过得很快啊,很多想要极力记住的东西都很快的记不清了。”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谁都没有办法重来的。”姐姐说,转身侧躺看向我这边。“之夏,你是在难过吗?” “有点吧。”我空空寂寂的说。“人啊,稍微在现在的生活上有点挫折,都会很怀念美好的以前的。” “因为一直在前进,所以不能重来;没必要难过;我在你身边的,我们都在你身边。”她拍了拍我。“睡觉吧。” Chapter 10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打着哈欠准备把要去上班的姐姐送出门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赶上顾云水回来了。 当时我刚准备伸手去拧门,顾云水就从外面拿钥匙把门捅开,门一开撞了满怀的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他的脸色在晨曦下看着很不好,并不像是在别人家睡了一晚上的样子。 而据我所知男生通宵打游戏打一晚上也并不会如此无精打采……想到这里我心下其实就已经很愧疚了。厨房里的姐姐把早饭的碟子扔进洗碗机,走过来的时候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似笑非笑的看了沉默在门口的我俩一眼,弯腰去穿鞋。“我走了,云水你跟之夏和谐点啊,昨晚我开导过她了。” 我眼角抖动着看着姐姐扬长而去的背影,说好的丈母娘训女婿呢!? 姐姐大步流星的下了楼。顾云水回手把门关上,干咳了一声,从我身边进屋。我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进卫生间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包一扔,整个人就倒在沙发上,并没有说话;我一步一步走过去靠在他身边,尝试性的摇了摇他的胳膊,同时做好了他把我用力扒下去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 大爷你倒是开个头啊……我这人本来就不是很会道歉,骂我一顿都比一言不发好多了……我内心急的抓耳挠腮。这个时候,他突然干涩的开口。“……昨天晚上,我去鲨鱼家玩,本来想开个二人黑一晚上,结果他家正好还有几个朋友。” 鲨鱼是顾云水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见过不少次,家底也很殷实;实际上顾云水的朋友圈子大部分都是同个类型的大少爷,爱玩爱烧钱。我在一边懵懂的点头,不知道他突然提起昨晚的事情做什么。 “结果大家聊得很愉快,就去ktv喝了几杯。唱完歌出来之后,鲨鱼那sb喝上头了,非要带所有人找个大会所玩……”顾云水把一只手盖在脸上,咬牙切齿的说。“还说,谁的车不跟着他走就当场翻脸……” “哪个会所啊?”我的老毛病犯了,好奇的插嘴问,直接忽略了事情的重点。 “新天地。”顾云水有气无力的说,眼睛从指缝里透出来,遍体生寒的扫了我一眼。“怎么,又是你坐过台的地方?” “没没没没……那个我真没去过……”我一个劲的摆手干笑着不敢多说,刚想问他接下来怎么了,心里突然劈过一道白亮的闪电。“不是……等等!?你去会所干什么!?” 他懒洋洋的呵呵一声。“他们就打算点陪酒女玩……我看形势不对,找了个借口就出门开车跑路了。” 我感动莫名的看着他。他艰难的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的时候把手从脸上拿开。“结果问题又来了,我当时喝了酒,不能开车……打车走也没地方去。要是找代驾开回来,想着你应该睡觉了也不合适。就只能在车里窝着玩手机,等到天亮的时候,交警换班了我才敢往家开……” 我自觉的凑过去想亲他一口,他这个时候倒把我使劲扒开了,怨气满满的说。“人家请我去会所玩,我都自觉在外面吹冷风,结果我自家那毫不缺钱的女朋友吵完了架,还想着怎么跑去当车模拉外快,满脑子理由都理直气壮的……” “我错了啦,我不去就是了,昨晚跟姐姐谈心到后半夜。”我怯生生的说,心说你绕了一大圈终于点明正题了,就接着娇滴滴的晃他胳膊。“那怎么办,我随便答应你个要求表示下歉意……?” “免了,先记账。”他很疲惫的摆摆手,站起来就要往卧室走。“我要补觉……一晚上什么都没干成还没睡成,困死了。” “你不去上课了?那我也不去了!你看这都几点了我挤公交多麻烦啊~”我兴高采烈的说,殷勤的也站起来,扶着他走向卧室,夹杂着各种捏腰捶肩吹气的小动作。“顾大少爷熬夜辛苦啦~正好我陪你来一发补补身子~” “……呵呵。”他无力的冷笑一声。“别闹,我都困得站不住了。你不想上课的话,出去给我买份永和也行。” …… 结果就是我充分发挥了一个年轻人妻的温柔和体贴,给他煮了粥煎了鸡蛋出门买豆浆油条,等他吃饱喝足又陪他来了两发,现在光溜溜的两个人刚刚又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大和谐,裹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早就被我撩的困意全无,咬着豆浆吸管干瞪眼玩手机。“林之夏……” 我打了个喷嚏。“啊?” 他的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是短信一类的东西,我糊着眼睛看不清楚,只看见他的身影淡定的坐起来喝豆浆。“……有朋友一月份的生日,海南包场,你寒假跟我一起去?” “你哪个朋友过生日这么大排场啊,还包场?”我翻白眼。“再说这才十月份啊。这么早就准备上明年的东西了?” 他盯着手机没讲话。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过去带给我唯一的好处就是巨量的社会阅历,摸爬滚打了大半个青春之后,我的逻辑思维早就比那种“他有钱你去跟他谈朋友”的高中未毕业女生领先了不知道多少年:各种各样的人的钱都花过一遍之后,其实就懒得去研究钱这个本质性的东西了。 所以早已并不在乎钱的我其实从来没有细心研究过顾云水的家底——即使我们的同居生活过得只差一张证件。我只知道顾云水家很有钱,很有钱——毕竟相对于他爹来说,给一个路子野到不行的准儿媳随随便便买套海景房这种事情,除了必需的胸怀,也是必需大量金钱的。 我没什么闺蜜能分享下自己男朋友的家底,我自己又兴致缺缺,所以一直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他爸爸顾传龙那个江畔集团的标志,经常出没在电视上各大地产广告的末尾。至于另一方面,就是他物以类聚的一群狐朋狗友。不管新的旧的,出去玩的时候偶尔都见过几次,形象上就不多描述了,总之车都比顾云水好就是,一群身边常换白富美的富二代。我也懒得去挨个八卦家底。 毕竟人到了这个社会层次,只会谁比谁有钱,不会谁比谁没钱——这个层次里不包括沈连城,地头蛇的力量和背景不是用钱来算的。 所以……所以,当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知道他口中那个“一月份在海南过生日的朋友”到底是谁的时候,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事实上他这个朋友的名字基本上全中国人都知道。然而此时此刻毫不知情的我依旧天真的跟他抱怨。“海南热死了,不要去。” “请了不少明星助阵啊,你不要去看看?”他斜着眼睛揶揄我。“还有大把大把的车模,正好带你提前体验下行业内幕。” “我都表示了好几次歉意了,你能不拿这词来呛我了吗?”我哭笑不得的说。 “我自己去的话没什么意思。我走个过场一下午就飞回来了。”他打了个哈欠翻身躺下。“老朋友好久没见了,去打个招呼而已。” 顾云水等了好几秒我也没回应,他一侧头,发现我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他被我看得头皮发麻,不禁问。“你又魔怔了?” “哪有啊?”我拖长音,装模作样的叹气。“你说这世事难料的……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怀念当年在黑木崖上看见的那个全能男神,办事有条有理,前三后四。武功盖世,一迈步就火花黑雾带闪电的。结果回归现实黑衣服一脱,只留下个一身的少爷病啊~天天日子过的都是纸醉金迷纵情声色~” 我痛心疾首的摇头,他在一边被我矫情的很是无语。“我只纵了你一个啊……另外我什么时候走路带火花了?” “那就是个夸张的形容词而已。” “你这么形容我也会啊。”顾云水用活泼的语气跟我拌嘴。“我当年黑木崖上遇见的那个古装萌妹怎么裙子一脱就365种姿势全都精通呢?” 我被这个等级的拌嘴折服了,这货的毒舌隔着前后五百年都没变。“我,我只是说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吗?谁知道相处久了之后会发现对方跟自己当年对另一半的要求搭不上边啊?不过都到这一步了,唉凑合过下去吧……” “……呵呵。”他嘴角抽了下。“现在还会挑拣起来了?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想的?” “嗯?你以前还对另一半有过要求呢?”我扬眉毛。“什么要求?门当户对的白富美?” “当然有啊,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要求。”他没心没肺的跟我掰起手指。“这个要看年龄和生活环境影响的三观决定的,你看我……我当时想以后女朋友的标准都是分几个方面的:体貌方面上要大眼睛,腰最好软一点,要不然就是腿脚要又长又美;此外性格上尽量少拜金,少八卦,不大呼小叫。才能方面最好还会跳舞。嗯,要是dota天梯分再高一些就更完美了……” 我听得心里甜滋滋的,笑着拍了他一下。他胸口上那个白字时间一长已经恢复的很模糊了。“行了你,这都能挨个夸起我来,不能说点正经的。” “我没夸你,你又没符合全部要求。”他严肃的转头向我。“毕竟你的dota水平至今还是个菜比。” 我为之气结的转过身去背着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背后有轻微响动,我以为顾云水要起床,结果他两条胳膊直接把我压到他下面,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条腿就被他抓着架了起来。“突然又想要了……再来一发再睡觉,快快快……” “……你你你你先拿套子啊!”我大惊着蹬腿踢他,一边挣扎着伸手去够床头抽屉。 你推我搡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于是我们两个充满情欲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他不确定的说。“快递……?” “快递不是放楼下收发室或者提前打电话的?”我说。“而且你最近没有买什么东西吧?” 问题的重点是是我们两个的朋友圈子里并没有几个关系好到能随时上门的朋友。可也不会是姐姐跟冲哥敲门,他们两个这个时间段忙的要死,没什么事情来串门……我瞄了欲求不满的顾云水一眼,伸脚踢了踢他。“去,去开门。” 他抱怨了声,随便起身披了件睡衣就走出房间了。我屏气凝神的听了几秒钟,门打开之后就没有人声,而后是他关上门的声音,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信封打着哈欠回来了。“这个放在门口……这什么啊?” “你拆开看看。”我隐约觉得不是寻常事,轻声吩咐他。顾云水去找剪子的时候,我的手机正好响了,我接起来,楚时眠劈头盖脸的问。“你在家?” 她语速很快,看起来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背景音好像在很快的走路,我几乎能听见高跟鞋的哒哒声。我说。“是啊,怎么了?” “有没有个信封送到你家?”她接着问。 “嗯?”我打起精神,跟电话里说。“是收到了啊……你送的?哎呀时眠姐不进来坐坐啊?怎么敲了门就走了?” “不是我送的。”电话里楚时眠走路的声音越来越快。“我刚刚也收到了。我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觉得你应该也有一份,所以才问你。” “不是你……?”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你有我也有的东西?那是什么意思?你看过信封里的东西了?我这边还没拆呢……里面是什么啊?” 电话里的楚时眠沉默下来,一时间只剩下急速的高跟鞋走路声。 我拿着电话呆坐着,面前的顾云水剪开信封抖了抖,里面掉出一叠看样子很老旧的照片来。 …… 我裹着睡袍坐在客厅沙发上,呆呆的看着顾云水把照片一张一张排上茶几,循着某种特定的顺序。 我明白他试图把这些照片按照内容分类,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我拿起几张照片看了看,这是黑白照片。其中一些照片是大量白光和模糊的阴影,几乎看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能感觉出来这些东西很像是六七十年代的老照片,意义不明。而照片里拍摄的东西似乎非常——非常,非常的古老。 有一些勉强能看清的轮廓,像是一些未完工的建筑地基,能辨别出是古中国的东西:还有一些内容,像是一个很大的圆坑里架满了木质结构的脚手架,呈现螺旋向下的趋势,通向深不见底的下面:这些木梯和脚手架似乎一路向下建造起来,不知道通到哪里去。这些内容是木质结构的照片大概是十多张,占据了全部照片的三分之一;剩下的能够分出类别的照片,则是一座盆地里的古代都城。 我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片非常平摊的盆地,却看不见天空,穹顶之上也仿佛是岩石般的质地,这好像也是地底的巨大空间;都城是几座挨在一起的巨型建筑,有点像玛雅文化里的阶梯金字塔,彼此之间连接着平行的黑线,应该是长桥一类的东西把几座都城连到一起。 而最后几张的内容,我看见了之后立刻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楚时眠刚刚在电话里说,这里面的东西她有我也有。 在那几张照片上,我又一次看见了我自己。 或者说,是另一个我自己:黑白照片上是一个古装的女子,那种货真价实的古装,是只有我们这群亲身到过古代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在最清楚的一张照片里,她背对着整个盆地站在高处,转过头来看着镜头,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有和我和楚时眠一模一样的面容。五官娇媚而冷淡,脸上的表情不是悲也不是喜。 不知道是照片的取色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脸色有一种常人无法表达出的苍白色。这年代感太过强烈的照片看我的有点头皮发麻,我放下这张最清楚的照片,看了看剩下的几张:这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伏在一个巨大的设施面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设施隐约能看出好像一个很宽阔的石台。 再剩下几张都是她的背影,全是古装,真正那个年代的古装。我有点胆战心惊的把那个女孩子的几张照片赶翻过来反面朝上,抬头看着顾云水。他在我身边眉头紧锁的坐下,对这种事情想不出来任何头绪。 “……这不是我。”我先开了口。“也不是楚时眠……是不是那个星圣姑?你不是见过她摘面纱跟我长得一样吗?” “星圣姑没这么白的。”顾云水说。“而且神态也不是这个样子,这些东西……我感觉上并不是明代的东西,时间应该还要往前推。” “那就是,现在有第四个我了?”我问,实际上我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回答。 这事情从头到尾都不符合逻辑……如果时间还要再往前推,那就是明朝以前?那个时代怎么可能有照相技术?就算照片里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这些照片本身也不该存在才对。顾云水长出了一口气,向后倒在沙发上。“想不出来……我们收到这些东西的意义是什么?” 我没理会他,脑子里转的很疼:这种事情换楚时眠来大概可以很快的推理出来一点头绪,这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如果顾云水的假设成立的话,照片里的这些东西不是明代,在更遥远的过去。那说明什么?曾经在笑傲江湖的那个世界里。我,楚时眠,星三个人曾经作为日月星三个圣姑同时存在了一段时间,现在这些照片告诉我们,在我们三个人之前的年代,还存在着一个“我们”? 这会不会是跟日月神教有关联的……?我猛地想起来我曾经做过的那个虚无的梦境,跟这些照片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种深渊:在我的梦境里,黑木崖不是自然的山峰,是无数的人用无数的时间,在一个巨大深渊上建造起来的。 我看了看身边闭目的顾云水,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了,出口时换了别的话。“我们现在怎么做……?” “不知道。”他摇摇头,打起精神坐起来。“我觉得在我们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之前,应该想一下,把这些东西送给我们的对方想要我们做什么?我意思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思路倒是很拨云见日,我点点头。指着那几张木质脚手架的照片说。“是不是……想让我们到这里去?” “你省省吧,又不是盗墓小说,正常人谁有心思去调查这些东西。”顾云水回我。“大城市里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去闲着没事研究一些可能不该研究的东西,这种行为在网上就叫闷声作大死。” “我不觉得这是不该研究的东西。”我轻声说,又拿起那个女孩子的照片来。“这些东西……一定是跟我有关系的,或者说,是跟我和楚时眠和星有共同关系的。可能是身世,也可能是别的……或许还能解释为什么相隔了五百多年的我们三个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顾云水坐起来,平心静气的看着我。“有关你们三个为什么长得一样的问题……你觉得这个问题如果研究不出来的话,对正常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啊。”我想了一下说,然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还挺有道理的。 “是啊,你看,不会影响什么东西。反过来再问,如果我们一定要去研究这个问题,是不是可能会有风险?”他跟我耐心的解释,然后站起身去倒水。“这种权衡利弊的东西,一想就明白我们该怎么做了,最安全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你这么想,不代表大家都这么想啊……” 我又想说些什么,楚时眠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我冲进卧室把手机拿出来接开。那头的楚时眠问我。“东西你们拆开看了?” “是啊。”我情不自禁又扫了一眼照片,接着跟她说。“看着还挺吓人的……时眠姐,照片上那人不是你吧?我就确认一下……” “照片?”她莫名其妙的问。“什么照片?” 我点点头。“是啊,信封里不是一堆照片吗?我们刚刚挨个看完。” 短暂的沉默,我甚至能感觉到楚时眠在电话那头皱了一下眉,说。“我收到的不是照片啊。” 无数无形的电波汇集成密集无以复加的编织网,笼罩在这座充满活力的上空。 密网里的千万分之一,线路的另一头,楚时眠放下跟林之夏的通讯。她坐在白日酒吧的卡座里,指间点燃一根细长的女烟,看着面前宽大茶几上拆开的信件,没有表情。整个静止画面的背景是远处吧台里忙碌摆酒的服务生们。 信封在她收到的五分钟之内就被她戴着橡胶手套从边缘处撕开,然后用最快的办法找了关系送去做指纹录取。信封里的东西自然没有送出去,里面的内容显然是给她或者林之夏看的,内容的成分她还没有分析出来。 她叠着膝盖坐在那里,没有夹烟的右手上依旧带着手套,拨弄了一下茶几上摊开的纸张:不是照片,是一张很大很久的古图,信封之所以厚重,仅仅是因为在信封里被叠来叠去了好几层而已。 样子上这起码是民国时候的东西了,但是民国的东西显然不是随便叠在信封里就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的。 跟之前一样,整个事情发生到现在,似乎出现了很多时间上无法解释的冲突点。 现代的明朝人,两晋的明代古墓,中国棺材里的日式盔甲,还有林之夏收到的古代照片,来自更加不可计数的年代。 这些东西在时间逻辑上的前后关系完全错乱掉。而现在收到的这东西就仿佛是从遥远未知的年代直接被送过来……楚时眠沉默的抽着烟,又把纸张夹起来。 图纸上勾勒的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近球形物体,她就算没见过,从沈连城和蚊子的描述里听得也差不多了。 只是,有些预想上的出入。 桌子上还有一张她自己的手稿,是她单独按照沈连城的描述,以自己的理解画出来的那张图纸样式,跟现在收到的图纸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点大概是弧形最上方也最下方的标记:上面是一座山,下面是一座城。如果按照图纸比例来计算的话,这座城池和顶端山峰之间的空间简直大到匪夷所思。而不同点是形状,在林之夏的描述里,她那时候见过的图纸形状像是一个双头的钉子,现在新收的信件里,图形是无限接近于圆的。 楚时眠扬了一下眉毛。 这不是钉子,这是苹果和苹果核的关系……两张图纸上的东西以两个时间为节点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可是意义是什么?是苹果核状的空间被蛀空成了球形,还是反推回来? 她低头又想了一下,拿起笔来在本子上接着随手做笔记和假设,那纸张上已经有几条被划掉的凌乱时间线,是她已经推翻的假设,然而从她现在的姿态来看,还是没有头绪。手机上摆在一旁,上面的新消息提示划开之后,是林之夏拍来的照片:黑白底片上女人寂静苍白的脸,五官的阴影黑白分明。 楚时眠放下手机,算上日月星,现在这是第四个面容相同的女人存在的证明了。这个女人很像林之夏以前的气质,但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只能说七分像楚时眠自己,剩下三分是林之夏的影子。 不对,这种相似是后天造成的原因……她想着。在所有人的描述里,星跟她自己一样都是很寂静内向的人。而在沈连城的描述里,从前的林夏……应该也是这种气质。只是林夏后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性格才会从那种沉默转变到三个人里最开朗的一个。 也就是说,排除掉林之夏的后天原因。那么林夏作为烈日,楚翎作为皓月,还有繁星,这三个圣姑算作一组,她们的性格气质应该都跟这个女人差不多……可这种相同又能代表什么?楚时眠早就排除了孪生姐妹的可能性了。而且林之夏的学习能力明显拉掉了一大截平均水平。 从年龄上来看,她们完全相同。只是她跟星是在古代出生的,林之夏是在现代出生然后因缘际会穿越到她们的年代去的。时间上本来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更何况现在又出现了这第四张面容,更多的年代没有办法确定。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只有地理位置了。前提是这个东西确实在黑木崖下面。 楚时眠合上本子,撩了一下长发站起来。叫了一个平事办事利索的领班过来。“我下午不在,今天的传真过来之后送到会议室,记得短信通知我。” 传真指的是前段时间她砸钱雇的那支地质考察队的讯息手段,每天都会传真考察讯息给作为雇主的她,一般是在晚上发进度过来,现在时间还早。领班应了一声。“嫂子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有课,营业前应该回来了,场地记得收拾一下,今晚好像有人包场。” 她又简单吩咐了一下,拎起女包和几本厚重论斤的教科书往外走。推开沉重华丽内门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并不像客人的年轻男生,只是跟楚时眠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突然就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干脆的像是在大街上拉住一个巧遇的朋友。 那是个样貌普通的男生,楚时眠不认识他。而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语气,都在表达着楚时眠所不能理解的熟稔和惊喜。“小夏??” ……我很庆幸我的决定做的很正确。 收到了照片之后,我就急匆匆的把顾云水拉出来带我来找楚时眠。不然来晚一会,张近雪大概会直接被沈连城店里的保安打出去:老板娘的手岂是谁都可以拉的,更何况这老板娘还很得人心。 我们两个赶到的时候,张近雪才拉住楚时眠的手不到几秒钟,我在后面有点急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的脸,又回头看了看沉默的楚时眠,触电般的放开了手。那脸上的表情用最近的流行词怎么说来着,一个大写的懵逼。 但是我身边顾云水的脸色瞬间就不是很高兴了,我有点尴尬的拿余光看他反应,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是很方便跟他解释这真的不是我旧相好。 楚时眠结束了沉默,她摸了下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腕,抬头看我,依旧没什么感情波动。“你朋友?” 那个角度,千分之一毫秒的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她冷淡眼眸里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暴怒来……却完全不像是被人认错能够达到的情绪,就好像她寂静灵魂深处的某种极端的情绪,在被陌生的触碰下不经意的露了一个角。 “嗯……嗯嗯嗯。”那种眼神让我明显的发呆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的我很快连连点头,肩膀拱了顾云水一下。示意人家打招呼。“近雪,这顾云水……我男朋友。这张近雪,我……我发小……” 顾云水板着一张少爷脸跟还没回过神来的张近雪勉强握了个手,顺便斜了我一眼。“认识挺久的呢?” 张近雪看起来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样子,这样的场面大家多少都有点尴尬:我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么久之后又跑到这里来找我,但是现在一堆人堵在门口,显然也没有时间去研究。楚时眠拉了下肩上的女包链子,她此刻看起来正常的很。“要叙旧可以进去喝一杯的,我有课,不招待你们了。结账的时候你直接刷脸就行。”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跟我说的,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来送照片的?” “嗯……本来想找你研究的。”我点了下头,从包里把那个厚重的信封交给她,她接过来没回话踩着高跟鞋就出门了,塔塔声一路远去在门外的阳光中。 “嗯,那个……那个。”我看着门口剩下的两个男人,很不熟练的打着圆场。“反正,反正我能刷脸了……要不,进去坐一会?” 顾云水拉着我的胳膊就往里走,这货吃醋的反应大概类似内燃机,不动声色的内部爆炸。 我不是很想介绍张近雪这个人,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太久以前的朋友,我都不是很想介绍甚至回忆。但是泥沼里终究也是有星星点点的绿色的,他大概算其中之一。大概一切恋人未满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行为上有过牵手有过拥抱接吻,甚至一起睡过,但那最后一步我归根到底没有跟他做,某种意义上的难得可贵,感天动地的大备胎啊。 这在我以前的异性圈子里可能是唯一一个保守至此的。蚊子不算这个范围,他跟男女事情似乎从来扯不上边。我跟顾云水坐在卡座一边,张近雪坐在另一边,有些拘谨的搅咖啡。我此时此刻很想出去抽根烟放松下,但是谁知道我离开一会的话顾云水会不会从内燃机变成超级核弹。我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你最近还好?” 张近雪握着咖啡点了下头,这话题总归不是很敏感。“大学上了摄影系,明年这个时候就毕业了。” “嗯?那还挺好的,你以前不是就喜欢摄影嘛。”我努力找话题。“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的?” “你的微信号……朋友圈更新了照片不是吗?”他说。“我……每隔几天都会搜一下你的微信的,看一下你的状态更没更新,最近看到新照片了,但是又联系不上你……所以想着来以前的地方看看。” 我刚想问你都有我微信了怎么不直接对话,转念一想按我以前的习惯每次跟了新金主都要习惯性的把他拉黑断联系一次,大概久而久之他也并不觉得加我好友能通过了,这么说来他每天都会搜我的微信号,看我仅限非好友浏览的十条最新朋友圈,这真是太暧昧了,并不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我心下飞速盘算着,又听张近雪说。“你……之前在沈阳?” “嗯……嗯嗯嗯嗯。”我说,默算了一下在黑木崖的日子,如果古代现代的时间流逝一样的的话,应该也过一年多了。“在沈阳开了个饮品店过日子……后来,后来就回来了,你看我男朋友也是沈阳人嘛?” 我手肘推了一下顾云水,内燃机沉默的晃鸡尾酒,这个动作让我顿时很心虚。对面的张近雪笑笑。“我怎么一直还不知道你有个孪生姐姐的……” “为什么没人觉得楚时眠是我妹妹呢?”我拄着额头悲愤的说。“是我打扮的不够御姐吗?” 这样亲热的话题让顾云水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我一脚,我穿的是零防御的人字拖,默默笑颜如花的忍下来。“那个……那个女的叫楚时眠,这里的老板娘,跟我没血缘关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长得一样,这个问题我也研究好久了。” 对面的男生点头。 我看得出张近雪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我说的样子,但是碍着我身边的顾云水只能挑拣一些边边角角的东旭,嘘寒问暖的样子,大概他来找我也确实只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虽然很久很久没见了,但是猜出这点东西的把握我还是有的。 这样的气氛一久,其实就没剩下什么好聊的,我是想着既然人都见了,留个联系方式总没什么,更何况我现在都有主了,也不怕什么误会,想到这里桌子下面的光影魔术手就把他从微信黑名单里拉了出来……这事情本身也没什么误会的点,两个青梅竹马见一面而已。更何况我们两个之间确实没发生过什么关系,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 但是,我摸不准这种类似两个青梅竹马见一面的简单性质,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已经被顾云水脑补成了什么样。 从他上车后r8的弹射起步来看,大概没有脑补成什么好事情。我心惊胆战的系上安全带,很是忐忑的看着他的侧脸。豪车轰着油门从酒吧门口绝尘而去,草草出来的张近雪还站在门口准备搭车,那个曾经熟稔的身影在后视镜逐渐变成一个远去的黑点。 虽然今天早上我跟顾云水才刚刚因为摄影的事情和好,但我们真的是很少吵架;很多时候其实我很感谢顾云水对我的理解和包容,早就超出了一个正常男友能忍的限度。这其中的原因有我们一起在古代度过的日子的依赖,而我觉得更多的原因可能还在于性格如此。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同甘共苦走到最后的。 我想起刚刚回来那段最乱的时光里,顾云水是最能忍的。忍受的不外乎是我燃烧殆尽的过去所以留下的余烬,细细密密充斥现实每个角落,无法清理干净。那个时候的我们受过短信电话的骚扰,有人把我以前的卡片往门缝下面塞,还有一些更严重的事情,他甚至想尽办法摆平过一个拿我的裸照和视频想敲诈的老板。每每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会烦恼我会恐惧,恐惧他会不会终有一天无法忍受下去他在古代遇见的这个女孩子在现实里曾经多么的堕落和不堪。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恐惧也只剩下了我害怕他会不会生气,或者会不会不理我。比如现在这辆时速过了八十的r8上我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我想着顾云水也有自己的缺点和脾气,所有的人里他不一定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但是他对我的好,偏偏是我最需要的那种好。 我抬头,说。“……你停车吧,我们说说话。” 他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似乎没什么生气的含义,只是手上转了下方向盘。 …… 我坐在星海公园的海边石阶下发呆,脱了鞋,踩进温暖的沙子,细碎的浸过脚踝。 面前是阳光热烈的沙滩,颜色浅薄到散光的眼睛有微微流泪的冲动。这个季节的温度不是很热了,但是海滩上玩的人还是很多,充盈了沙滩和近岸海域。尽管他们身处海水早就是一种浑浊到不可辨认的颜色,夹杂着被冲上岸的绿色酒瓶碎片,腥味浓重的野生海苔,还有一些飘着的塑料水瓶。随着浪潮潮起潮落。 都市的海已经很少有干净的地方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大海还算是带着蓝色的,是种不可逆转的改变。 顾云水从后面的小吃街上买了两碗浇了芝麻酱的焖子回来,递给我一份,然后在我身边的石阶上坐下来。用竹签戳着吃。阳光打在他黑t恤领口的金色印花上,反射的光晃来晃去的。我默默吃着小吃,然后说。“……对不起。” 他大概知道我在说什么。把塑料碗装着的小吃放在身边,长出口气的时候伸长腿伸直腰放松了一下。“你以为我在生气吗?” “不是吗?”我低低的问。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难过。”他松了下领口,看着我又很认真的说。“你听过猴子肚子的故事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 “有一只小猴子,肚子上被划开了伤口,幸运的是周边有很多人关心它,每每他人过来探望,小猴子就露出伤口给他们看,说:你看这就是伤口,好疼啊,你说是不是啊?”他抬手勾了一下我耳边掉下来的红发,背景是海滩喧闹的人群和打闹声,有渐渐远去的错觉。“于是,越多的人来探望,它露伤口的次数就越多,本来应该很快愈合的伤口就这么感染致死了。” “我呢,我不会去探望那些伤口的,也不会去关心,那样的行为对你来说都是伤害。所以我更不可能因为这些去怪你。” 顾云水接着低沉的说。“只是,每次我以为你快完全痊愈了的时候,你的下一件衣服下面,却都是更多的旧伤。我看的很难过啊。” 有东西滴滴答答的掉进我的小吃碗里,我抿着嘴转过去。 他伸手把我揽过去,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接着说。“而且我是觉得……你不要每次都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好像你真的有什么不可弥补的东西一样……你看,如果你都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千夫所指了,那么我们谁去开导你去原谅你都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你现在很好啊,完全没有什么错的;就算有,我也不会带着你想出来的那种颜色的眼镜去看待你,我跟你说过的,而且我也一直在尽力这么做,你知道了吗?” 我靠在他的肩头咬着牙,用力的点头。 交流过后是漫长的沉默,并无尴尬的沉默。那种沉默是每天我们相处在一起各过各的主旋律。像周末的时候他趴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玩游戏,我靠在一边拿平板看网剧,没有交流也不需要很多的交流。 “小学的时候啊……就很不安分。”我抹了下剩下的眼泪,找了个非常久远的开头打破了沉默。我还是靠在顾云水肩头,他还是低头吃焖子。我的声音在阳光里细细碎碎的。“你记得我们的年纪,上小学的时候,班级里男生女生都恨不得不共戴天啊……五六年纪的时候风气都那么激烈了,还有偶尔有隔壁班的男生来往我的笔袋里偷偷塞东西。” 顾云水说。“当年小学没这么奔放吧,现在倒是早熟很多了。” 我摇了下头。“张近雪……好像四年级的时候就认识的,我们当时住的地方,是同在一个小区啊;他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地,家里只有爷爷奶奶。我呢……当时妈妈已经不在了,没人管我。只能天天脖子挂着钥匙自己学着过马路回家。天天走着同一条路就认识了……我又不是那种老师让我放学留下我就会留下的人。” 顾云水点了下头,表示他在听着。 “后来小学毕业,因为同一个学区的关系,又上了同一个初中,跟成绩没什么大关系。”我接着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自顾自笑了下。“初中……我只念到了初中毕业啊,真的是太多事情能想起来,又太多事情想不起来了。隔三差五的有男生因为我打架,笔袋里的纸条和课桌里的零食从来没有空过。到后来也不只是同校的男生了……初二的时候有两个男人放学接我的时间冲突了,偏偏那两个人车都很不错,就在学校边上把事情闹大了,好在校方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我靠在顾云水肩头稍微换了下姿势。“荒唐无比的三年青春……认识了太多十三岁到三十岁的人,也撕破了太多的脸皮。那三年里,只有张近雪一直在我身边,关系没有变远……也没有变近。你看过七堇年的《蓝颜》吗?” 七堇年是特别有名的一个青春作家,我们这一代人念初中高中的时候她们特别火。顾云水想了下。“太久远了,没什么印象,怎么了?” “‘我爱着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知己。不爱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情人。’。”我背着心里还记得的几句很是经典词句,低头摆弄自己一点颜色都没有的指甲。“是篇很短的小说,讲一个大学系花跟她认识的一个男生之间的故事……也不算是两个人的故事。那个大学系花,一直一直的换男友,换老板,换情人,交际圈子复杂到不可想象。以年计数的青春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那个蓝颜一直一直的陪着她;可是她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也没有没在一起。” 我咳嗽了一下,离开他的肩头,盘腿坐在石阶上,拉了一下领口。“带烟了?” 姐姐对于我抽烟的对策是看见一盒就没收一盒,好在我最近抽的频率确实少了,她盯得不是很紧,顾云水不是很管我这方面的东西。他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夹了烟盒出来,自己也叼了一根。 于是景象就演变成海边石阶上一对年轻情侣叼着烟互诉心事般的姿态,而实际上诉的只有我一个人,诉的内容也只是我自己。“……初中毕业之后,谈朋友,谈到不想谈了就跑。那个时候张近雪一个人租房子住,他爸爸妈妈给的钱。我经常三天两头的在他家过夜,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不干净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碰我,好朋友……是不言朝夕的。” “那段时间辍学,没人管我,天天在外面厮混。迷恋网游又没钱,就去勾搭人,要到钱了就去烧游戏……结果连饭钱都不给自己留。我不可能回家,所以饿了就去找他,他带我出去吃或者自己做……一个人的钱养着两个人。我的头发……那种红色隔一段时间就做一次,我没有钱去染,也是他。” “还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很罕见的收了心。”一根烟很快燃尽,我捻熄在身边的石阶,抽了一下鼻子接着说。“他上学的时候,我就呆在他高中边上的网吧里。等到放学的时候去学校门口等他。他跟朋友出来的时候都会拍他肩膀感叹一下:你女朋友好漂亮啊。我跟他就一起笑,心里其实大概都知道吧,那样的关系太近也太遥远了。” “等到他放假的时候,他父母多给了他一些钱,会带我出去玩。他给我买好看便宜的衣服,在情侣厅里看卖座的电影,在商场里的甜品店聊一下午天;再有些时候不知道干什么,就找天气好的时候沿着滨海路走……一走就是一天,后来喊累。他就拎着我的鞋背着我走。两个人靠在长椅上看天空是怎么变黑的。” “后来我去打工,认识的人里有做会所的,说我太样子太出彩就拉我过去。一开始只做陪酒……昼夜的日子完全颠倒过来,每天在那里陪客人,从天黑喝到天亮,送走客人,拿了分红就冲进卫生间里吐;有的时候走不动路了,打电话给张近雪,他跑来会所接我。我失眠,整天整天的没有办法合眼,焦虑到恐惧。他很长久的哄我拍我,不停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现在,现在……现在确实好起来了。好起来的代价就是,不好的时光都变成了一个个故事,一幅幅画,站在画前面走不进去,像看一出别人的演过的没有感情的皮影戏。他变成了戏里的角色……剩下的,所有人,都好像变成了隔着幕布的角色。” 我絮絮的说完很长很长的话,说的自己嘴里都很渴了,看着身边坐着的顾云水也灭了烟,手里转着烟盒,还在听我讲话。“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啊?跟我现任讲着这么多不该讲的东西。” “你说嘛。”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没什么不该讲的,说出来就好了。” “我讲完了。”我凑过去,很长久的跟他接吻。末了,问了句很俗套的情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 顾云水把我拉进怀里,轻咬了一下我的嘴唇。“会。” Chapter 11 北方的四季并不分明,夏季的尾巴没有清晰的轮廓,可能也就是一夜之间,呼啸而过的秋老虎带走了炎热的最后一丝余温。满城满树的落叶迅速的落下,一天一天渐渐失却植被特有的深绿。在这座蓬勃向前的都市里黯淡消逝。每每夜里睁眼,秋风都带着细密的风沙和落叶在低空打旋。 当然现在不是晚上,落叶飘过的窗前也不是温暖的居家。 沈连城产业下所有的娱乐场所的第一个相同点,是足够富丽堂皇的店面。而另一个相同点,便是黑白分明干净简洁的后台,像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两种场所:后厨,员工通道,更衣室换班室休息室,彩排室和器材后台。还有,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极长的桌子,楚时眠就坐在长桌的尽头,手里翻动一份厚重的文件。她和林之夏相同的五官表情寂静寡言,等着长桌遥远的另一侧,六七个人在调试放映机的线路。 窗外洒下的白亮天光没有让这个女人的神态变得温润分毫,远远几个较为年轻的学生模样的男女,有点好奇的偷着看这个坐在会议长桌尽头的女人:这几个是同校地质系的学生,这一次跟着楚时眠的地质队跑腿,只是为了专业经验。而他们动身前,早就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这个跟他们年龄和学历都没有差距的女孩子,在他们学校的传言,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时时刻刻值得谈资。 更值得悄声谈资的是,楚时眠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清丽有余的女人。 东方白的女包放在长桌上,不知道是不是旧日深厚内功的遗存作用,她淡定的面容依旧充满了青春的胶原蛋白,岁月没有在这个曾经历经风霜的异世教主脸上铭刻出一丝一毫苍老的痕迹。她流泻到一边肩头的长发乌黑柔顺,在这个美容美发遍地横行的年代里让人印象深刻。 她纤细精致的眼线描摹出一双狭长凤眼,垂下的眼神又含抿去了几分锋利,她低头翻着手上同样厚重的文件,却是一摞尺寸很大的专业地质照片。 翻着文件的楚时眠感受到过于频繁的目光,凉凉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学生条件反射般的转过头去。年长的那个领队有一副老江湖的面容,抬头点了下,结束尴尬。“楚姐,弄好了。” 楚时眠点点头,领队身边搭手的学生关了会议室的灯,宽大的房间里黯淡的只剩下窗外阴沉的天光。幻灯片上的高清照片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如果没有领队的解说,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荒山野岭,只是地貌巍峨了些而已。而这样的景象映在东方白的瞳孔里,一丝怀念之情一闪而过。 她没有说什么。 “很奇怪,黑木崖地区的地质结构跟周边区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领队按了下手里的激光笔,在幻灯片上的地图图例那里勾了一下。“我们知道,能够长期影响地质结构的原因不外乎天气,生物圈,人文及人文破坏。这种长期是以百年甚至更久来计算的,变化可以从泥土,岩石层,现代及古代生物生活痕迹等等推断出来。而在这次的考察中,我们……” “你直接说专业名词和结论,我能听懂。”楚时眠轻声打断他。“我没有时间听细节。” 领队噎了一下,手动了动,切到下一张幻灯片。“想法是比结论先有的,但是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了……所以,我们大概花了四天时间,围着周边地区跑了整整两圈,做了很多份不同的结论和分析,最后得出这张地质分布图来。” 幻灯片上,是一张中国区域地图。黑木崖的所在地理位置,被一个朱红色的圆圈了起来;这个圆画的异常完全,并不像随手的标记。看得出来是标记的非常认真仔细的地图。 楚时眠的眉毛微微拧了一下,看着圆圈边上的几串数字记录。“什么意思,这个山脉的石灰岩密度不是正常的?” “是非常常见的石灰岩。问题在于,这种密度的石灰岩跟它所在的地区并不符合。就好像我们在正常的山林里捡到正常的海滩鹅卵石,整个事情就不正常了。”他接着回答楚时眠。“况且,这是完美圆形,这个圆形范围内的地质结构,跟圆圈外的完全不同。至少在目前地质学的理论和实际案例里,我们没有见过如此奇怪而巨大的现象。这整座山脉和它所在的圆形区域,就像……嗯,就像……” “像是整座山脉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楚时眠问。 “不对。”领队很认真的摇摇头。“这么形容不是很妥当……换我来形容,如果把大地看成一个整体,这种情况,就好像有人把大地上挖了一个圆形的空洞,然后把整座山峰放在上面镶嵌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盖子。” “这只是地图的地理位置,有没有航拍或者实物地质图?”东方白突然问。“我要确定下范围。” 领队按了几下遥控器,切到一张航拍的卫星图。 东方白站起来走过去。她在离幕布很近的地方抱起肩,皱着眉在仔细的辨认什么。 楚时眠依旧坐在那里,低头点了一根女烟。她额前的长发遮挡眉目,没有看东方白,像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挂在足尖轻微晃动的高跟鞋是她唯一的动作。 会议室内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六七秒,她慢慢抬起头。“你们先出去,一会喊你们进来。” 这话很显然是对着地质队说的。 这六七个人听了雇主的话,打开门全部走出去。未熄的女烟依旧夹在楚时眠的指间,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第一个说话。 她在等。 “……日月神教,刚刚迁移进中原的时候,并不是迅速壮大的。”东方白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幕布前的桌边,抬头看着这张地质图,说。“一开始只有旧址,最初的规模。可能都没有华山派大。后来在当地一点一点壮大,这种壮大在建筑上是慢慢扩建的,到最后整个日月神教总坛建成少说也有三百年。” 她抱着肩低头想了想,又接着补了句。“最终建成的总坛,是规模很大的古建筑群落,已经完全覆盖在日月神教的旧址之上了……所以,建筑群落的中心也被我改过。” 东方白身后的楚时眠捋了下头发。“之后呢?” “我刚刚说的是先决条件而已,之后是结论。”东方白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幕布。“这个圆如果真的存在,圆心的位置,就是日月神教的旧址中心。” “这个旧址的地理位置,现代古代能认出来的,只剩我一个人。” “现在看来,这个圆是日月神教存在之初就有的东西,那是……我们都还尚未存在的年代。” “很显然,黑木崖的地质现象存在于山顶的日月神教总坛建立之前。从圆心对应了神教总坛旧址中心可以看出,神教的选址跟这个圆形有密切的联系,换句话说,总坛是相对于这个圆形造出来的。这一点,在教义里有提到过类似的东西?” 楚时眠很仔细的说,又很仔细的问着。而东方白还是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本来也不算神教土生土长的人,半路上山,武功和权术起步的本来就比正常人慢,没有时间去关心那些真正的教义。” 楚时眠扬了下眉毛,没有接着追问,走到东方白身边。“你要听我的结论么?” “你说。” “结合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蚊子那张最古老的图纸,和我收到的图纸。我现在的结论是,黑木崖正下方存在着一个直径超过数公里的球形空间。”楚时眠的声音如同念着一张井井有条的台词,然而她双手空空。“如果这个假设是事实,进行下一步推理:在蚊子的旧图纸上,这个空间尚自还是被啃干的细长果核形状,而在我收到的最新图纸上,空间已经变成了接近完美圆形的球体。所以可以猜测,这个地底空间的物质由于某种原因出现了大规模的塌陷或者瓦解……而这样大规模的空间消失,没有几百年是做不到的。” 她略略停了一秒,也没有看东方白的反应,接着说。“从我们现在身处的时间线回忆,先是最初的果核形图纸被发现,然后你妹妹独自进入笑傲江湖的世界,这是第一个时间节点;之后她带着你们几个回到现实世界……那个时候,我和连城还没回来。我们两个在古代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算作第二个时间点。” “两个时间点隔了五百多年,从地质学上来看,这样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地底空间瓦解成球形规模。所以我有理由认为,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空间还是果核形的,你妹妹的到来类似导火索的作用。牵动了某种力量,让这个空间在第一个时间节点上,开始进行缓慢的分崩离析……直至今日,变成一个更为巨大的空旷球形。”她说完,似乎是看了一眼东方白。“到这里的逻辑有问题吗?” “有问题。”东方白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些东西,你研究了多久?” 话语里有隐约的质问,楚时眠正对着东方白的眼神。“这是地质队一个月的成果而已,我也是昨天刚刚拿到的报告。结论方面我早就有了一个雏形,只不过没有什么实际的数据支撑,不过今天这份地质报告里的东西足够了。” “一个月。”东方白念着,很不客气的笑了下。“黑木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花上几十天时间砸重金雇队伍去考察的?” “我是理科生,遇见问题总会研究下本质。”楚时眠波澜不惊的说。“如果你这么问的话,黑木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在我研究黑木崖这件事上生气的?” 东方白的笑容僵了下,随即消失。“时眠,没人要求你把这问题做出答案来。世界上那么多问题摆在那里,有些时候答案知道的越少越好。没有为什么。” “克苏鲁理论认为在避开所有危险秘密的前提下人类可以正常生存,我一直是其反对论支持者。”楚时眠依旧没有起伏的说,也没有思考的停顿,像流畅的念着空气稿纸。“因为秘密之所以选择避开不谈,是因为人类恐惧并且不能接受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那么总有理解范围超群的人有能力获知更深处的秘密。换句话说,我不觉得黑木崖下面有什么东西在五百年后值得你竭力避开不谈的。” “所以现在你觉得你属于理解范围超群的那个人?”东方白情不自禁的冷笑一声。 “是的。退一步讲,就算我不是,我也有能力知道走到哪一步才是理解的极限,在这个极限之内,我可以做出一切正确的行为来。”楚时眠回答她。“距离极限的这一步……还很远,现在还不需要停,现在还可以接着查。” “那你大可以接着查,要是有什么新的发现,欢迎你像今天一样告诉我。” 东方白想了下,补了句。而后她完全没有想把对话继续下去的意思,转身拎起桌子上的包就要快步离开。走过楚时眠的身边,老板娘没有动。而东方白踩着高跟鞋推开门的时候,清丽的身影停了一下。 “时眠。你的才华学识和成就,我一直很佩服,也一直让之夏学着你。”东方白说。“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仅仅才华和学识高了就可以去做去查的。我想你今天让我来看报告也不是想跟我讨论结论,而是想看我愿不愿意把我知道的黑木崖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 楚时眠没有回答,而东方白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女烟引燃的细微声响在寂静宽大的会议室里清晰可辨。 “我确实不想说。一方面黑木崖秘密现在两个世界大概只剩我一个人知道了,我只想让这个秘密死在我这里。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多一个就会影响一个,而我不敢保证那是什么正面的影响。”东方白停了一下。“另一方面,我比你和之夏大一些,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跟令狐冲只想安静的过日子,这些秘密摆在那里不碰,什么都不会发生。这一点上,我相信你老公也是相同的意见。” “我们做事情不是只靠智商去推理去研究,有的时候要带点情商想想其他人的,你说是不是?” 东方白说完最后一句话,推开门走了出去,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门外还在等着的几个地质队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领队小心翼翼的推门看了下。“嫂子……还要接着报告吗?” 捋着长发的楚时眠拉开椅子坐下,拒绝性的挥了挥手。 领队关上门。幕布的幻灯片关闭之后,失去光源的会议室陷入一片能听见针落的寂静里。 电梯到达一楼。东方白把肩膀上的包带拉紧了些,皱着眉快步穿过沈连城这片白日里一向寂寥的酒吧区。 这个地方的宗教风格在沈连城和楚时眠从古代回来之后经过更精致的装潢,仿佛掺杂了它主人某种更为复杂的笃信。在林之夏零星叙述里,她大概也知道这个地方浸染了多少东西:就比如她现在穿过的一排排卡座边零星坐着的客人,看似都在闲聊打牌。要是认真查起来,大概能把好几个送进监狱。 “白姐?” 眼看要推开厚重大门的东方白回过头。看见后面手插口袋走来的少年,另一只手上有细长的香槟杯子。他纯白t恤上有意义不明的蓝色印花,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又即使黯淡也印象深刻。蚊子的微笑给人教养礼数极高的感觉,脚步不急不缓的走来,简单的伸出一只手。 东方白伸手和蚊子握了下,心里想着这种地方见面懂握手的人真是少见。蚊子很自然的站在那里,说。“听小辉和他老婆说起你过好几次了……我记得你们前段时间是不是还在这里聚过来着?那次我有事不在……真是可惜没有早见上面。这次真是巧终于碰见了,我白天常到这里喝杯水来着。” “是蚊子吧?之夏经常把你挂口头的。”东方白很快的上下打量了下少年的样子,也笑。“之夏那么闹,以前真是多亏你担待了。” “大家都一起玩过,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蚊子说,动作很流畅的掏了名片出来。“白姐做汽车的?” “入行没多久,生疏的很,养家糊口而已。”东方白接过蚊子的名片,没有细看,不过做了个认真收好的动作,很是重要的职场细节。“听之夏说你是心理医生,很难得的专业啊,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 “普通医生治身体,我帮着多看看内心。各司其职,其实也不是少见的活。”蚊子随便扫了一眼东方白名片上的地址,笑道。“……离得还挺近的。有空大家一起聚。看白姐有事,我就不多耽误你了。” 他晃酒杯示意下,转身要走的样子,东方白却说。“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吧。”蚊子站住脚步,表情还是很自然。“听之夏说白姐是从沈阳过来发展的?沈阳我不常去……之前应该是没见过吧?”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很像看着一位自己的故人一样。”东方白说。“大概我会错意了,别放心上。” 蚊子有一瞬间怔了下,立刻笑道。“那,白姐看人功夫还真是厉害,我这心理医生要是想揣摩病人眼神,可都得琢磨半天。” “职场习惯,我会错意的时候倒是更多点。”东方白回道,摆了摆手。“那先这样,有空大家一起聚;之夏朋友不多,有些事情真是得谢谢你。” 蚊子微笑点头,拎着酒杯走了回去。东方白转身推开酒吧大门。 门外灿烂洒下的阳光跟室内的昏暗,如同极近又极远的两个世界般,刺得人眼微微不适。女人不疾不徐掏这车钥匙,走向酒吧后的停车场。她微微拧起的狭长眉间,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思绪。 …… 显示器的型号很久,泛着蓝光屏幕上是模糊的影响,左上角的时间记载着年月日和具体时间。 室内的保暖不行,微凉空气让一排显示器前披着外套的我依旧有点抖索,心里不禁感叹着夏天过的真是快,温度一降感觉青春都过快了,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 “……我说,丫头啊。”身后的保安大叔随着我的叹息打哈欠,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个收音机。“叔怎么觉着你实际上也没啥急事儿啊,没啥事你还是走吧,你都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了,录像这东西本来都不该给你看的……” 我扯下口罩,回头可怜兮兮的做了个表情。 大叔很明显的翻白眼。“真拿你没办法……你看吧看吧,不过五点我们就换班了啊,到时候你肯定得走了,现在就四点四十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我笑着戴上口罩点头,转回显示器时候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很久以前我才知道,当我自己开始研究身边这些不正常的事情的时候,隔壁的楚时眠已经砸了几十万进去了——当然,这个是后话,我再烧钱也不是拿老公来干这个的。所以,虽然上次收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后,姐姐冲哥跟顾云水的态度都是不管不问顺其自然,但我是按耐不住的:就比如现在,我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的挤进了小区保安室,在里面查着收到邮件当天的进出录像。 本来计划着,我要是找到送信封来的人是谁的话调查会好办很多,但是翻录像其实是个很枯燥的东西,镜头就那么固定在那里,背景一成不变画质也很差,几乎就是盯着像素点玩找茬游戏,反正我瞪着眼睛找了俩小时没有结果,后面的保安看不下去了,拖着椅子过来拍拍我肩膀。“……来丫头,你要找什么你直接说吧,我帮你调下时间。要换岗了被人发现你在这的话这锅我可背不起。” “……这天录像的上午,我想看一下谁进了我住的那个楼。”我有点累的给保安让出显示器的位置。“大叔我直接跟你说了吧,我那天上午收到个不明信件,不是邮政的东西,所以我主要想查一下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以后有用。” 保安手上调着滚轮,接着打哈欠。“你家楼几号的?” 我报了楼号单元号,又默默看着他摆弄了几分钟,期间频繁的快进快倒都快把我看眩晕了。终于等到保安摸着下巴说。“你知道大概时间吗?” 我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那天早上姐姐七点出门遇上顾云水回家,我去给他买豆浆油条花了半个小时,吃东西半个小时。吃完东西我们滚床单两次俩小时,然后准备第三次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了……我说:“十点到十一点左右吧?” 保安又打哈欠,随便敲了敲屏幕,上面有个暂停的画面。“你看看,给你送东西的是不是这个人?” 我用一种鲤鱼般的姿态扑到显示器面前,看见那是个我家单元楼门口的摄像头,只能看见整个楼进出的人。 画面暂停在一个刚刚从楼门口出来的人影上,似乎不是年轻人,鸭舌帽和衣领几乎挡了整个脸,再加上摄像头离得远,可以说几乎就无法辨认。 “你确定是这个人?”我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般。 “我怎么知道啊。”保安耸肩。“不过整个上午进出你们家单元楼的就这一个人,你要是收到什么东西的话,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我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细节,然后发现这样的身影太普通了,穿着打扮没有任何特点,放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出来。 难道到这里就断了……?不对。我用力挠头,很竭力的想着,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我跟顾云水同居的楼盘是开盘没多久的海景地标。这地方跟几公里外的繁华大学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前面海后面山的,如果不是就住在这里的人,不可能徒步进来送东西,邮递员送快递都会有配车的啊。 大概时间快到五点了,我心里有点急。“这个人从我家的楼出来之后,看样子是往中央喷泉广场走了,那里有摄像头吗?我想看下他怎么来的。” 保安大概是看我的样子真的很焦急,外加他换岗时间快到了,就很效率的帮我调着录像。“我看看……他走的这个方向应该不是中央广场吧……你家的楼到广场不是这条小路……嗯?不对啊?” 他感到奇怪的停了一下录像,而我瞪大眼睛:摄像头上的那个人,竟然进了另外一间单元楼。 “这怎么……他好像是住这里的?”保安有点不解的说。 我沉默着,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进展。他接着快进那一天剩下的录像,但是一天内一栋单元楼进出的人实在太多了,到后来无法分辨哪个才是我要找的人。 “四点五十了,丫头。”保安无奈的回头看我。“大概只能帮你到这了。” “嗯……谢谢大叔。”我觉得也不太好意思接着麻烦人家违规给我看东西,就扶着椅子站起来,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显得动作很慢。头脑里灵光一现。“……对了大叔,他们家那个楼是几号楼?” “我看看……是b2吧。”保安眯着眼睛对照了下显示器回答我。我有点出乎意料。“嗯?我们小区不是只有a1234四栋楼吗?怎么还有b的?” 保安一推椅子,有气无力的看着我。“丫头你是刚搬进来吗?这都不知道?” 我在口罩后面红着脸说。“哎呀……我不怎么在小区里溜达的。” 他白我一眼。“我们小区有八个楼,其中四个海景高层是你们这种富家女才住得起的,剩下四座比较矮的平层全是经济适用房,因为取景不行所以价格也便宜,正儿八经老百姓住的地方。” 听着这句话其实我想补一句我不是富家女,但转念一想这样他大概会误会我什么,毕竟人看别人的眼光很少免俗。我就只好说。“嗯……知道了,那今天麻烦大叔啦~另外这个楼怎么走?” 他一边收拾换岗的东西,一边给我简单的指了路。 我道着谢把门口的东西拎给他,心说今天这两瓶茅台和一堆水果买的也不算亏,多少换回来点线索,接下来就得看自己的思路了。 但给我和顾云水送照片的人就住在我们身边?还是有别的可能?这样的逻辑完全不能理解……我顺着保安给我指的路远远的找到了b2楼,然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平日没发现了,大概几个b号的楼都只有六七层高,我跟顾云水住的a楼是11层,平时窗边看看海景,不会低头注意b号楼的…… 我想到此处,习惯性的回头看了看我家的位置,竟然还挺好找的,站在b2楼门口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家的楼,一点遮挡物都没有,我都能看见我跟顾云水卧室窗帘的颜色。 然后我感觉我的思维和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僵死了一秒钟。 能看见我? 我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仔细确认了一下,b2楼所有的窗子都面向了中央喷泉广场,另一头就是我们家的a楼所在,这其中没有任何一点东西挡着,直线距离没有办法目测,不过还是在肉眼允许的范围内,想看清东西的话,随便一款望远镜都能做到……这说明什么意思? 一个给我家送莫名其妙东西的人住在我们小区里,而且在一个可以随意观察我跟顾云水家的地方? 联想真是个很可怕的能力,我一瞬间已经脑补出很多吓人的可能性了,不敢多想。快步走过去看了看b2楼的单元门:这小区的安保设施做的很好,想开门除非门卡或者楼内用户通过可视电话给你开门,不然没办法进去。我不是b2楼的住户,门卡这东西就不要提了。我又不认识楼内住户…… 正当我在原地转圈的时候,单元门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我后退了一步。 单元门好巧不巧的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老大爷优哉游哉的牵着两条牧羊犬出来遛狗,看见站在门口犹豫的我,特意给我扶了下大门防止关上,大概把我当邻居了。“姑娘你倒是进啊?” 我一楞,真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给大爷连声道谢,就过门钻进了b2楼阴暗的走廊里。 这算是我第一次仔细的查看我身周环境,b楼很明显是经济户型,环境上比a型楼差了很多,水泥走廊的采光很差,即使外面天光大亮也很阴暗,几乎能看见翻飞的灰尘。 这种环境我倒是很熟稔,在我过去十几年住过的环境里还算很好的。我眯着眼睛走到走廊尽头:一层三扇门,就是三户人家。这楼有六层,一共十八户人家,通过什么手段才能过滤? 都说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这其中的一大半原因是女孩子相对更能发现一些细节,通过细节发现更多的事实。这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秉承这个思路的我先从一楼放轻脚步到六楼来回走了两圈,从包里掏本子,像个收集素材的记者一样记着每层的细节。然后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仔细看了一遍。 六层的三户都没有人,完全是没有人的空房间,大概是没有卖出去的空户型遗留。这倒是好事,搜索范围只剩下十五户了。而从刚刚遛狗大爷的开门声来判断,他应该是住一楼101的,我不太觉得他能跟我遇上的事情扯上什么关系。 排除掉一楼这一间之后还剩十四户,从细节上来看,这十四户里有几户是很不同的:201的房门上什么都没贴,野广告,春联,福字,什么都没有;302的门自己换过,是一扇很大很厚的防盗门,看样子价格不菲,让人印象深刻。 四楼没什么不正常的,最后两个疑点在501和502,501的门口有很大很大一堆垃圾,味道刺鼻,像是住户根本不想出门的样子;502跟302正好相反。门太旧了,生锈的铁门,有个角都快烂掉了。感觉比整个楼的年龄都要大。 我在楼道里点燃一根烟,叼着烟把本子拿起来,皱眉想着。 502这种情况……和跟我穿越回来之前,在正殿地下遇到的那扇木门的情况非常像,非常像。 当时日月神教的正殿盖起来才两年多,而后面那扇暗门看起来起码十多年了。而现在这扇门的年龄又看起来比整个楼都要古老。 这些事情,都像是某种时间上的悖论。 我们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存在着一些时间上的不合理性,就如同我们曾经回到过去的经历一般,这个会不会也跟顾云水说过的蝴蝶效应有关系?先不管这些,目前的情况看来,502的疑点是最大的。却也不能以一概全,其他的看起来也很不对劲……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点别的线索就好了,楚时眠那女人在这里的话,应该能想出来别的办法吧? 我猛然抬头。 是啊,楚时眠在这里的话应该会怎么做?我有点直接给她打电话的冲动,却还是按耐下来了。如果当时我知道她也在查这些事情的话,估计开口会好意思很多,但可惜我当时不知道,所以不太好意思直接场外求助,日子越好脸皮越薄所言真是非虚。 正自一筹莫展的时候,单元门又被打开,遛狗的那大爷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两只漂亮的喜乐蒂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我直接冲了过来开始在我身上扒拉,我也没有闪,笑着挨个摸了一下头:我自己特别喜欢大狗的,这个范围包括全世界的种类,但是唯独不包括沈连城的那只意大利獒。 大爷乐呵呵的看搂着两只狗的我,一口浓浓的本地腔。“闺女咋还坐这?你住几楼的?” 我的脑细胞在那一刻燃烧到极致。“大爷我住402的……那个,我忘记带钥匙了,我等亲戚下班回来给我开门……坐好久了。” 402正好在502楼下,说不定可以问出一些东西来。而我也不知道402住的是什么人,所以直接用亲戚搪塞过去。不过大爷很明显也并不推敲我的话,吹了口哨两只狗,就回到他身边去。“闺女你还等多久啊?不然进爷爷屋里坐坐?” “这,这不太好……吧?”我尴尬的犹豫着,不是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我正想着怎么拒绝大爷,透过他后面单元门的窗口,却突然看到了什么。 那是两个正从中央广场走来的男人,左边的那个,远远的可以看见戴着鸭舌帽,普通至极的衣服,不紧不慢的朝着这扇关上的单元门走来;有的时候,普通也能成为一种特征,在这个人落单的时候更为明显。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已经想了很多。立刻抬头笑颜如花的说。“啊啊,那谢谢爷爷了~我这走廊里等得怪累的……爷爷你住一楼是吧?方便的话我进去蹭口水喝?真是渴得要命……” 透过单元门可以看见那两个男人距离单元门口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如果他们真的是给我和顾云水送信封的那伙人,必然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在这个退无可退藏无可藏的楼道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们打上照面……大爷乐呵呵的拿着一串钥匙去开101的门,我跟在他后面,假装很累的蹲在门口等大爷开门,实际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那两个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时间看似走过的很随意,但我的心里其实急得要命,算好了每一秒的动作,在那两个男人刷开单元门之前,我刚刚好关上了101的门。 Chapter 13 冲哥盯着手机上的自拍照,沉默的看了足足五分钟。 他几乎把照片上两个女孩子紧挨在一起笑脸各处都放大了一遍,然后认真的交给他身边的姐姐;姐姐看了十分钟之后,又摇摇头,递给了身边的顾云水,顾云水看完了之后一脸啧啧称奇的表情。又递给了身边隔着一个空位的楚时眠。 楚御姐只扫了一眼,就说。“这不是我,我的耳洞比她多两个。” “难道星真的美白成功了?”冲哥接道。“不对啊……星的铁屑不是还在棺材里装着呢。” “不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我呢?!我明明都有图有真相的回来了啊……”我万念俱灰的坐在几个人桌子的对面,像接受审讯一般,百口莫辩的趴在桌子上。“翻来覆去讲了三遍我都饿了……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吃东西接着说啊?” 大家互相对视了一下,和谐的陷入沉默,最后还是我男朋友开口护食了。“……讲道理,整个故事里唯一听起来靠谱的部分,就是那个未来的你办事跟你一样不靠谱。” “这……明明人证物证都在啊!你们不相信我也要相信科学啊!”我两行清泪的扑过去把手机抢过来,给他们展示一张张照片:两个我在一起的笑脸合影,四条毫无区别的大长腿被窗外光线拉得更长的影子,还有打开的木箱子和满满的铁屑。楚时眠托腮坐在最边上,突然开口。“未来的你跑走之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我还是不太敢往前冲,就在原始客厅里又等了一会,最后几个客厅消失的时候,我很清晰的看见它们变成像幻影一样的东西,消失在空气里。而等到完全消失之后门外就是正常的走廊了……之后我就顺利下楼出来了。” 楚时眠点点头,接着问。“未来的那个你手上是iphone 8?” 我点头,她想了想,说。“正常情况下apple每年夏秋之交都会发布新品,iphone6发布日期是2014年9月,6s发布日期是不久前2015年9月,就算未来的苹果在it行业开发出新领域进步神速外加不炒冷饭产品,那最快也要两年半才能拿到8,所以你遇上的最起码也是2017年下旬的你。” “所以?”我们听的一头雾水。 “我现在研究生还没毕业,两年半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修不到博士后。”楚时眠淡淡道。“那个学位,不仅仅是知识领域充足或者考试能力好就可以搞定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到博士后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国家承认的杰出人才,一种是背景过硬蹭下来的,最后一种,是成功根据自我专业开发出全新概念或者实用科技才能作为荣誉学位提前授予。” 她扫了我们一眼,接着说。“第一种我没兴趣,第二种我没背景;从未来的你的叙述来看,我大概已经掌握了某种科技的原型或者原理,所以我应该是通过第三种可能修到博后的。这么推理的话,未来的你的叙述还是很合乎逻辑的……虽然我目前还没碰量子力学领域。” 顾云水一边听着楚时眠讲话,一边又把手机从我手里顺过来,跟身边的姐姐认真的研究起两个我的照片来。“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我一直担心她未来会不会吃胖之类的,你看腿这么长……” 姐姐欣慰的点头。 我一脸阴云的把手机扯回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所以……你们看,这么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任何重要的线索。”楚时眠摇摇头。“只是告诉了你未来的很多生活细节,所以她才会说没有影响。而她们在调查什么,研究什么,又遇到了什么?这些都没有说。唯一能确定的,大概是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经历一些事情。” “不是将来,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发生了。”姐姐一直在想事情,此刻开口说。“你们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个古代兵器和未来的之夏上了,这都是太久远的东西,摸不清道不明。我刚刚一直在想之夏在b楼的遭遇,从描述上来看,之夏和云水的住处十有八九是被监视着的……这个监视的目的和持续时间,还有监视者的背景身份,应该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突破点。” 姐姐话头顿了顿的功夫,楚时眠的手机就响了。她按下接听键,大家很有礼貌的停了下来等她打完电话,但她只是嗯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她低头发短信的时候,她的伙计推开会议室的门,把一个文件夹递了进来。 楚时眠接过来只是掂量了一下,没有打开,放在桌子上推给我和顾云水。“你们小区的户型图,楼盘出售记录,人员登记历史还有登记过的车牌号卷宗,都在里面。你们自己按单元号找一下。” 我跟顾云水被这个办事能力折服了,这就好比一局游戏打着打着对方突然就开了个作弊器出来,我说。“你……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你刚刚讲故事讲到b楼的时候我就发短信让人去办了。”她捋头发歪头随便看了我一眼。“你跟你男朋友同居的地段那么高档,找点资料又不需要多少时间。” 我手脚麻利的把档案袋拆开,没想到里面的东西还挺专业:各种密密麻麻的表格,还有一大摞厚的惊人的户型图,编号也看不太懂。我想短时间研究不明白,就巴巴的塞了回去。“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查出来502住的是什么人?之后怎么做?” “意识到被监视之后就应该找办法反监视,古代现代都是一样的道理。”姐姐揉了一下眉毛,抱着胳膊。她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总有点冷淡,是习惯性运筹帷幄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但整个事情还有一点无法确认:为什么偏偏之夏去的时候,赶上他们把东西搬上了六楼?我从来都不相信巧合,之夏的某些行动很可能让对方觉察到了什么,才做出这样的行动……话说回来,那一箱子铁屑还在六楼?” “我看见走廊直接就冲了出去。”我说。“走的时候那箱子确实留在那里了;哎呀,那么重的一个箱子谁会闲着没事搬来搬去的?再说上面一排钉子都撬开了,再钉回去也得花上半天时间……” 姐姐跟顾云水猛然对视一眼,我在下一秒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箱子……箱子被打开过了。对方如果在我逃出无限空间之后又上楼查看箱子,一定会知道他们的举动被人发现了,因为有人尝试着撬开箱子查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真的是自己坑自己。”楚时眠幽幽的补刀。“等两年半后你又要穿回去救自己的时候,我建议你背包里再带上一盒型号合适的钉子,别只带个iphone8。” “……”我哑口无言,没有想到整个调查过程最大的破绽竟然就这么被我捅出来了。“怎么办好?” “对方现在应该觉察到了你,必然会立刻采取一些措施。”姐姐说,看了看手表。“今晚应该会出一些事情。” 这说得我顿时慌了起来,看了看顾云水。“那怎么办?要不然我跟顾云水今晚在外面找个酒店睡?” “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以后,对方既然除了送信件和暗中监视之外没有做什么事情,说明能力不是很强大。”楚时眠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手机打字。“你姐说的对,择事不如撞事。你们两个今天正常回家过夜,守株待兔。另一方面,对方在目的不明的情况下,能做出来什么很难说。所以我跟我老公带人过去盯着你们全夜,一担出事立刻反扑。” 这些事情我向来不是太会研究,出门去下洗手间的时间里。他们就已经研究上了,以前类似的事情大概是姐姐和顾云水商量计划,这次多了一个一人带动全队智商的楚时眠,却也没见到效率高到哪去。 我在走廊里透气转悠,透过玻璃墙看着里面的光景。会议室桌子上铺开一张我们小区的地形图,上面已经用高亮笔勾出了很多个圈。冲哥和顾云水在摆弄那个放映机,图纸两边是姐姐和楚时眠,看嘴型在很快的谈着上面,但是进展似乎并不顺利,讲话经常对冲互相打断。 我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归根到底,不同点是办事方式。 姐姐说到底骨子里还有热血,在更为年轻的时候她对类似事情做过的冒险类尝试并不少,有些时候行事是需要大胆的,很多时候她都想拼一次机会,她本就是在一次次拼刀里化险为夷步步登天的。而楚时眠一看就是那种做事极度精细只求稳的女人。一件事里一万个细节,如果有一个细节欠缺考虑,那么这个方案就不会被实行:这跟我男朋友的前十后十其实性质不太一样。 楚时眠仅仅是想的细,而顾云水最无解的地方在于他无时无刻都有一个第二计划能掏出来捅人一刀。 这一点在古代并不明显,因为顾云水的力量在古代实在太过强大了,反而掩盖了他在姐姐手下培养出来的手腕。有更多的事情是后来姐姐茶余饭后告诉我的:比如我穿越之前,有一次西域使团来总坛进贡,没想到里面暗藏了胡人刺客。使团停留了一个星期,所以最后刺客们深夜动身的时候早就摸清了总坛地势,把平日的防备都挑漏洞干掉之后直冲姐姐寝宫,然而在门前就一批批全倒了:原因很简单,谁会从这批人刚到总坛开始就给他们下慢性毒啊??? 我隔着玻璃墙看里面的情况,地形图上被画了越来越多的线路和圆圈,看来谈拢还得等一会,不由得一声叹息。 背后的走廊尽头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我回过头,眼角一抽:沈连城一边点烟,一边跟手里转着车钥匙的蚊子肩并肩走过来,他们好像是刚刚忙完什么事情赶过来。 蚊子看见我就相当热情的打招呼,朝我走过来。沈连城扔给我个没什么感情的眼神,他看车祸现场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眼神,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蚊子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里面,问。“什么情况?” “没,没什么情况……”我无力一笑。“你怎么来了?” 蚊子扬了扬下巴。“小辉车去做清洁了,我送他过来顺便喝点东西,不是刚刚他老婆发短信喊他过来么。” 我嗯了一声,没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饶有兴致的看我表情。“怎么了嘛?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我不是很想说,主要还是故事太长了,复述起来起码得用上个五分钟。我捡了一段关键词。“……你大概理解为有人暗中监视我就是了,然后今晚准备抓人。” 他脸色稍微变,紧接着觉得事情很有意思,啧了一声。“该不会是什么星探终于把你发现了吧?看你太漂亮了腿还那么长,就拉你去做小明星什么的。” “我谢谢你了小明星,怎么不去找楚时眠呢?人家气质多好啊。”我翻白眼,余光瞥见他的姿势不太和谐:他的裤子口袋很低,但是没拿车钥匙的另外一只手还是勉强插在口袋里。我眼睛一眯,习惯性的揶揄他。“你手撸断了?” “……没有没有。”他干笑,把手伸了出来,手掌上横缠着一圈绷带。“上午搬诊所里桌子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还挺深的。” “那么不小心啊?”我看着那绷带还挺宽的,联想了一下伤口应该不小,不然贴个创可贴应该就够了。“哈哈哈此时此刻有没有觉得自己为什么没做外科医生啊?” “你也是够了,好不容易有点事就开始挤兑我。”他笑着顶一下我肩膀。“我去前台喝东西了,不影响你了。” “……我跟你去吧?”我咽了下喉咙,感觉也是很渴,毕竟刚刚讲了那么多话。蚊子一扬眉毛。“不怕你男朋友误会啊?” “肯定不会误会你就是了好吧?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矜持,我都跟他讲过多少次你了……来来来。”我扯着蚊子的胳膊把他拉到玻璃墙前,跟里面的顾云水挥手打信号。他还在摆弄机器,抬头看了一下我这边,很是惊讶了一下。我对着他摆了个蚊子的口型,然后指了指电梯又做了个电话的手势。意思就是我跟蚊子出去溜达一圈,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撇了撇嘴,掌心朝外朝我这边挥了挥。我就兴冲冲的挽着蚊子胳膊走人了。“走走走,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反正闲着没事……我可不要在这地方天天蹭水喝,沈连城那个眼神就仿佛我蹭空了他的82年拉菲一样。” “是是是……”他哭笑不得的跟我走。“另外你能换只手拉我吗,我都要疼死了……你故意的吧?!” Chapter 15 “所以说沈连城的产业其实不是他自己的?” 跟李菲儿聊到日落天色渐黑,终于跟这个文艺的大御姐分开了,临到分别我也没再见到小商枝。我跟顾云水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到了家里忐忑的等待着晚上……谁知道晚上会出什么事啊,忐忑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低头看了下给我抹腿霜的顾云水,一边接着聊事情。“沈连城的产业他自己说了算。不过他们家那苏二老爷一直是个垂帘的姿态,怎么说呢?想管产业的话也没人拦得住的……已经好多年了;老东北的办事风格,你该懂的吧?” “不是很懂……”顾云水扬了下眉毛,手上不停。“话说回来,你前任也姓沈不姓苏啊?这产业到底怎么归到他名下的?” “老爷子不是沈连城他爸,你想多了。”我白了顾云水一眼。“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沈连城多年以前有个真爱?” 他摇摇头。“你是跟我说过,不过我没怎么记。” 我摸摸他的头顶,把另外一条腿也伸过去。“不记是正确的……我再说一遍吧,沈连城自己早年的时候,是没任何背景的,属于标准的无业青年那一类。年轻的时候他有个女朋友,叫苏默,就是苏二老爷的女儿。后来……按最靠谱的说法,是苏二老爷看沈连城内秀于心,就把产业逐渐交给他来做,越做越大……苏家就苏默一个女儿,沈连城当时都算准女婿了,接手一些东西也正常。” “嗯……那这苏默现在怎么不见人啊?” “眼看两个人要定终身的时候……那女人过世了。”我耸耸肩不自然的说。“具体怎么过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说法有好几种,不过形容上都是遇上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反正从那以后,苏家的产业基本上就是沈连城带头做了。我在沈连城身边的时候知道的非常非常少,很大一部分都是蚊子闲着无聊时说给我听的。” “这老丈人也是开明啊,女儿都走了还栽培着准女婿。”顾云水啧了一声,擦完腿霜拧盖子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你前任后来就开始疯狂的换女人玩女人了?苏家也不管?” “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他一辈子不找另一半了?其实大部分说法是苏二老爷后来基本上就把沈连城视同己出了,所以产业都交给他也正常。”我犹豫着,补了几句。“再说他之前一直是生理上的玩……这次跟楚时眠走心了,我不知道苏家什么看法。” “产业来产业去的……是什么本地的名门望族吗?老产业?”顾云水问。“真奇怪,五六年前的时候大家经济差距也没有现在这么大,当时大家还都是平民阶层。” “这话您来说不太合适,我觉得您家的产业倒退五六年也离平民阶层差得很远啊。”我揶揄顾云水。“不过蚊子说苏家在大连有个五六代了,各个领域应该都有些渗透,再说这种老本地的力量也不是靠钱来衡量的。” 顾大少爷一脸懵懂的挠头。“不靠钱衡量靠什么?靠年纪?” 我推他肩膀一把,深知在钱上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坐在客厅窗台上,转头看了看挑起我们聊天话题的东西:小区里零散的几辆外来车关了车灯,里面坐着的全是沈连城和楚时眠安排好的伙计。姐姐跟冲哥应该也在其中一辆车里,还有几个伙计在我们楼前的广场上装作转悠,很有些便衣蹲点通缉犯的意思。顾云水凑到我身边也看着楼下的布置,啧了一声。“所以说白了这些车也是苏家的?好几辆老红旗啊,不得不说有点背景。” “您真是见多识广。”我翻白眼,拿手机跟姐姐发微信报告家里一切正常。“我以为您只认识八十万以上的车呢。” “你把八字去掉我还是能接受的。”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少来。”我抬头看看表。“你说……今晚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咱俩是不是也睡不成了啊?你看这都八点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区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响,下面一堆人守着我们。” “你正常睡你的就是,我肯定睡不成了,什么事都没有的话也得等到天亮。”顾云水说,活动了一下肩膀。“而且本来也不是所有人守着我们两个,是我跟所有人守着你。这个事情的本质你是不是得明白一下?” “……”顾云水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只能拿脚去踹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几下,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激灵了一下,蹬开顾云水提高音量问了句。“谁……?” 没有回音。 我跟顾云水对视了一眼,明亮的客厅陷入一种掉针见响的沉默里。 顾云水从窗边站起来,眼色里的意思是让我呆着别动,发信息通知楼下。 然后他毫无声息的走过整个客厅,整个过程里身体没有一点放松的姿态,这个样子能让他在突发情况下保持瞬间最大的灵活度:从古代穿回来这么久,内功是练不回来了,但是风里血里打磨出来的经验和技巧,他和姐姐和冲哥都没一个忘掉丝毫的。 我的眼睛瞪大盯着门口,看着顾云水走到门边,伸出手去敲了两长一短:这是今天下午和楚时眠研究形势的时候定的信号,以方便分辨是不是自己人,当时的我还在心里怀疑这么周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如今看来我真的算考虑的最不周到的一个。 但出乎意料的是,门外的人也以同样的方式敲了回来。 ……什么情况?自己人? 我跟顾云水对视一眼,他速度极慢的打开了门锁,然后看见姐姐站在漆黑的走廊里,莫名其妙的看着门里的我们俩。“你们搞什么?我还以为里面出什么事情了。” 我跟顾云水长处了一口气,让姐姐进门来,顾云水说。“我还以为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呢……刚刚发信息给你没看见吗?” “才看见信息,手机调静音了。”姐姐拿手机晃了晃,又放回去,但我没太看清屏幕。“走廊里太静了,更何况我还是从楼梯上来的,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姐你无缘无故的上来干嘛啊?”我捂了下胸口。 姐姐白我一眼。“刚刚跟下面的人商量了下,还是觉得安排不够妥当……要是再出现那天你说的那个古代兵器一类的东西,或者类似的情况,你跟云水两个人也解决不了,再说我们离得也不是很近,支援怕来不及……所以我来接你下去,云水呆着引一引人就好了。” “这无脑方案谁想的啊?!”我叫。“留顾云水一个人在这不是更危险?!” “也不一定,今晚要是有事肯定是冲你来的,最主要的是保你平安。”顾云水摸了下下巴,反过来跟我说。“你下去的话应该更安全,不过楼梯别走了,东方你带她坐电梯下楼,小空间出不了什么事情。” “……”我一阵头大,没想通这俩人的逻辑为什么全围着我的安全转了,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单独上楼一个单独守家的危险性何在。我悻悻的去拉顾云水的领子。“你要是出什么事人家不得后悔死啦……” 他无情的把我额头推开。“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才要后悔一辈子……你快跟东方下去吧,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 “哦————”我对他简直是无计可施,只好拖长音翻白眼的走到门边穿鞋,姐姐已经把门打开等我了。看着我笑了下。“你也不用担心云水,再说你不在这里云水说不定更安全呢。” ……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我默默的跟姐姐出了门,两个人在基本漆黑的走廊里等电梯一层一层的爬上来:这豪华海景楼的走廊设计也只能用奇葩来形容,一层楼只有一盏灯,也就只能勉强看清电梯在哪了。我低头扎头发,咬着皮筋问身后的姐姐。“我这一下楼是不是今晚彻底不能睡了?困死我了……我刚刚还想着后半夜找时间躺一会呢。” “安全第一啊。”她笑着说。说话间电梯已经升上来了。我跟姐姐走进电梯,她站在我身后。 我按下一楼,脑子里又想到点事情,接着跟她说。“话说姐你胆子好大啊……自己一个人就敢上楼,万一走廊里有人呢?你怎么不跟冲哥一起上来啊?” “谁?”她在背后说。 我以为她没听清。“我说冲哥怎么没跟你一起上来啊?两个人岂不是安全的多……你发微信给我干嘛。” 姐姐没有说话,而我的手机上迅速闪过了几条微信新消息,带着姐姐的头像,我觉得奇怪,扎完头发就划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看见姐姐惶急的信息。“之夏你在哪?!你跟谁下楼了?!” 我的瞳孔在阴暗的电梯灯下霍然收缩。 身后的人死一般的寂静,我不敢回头看。 下一秒,电梯的灯突然全部灭掉,我僵死在这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 肾上腺素飙涨出濒死感是什么感觉?相信我,体验过一次就永远不想第二次了。 这一次连尖叫都没有了,我在黑暗里瞬间转身,用一种极度疯狂的姿态朝想象中对方头部的位置肘击了过去,却挥了个空。我立刻贴到墙上,筛糠一样的双手花了五六秒才按开手机屏幕的亮光,朝面前照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那个假冒姐姐的女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下,谁能想到这种情况……我尽量让自己的手不抖,把手机朝电梯顶照,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又把手机朝向地面……地面上是一大滩铁屑。 一大滩。看体积的话,刚刚好是一个人的分量。 我显然没有任何心情去研究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原理了,全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浸透,深呼吸了一下,我就转身去拍楼层按钮,想让电梯在一楼前停下来。换句话说,我不想再在这个电梯里呆多一秒。可这见鬼的楼层盘竟然也灭掉了。 我摸着轮廓把从顶层到底层的按钮全按了一遍。然而这电梯还是在往下沉,往下沉。按时间算早就到了一楼了,而我只觉得这东西就如同在……不可阻挡的冲向地心一般。 手机左上角的中国移动象征性的闪了两下,失去了信号。我万念俱灰的看了下手机。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冲下地表了? 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可以发生在正常世界的现代大都市里的? 我捂着头靠在墙上,护住后脑,膝盖是半蹲的姿势。这还是小时候某次学校组织逃生演习时候学来的姿势,能在电梯失控下坠的时候最大程度的减少自身的伤亡,因为我不确定这铁盒子什么时候就会撞到东西停下来,那样的话里面的我受到的冲击跟高处跳楼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事与愿违,或者说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坏。因为我看见对面的墙突然向里凹了一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撞击,而电梯里的下坠感越来越猛烈,也越来越颠簸。 愈发强烈的摩擦声震耳欲聋,来源于四面墙跟外部的摩擦。这个现代设施似乎在掉进直径越来越窄的岩洞里。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到最后完全只剩下不敌地心引力的微小摩擦。 我突然感觉到什么:我的位置,视角避无可避的看到了地上那摊铁屑。在我万分的恐惧里,那一堆铁屑逐渐升高,逐渐汇集……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那模糊的五官上,我唯一的分辨出来的就是大张着的下颚,像是在不停的嚎叫和渴求。 他的形状逐渐完全,朝我迈出一步,慢慢的伸出了一只手。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那里。抱着头尖叫出声,濒临崩溃。已经没有能力去理解和应对现在的局势。 而下一秒,紧闭的电梯门被外面的某样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 一道狭长诡异的金属阴影,切菜一般斜斜的豁开了厚重的电梯门,直接捅了进来,瞬间击穿那个铁屑凝聚的未知人形。 我的余光看见那个人形在这一击之下做出嚎叫的姿态,然后凝固成一个姿势,灰飞烟灭——那是真正的灰飞烟灭,再没有留下任何一抹铁屑。 我茫然的跌坐在那里,无法理解一波又一波的异变陡生:我唯一能勉强理解的,就是此刻我面前这个金属轮廓的形状。 我曾经在那个遥远的古代世界,星圣姑的背上见到过……我也从大家的描述里听见过这东西。就是它在我水牢濒死的那个黄昏,星圣姑拿着它从天而降,一枪击穿我头顶的光环。 那是一柄长枪,造型古朴而多刺,枪身在电梯门裂缝外的光芒里,闪过意义不明的赤红细密纹路。 门外握着它的人微微转动了一下长枪,轻若无物的把枪抽了回去,电梯门随之被枪身上的尖刺轻而易举的撕开。 这应该的地下极深的地方,我却感觉到外面似乎是极广阔的空间,和完全不符合时间的剧烈暖黄阳光。 在暗处呆了太久的我无法用眼睛适应,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捂住双眼。 门外站着的人沉默着,向里迈了一步。 我只能看见,地面上她的影子在光芒下显得更加纤细。她站在我身前不远处,仿佛在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她的左手托着刚刚的长枪,枪尖垂地。 而右手的绿芒闪现,我再一次看见沈连城曾经那柄噩梦般的惨绿镰刀,被她行若无物握在手中。 她的面目在极度背光下看不清楚,也没有讲话。 似乎有微风吹过,带起她满头的憔悴白发,和其中一抹没有褪色的嫣红。 …… 在眼睛能适应光芒的十几秒后,我没有站起来,一方面是身体还在发抖,而另一方面,则是我茫然无措到甚至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我只能保持着那个缩在电梯角落里的姿势,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另一个自己,她平静的抬胳膊,把猩红的长枪和惨碧的镰刀都收回自己背上。走进电梯来弯下身子,指尖在那些铁屑消失的地方看似随意的摸了一下,又站了起来,没有什么收获的样子。 我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动……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穿越而来的我,来自一个不可想象的未来。 她似乎是好几年之后的我,眉目间更加深邃挺直了,完全没了我天天照镜子时看见的那种未褪的稚气。全身上下是我没有见过的服饰,在薄薄的衣服外面套了一层复杂的轻甲,却是灰烬一般的破败颜色,就像电梯外的那个世界一般。 我眯着眼睛,从另一个我的肩头望过去,望向外面的世界。 我看见外面广袤无垠的世界,焦土的平原,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迹象;更远处扬着剧烈的沙尘暴,地平线的高原上。从天至地耸立着一座大到不可思议的高塔建筑,像是一座直通天际而布满燃烧余烬的王座,在残阳下恢弘而黯淡。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我们身处的世界。 我犹豫着,尝试着跟另一个我开口。“这是哪里?” “下次自己出来之前,多想一想你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她的长枪和镰刀都背在背上,嘶哑的开口跟我说,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嗓音听起来疲惫至极。 我无言以对,沉默的看着而那满头白发……那白色不是染的,因为那缕挑染的粉红色还在,我无法想象这个未来的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是让你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你身边的人,所以不要把自己一次次的置身险境。”她低沉的说。“多珍惜你身边的所有人,尤其是在你还能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 “那是什么意思?”我皱眉。“以后会发生什么?大家会怎么样?” 我问得很焦急,她只是很轻的摇了一下头。“不会发生什么,至少你不会了。” 我皱着眉,跟这个对立的自己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中,而她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有的只是疲惫和伤痕,我整理了下思绪,很正经的问她。“那个……所以这里是到底是哪里?地球吗?这里的姐姐跟云水跟你在一起吗?怎么没看见……” 提到姐姐两个字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脸上的轮廓,咬肌用力的闭合了一下,仿佛在竭尽全力的忍耐着什么,片刻时候恢复如初。“所以,你是从地球来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皱眉。“姐姐和云水呢?” “我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我不知道未来,我也不会告诉你过去。”她根本无视我的问题,直接朝我走过来,左手没来由的虚空握了握。“如果你是从地球来的,我就送你回去。你会晕过去几小时,会在你那个正常世界最后驻足的地方醒过来。等你醒过来之后,不要告诉你那里的姐姐关于你看见我的任何事。” “为什么啊?”我说。“姐姐到底怎么了……” 我关于姐姐的话没有问完,就被她猛地伸手提起领子,把我直直的按到墙上。她的语气几近不堪回首般的低吼。“别说出去是为了你那边的姐姐好,你到底懂不懂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个未来里你的苦难和牺牲,才能换来这一个你的天真快乐,珍惜有这么难做到吗!?!?” “我……我没有不懂珍惜。”我被另一个我自己按在墙上,怔怔的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这里的你和姐姐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用知道的……”她一边失魂般的摇头一边说着,两行眼泪竟然流下来。又猛地抬起头,说。“你如果能够珍惜的话……不对,你如果还安好的话,你要答应我,一辈子都要相信姐姐守着姐姐。无论周围怎么样,世界怎么样,姐姐都是那个永远爱你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你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的对她好……你答应我……” 动作间,她额前的苍白发帘被抖开,我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上是一个深深烙印的无尽符号,呈现出伤痕久远的深褐色。那烙印看得我不知所措,心里的疑云愈发深沉,却无从开口,她用力的眨了下眼睛抑制眼泪,絮絮的,重复着说。“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抬手握了下她的手腕,深深吸气,说。“就算你不说,就算我今天没有遇见你……我本来也会这么做的。” 而另一个我却看起来抑制不住自己突然汹涌而来的情绪。双手松开了我的领子。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泪水湿润她细瘦的指间。 她背后的长枪和镰刀戳在地上,此刻看来,只像两柄模样怪异的铁器。我看得揪心,弯下腰去拍她的背安慰她。心里还是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我问。“这个未来到底……” 而她没有让我再一次的问下去。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视的瞬间,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我后颈碰了一下。 意识旋即被抽离,陷入黑暗前,我看见她眼神里是火后余烬般悲伤的无望。 Chapter 17 上午的雨后空气给周遭环境清新的感觉。在这样的气息里,价值不菲的车辆轰着油门行驶过一条极窄的民巷,坑洼的地面上有昨夜小雨留下的水坑,在轮胎碾压下溅起水花;这已经是这辆特斯拉在错综复杂的民巷里拐过的第四个弯。 沈连城拧过方向盘,又熟稔的转过一个方向。副驾驶上的楚时眠一袭端庄长裙。她合上化妆盒,在遮阳板的镜子上又仔细照了一下自己的妆容。 沈连城的余光看了看女人,开口。“不用在意脸面,老爷子不是很讲究这些东西,你这段时间帮苏家打理的产业和收入他心里有底,今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楚时眠抿了一下唇间色泽淡雅的口红。“苏家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这已经快到城乡结合部了。不像是老本地喜欢的地方。” “旧宅在这里而已。其实很久以前就在这一片。据说老大连的苏家是靠这附近的某些东西发家的,我没有多问。”沈连城皱了一下眉,平日话不多的男人提到口中的东西时候,例外的多说了几句。“老爷子念旧,产业甩手给了出去之后就在这里养老,还有一些伙计经常过来帮手;一会见到他你喊二爷就好。” “记住了。”楚时眠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突然发信让我们回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前段时间跟这边通电话,我说快结婚了。大概是想看你一眼吧。”沈连城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确定。“娶你之前,总是要回苏家露个脸的……再说,我也想不出别的事情。” 楚时眠看他一眼。“你前娘家人在婚嫁方面没什么习俗吧?我进门要不要磕头敬个茶之类的?” “没有。”沈连城说。“你想多了,就算有事情,也不会是这方面的。” 没有多说几句话,特斯拉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到了一条极宽的巷子:这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看门脸就和普通民宅不太一样,想来就是苏二爷养老的地方。而门前停着的几辆老红旗让楚时眠微微眯了下眼睛。 沈连城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拉着楚时眠的手走到门边,敲了敲古旧的门环。 这短短的几秒已经足够让楚时眠打量一下周遭的环境:这应该是大连现代化发展之后,留下极少的几片老区域之一,经历时代变迁还能存留下来的理由不多:或者是地角非常之偏僻没有开发价值,或者就是住在里面的人的背景非常之硬,以至于没有部门敢来做动迁工作。 看了看门口的老红旗轿车和车牌号,楚时眠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印象。她转过头的时候大门刚好被里面的人打开。开门的伙计剪了一头干练的圆寸,看样子年纪也不小。“沈哥好……嫂子好。” 楚时眠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但伙计除了问候就没有做出让步的意思,沈连城开口。“老爷子呢?他今天喊我过来的。” “老爷子刚起,在活动筋骨。”伙计点头。“您二位进来说话。” 厚重的木门也只是被他推开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沈连城拉着楚时眠的手没有松,走了进去。 伙计立刻关上了木门,静悄悄的门外洒满晨曦。 这是楚时眠第一次进苏家,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院子里正在打木人桩的苏二爷虽然跟想象里一样的精神矍铄,却并不是很老——或者说,看起来并不是很老。 按沈连城的说法,苏二爷的年纪该有六十了,头发竟然也没怎么白。不知道是身子骨强健还是养生有道,一套咏春拳也没有平常老人的随意姿态,甚至有几分真正的力道在里面,很可能年轻时就是老东北的练家子。 老人收了势,回头看见进了院子的两人,呵呵一笑,接过身后门口伙计递过的茶水,缓步走了过来。“小辉来得这么早?” “二爷好。”沈连城身边的楚时眠很是礼貌的低头一笑,拿捏得完美无缺。“我是时眠。” “小辉说过你好久了,今天第一次见。时眠出落的真是漂亮。” 苏二爷拍了拍楚时眠的肩膀,啜了手里的茶水,转身进了屋里——门口甚至都有两个伙计站岗般的立着,饱经风霜之后才有的面无表情。“来,进屋说话。” …… 说实话,今天起床被顾云水感动了。 感动的事情很简单:他出门上课前竟然会给我做早饭。虽然,虽然这皮蛋瘦肉粥有点糊了,煎蛋也碎得没办法看……不过至少味道还是可以接受的!我站在电饭锅前两眼清泪的放下勺子,心里想着人都是在学习中成长的,顾云水难得煮个粥,我也就不批评他什么了。 但这货的其他行为让我无法理解:他生怕我不进厨房,看不见他给我煮了粥,倒是写了好几张大大的“锅里有粥趁热吃”的纸条,一张贴在卫生间镜子上,一张贴在厨房门,还有一张……贴在我额头上……醒来之后就看见了。 我一脸郁卒的看着手里撕下来的三张纸条,觉得人家是为了我好,我也没办法说什么,就转身想去找个碗盛粥。 干净的碗没找到,卧室的电话催魂般的响起来了,我光着脚跑回去接。 蚊子的声音从那边幽幽的传过来,伴随着一种……在床上打滚一般的声音。“在干嘛呢啊……我超级无聊……” “刚醒,吃饭。”我没好气的说。“大清早你发哪门子疯啊?” “啧啧啧~才起啊~昨晚是不是又跟男朋友玩花样了~?”蚊子隔着电磁波揶揄我。“我跟你说哦~我前台的实习生前几天过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她一套两千多的德国电动棒……哈哈哈我帮她拆开包裹之后笑了一下午。话说回来你下次过生日要不要一个啊~” “我谢你了我不用电动棒,你有那个钱买套化妆品给我我会更高兴的。”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您还有事儿吗?我要喝粥,没事儿挂了。” “别啊……”他拖长音,又发出那种打滚的声音。“我诊所这几天都没什么人来,无聊的很,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我夹着手机,一边冷笑一边洗碗装粥。“所以呢?想约我?” “我以为你这几天很闲嘛,连个微信朋友圈都不发。”蚊子说。 我心说我闲个鬼,这几天的经历都够写个中篇小说出来了,懒得费口舌跟他讲……话说回来,我经历过的这么多事情蚊子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果然别人眼中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还是不用超自然故事去毁灭这个新时代少年心里的世界观了,我说。“好歹告诉我你想玩什么啊?顾云水这几天不带我去哪里的话我跟你出去也行。” “一会你要是没课的话,可以出来看看电影喝喝下午茶啊,我也想不出来别的活动,要是夏天的话倒可以去旅顺钓钓鱼,现在这季节真是可惜了。”他打哈欠。“所以你一会出不出来嘛?” “我今天没课,不过我得问一下顾云水,我也不知道他今天要干嘛。”我呵呵笑。 某种情况下蚊子确实很神奇,就比如他现在电话里拖的这个长音竟然可以让人脑补出来他翻白眼伸懒腰的样子,不知道算不算讲话的艺术。“哦~~~那我先挂了啊,你没安排的话再找我吧?” “一定一定。”我干笑,秒速挂了电话。心想神经病才跟你下午出去玩,这几天都把我累成什么样子了,正好又是周五,不得好好在家里宅过这个周末?别说你蚊子了,就是顾云水今天要带我出去玩我都死活不会迈出家门一步的…… 我热了粥,自己又随便炒了个菜,端到客厅茶几上按开ps4就准备开始血战。结果手机再次响起来,我以为还是蚊子,没好气的接起来。“还有什么事啊!?” 顾云水的嗓音从电话那面传过来,他似乎在什么风大的地方,然后我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极快的开车。“你在家?今天是不是没课?” “没有。”我抬头看了看表。“奇怪……这个时候你不是还没下课吗?” “在家就好。你去洗澡,换套不露的衣服,然后化个像样的妆。”顾云水伴随着风声说。“挑染的头发别忘扎起来……反正形象上尽力打扮成一个生活积极心理阳光的女大学生。我过半个小时开到楼下接你。” “什,什么情况。”我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家里人来大连啊。” “嗯……嗯,嗯。”他吱声。“我爸今天来大连谈生意……现在在大连的分部,想顺道见你一面。” …… 我不是很爱化妆,但是选衣服上着实花费了点时间。 怎么说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阳光健康的女大学生确实有点……难度。我卸了耳环,纠结的拿着两套运动装站在镜子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一样的五官,楚时眠就可以长得这么书卷气,而我就看起来一点都不沾边? 最终我小心谨慎的穿了一套粉嫩的阿迪达斯卫衣,黑色跑步裤和白球鞋,在镜子前面转了有七八圈,觉得穿成这样怎么看也没社会气息了,就开始动手小心的把挑染发扎进黑发去……话说回来,很多时候我也觉得顾云水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太过前三后四,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家里人看起来也并不迂腐,顾云水就算找个染头发的女朋友,怎么说也不会太挑拣吧…… 当然了,顾云水的家底我至今不了解,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他的家庭什么样子我还是了如指掌的:可怜的顾大少爷也是个没母爱的孩子,据说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那个年龄段哪里记得清楚事情是什么,唯一感同身受的大概就是心理阴影。 这导致顾云水从小开始很内向偏激。顾传龙年轻时候忙着打拼,自然也落下父爱。这种情况持续到小学的时候,顾传龙给他找了个继母……这继母我在沈阳见过两次,喊过阿姨。平心而论相当和蔼的一个女人,但是和蔼显然不足以弥补顾云水的性格,所以他之后的自杀也算有个铺垫……嗯,这个黑历史就不提了,每次我提起来顾云水都会很明显的甩我脸色。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很清楚了:毕竟顾云水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早穿越到古代世界去的,在姐姐手下的磨砺修养已经让他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层层黑雾下走路火花带闪电的全能男神……至少我第一次在黑木崖上见到他的时候,我想不到他从前到底是多么脆弱和偏激。哪怕在我们在一起很久之后,他终于愿意对我提及他的过去,我也是碎了不少三观才能相信。 转念一想姐姐的父母也都作古了,冲哥更是自幼在华山长大,说到底大家都是没母爱的孩子啊,能在一起真是不容易……我不禁一边长叹一边换运动服,琢磨着要不要带个平光眼镜增进一下女大学生的形象,然后顾云水的电话又过来了。“你好了没?”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我在镜子前单手换裤子。“你到楼下了?我穿好衣服就下去……要不要给你爸带点什么啊?” “也不是很急,主要是我紧张啊,我爸来的太突然了。”他说。“还有我堵车了,还得起码十分钟才能到……手镯啊!我爸送你的手镯别忘带了!别的不用带了!” 手镯手镯……他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东西了。我心急火燎的摔了电话,去拿卧室床头柜上的手镯,然后……什么鬼啊这东西我难道不是放在床头了吗,为什么不见了? 不是吧?这怎么办啊,天要亡我…… 我瞬间一额头的冷汗,迅速去客厅的沙发茶几上又翻了一遍,在整整一茶几的瓜子香蕉皮和安全套盒子面前深切的体会到不收拾家里的恶果,懒真是万恶之源……搜寻了整整五分钟之后,我泪流满面的跪倒在茶几前:顾传龙送我的传家宝就这么让我弄丢了?这儿媳以后怎么当? 我忐忑的给顾云水打电话,嗓音捏得如同林志玲一般。“老公~那镯子我不带行嘛?” 他沉默了一秒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悲切的问我。“……确定找不到了?” “我再找找……再找找。”我干笑着挂了电话,一头扎进卧室里。 …… 几只飞鸟飞过居民区清净的天空,在屋外院上的一方蔚蓝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痕迹。 楚时眠的余光被飞鸟短暂的吸引了一秒钟,就立刻回过神来。她手里握着茶盏,继续着刚刚那个礼貌到无可挑剔的微笑,坐在沈连城身边跟边上沙发的老人交谈着什么。心里却想着就算老本地有权有势,这苏二爷安插在宅子里的伙计未免也有点太多了,简直可以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真是没有想到一个民巷深处的宅子立马就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而且凭她的感觉来判断,这并不是唯独今天才会这样子,这些来往的伙计好像每天都如此严密。苏二爷就好像是……在防着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样。 楚时眠眨了下眼睛,听见苏二爷微笑着开口。“时眠。” “嗯?二爷您说。”她回答。 苏二爷看了一眼点烟的沈连城,继续笑着问他。“你们的场子那头,有几个我的老伙计一直在干活,我们几个老哥们老同志,偶尔周末也聊聊天的;听他们说,上个月你跟小辉花大钱搞了些东西?” “是。”楚时眠点了下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共花了二十三万左右,是我从连城夜店的收成里提出来的,雇了一支地质队,去外地做点研究。” “不用报得那么细,我这老头子又不是查账的。”苏二爷无所谓的摆摆手。“可这平白无故的,雇地质队去哪里干什么?” 日月神教这些古代的东西自然没办法跟苏二爷解释,但是楚时眠心思转得极快,滴水不漏的说。“是找队伍去河北看个墓,连城以前有个朋友是下地的,在那墓里失手了,这事情本来没想去查,但是前些时候,连城那朋友的弟弟来大连投奔我们了,这才想起来这墓的。” “是黑老四,去了那墓就没回来,想想都知道是出事了。”沈连城抽着烟跟苏二爷补了一句。“那人几年前您见过一次的,职业下地人员,一身的土腥味。” 苏二爷噙着笑跟沈连城说。“这么指点下地的,不怕小默晚上托梦给你?” 小默指的就是苏二爷那故去的独女苏默,沈连城脸色僵了一下。“您当年没跟我说过小默也干过下地的活计。”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拖了这么久,后来你不问,也就没什么机会告诉你。”苏二爷眯着眼睛叹了口气,提到女儿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老态的样子,他啜了口茶水,接着说。“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默的墓里还是空的,到最后也没见到身子……记得没错的话,小默出事的那墓,好像也在河北吧。” 楚时眠的心里猛然一惊,看见沈连城的侧脸也微微变了一下。 她几乎已经预感到一些东西,但还是看起来神色如常,字句间依旧滴水不漏。“二爷您平时没见到,哪怕是现在的连城每次提起来您女儿,心里的难受还是有的。既然我跟连城现在擦着边的研究下地,不知道二爷愿不愿意多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帮得上什么?” “我倒是也想多知道一点,只是那次知道的真是不多。”苏二爷说。“小默那次临走之前,花了很大力气研究,却只是说这次看上的斗连朝代的定不下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的。” “她当时跟我讲的东西说来也奇怪:大的没边的一个墓,竟然在山体的正下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香烟夹在沈连城的指间,许久未动。 这样突如其来的真相和波折,连这个久经风霜的男人也一时做不出回应。 他身边的楚时眠依旧是对事情泰然处之的姿态,心里却已经不知道盘算了多少倒弯……尤其是她伸手去倒茶的时候,仿佛看见,苏二爷在仔细观察着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她只希望那是错觉。 不同的人,不同的世界,无形的命运把所有人和千万条线索连在一起,拧成一根线条,指向黑木崖地下的无限空间……而现在,苏家就仿佛也在这条线上,而眼前的苏二爷……楚时眠有一秒的皱眉,瞬间展颜,顺着话接下去。“如此说来,那墓倒是新鲜,不过我跟连城也没听过;话说回来,二爷您女儿出发前……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方便的话,我们倒是想看看。” “这,你要问小辉了,他说能看的话,就能看。”苏二爷轻点了下下巴,不置可否。“小默之前念书的时候在外面住,周末会回宅子来陪我这老头子过几天,她房间就在后面;后来知道出事的时候,太伤心了。那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封了起来……也好留个念想,想着就让那房间保持着小默走时候的样子……小默留下的东西,都在那房间里。” 过世的人留下的东西,最好是不能碰,相处如此之久,沈连城对苏默的思念和感情,楚时眠是完全知道的。但她看见沈连城低头扶了下额头,抬头的时候,向苏二爷勉强笑了下。“那,二爷您先歇着。我跟时眠难得回来一次,我就带她去房间看看。” “小默的东西,你做主。”老人眯着眼睛笑。“那房间封了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没进去过,要说念想的话,也不是很缺了。”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对楚时眠使了下眼色,拉着她的手就要出门向院后走。楚时眠又跟苏二爷笑了下,转身跟着沈连城离开。 苏二爷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是微笑消失的脸色。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压不住的老毛病终于犯了上来,身边的伙计连忙递过一杯热水。 他慢慢饮下,又坐回了身后那把古旧的摇椅上。 …… 房间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封闭了。 两条惨白的长长字条在房门上相交出一个禁止进入的标志,门前的灰尘深到可以轻易的踩出脚印。 但是周围没有枯枝落叶,直到院子前都没有。楚时眠看了一眼,大概明白这地方周遭一定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但是想来苏二爷下了死命令,苏家的人不得靠近这房间一步。 如今,她跟沈连城终于迈出靠近的这一步:今天早上出门时,她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转折;另一方面,这宅子真的是太老了,这种木质结构已经不算现代建筑的范围,年代久远呈现一种蜂蜜般的深色。起码是开国前就有的建筑。能保存到现在,简直可以用珍稀来形容。 她拎着包站在门口。大概花了五秒钟的时间就把周遭环境分析了个遍。看见沈连城站在门前没有动。她转了转眼睛,说。“没事的……你不想打开的话,我们不看也行。” 他沉默,凝视着门上让人极不舒服的封条,说。“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我曾经以为她……我以为她就只是出事了,可为什么也会在哪里。” “事情进展到今天的僵局,这房间是柳暗花明的东西。我们如果进去了,很大可能会找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楚时眠站在沈连城身边,微微摇了摇头。“可是你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你现在转身的话,我也会跟你走。没关系的。” “小默还在的时候,她有些东西,我也是问不得的。就比如很多时候,她连夜的看书,看起来像是在研究一些东西……也经常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星期;当时我见得少,想的也少,以为她也只是个爱看书爱出门的姑娘。” 沈连城深呼吸了一口气,去拆门上的封条,说话的时候有一丝苦笑。“现在想想,这些特征,一看就是下地的人……我要是早能看出来的话,说不定能早点把她拉出来,也不会让她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在那个见鬼的地方出事。” 封条是硬纸写的,虽然胶水牢靠,但毕竟时日太久,撕了几下也就完全撕掉了。沈连城心事重重的吹了一下木门上的灰尘,就要伸手拉开。 楚时眠伸手拦住他,在自己的女包里翻了翻,找出条手帕来递给沈连城。“包上,进去之后我先看看环境,能不碰的东西就别碰。” 沈连城点点头,接过手帕时说。“不过我不觉得能留下什么东西……出事之后,她的房间我亲自打扫过一次,这门也是我跟两个伙计亲手封的,要是有什么东西,其实当时就找到了。” “什么事情都别想得那么简单。”楚时眠的眉峰没有展开。“你忘了我们在古代的事情吗?” 男人的侧影停顿了一下,包住手帕推开屋门。 院外的阳光穿过两人身影中的缝隙,照进这个古旧的室内,灰尘翻飞。 Chapter 18 这房间内部保留的倒不是楚时眠想象中的那么古风古色:虽然屋梁和墙壁都是古木的,但里面铺了地板,家具也全部都是现代的。楚时眠开了手机的灯,几乎是一步一步的看着地面上的尘埃状况,带着沈连城往里走。 看得出苏默从前确实是个很爱读书的人,房间里的大家具除了床和桌椅以外,就是两个占满了一面墙的大书柜。楚时眠慢慢走到书柜前,在微弱的光线下隔着玻璃照了照,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籍不外乎几个类别:古玩,地质,历史。 其中历史书占的比重最大,基本上各个朝代的历史都有,就连史记都有三套,还有一些看起来更为古旧的装订本,看起来像是大价钱收来的野史。涉猎之广让她都抿了下嘴:沈连城这初恋也算是下地客里的大学霸了。知识储备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也是一个办事极度谨慎的女人。 沈连城走到窗边,用极慢的速度拉开了窗帘,以确保不会扬起过于猛烈的灰尘,阳光照到房间里的宽大书桌上。 楚时眠却没有太看懂苏默的写字习惯,因为这桌子上三个笔筒里的笔实在太多了,而且颜色种类完全不同,正常工作写字用得上这么多笔的不是艺术家就是地图工作者,她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桌子的一侧摞起一堆极高的本子,她用非常慢的动作拿起最顶上的几本看了看。 “连城,这是下地出货和进货的笔记。”楚时眠低声说,让身后的男人过来看。“上面记着的全部都是从墓里起出来的东西,还有交易记录……很多,整本都是,看样子她做这方面的时间非常久了。” “还能看出什么共同点吗?”沈连城问。 楚时眠很快的翻了一下账本。“这是老账本了,她最早期起过的墓大部分都在黑龙江省内,之后转到辽宁省,然后出了东三省……等等,我需要一张地图。” “墙上就是。”沈连城说。 楚时眠拿着账本走到地图前,顺手从笔筒里拿了一支笔在墙边,虚空比划了一下,前后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她放下账本和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结论。她所有的下地地点按照时间联系起来是线性的,在地图上可以正好连成一条路,但是没有规律……她应该是带着某种目的在发掘什么东西?不对,她不是发掘,这是……这是定位。” 楚时眠顿住嗓音。这个账本突然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更加接近真相的事情。 看起来苏默的主业并不是下地……至少从这个账本看来并不是。从她早年的路线来看,苏默通过从东到西的路线,很明显她怀着目的在神州大地上寻找某种东西。而且看起来她的线索越来越明朗。 能让她找到这个东西的线索,就应该在她开过的墓里,至于每次开墓除了线索拿出来的其他东西正好可以补贴费用,这也就是这个账本上交易记录的意义。 这样解释就合情合理了。可她到底要找什么……? 楚时眠又提起笔来,对照着账本上的地点,在墙上的地图轻微的做着标记。 一条在东三省境内七拐八拐的曲线逐渐成型,然后蜿蜒了出去。在这之后,更为明朗的线条一路笔直的指向河北。 ……黑木崖,古代日月神教总坛。 账本上没有写明具体地点,但很明显那是苏默的最后一站。 她去了这个地方后,从此失踪。而具体的地点,怎么想都必然是黑木崖下面了。 楚时眠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沈连城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看着墙上地图的铅笔线,无奈般的出了口气。“……终究是这个地方吗?” “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楚时眠回头。“工程量这么大的东西,不可能只留下了交易笔记……我不知道她的工作方式,你把桌子上所有她亲手写的笔记帮我找一下,有多少找多少。” “刚刚就在找。”沈连城伸手递给楚时眠。“这些东西你应该能看懂……很奇怪,当时收拾屋子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另一本笔记上是大量难以理解的手稿。 之所以难以理解并不是指内容晦涩难以看清,事实上苏默的手稿都很清晰易懂,唯一的问题是种类太杂,根本无法看出她到底是在做什么研究。楚时眠皱着眉,坐在苏默坐过的那桌子前,一页页慢慢翻过笔记:她大概能确定,这手稿上是跟建筑有关的东西:前十几页是全部都是明代建筑的结构图和自行想象的立体建筑。 楚时眠看见其中一个屋檐的分镜上有日月神教的华丽标志,苏默果然是在研究日月神教和相关的一些东西。如此推理,这些建筑应该也是日月神教的,稍后或许该拿给东方白看看确认一下。 可再向后翻,稿子就开始扑朔迷离起来:手稿描述的东西越来越简朴,跟之前的建筑无法联系到一起去,苏默似乎在尝试通过非常多的分镜还原一些村落般的建筑,而这些建筑很明显不是正常建造在地面之上的。在楚时眠的阅历里,似乎只有少数民族的山壁建筑会是这种结构。 最后十多页的手稿更加简陋,竟然就只是无数木质脚手架的构想图,就好像林之夏跟顾云水之前收到的照片上描述的一般,无数蜿蜒向下的木头架子,楼梯和长梯扭结在一起,通向更加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看来当时建造这些的人,想通过这些架子下到自己脚下的无尽黑暗里。这是一种进入深渊的手段,前提是这个深渊确实存在的话。 楚时眠让身后的沈连城把光源关掉。自己冷静的想着,如果页数的顺序没问题的话,这很像……很像从总坛一路进入地底的途径。可是这路径太过突兀了,没有任何转折点:难道总坛的下面是一个壁挂式的村落?村落的某处才是蜿蜒向下通向深渊的脚手架? 这样的结构放在一个完全空荡的地下倒是很合理,然而黑木崖下面的空间如此之大,脚手架的结构完全不够触及底部。 那么脚手架下面又是什么? 她又翻开笔记,这才发现脚手架的稿子并不是最后几页,后面有起码十页的内容都被工整的用尺子撕掉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个用圆珠笔用力勾勒了无数次的阿拉伯数字8——当然,它是横过来的。 “这是无尽标志,infinity。”楚时眠的手指拂过标志低声念。“无尽……黑木崖的最下面是无尽。” 标志画得非常潦草,苏默仿佛是在没有任何头绪或者形容方式的前提下,才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用这个无尽标志充数。沈连城问。“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无限,广义物理上是无限大的空间或者无限长的时间。”楚时眠说。“或者……苏默研究出了别的意思。看起来她早年一直在追寻这个东西,通过无数的线索确定了这个东西在黑木崖的下面……然后就去了那里。” 她揉了下眼睛,回头问沈连城。“她当时是一个人去的吗?” “应该不是。”沈连城说。“因为有一队伙计跟她一起失踪了,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去下地的,还以为是在什么考察的地方遇到了天灾……现在想想他们大概是一起下的墓,同时出的事。” 楚时眠扶着额头坐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沈连城站在后面,静静看了她的后颈一会,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我们之前可能错过的思维盲区。”楚时眠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两拨人折在黑木崖下面了。在你告诉我的过去里,黑老四那一次动身,并不是为了钱。而现在看来,苏默去那个墓的目的显然也不是钱,而是这个标志……这显然是比财富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前后两批人,有着同样不要钱的目的,同样谨慎的心思和经验。”楚时眠接着说。“但他们去了同样的地方之后,同样都是失踪的结局……这个结局,我们以前很可能都想错了。” “去了墓之后就渺无音讯,除了出事,难道还有别的结果?”沈连城皱眉。“难道都集体穿越了?” “他们真的出事了吗?失踪是无法证明一个人死亡的。”楚时眠缓缓回答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无尽符号。“你确定他们是死在那里了,而不是自己不想出来?” …… 平心而论,我不是个太能应付的来高档场所的人。 这个高档的范围不包括大型夜店和男子会所,反正那些地方我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去哪怕一次了。至于其他类型的场所……就比如我现在跟顾云水坐着等顾传龙的这个茶楼包间,竟然藏在商业楼的顶层,落地窗看出去就是外面的星海广场和无限大海,房间的装潢全部都是古风古色的实木,也不知道怎么建在楼顶的。 但我不舒服的理由不是这个:当你看见酒水单上六千六百六十六一壶的极品松茸汤的时候,哪怕你心里明白不是你结账,你也会拘束的……只能说城里人的生活不是很懂。顾云水看我紧张的样子,又拿起壶给我倒了一杯过来。 我心情复杂的看了看顾云水。“……我渴望朴实无华的爱情。” “别贫嘴了。我爸就这习惯,等他晚上飞机走了就没事了。又不是为了吓唬你才挑的这地方。”顾云水跟我翻白眼。“再说,在沈阳的时候不是聊的挺好的么……怎么现在给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不觉得你爸是个朴实无华的人。”我拘束的喝松茸汤。 “你把今天理解为公婆跟儿媳喝个下午茶就可以了。”他轻咳一声嗓子说。“我也不觉得我爸能有什么事会交代一下。” “会不会是我以前卖的事情被你爸发现了,然后给我塞个几百万的红包让我远离你这类的事情啊?”我热泪盈眶的看向他。“我也不是很在乎钱的人,要不咱俩私奔吧?” 他沉痛的叹息。“我果然应该少让你看点网剧。” “跟那个又没关系,你不要不相信电视剧啊,艺术源自生活不懂吗?”我扶了下手腕上的手镯:这东西最后是在床底下找到的,戴上的时候我激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然后又掏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节:发色ok,刘海ok,领口ok……我伸出腿搁在顾云水腿上。“鞋带开了,快帮我系一下。” 他无力的伸出手去给我系鞋带。刚刚系好,我就听见门外走廊里有皮鞋和高跟鞋走路的声音,还没能反应过来,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叔叔阿姨好!”我撤回腿回头一秒变脸,乖巧伶俐的说,手非常亲热的搭在顾云水胳膊上。 回到大连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又跟顾云水的爸爸见面。而上次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新闻上他爸爸出席某个楼盘开盘剪彩的记者报道里。这个走进来的五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眉眼间跟顾云水很是相似,光是一根领带夹大概够的上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钱。 他身边一起进来的女人是顾云水的继母,姓白,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两个人看样子就知道身价不菲,简直都不像那种能在地上正常走路的平民百姓。好在讲话倒是并不古板刻薄,想来做地产的人见得也多,跟得上时代潮流。 “之夏啊,真是几天不见就更漂亮了。”顾传龙跟身边的女人都跟我笑着摆了下手,坐在了桌子对面。我脸上带笑,心里紧张得都快把鞋带崩断了。顾云水倒是很没有负担的翻白眼。“爸,都跟你说了大连最近堵车厉害,让你开完会早点过来,你看这都几点了?” “之夏都没急你急什么?一点大学生的涵养都没有。”顾传龙又看了一眼笑颜如花的我,跟顾云水说。我自觉的站起身来给未来公婆倒茶,装作不经意的让手镯在袖口露一下,这个物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顾传龙接过杯子,随口问。“之夏最近学习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叔叔挂念了。”我干笑。“再过段时间考完试就放假了,昨晚复习的时候还跟云水商量要不要放假陪他回沈阳看看呢。” ……顾云水差点被一口茶活活呛死。咳嗽半天抬头看了看我,嘴里含糊不清。“嗯……嗯嗯嗯!” “不用那么紧张,随口一问而已。今天正巧来大连,就忙里偷闲来探探你们俩的班。”顾传龙说。“之夏一看就是安分姑娘……不过你可得看着点云水,家里人不在大连都想不出来他是怎么玩上天的,平时你们在外面喝酒什么的可别让他开车。” “林之夏看着安分?!”顾云水哭笑不得。“再说了,我办事这么靠谱的人,酒个驾难道还会被抓到不成?!” “你喝完了不开车不就好了?”顾传龙用一副你还太年轻的眼神看着自己而已。“是让你少找刺激,又不是教你找了刺激之后怎么解决。两个人远在大连,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在沈阳都来不及帮上,二十多岁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爱玩,玩出事情了让人家之夏怎么办?” “那怎么办?”顾云水耸肩。“我r8也开腻了,要不你给我换个偏商务点的车?” 为一个社交能力曾经极度发达的人,他们两个讲话的整个期间我一直保持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内心却处于一种“草草草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的崩溃状态里;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楚时眠也跟沈连城回了苏家,想想此时此刻,那头也应该见上家里人了,不知道情商拙计的楚御姐是不是比我更尴尬一点?我说。“哎呀……叔叔,云水最近还是挺收敛的。” 顾云水闭了嘴,父子二人没什么感情内涵的互相看了一眼。 这是我眼里他们少有在一起的几次时经常做出的姿态。顾云水跟家里的关系其实至今算不上深,从前是因为性格,现在则是因为远在异乡,连个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顾传龙唯一的遗憾。 真是社会顶层家庭的悲剧啊……我小心翼翼的啜着水想着,对面的白阿姨微笑着问我。“之夏,那镯子带的还习惯吗?” 我愣了一下,带着镯子的手有点不自然的摸了下头发。“啊啊……挺好看的,不过倒是没被云水夸过哈哈哈……谢谢叔叔阿姨。” 白阿姨的眼睛笑成一条弯线,是那种临近中年的女人都有的姿态。“传龙今晚的飞机,一会见完你们我直接就陪他去机场了……传龙说有些事情要跟云水讲,我在这坐不住,之夏陪阿姨下去走走吗?” 我心说什么情况?这怎么父子就要单独谈话了?我跟未来婆婆单独出去?无奈顾云水坐在我身边,也没办法短暂的眼神交流一下,我只能看见他很奇怪的看着他爸。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正常,顾传龙微笑着跟我摆了下手。“之夏去吧,我跟云水说会话也走了。” 白阿姨已经站起来了,我也只好带着笑站起来要跟她一起出门。 拉开门的时候,还是很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顾云水,他好像也不知道这事情的转折,背影坐在那里,也没有回个头。 …… 坐了大概一分钟多的电梯,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一楼大厅出来,星海广场上方无垠的天空颜色黯淡,是秋冬季节寒潮将至的先兆。 我跟白阿姨走在漫长的百年城雕一侧。这片亚洲第二大广场上来往的游客此时此刻也很是稀少,说实话,身边的气流温度也不是很怡人。我长大的这座海滨城市在每个夏天都是全国游客纷至沓来的地方,像一朵定时盛开的鲜花。然而人如潮水,在某一个时间段迅速退却之后,空留巨大空荡的地方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轮回。 我听见白阿姨说。“那个镯子,以前是云水娘亲的东西。” “嗯……嗯?”我怔怔的听着,一下子有点出乎意料。“不是传家宝什么的吗……?对不起啊阿姨,顾云水一直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大概只是找个理由告诉你那镯子很重要吧,或者他自己也不想提起来。”白阿姨很轻的笑。“传龙见了你之后是真的很喜欢,就把那镯子给了你;云水小的时候,没人记得照顾他,关心他,等到长大之后,我们这一辈也没办法跨过那么多隔阂跟他轻松说话了……你比我们能更好的照顾云水,这个镯子让你拿走,也没什么的。” “嗯,谢谢阿姨。”我很有礼貌的说。“……我会记住的。” “但是,传龙想把这镯子给你之前,我也向他很激烈的反对过。”白阿姨看了我一眼,接着笑。“你不用紧张,我也很喜欢你,不想给你这东西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的来历太深重了,太早的给一个年轻姑娘戴着,说不定要承担一些责任。” 我面色如常的听着,想着成年人的讲话方式真是转来转去也没个重点啊。我只是感觉白阿姨想告诉我一些东西,但是又好像在犹豫,在看我的反应。两个人又沉默的走了五六步,我们的位置刚刚好在百年城雕巨大倒穹顶的中心,她停下脚步,回头过来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镯子。 “责任就是这东西的来历……给了你这镯子的是我们,而给了云水娘亲这镯子的,是一座远东地区的古墓。”她说。“之夏啊,顾家早年是靠下地起家的。” …… “账本上的信息总结起来……在古代神州大地的地图上,苏默从最东北的某座古墓开始了自己的线路,有两年的时间里,她似乎受制于线索的缺失,一直在东三省内当闷头苍蝇,甚至跑了一些冤枉路。这种情况持续到一座远东地区的古墓,因为从这座古墓出来之后,苏默的行进路线几乎就是一路指向古代黑木崖……直到消失在黑木崖下面。” 阴暗的房间里,楚时眠最后一次合上账本,对着地图跟沈连城说,她揉了揉眉头。“这条线路上,苏默起码挖开了二十座古墓,就算有老苏家强大的人力物力支持,对于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来说,她也做出了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换句话说,如果这二十座古墓都没有让她出什么事情,那么我想不出来,黑木崖下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沈连城靠着墙,从楚时眠开口开始,一直在听着,他看着指尖忽明忽暗的火点,和光线微薄的室内冉冉升起的烟雾,说。“那座远东古墓的年代是?” “是战国时期的秦代古墓;燕国在全盛时期,国力曾一度进入朝鲜半岛北部大同江流域。那个地方在秦朝统一六国之后,也归入嬴政统治。”楚时眠倒背如流的说,而沈连城只是闭了下眼睛。“……时间上又不对了。” “对的,苏默挖开的所有古墓,几乎年代都在她最后去的明代墓之前。”楚时眠说。“也就是说她在所有的年月里,在所有明代之前的古墓里疯狂的找一座明代墓的线索……我想不出来这是什么逻辑。而这些墓至少现在我再看不出别的联系了;如果有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标志……” 她又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最后一页。“infinity:无尽。她在找这个东西。从她的笔记看来……她已经找到了。” “那……能怎么办?难道我们也要去那个墓?”沈连城慢慢坐到了桌子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这椅子是铁的。他抬头看着灰尘积郁的古旧天花板,突然眯了下眼睛。“……天花板上是什么。” 以为有什么突发的变故。楚时眠猛地抬起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看见屋顶横梁钉成十字,是寻常的屋子结构。在两根木柱交错的地方,似乎露出信封的一个角。 沈连城把椅子挪过去,踩着椅子伸手钩了下来,手里是一封信封和两枚已经变形的樟脑丸。同样的灰尘遍布。 这是苏默留下的东西,看起来留下的时候还从容不迫。放了防虫的樟脑丸,似乎是做好了常年累月放在那里的准备,可是用意是什么? “你的初恋……真是个聪明的人。” 楚时眠看了看沈连城刚刚坐着的那椅子,突然说。男人正准备小心的撕开信件,问。“怎么了?” 女人犹豫一下,说。“这封信的位置,只有你刚刚坐在桌子边的那张椅子抬头才能看见,而你如果只是简单的一个人进屋子里来找东西的话,只会坐在桌子正前方的木椅子找。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看见那里有封信的。” “她很显然已经想好了你能找到这东西前提……除非有另一个女人一起进来跟你找东西,你为了等她,才会坐在那铁椅子上,才会抬头看见梁上的东西。”楚时眠低声说,很轻的笑了一下。“她大概是希望你身边有女人陪着,才会放在那个位置……我们刚刚那个样子,已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沈连城沉默着拆开信,楚时眠凑过去,已经翻折到能轻易捏碎的薄纸上,字体连贯而娟秀。 —— 小辉: 你能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很久了。 或者说,大家都觉得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包括你。不要难过。因为你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落的笔,我所面临的境遇可以用千万种词汇来形容,唯独不会让人难过:我把这封信写完,封好,放在房间里一个这么随缘的地方。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看见它,五年以后,十年以后,或者永远都看不见;但我确定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不会存在于这里。希望你拆开信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一个比我更加聪明漂亮的姑娘能陪你走完剩下的路。这是我离开前唯一的愿望。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没有能尽职尽责的跟你完完全全在一起,甚至在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都愧疚的要哭出来。因为我瞒了你太多东西,太多应该说出来的东西。多到我在这封信里没有办法全部告诉你。 你知道我在找东西,夜以继日的找一样世人无法相信的东西;在所有的盗墓者里,这样的境遇对于他们似乎都梦寐以求,而事实并非如此,最起码我已经心知肚明,在这最后一次的旅程里,我不会再回来了。 在更久远的年代里,老大连的苏家通过东三省内某次习惯性的下地,得到了一条时间上无法解释的线索,线索指向一个所有人可望不可求的终极秘密。 这条线索无人能破,经历风起云涌朝代变更传到现在,到了我的手里。在现代社会人力物力强大到极致的背景下,我出乎意料把它解开了。这条秘密的内容也并不是历代帝王追求的长生不死:因为人是不可能长生不死的,但是神可以。 神是真实存在于我们的世界的,她被一个正史上没有记载的古老明代宗教守护着,甚至在那个宗教灭亡之后,神依旧完好无损的存在于那个宗教所守护的地方里……就在研究出这个事实之后,我发现我陷入一场天罗地网般的势力交锋,它隐藏在这个充斥无神论调的现代社会之下,像一条没有起源没有尽头的暗流,流动到今天依旧活泛。 每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陷入这场交锋和博弈。而且,幕后的人,并不一定全是人类。我无力抗衡,只能选择离开,领先所有人去追随那个明代宗教的最后遗存。 我用自己做赌注,在我自己之外,唯一能保你安全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告诉你。但你终究有知情的权利,所以我把机会留给缘分,留给际遇,留在这封你不一定能看到的信里。当你看到的时候,你也会不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我知道我不会回来,但我不一定会死去;我如果还活着,只会存在于那个墓里。我知道你会按耐不住来追寻我的足迹。我不会用文字阻拦你,在你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记得保护好身边的人,记得放下所有的负担。因为无论我们是金石还是尘埃,对于大海来说,并无区别。 希望我爱的你能找到你爱的人,希望你们永远平安喜乐。 苏默 ——